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出行

窗外已是深秋的顏色,滿眼的新黃,偶爾有黃綠夾雜的顏色,是還在留戀逝去已久的夏天嗎。

木帆坐在動車上靠窗的位置,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車馬上就要開了,她卻有些找不到方向。

九月開學之後木帆就是大四的學姐了,從學妹變爲學姐,稱呼的改變也意味着很快就要離開學校走向社會了,可是木帆似乎還沒有準備好,生活的急劇變化和內心的恐慌混合成一股強勁的力量鬱積在體內,彷彿時刻都能衝破皮囊的束縛,原地爆炸。

正是這股力量促使木帆逃離了,不知道如何去面對,想不出解決的辦法,那就逃走吧。好在大四的課程不多,同學們或考研、或實習,或參加各種考試開始找工作,所以木帆的離開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也沒有引起什麼關注,大家以爲她只是找工作去了。

可以離開了,要去哪裏呢。木帆沒有答案。

高岑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進來了,試探性地問要不要去他那裏待一段時間。

好吧,那就去他那兒吧。木帆像個木偶人似的順着高岑甩過來的這條線,任由他的牽扯,一點點向他靠近。


高岑,高——岑,高岑……木帆對着車窗耳語般說出這個名字,一時有些恍惚。

夏日的午後是炎熱的,但在孩子的眼裏沒有那麼多天晴冷暖的限制,大人不管束的時間就是遊戲玩樂的好時光,與季節天氣無關。幾個小夥伴與往常一樣聚在一起,五六個七八歲的孩子,木帆是唯一的女生。一般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是不屑於和小女生一起玩耍的,是高岑——這夥小小少年的領頭人物,俗稱孩子王,把木帆帶進隊伍裏來的,其他人便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農村孩子的夏天是有着豐富喫食的。家門口樹上的桑葚熟了,紫得發黑,掉在地上不注意用腳踩了,墨汁一樣的顏色沾染在鞋子上,洗也洗不掉,被家裏大人發現了,好好的一雙鞋塗得烏七八糟,免不了一頓數落,要是弄在了衣服上,可就要被拿着掃帚追打着滿院跑了。只是那酸酸甜甜的漿果,是物質匱乏時代裏大自然最美味的饋贈,貪嘴的孩子如何能錯過呢。桑葚樹頗高,需要爬上去才能摘到果實,高岑從不讓木帆爬樹,幾個小男孩輪流上樹摘果實,順便還會比試一番誰爬的快,然後就專心摘桑葚,扔給樹下拿着塑料袋跑來跑去接果實的小女孩。

地裏的西瓜熟了,趁着中午太陽大沒人看守,悄咪咪找一個不算太大但剛好成熟了的。長得又大又圓的在集市上是搶手貨,一樣的瓜又好賣價格又高,瓜農下半年的收入就指着這些好東西呢,孩子們雖小,但從小生長在農村這片土地上,這些基本的道理都是明白的。再則,萬一偷襲不成被抓住了,因爲一個半大的西瓜也不會被叫家長,最多被申斥幾句,再狐假虎威地做出個要打人的樣子嚇唬嚇唬他們也就算了。這些小孩子年紀不大,可都精明着呢。抱着西瓜放在小溝水裏洗一洗,都不用刀切,男孩子們幾個拳頭打下去,紅紅的瓜瓤便全都露出來,汁水四溢,清香撲鼻,高岑會選一塊形狀較爲規整的遞給木帆,剩下的小夥伴們便手嘴並用的囫圇喫起來。

喫完了東西,太陽也沒那麼熱烈了,精力充沛的男孩子們要開始打籃球了。自家的大鐵門上央求爸爸箍個圓鐵圈掛在高處便是籃筐,體育課上還沒有籃球這一項的孩子們只知道投籃,沒有標準的規則,距離籃筐一段距離,用石子在水泥地面上劃出一道印子爲界限,定點投籃比賽就開始了。木帆雖然年紀最小,個頭卻不矮,但命中率不高,所以沒人願意和她一組,每次都是高岑主動和她組成一隊。小夥伴中的孩子王和大人羣體裏的領導者一樣,不是誰個子最高長得最壯實就可以擔當的,被選中的自然也是各方面能力最強的,小孩子的評選標準就是那個遊戲玩得最好,會玩的遊戲最多的。以高岑的實力,在投籃上,以一敵二也是可以的,所以雖然木帆命中率很低,他們這一對也是常勝將軍組合。而輸了的隊伍是要派一個人出來接受懲罰的,就是被贏的人用籃球砸一下,不是直接砸,而是將籃球投在鐵門上彈回來之後落在人身上,這樣不會受傷,但需要一定的技巧,不然可能球會飛走而落不到被懲罰的人身上。高岑每次獲勝後都把這個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刻交給木帆,由她去實施懲罰措施,這是多麼讓人開心的任務呀。然而常勝將軍也有失手的時候,這種情況下便要願賭服輸接受懲罰,高岑自然不會讓女孩子去接受籃球的撞擊,更何況下手的還是這幫沒輕沒重的男孩子,有一次甚至把高岑的鼻子撞出血了,但畢竟是男孩子,一點皮肉傷也沒什麼。木帆卻被嚇壞了,差點兒沒哭起來,爲此還被小夥伴們嘲笑了一番。

