琴語(九)

那晚,牟寧好像又犯了失眠,那種整夜的輾轉反側直到到天亮。只經過簡單的洗漱後就開始了新一天的排練。7點鐘到戲校時,多數的教室已經空了,孩子們都下了早功就去喫飯了,牟寧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句,真的不是當學生的時候了,怎麼這些天在團裏七點鐘來練功還覺得自己特別勤奮呢,畢竟戲校的早功時間5點鐘就開始了。她一個人先喊了喊嗓子,打《起解》的忽聽得開始,這聲音聽起來還行,儘管青城素來乾燥,但也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

拿着老師給的老戲劇本,牟寧仔細回憶着從前上課的那些細節,《女起解》《霸王別姬》《穆桂英掛帥》那些戲裏的女人無論經歷怎樣的人生,都以堅韌的、頑強的面容示人,永遠不需要姿態,值得被愛。這三齣戲牟寧其實都很熟,少年時代還在青城讀書的時候都是常演的戲,那時候團裏籌資建了梨園劇場,雖然小小的舞臺卻每週至少安排三場演出。梨園劇場是青城劇團出於自救的實驗,即使它在大環境下仍難逃失敗的厄運,但不管怎樣,梨園劇場給了那一批年輕演員甚至當年的小牟寧無數的演出機會。那時團裏的演員就和現在同樣的青黃不接,可那時團裏還有即將畢業的學員班,讓每年的寒暑假都是整個團裏充滿生機的時候,20多名十幾歲的孩子輪班站在舞臺上,即使他們的技術並不足夠嫺熟,聲音也並未達到成年演員的圓潤,可還是讓人覺得這是充滿希望的一代人。那裏周鍶凱、有喬喬,還有很多人,可最後留在團裏的人只有他們幾個。沒讀過附中的牟寧覺得相比他們的自己會有很多遺憾,因爲她永遠是和自己比的,可自己是永遠不會有最好的自己啊。

鬱秋婉快10點鐘纔到戲校排練廳,聽過小牟過了《女起解》的唱腔和身段加以調整便要結束這上午的排練。“老師,排新戲的事兒…”牟寧還是忍不住去問老師的安排,“下個月3號劇院有下鄉任務,我跟周思凱說了讓你去。”這回牟寧徹底的懵了…不是讓自己回來拍戲參加京劇節嗎?怎麼還要下鄉…

一位好的老師可以讓你少走很多彎路,因爲鬱秋婉的存在替牟寧想好了太多事情。周思凱聽見老媽要讓自己安排牟寧下鄉的時候也是和牟寧同樣的不理解,“您這是幹什麼嗎?下鄉演出一當誤就是好幾天,喫不好睡不好,你讓牟寧怎麼排戲嗎?”周思凱帶着無奈的語氣詢問着鬱秋婉。“她從戲曲學院出來就出國了,根本不瞭解國內的演出環境。”周思凱有點錯愕,他之前沒想到這一層,因爲京劇…確實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受歡迎。“她在國外演出面對的觀衆是一部分對京劇本身有着感情的華人或者對中國文化帶有好奇的外國人。但在國內,在青城她要面對的又是什麼?”周思凱佩服母親的面面俱到,自己原只擔心空降的主演會引起其他人的猜忌,卻沒考慮到能演戲的牟寧如何面對這現實的舞臺。鬱秋婉想的顯然要更高一層,這是當年自己看着原本前程大好的學生義無反顧地選擇放棄以後纔想明白的事情——關於這個舞臺。

自己的母親是名角關筱月,所以自己自出生這舞臺就已經鋪好了。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觀衆有多捧你就有多期待你,所以除了堅持,別無他法。 牟寧和鬱秋婉和周思凱其實一樣但是不一樣,家學淵源推着鬱秋婉和周思凱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但牟寧不是,因爲她並沒有一個非此不可得理由,她並不知道所謂的“熱愛”其實只是一個幻影,即不能幫你演好戲也不能幫你站穩舞臺,做演員真難,天賦、努力、機遇,缺一個都能讓你滿盤皆輸。牟寧心裏的舞臺充滿着她自我包裝的幻象,是乾淨的、純粹的、至高無上的,因爲她沒經歷過附中生活,不知道那些女孩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爲了學期末排戲的機會爾虞我詐了,所以大學畢業公演的時候牟寧被同學“搶了”一臺戲就受不了了,這完全是自我感動,無法成爲一個好的演員。8歲學戲,10歲學員班落榜,16歲國戲免試錄取,22歲出國讀研。牟寧和舞臺的緣份,看似坎坷其實順風水水,所以她對這個舞臺原本的樣子一無所知,多少演員求其不得的機會牟寧可以拋棄的義無反顧,就是因爲她沒體會過那種得不到機會的苦楚,從一開始她就不是非得做演員,何況現在又拿着國外研究生的學歷,即便不做演員也能生活的更好。

牟寧會更珍惜這個機會嗎?牟寧自己都很難說清楚,畢竟這是自己從小的專業,不選擇舞臺的這麼多年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逃兵…即使明知自己成不了那個最優秀的演員,也依然心存留戀。或許這就是一種自我感動吧,可人活在自我感動裏的時候是從來都無法自知的呀。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