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那些人

木其小姐再次跟木其先生聊到去年年末的那次出行時,不再像原來那樣興致勃勃,而是有點困於此事的不安。她說:

"時隔四五個月了,它應該像那些已過的往事一樣,隨着時間的流逝,沉入歲月的河底,淡出我的記憶。但它卻時常化身成一條小魚,浮出水面,在張着它O型的小嘴呼吸時,還不忘甩一下它那小巧的尾巴,激起一些浪花,叫我又想起。"

木其先生還是像以前那樣低頭聆聽,好像睡着了一樣。

木其小姐倒不介意他這樣。能有這樣一位忠實的聽衆,聽她嘮叨這些雞毛蒜皮的煩惱事,她感到心滿意足。在向木其先生投去感激的一瞥後,她又接着前面的話題說:

“你知道,沒有一件事情會在我的心裏拖延這麼長時間,我卻還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把它放下來的。”

這回木其先生像是睡醒了一樣,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對木其小姐的瞭解如同跟她共用一個腦袋一樣。木其小姐那簡單的頭腦和不太成熟的心智,容不下生活帶給她太多的內容。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她不得不給她腦袋裏裝着的東西做一次分類處理。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腦袋騰出空間,接納新的生活帶來的新的內容。

在這四五個月的時間裏,木其小姐大概已經分類處理了五六回,也許有七八回,她自己不太確定。但她一直沒有把這件事處理掉。因爲她不知道該把它劃分到哪一類。

最開始,木其小姐跟木其先生談論的是那位穿針織旗袍的阿姨。她一走出火車站,就跟前來接她的木其先生聊起那位阿姨來。

在木其小姐繪聲繪色的描述裏,那位阿姨五十有餘,六十不到,長相一般,還有些微胖。但她皮膚白皙,打扮不俗:披一頭深栗色的捲髮,穿一件灰藍兩色混合的針織旗袍,披一件淺灰色的開司米披肩。

她身上有一種沉靜之美,這份美像堵無形的牆,把她與外界的喧鬧隔離開來。她在嘈雜的談笑聲中,閒心靜氣地坐在牀鋪上,編織一件灰黑混合的針織旗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的先生說幾含情含意的話,好像就坐在自己家的牀鋪上一樣。

她的晚餐是一隻優質的蘋果,那蘋果油光紅亮,看起來像一件精緻的工藝品,很顯然,是經過精心挑選出來的。

晚上睡覺前,她去公用洗漱間洗臉刷牙回來,讓她的先生從行禮箱裏拿出她的化妝包。她把化妝包擺放在牀鋪邊的茶几上,拉開拉鍊,擺好鏡子,坐在牀鋪上照着鏡子,一絲不苟地給她那張白皙的臉做了六七道工序的保養。

早上起牀後,她洗臉刷牙回來,又叫她的先生幫她拿出化妝包,把晚上睡覺前的那一套保養又一絲不苟地重來一遍。

木其小姐從小到大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她自己本身活得粗糙,平常敷個面膜也嫌麻煩,能接觸到的女人大致跟她差不多,都是不喜歡在自己的身上花更多時間的人。

那位阿姨在生活細節上表現出來的精心,給木其小姐的心裏帶來了不小的衝擊。往大一點說,觸動了她的靈魂。她覺得女人都應該像那位阿姨一樣活着。

不過,隔段時間,木其小姐再跟木其先生閒聊到那位阿姨時,又加上了她的先生一一那位身材高大魁梧,長相遠遠勝過他妻子的男士。

很顯然,他是一個不太善言辭的人。因爲在木其小姐與他們鄰鋪而居的一下午加一夜上的時間裏,他基本上沒有說什麼話,就是他妻子跟他說話時,他也是以笑一笑作迴應。

看得出來,他對他妻子很是依戀,一個下午抱着他妻子的腳,幫他妻子抽毛線。

喫晚時,他妻子說他體重又在上長,讓他少喫點,他就放棄了喫盒飯的打算,跟服務生要了一份素面。

晚上睡覺前,他聽從他妻子的安排,洗臉刷牙,在臉上拍上他妻子遞給他的保溼霜,換上他妻子指定的衣服。

木其小姐再後來跟木其先生聊到那位阿姨和她先生時,又加上了活動在他們周圍的那幾位。

一位是年輕的媽媽,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兒子,說是去她丈夫那裏落實兒子上學的事。因爲兒子太調皮,她一個人在家裏管教不了,打算年後帶兒子去她丈夫打工的城市上學。

那孩子也真是精力充沛,一個下午都在車廂裏跑來跑去。年輕的媽媽隔段時間就大聲地叫喚幾聲,把他拉到自己的身邊來。

跟年輕的媽媽說話的是一位三四十的女士,穿一套黑色的職業裝,說是去參加一個修心治病的什麼活動。她一邊跟年輕的媽媽誇那不省心的孩子聰明伶俐,一邊講修心治病的那些事。

兩個人正好去的是同一座城市。

還有一位年長的女士,年齡看起來跟穿針織旗袍的阿姨差不多,身材矮胖,臉上皮膚暗黃,剪着齊耳短髮。她坐在走廊邊的茶几旁給手機充電,帶着一點怒氣跟手機裏的某人講話,在停歇的空兒朝穿針織旗袍的阿姨看一眼,搖一下,癟一下嘴,然後再在斜拉上吊的嘴角上浮出一絲冷笑,一副很看不慣的樣子。

木其小姐正是被這不斷升級變化的內容搞蒙了。

她跟木其先生說:

"怎麼說呢?我原來覺得那是旅途中該有的熱鬧場景,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漸漸地,我的想法有了一些變化,雖然他們中間有的人沒有說一句話,但總覺得他們之間存在一些內在的聯繫。就像拍一場電影那樣,主要人物通常只有那麼一二三個,如果沒有其他人物的陪襯,這場電影恐怕也不會那麼精彩。”

木其小姐說完,向木其先生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木其先生一直低着頭,根本沒有看到她做了些什麼):

“你知道我這人頭腦簡單,只能朦朦朧朧地意會到這些。真希望有個人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好讓我完全明白後放下它。”

木其先生又像是睡醒了一樣,擡起一直低着的頭,望着木其小姐,蠕動了一下嘴脣,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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