車廂廣播傳來列車員報站的聲音,應該是錄下來的吧,女聲,親切,柔和,音量適中,卻缺少了點什麼,太標準,太程式化,對了,人情味,就是這個詞,聲音裏沒有活生生的與人交流的情緒,對着機器錄音,人也會變成冷冰冰的說話機器呢。

木帆掃視了一下車廂,要下車的乘客並不多,應該是個小站吧。這條路線木帆並不熟悉,就像對於現在的高岑,他現在多高、多胖,還會是印象裏小時候那個處處護着她、帶她玩耍的、會照顧她的那個男生嗎?

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在上大學的時候分開了,男生去了省外的一所名校,女生成績沒那麼好,留在了本市的一所二本院校。大學時男生每逢寒暑假還會回來,但待在家的時間越來越短,後來上研究生,工作也在外地,回來的就更少了。然後木帆搬家了,連兩家的父母接觸的也少了。木帆算了算,大概有十年未見了吧。聯繫方式是一直有的,也就是電話簿裏靜靜留存着的一個號碼,很少會用到。這次高岑主動聯繫,一定是聽阿姨說了家裏的事吧。

想來也奇怪,木帆似乎想都沒想就答應去找他,童年的友誼有種根深蒂固的力量,無論時隔多久,總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木帆很需要。


列車又啓動了,安靜、平穩、快速,高鐵真是一個偉大的發明,搭乘方便,不用屁顛屁顛提前兩小時跑去距離市區甚至隔着一個城市的距離的機場,不用考慮大件行李託運想着什麼物品能帶什麼不能帶,也不會有高空顛簸、耳鳴、不能玩手機等一系列或身體或外在的限制條件。關鍵是速度也很快,價格便宜,極大地方便了普通市民出行。總之,木帆出行首選高鐵。

有個女孩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車廂裏的寂靜,但只一下,就像一粒石子砸中原本平靜的湖面,激不起波浪,很快又恢復平靜。木帆看了一會兒,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

車廂里人不多,女生一個人坐在雙人位,應該是獨自出行。女生後面是一個年輕男子獨自帶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男子一直在喂孩子喫東西,時不時輕聲說幾句話,告訴孩子不要亂跑,過來喫東西之類的碎碎念,反反覆覆,但沒有很大聲,是個有耐心的人。男生很少對孩子照顧的這麼細緻有周到,並且不急不躁的,一定是個溫柔又善良的人,這樣的人讓人一見就有莫名的好感。

前排的女生之所以不滿是因爲小男孩敲了幾下她的椅背,而女孩恰巧在睡覺,可能覺得被打擾了吧,很不高興地說了幾句。爸爸先是道了歉,然後看了看前面座位有很多空着,便禮貌地詢問女孩是否考慮換到前面去坐,並解釋了自己因爲喂孩子喫東西已經在現在的座位附近放了一些垃圾,不想再帶走弄亂另一個座位。但女孩冷冷地拒絕了,理由是別的座位可能被下一站上車的人買下了,而且這是年輕男人的事,不應該讓她換位。爸爸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孩子先安靜下來,不可以再去敲打前排的椅背,然後自己迅速收拾好東西,儘可能保持座位維持原狀地離開去前面幾排找了位子重新坐下。

不知爲什麼,木帆有點生氣,出門在外又帶着那麼小的孩子,本就不容易,會有諸多不便,人家已經很注意了,偶爾打擾到你,就不能稍微包容一點嗎。整個車廂那麼空,隨便坐哪兒不可以,都是短途乘客,再過兩站就是終點站了,恰好坐在下一站上車的乘客位子上的概率很小,即便是,或說明情況,或換個位子罷了,不過是站起來走幾步再坐下,這樣的舉步之勞都不願幫嗎。那個年輕父親換個座位需要把東西先收拾一遍,再拉着孩子,揹着大包小包,在車廂裏走來走去,換個位子坐下後又要把孩子的東西再一件件拿出來,看着都覺得麻煩。換位思考這件事似乎並沒有深入人心。


車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或黃、或綠,色澤不一。都說今年大旱,農作物的收成會受影響的吧。還好現在的農民大多不僅僅以農田爲生,否則遇到這樣的年成,該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裏”,在這裏也適用呢。農民種田和風險投資一個道理,都不能在一件事上壓下全部賭注,農民可以選擇多打一份工來保障基本生活,投資者會多選幾個項目分而投之,目的都是爲了保值。

減速玻璃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記得小時候坐火車,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100公里的距離需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即便如此,坐在火車上看車窗外的景色,只能看到或綠色、或黃色嗖嗖地從眼前閃過,甚至看不清是樹木還是農田,那時候覺得火車真快呀,是眼睛看得見的速度。現在高鐵平均時速能達到300千米/小時,甚至更快,透過車窗看風景卻能看的清清楚楚,樹木、農田、行人、黃牛……就好像行走在路邊看風景一樣清晰。速度的快慢無法用肉眼直觀感受了,只能通過距離與時間推算。這是科技進步帶來的變化。

所以,人的感情也變得可以計量了嗎。每個人似乎都在變得更客觀、更理性,這也是科技進步帶來的改變嗎。那感情呢,人作爲高級動物與低等動物相區別的本質特徵——情感都哪裏去了呢。鋼筋水泥、琉璃閃爍,高樓大廈迭起,霓虹燈交相輝映,城市越來越富麗堂皇,人也越來越冷漠了。

突然心底湧起一股涼意,木帆不自覺地裹緊了外套。


車廂裏再次響起親切、熟悉的女聲,提醒旅客列車即將到站,準備下車的旅客請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木帆只帶了一個小號行李箱,沒有什麼零散物品需要收拾,只是靜靜地坐着等待列車進站,心裏有點點緊張。手機振動了幾下,是消息提醒。高岑發來的,告訴木帆他已經到車站了。這就表示下了車之後木帆就不用操心,只要跟着高岑走就可以了,他會安排好一切。是熟悉的感覺,和小時候一樣。

他會認出她來嗎,她又能在人羣中順利找到他嗎。木帆沒什麼自信。雖然朋友圈裏看過高岑的照片,但那應該是去年甚至前年的事了,高岑很少發自拍,而且照片和本人總是有差距的,木帆心裏有點打鼓。


下車了,木帆拉着行李箱隨着人流向出口走去,這是個大站,人很多,稍顯擁擠,但人羣流動的方向很整齊,一波進戰,另一波出站,龐大而有規律。快到出站口了,木帆一邊準備車票接受檢查一邊向外張望,許許多多張臉,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黑色或灰色,偶爾有綠色、紅色顯得格外醒目,但高岑不會穿那麼高調的顏色。目光沒有聚焦,還在掃視。突然視線裏出現一隻高舉揮舞的胳膊,胳膊下是一張高於衆人露出來的男人的臉,是他。

果然還是他先認出了她,木帆心裏鬆了一口氣。


穿過人羣,逐漸走進,木帆看清了那張臉,還是原來的模樣,有一種天真的孩子氣,只是多了一副眼鏡,顯出一些書生氣。好像長高了,都說男孩子發育遲,難道工作後還能再長個。

“長高了。還是那麼漂亮。”高岑邊說邊接過木帆手裏的行李箱,領着木帆向停車場走去。

木帆沒有說話,只是在見到高岑的時候笑了笑,然後默默地和他並肩走着,心裏的緊張在帶着高岑淡淡的體味與散發出的溫暖中逐漸瓦解,一顆懸着的心落地了。

坐在副駕,木帆依舊沉默,高岑通過路過的建築在向她簡單地介紹這座城市,女生在一點點地觀察。一路走過來沒有印象中繁華都市的高樓聳立,也沒有汽車、電瓶車、自行車、行人交織匯聚的熙熙攘攘,更多的是窄窄的兩車道上車輛有序地快速前行,輔路上電瓶車、自行車按方向行駛,偶有行人走在道路最邊上小方磚鋪就的人行道上,和綠化帶融爲一體。這個城市給木帆的第一印象是秩序井然。


車子開始減速進入地下,估計是到了。

停好車,高岑取下行李,在前面帶路。

電梯按下了27層,門緩緩地關上了。

木帆突然覺得有點兒緊張,眼睛不知道看哪裏好,是不是該說點兒什麼呢。悄悄擡眼向身邊的男生看去,恰好男生也在看她,瞬間有些臉紅,木帆又露出了笑臉。


男生終於開口了,“家裏有點亂,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木帆想說又不是沒去過你家,轉念一想,這套房子現在是他自己住的,可能跟和父母住一起時不一樣了,男生在料理家務這種事情上天生就不如女生細緻。那會是怎樣的情形呢,不會是網上描述的那種滿屋臭鞋子味,一星期不洗的襪子成堆,快餐盒散落在屋子各處,桌子上、沙發上落滿灰塵~如果是那樣,我就出去住。臨進門前木帆已經打定了主意。


從電梯下來,對面有兩個門,高岑打開了右邊的。進門就是一個大大的客廳,直通陽臺。茶几上、椅子上放着一些摞起來的書,沙發上有幾件衣服,但都歸攏到一起放在一個單人位上。餐桌上有一些水果和袋裝的零食,垃圾桶是空的。房間已經收拾過了。木帆懸着的心落下了。


“你就睡二樓吧,牀單被罩什麼的都是剛換的。”


“那你呢?”


“我就住這間。”木帆順着高岑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客廳旁的一個小房間,裏面簡單的放着一張單人牀,牀尾有一個寫字檯。這應該是一間平時不住人的客房。


隨高岑上二樓,共有兩間房。靠近樓梯的一間小一些,和樓下的客房差不多大小。有一面牆做成了書櫃,各種書籍和小物件擺滿了大半個書櫃。靠窗子有一個大大的書桌,旁邊還有一個電腦桌,桌上放着一個筆記本。各種筆,寫了字和沒寫字的白紙,橡皮,直尺,訂書機,膠水,長尾夾,這些辦公室裏少不了的小物件一股腦兒堆在書桌靠窗的那半邊。看來高岑會在家辦公呢。


裏面的一間房明顯寬敞許多,放的是雙人牀,被子枕頭已經擺放整齊了,是女生喜歡的淡紫色花紋樣式。男生也會喜歡這樣的顏色嗎?木帆沒有問出口。衣櫃也已經專門騰出一個空的留給木帆放衣物。男生的細心與周到讓女生心裏暖暖的。


現在該木帆不好意思了,明明是高岑好心收留自己,結果卻反客爲主住到了主臥。一定是高岑擔心自己不習慣所以特意留出這個相對私密的空間好讓自己住的舒服一些。小時候的友誼還是很堅固的呢。


“你還沒喫飯吧——收拾下我們出去喫。”


木帆這纔想起自己好像一天沒喫東西了,但奇怪的是並不餓。只是高岑到現在沒喫晚飯一定是因爲要去接她耽誤了。可是木帆並不想出去喫飯,她的胃裏好像空空的,卻又似乎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裝不下食物。而且她並不想讓自己置身在嘈雜的餐館裏,至少現在不想。


如果讓高岑一個人去喫飯呢,是不是很不禮貌。畢竟人家是因爲我才餓到現在的。


高岑彷彿會讀心術似的,“要是出門嫌麻煩可以叫外賣,有幾家的東西還挺好喫的。”


“好,那就叫外賣吧。”


外賣送到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木帆陪着高岑勉強吃了一點便早早睡下了。


那一晚她睡地格外踏實,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好像要把這一個月來缺少的睡眠一下子補回來一樣。


在家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木帆有一種新生的感覺,好像身體裏的血液與各種細胞都復甦了,就像春天的時候萬物復甦一樣,開始有規律地活動、生長。只是一旦想起那件事,心裏就會急劇地痛一下,好像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臟,並狠狠地握了一把。

木帆覺得自己應該找點事兒做,忙起來就不會總去回憶。

做什麼呢……

就從整理房間開始吧。小時候,大概是從記事起吧,媽媽就會有意培養木帆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擦桌子啦、掃地啦、洗碗、煮飯、洗衣服,近來還開始炒菜了,媽媽還表揚她做的菜好喫呢,也不知是爲了鼓勵她,還是真的好喫。總之簡單的家務活兒木帆還是會做的。

先整理沙發,然後是茶几、餐桌,先擦東西,然後拖地。木帆依照這個順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在打開儲物櫃的時候,木帆發現櫃子裏有一套女士睡衣,深藍色的絲綢面料上有不規則的幾何圖案,像是夜晚的天空被畫上了星座。這應該不是高岑媽媽的,像是年輕女生喜歡的東西。

木帆突然想到了,是女朋友。淡紫色的牀單、深藍色的睡衣,這些都是年輕女生喜歡的花色與樣式,一個大男生不會想起買這些東西的,一定是高岑女朋友的。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可見人的祕密似的,木帆的心突突直跳。

晚上高岑回來的早一些,還拎了超市的購物袋。一進門便注意到了房間裏的變化,在掃視了一圈之後目光定格在女生身上。木帆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在家沒事就順手收拾一下。”


“那我得做頓大餐犒勞你!”


“我可以給你打下手。”


“先把金針菇、海帶這些洗一洗。”


“是要喫火鍋嗎?”


“答對了。”


“平時很少做飯,廚藝有限,多包涵。”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喫火鍋!麻辣鮮香,蔬肉果蛋,什麼味道都有,什麼菜都能放裏涮,這是包容性最高的喫食。”


“還研究上了。底料你喜歡哪一個呢,買了三個,任君挑選。”


女生掃了一眼便拿出一包火鍋料,“就是它了,這是我常喫的。”


男生比劃出一個ok的手勢。


廚房裏兩個身影在有序地忙碌着,時不時變換位置,從洗漱臺到竈臺,從切菜處到冰箱,從櫥櫃到垃圾桶……不時地交流幾句,好像一家人。


年輕人爲什麼要結婚呢。兩個人居家過日子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吧。一起忙碌,一起準備,一起分擔,共同努力。把一個人的空閒用兩個人來填滿,情感的窟窿堵上了,日子過得充實了,人就會幸福的。


一頓熱氣騰騰又紅紅火火的晚餐讓木帆的心也溫暖起來了。也許,生活在拿走一樣東西的時候,會給你另一樣。就像人們常說的,上帝關上一扇門的時候會開啓一扇窗。


喫完飯洗好碗收拾停當,木帆看了看時間,剛過8點,時間尚早。


“要不要出去走走?”幾乎三天沒出門的木帆想出去透透氣了,順便活動活動以儘快減輕因喫的太多給胃帶來的負擔。


“這麼多年了,還有這個習慣呢。”


木帆笑了笑,原來高岑還記得。


喜歡散步的習慣是在高中的時候養成的。一方面學業忙碌壓力大,另一方面青春期心理與生理的變化讓女生的情緒也變得瞬息萬變。那時候父母都忙於工作,沒有人顧得上照顧她的這些“小情緒”。有時候煩悶透了,木帆就一個人出去走走,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想走大路,便沿着田埂自己瞎溜達。有時候天色將暗,一個女孩子心裏害怕,就拉上高岑一起,有時候會聊聊天,有時候就這麼默默不語地走着。腳下踩着紮實的土地,鼻中呼吸着帶有青草香味的空氣,看着田埂邊灌溉渠裏緩緩流淌的水,堤壩上偶爾路過的牛或羊,感受着吹過周身的無遮無擋的風,有一種天地間只我一人的寬敞與自由。所有的煩心事好像都被風帶走了,只剩下對自然、對生命最初的喜悅。木帆喜歡那種感覺。


後來搬離了那片土地,再沒回去過。


城市的夜晚雖然沒有白日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卻也有另外一種熱鬧。餐館裏熙熙攘攘高談闊論推杯換盞面紅耳赤;廣場上音樂聲此起彼伏,健美操、拉丁舞、廣播操、華爾茲舞韻齊發;運動場上打籃球的,跑步的,踢足球的,健步行的,看起來雜亂無章,實際上卻各行其道互不干擾。


城市的夜晚頗不寧靜。


穿過嘈雜的人聲,他們走進了一條相對安靜的小路。道路兩邊黃色的燈光昏沉、溫暖,籬笆一樣的矮牆上爬滿藤生植物。道路似乎很長,在黑暗裏一眼望不到盡頭。


女生突然想開個玩笑。


“你和你女朋友就是這麼散步的嗎?”


男生顯然毫無防備,一時有些語塞,沒有回答。


因爲女生的哭泣讓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出口。原來木帆不小心踢到了路上豎起來擋車的路障,一瞬間淚水就下來了,慢慢的流淚變成了輕聲哭泣,之後就有些控制不住,成爲一種壓抑的卻停不下來的痛徹心扉的哭泣。


高岑有些意外,沒想到一個簡單的觸碰會讓女生疼到慟哭。他掏出紙巾遞過去,不知道該不該抱抱她,哄哄她。


木帆擡起臉,滿是淚水,“高岑,我沒有爸爸了……”


男生一下子明白了,毫不猶豫地摟住女生,但他不知道說什麼,他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只能靜靜地抱着她,讓她盡情地哭吧,哭完就好了。


第二天木帆醒來時,高岑已經上班走了,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牀上,昨晚的一幕幕在腦海裏逐漸清晰。

哭了不知道多久的女生在男生的懷裏漸漸平靜下來。從父親突然離世到現在,女生一直沒有大聲哭過,她怕自己一哭就會變軟弱,怕自己哭會讓媽媽更難過,她要堅強,還有許多事情等着她去處理呢。可是昨天身體的疼痛刺激了她瀕臨崩潰的神經,之後便一一發不可收拾了,蓄積了一個多月的情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男生溫暖的懷抱似乎給了她某種鼓勵,讓她卸下了所有的盔甲與防備,毫無保留地釋放了。

她想不通,早上臨出門時爸爸看起來還是健健康康的與平時無異,在下午下班回家後說有些不舒服,接着就去了醫院,急診室醫生正在檢查,爸爸在起身的一瞬間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她眼睜睜地看着最愛的親人倒在自己面前,毫無防備。

不,這不符合邏輯。人的衰老、死亡都是應該有一個過程的,即使不是緩慢的,也應該有一段時間,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就沒了呢。

她一遍又一遍地問醫生,一天一天地耗在網絡上尋找答案,原來有一種疾病叫突發性心梗,這種病一旦發作搶救時間極短,即便是在醫院由於醫生、醫療水平等條件限制也很難能出現奇蹟。而這種病症現在更多地出現在中年人中,多是生活壓力大、長期熬夜、飲食不規律等情況引起的。找到了理論支撐,可情感上依然難以接受。她不能想象那個從小到大日日陪伴在身邊的最愛自己的人自此便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會是怎樣一種情形。每思及此,淚水便從眼睛裏冒出來,她無法再想下去,也不願去想。太痛苦了。

這些感受壓在她心裏,不知道該跟誰說。家人不行,這隻會加劇大家的悲痛,看着媽媽憔悴的樣子她也說不數來;朋友也不行,她們會想盡辦法來安慰自己,可這種失去是什麼樣的安慰也不能彌補的,木帆不想再她們安慰自己的時候假裝出堅強的樣子。

本來也沒打算跟高岑說這些的,也許是太壓抑了吧。

回家後木帆便去睡覺了,她累了,用哭泣來宣泄情感太耗費精力,她有一種被掏空的輕飄飄的感覺。高岑也跟進來了,擔心她再次陷入悲傷。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躺在牀上,女生沉沉睡去直到早上醒來。


木帆打算出去轉轉。離住處不遠有個小公園,一個人安靜地走一走會讓心情變好的吧。


出了門才發現下雪了。雪花不大,悠揚又輕漫地落下來,路旁的草地上,停着的汽車上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白色,路面微溼,還沒有形成積水,木帆喜歡這樣的雪,滿心歡喜。


說是一個公園,但不是印象裏那種有草地有水面有廣場的地方,而是一座山,不高,水泥鋪就的道路可以行車。此時路上沒有車,山上也看不見人,正和心意。


木帆一個人悠悠噠噠地沿着蜿蜒的道路往山上走。在第一個分岔路口出現一座木質的建築物,走進看,是明朝的一個書院。木帆有些驚訝,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公園裏竟然有古代建築,還是可以免費觀賞的一個書院,在其他城市可沒見過。是悠久的歷史給了它這份淡然的氣度吧。木帆推門想進去,這才發現門鎖上了。繞着建築物走了一圈,又發現一個小門,同樣上了鎖,只能透過窗戶向裏張望。裏面散亂地放着幾張條凳,沒有桌子,地面還是泥土地,沒有經過現代技術的加工打磨,保持着原先的樣子。看來並沒有被開發利用。


回到大路上再往前走,轉過一個彎,有一個寺廟,裏面照舊供奉着如來佛祖和十八羅漢。在木帆的印象裏,似乎所有的寺廟都供奉着同樣的菩薩,如來佛祖和十八羅漢最多,而且多放在主殿,除此之外,供奉觀世音菩薩的也很多,有時會放置在偏殿,還有地藏王之類的,較大的寺廟裏會供奉,小的就沒有了。從小便接受馬克思客觀唯物主義的思想教育,木帆對宗教沒什麼興趣,壓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只是覺得這麼多菩薩住在一起,不覺得擁擠嗎?而且很多人拜菩薩是遇見一個拜一個,託人辦事還怕人多會容易搞砸,同一件事請這麼多菩薩幫忙,不擔心越幫越亂嗎?搞不懂。


但今天她的想法有些改變,冒出想敬拜神明的念頭。在走進那座大殿的剎那間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出現在她的心裏,並氤氳開來,好像有一種崇高的東西出現了。看着這些高高在上需仰視才見的神明,她滿心敬畏,只想俯下身去跪拜在他們腳下。


只是,連一炷香都沒上過的木帆並不知道該如何拜菩薩。正在她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走掉的時候進來一個男生。高高的個子揹着雙肩包,看年紀和木帆應該差不多,也是個年輕人。男生也看到了木帆,似乎對於有人在有些意外。男生走到門邊的桌子前拿了三炷香,在旁邊的燭臺上點燃,向如來佛祖走來。上香之前,他轉過頭來看着木帆,可能是木帆一直看着他,讓他有所察覺。


“你要上香嗎?可以上三炷免費香。”


木帆點點頭,也照着他的樣子拿了三炷香點燃,又走回來和他並排站在如來佛祖的像前。


“把香雙手舉過頭頂,拜三次,然後插到香爐裏。


跪拜的時候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磕頭時雙手打開掌心向上放在頭兩側的地上,也是三次。”


木帆模仿着他的樣子跟着做起來。


走出大殿,木帆爲順利完成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敬神儀式而開心。


“你不信佛的吧?”


剛在心裏生出的那點虔誠被一語道破了,木帆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你這麼年輕也會有宗教信仰。”


“從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了。也算不上信仰,拜佛只是習慣。”


與男生告別後木帆也順着道路向下走。隱隱約約聽到有鳥聲,越走越近了。原來是有人在這裏遛鳥。路右邊是一小片竹林,葉子基本落光了,露出青色的竹子,上面掛着幾個鳥籠子,鳥兒有彩色的鸚鵡,黃色的話梅,還有青色的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竹間的空地被白雪覆蓋,這樣的畫面好美。安靜的山間充滿鳥兒清脆又空靈的啼鳴,這樣的聲音好聽。


木帆入迷了。


三天後木帆進入一家律師事務所做文員,短期工,是她拜託高岑找的,只是覺得自己忙起來可能會更好。

地點在市中心外圍一棟寫字樓的23層,從外面看並不知道這棟樓裏都有什麼單位,進去後才發現這裏像蜂巢一樣,每一層,每個房間都擠得滿滿當當,會計師事務所、財務公司、理財公司、律師事務所充斥其中。木帆的工作就是把各類未編序的、有修改痕跡的,或者是非文字的草稿在電腦上重新輸入整理,形成一份份整潔的文檔供他人使用。工作臺是靠近窗戶的小小的一個電腦桌,兩邊用隔板與其他桌子分開,在工作時大家是處在相對獨立的空間裏的,但因爲同在一個大房間裏,所以實際上彼此並沒有分開。這樣身邊有衆人環繞,又可以相對獨立的空間佈局木帆很喜歡,可以與他人一起熱鬧,也可以享受衆人包裹中的孤獨。

木帆看了看周圍,都是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面孔,同齡人相處起來會容易一些吧。她想起高岑之前叮囑過的,同事與同學不一樣,因爲有利益之爭,所以人心會更復雜,很難去交朋友,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木帆也沒打算交朋友,自己是個慢熱又內向的人,在這裏只是做一個月的臨時工,可能連相互熟悉都很難吧。

正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女生的目光在一個男生身上停留住了,大大的眼睛,高鼻樑,皮膚算不上光滑,臉上有青春痘留下的痕跡,戴着時下流行的多邊形金屬框眼鏡。高個子,微微有些胖,但還沒有顯出發福的跡象,身材勻稱。男生轉過臉來,恰好也看向木帆——原來是那日在山上偶遇的男生。男生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便坐下忙自己的事情了。他記起她了嗎,木帆不知道。

那天剩餘的時間裏,木帆一有空就會向那個方向張望,有時能看見男生站起身和別人說着什麼,有時能看到玻璃隔板後面一個模糊的身影,有時座位是空的,木帆就會擴大範圍搜索一圈。男生叫什麼名字呢,他在這裏是什麼身份,和木帆一樣做實習文員,也許是個年輕律師,又或者是某個大律的助手……木帆左邊一個性格開朗喜歡說話的女生提供了一些信息。男生叫安樹,去年畢業於某政法大學被律所老闆直接招來的,現在是大boss的二助,家庭背景不詳,爲人低調,待人處事圓潤但不圓滑,最重要的是——女同事故意賣了個關子——至今單身。聽到單身的時候木帆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一下,趕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躲回到自己的格子間,女同事應該不會看出來吧。

可是爲什麼臉紅呢,是喜歡上那個男生了嗎,僅僅憑着在山上的一面之緣,別人可能早已忘記她了,這種喜歡太輕易了吧,來的快,去的也快。


工作之後兩個人的作息時間一致了。早上一同出門上班,晚上也會差不多時間到家。有時會順便從超市買點菜做頓豐盛的晚餐改善生活,但大多時候是煮麪或者直接叫外賣。飯後兩個人聊聊各自當天的工作,回憶小時候的趣事,大多數時候是木帆在說,高岑只是個傾聽者。


父親去世後,木帆思考最多的便是生死問題,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麼呢。父親出生在60年代,雖然沒有了戰爭,新中國也已成立,但大範圍的飢餓是許多農村百姓的噩夢。


父親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從上小學起就會做些事掙錢補貼家用。冬天的早晨天不亮就跟家裏大人一起去十公里外的山上拉石頭;放學後拿着簸箕去村裏各處轉悠撿拾動物糞便做肥料;暑假地裏的西瓜熟了,也充當一個小勞動力去收西瓜、賣西瓜……即便這樣,家裏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年365天幾乎沒喫過白米白麪這樣的主食,芋頭切片曬乾掰碎了加水煮一鍋算不上粥的湯水就是一頓飯。自己家裏醬的鹹菜沒有油卻不少鹽——只爲每次少喫點,好多喫幾頓——就是一道好菜,偶爾才能喫上一次。有幾次,家裏實在沒有能喫的東西了,只剩幾個洋蔥,煮熟了,沒有佐料,也是一頓飯,沒有喫過的人很難想象那個滋味,只是多年後父親仍然不喫洋蔥。聽父親說,奶奶的父親因爲自己家裏沒有喫的,想到奶奶家來討一口飯,結果還沒走到就餓死在路上了。那個年代路邊的樹上很難看到樹皮,都被人爲填飽肚子吃了。


沒有喫的,自然也會缺少穿的。父親上學沒有衣服穿,只能穿着大人的褲子拿跟繩子當褲帶再把褲腳捲上幾道。下雨天家裏只有一雙大人的膠鞋,還是漏水的,於是父親就穿着自己的小鞋子再穿上這雙大雨鞋去上學。沒有課本,就看同桌的,沒有作業本,就在泥土地上寫寫畫畫。這些我原以爲只是書本上的文字描述出來的早已歷史久遠的狀況原來就發生在父親那個年代,就發生在父親身上。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因此父親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選擇了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只爲早早工作賺錢養家。


沒過幾年,當初人人爭當的工人地位突降,一夜之間許多人成了下崗工人,父親就是其中之一。命運似乎總在捉弄貧苦的人,一時的奮鬥不夠,換來的不過是一時的溫飽,也許要一生奮鬥不息,纔能有剛好一生的溫飽吧。如果放棄奮鬥拼搏呢,一次次的努力卻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人是會頹廢會放棄的吧,那要如何去生活呢,拿什麼去維持生計呢。


父親沒有放棄,他開始做點小生意,勉強維持着。後來身邊的人逐漸富裕起來,父親的生意也越來越順遂,有了積蓄,翻修了老宅,一家人基本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生活好像輕鬆下來了,父親也日漸衰老。可父親還沒有衰老,他再也沒有機會老去。一切都那麼突然……


父親的一生就這樣戛然而止。


父親這樣任勞任怨的生活了一輩子,意義何在呢。他文化程度不高,沒能夠爲社會進步科學發展做出什麼突出的貢獻。他身爲工人,也沒有爲祖國的大好河山添磚加瓦架橋修路。他只是憑藉着個人的努力養活着一個小家。當他不在的時候,也只有這些家人爲他傷心痛哭。他存在於別人記憶裏的日子不會太久,很快他就會像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被遺忘。


木帆甚至不知道父親這一生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父親的理想是什麼,他原本想過的生活一定不是這樣整日操勞直至去世的。父親有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的價值是什麼呢。


高岑說人區別於動物的特點是有感情,人脫離不了的動物本性是繁衍。每一代人都是在爲下一代人服務的,每一代人的進步都是建立在上一代人的基礎上。這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世界會變得更遼闊是一個道理。發展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推動發展的人也不是固定下來的,而是萬里挑一,千萬裏挑一選出來的。普通人就是那一萬,一千萬,要有一定的數量纔會發生質的改變。這就是父親存在的意義。


人應該怎樣度過這一生呢。保爾柯察金的誓言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了,那個時代似乎已經過去。現在是個資本當道的時代,人們習慣用財富去衡量所有人和事。這更像是物質追求,而非精神。精神追求又該是什麼呢。


開心,自我滿足,娛樂自己,娛樂大衆,用古人的話說就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這是高岑的回答。是啊,開心很重要,這樣在生命結束的時候至少你可以得到滿足或者安慰,因爲這一生雖然沒有做過什麼大事情,沒有爲他人爲社會爲國家做出什麼突出貢獻,但至少你做好了自己這個個體,你滿足了這個個體的部分可能不是也不可能是全部需求,你按照自己的方式照顧好了自己。如果每個個體都能很好的照顧好自己並自我滿足,這個社會就該是和諧的了吧。


過週末,週五的晚上是最開心的,結束了一週的工作,週末還沒有到來,這就像是多出來的假期,格外歡喜。

木帆的歡喜裏多出了一點點緊張,因爲那個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現在成爲同事的安樹約她今晚看電影。原以爲男生早忘記她了,昨天兩人在茶水間碰上的時候男生突然開口對女生說能再次見到她很開心,有些老套,又不失禮貌,但他一定是沒忘記山上的偶遇了。女生突然有些緊張起來,因爲以爲男生不認識自己,所以這幾天時不時地會看幾眼男生,有些肆無忌憚,他會不會發現了呢,又會作何感想呢。

“最近新上映一部片,口碑還不錯,要是有興趣,晚上可以一起去看看。”

這算是邀請嗎,可壓根不是詢問的語氣,是擔心會被拒絕嗎——不,是驕傲。可爲什麼會覺得有趣呢,女生爽快的答應下來。

看電影的人很多,他們的座位在後排,可以看見整個放映廳,近七成的座位都有人,大多是男女情侶,也有三三兩兩的女生或男生結伴而來。可能因爲是晚場,沒有看到小孩子,女生不喜歡和小孩子一起看電影,因爲他們總會發出各種聲音擾亂你的思緒,離得近還會踢座椅、站起身用行動干擾你,這種情況下很難有好的觀影體驗。正因如此,木帆很少去影院,大多時候都是晚上或者週末的下午,泡上一壺茶,擺上喜歡的小零食,窩在沙發上,這樣觀影是一種享受。

電影是一部喜劇片,故事情節安排並不複雜,但中間設置了許多包袱,時不時地就讓人爆笑一場,讓人不自覺地被影片帶着節奏走,只能全神貫注觀看影片無暇出神。在影片後半部分開始抽絲剝繭揭露現實,有那麼一兩處讓人瞬間淚目。因爲前半段的喜劇渲染,讓突然到來的悲劇更加攝人心魄。有人說歡喜是膚淺的,大多時候都是一時的激情一笑而過,很難在記憶裏留下深刻又長久的印象,只有痛苦才刻骨銘心。所以當人們開始回憶,想起的引起悲傷的事件總比快樂的事情多。但木帆不喜歡悲劇。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大多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芸芸衆生,幸福的家庭能有幾個,既然本就不幸,又何必再去觀看別人的不幸,這隻會讓你覺得生活太多悲苦。喜劇就不一樣了,它用幽默詼諧的方式來訴說同樣是不容樂觀的事件或現狀,讓人覺得生活雖然有諸多不順,但大家都一樣在努力奮鬥着,以輕鬆遊戲的心態面對人生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這就是喜劇的力量,比悲劇更深入人心。

電影中有幾處煽情的片段,木帆看到有女生在拿紙巾。這種時候安樹會轉過頭來看看她,大概是想看看需不需要幫忙遞紙巾。他不知道木帆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流淚的人。

小時候學校組織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伴隨着影片中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班級裏的小男生小女生哭成一片,只有木帆靜靜地坐着,把帶的紙巾都給了身邊一個鼻子哭出泡泡的男生。

中學的時候奶奶去世,父母擔心木帆傷心,直到最後才告訴她。所有的孫子孫女中,奶奶最喜歡木帆這個長孫女。可能因爲從小是奶奶帶大的,所以後來木帆跟隨父母去上學,奶奶有了好喫的會特意給木帆留着,有時候時間放久了,那些保質期短的喫食等木帆來時早已壞掉,但下一次奶奶依舊會存着。

有一年木帆因爲學籍關係回到老家上學,住在奶奶家,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奶奶不太會做飯,有時候飯菜不合口木帆就喫的很少,本來就瘦弱的身體就更加纖細了。奶奶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終於想出了個自認爲的好方法,就是多給孫女零花錢,家裏的飯菜不好喫,去外面買好喫的就行了。於是那一年裏,雖然是個轉校生的木帆卻交了許多好朋友,校門口的小喫店老闆幾乎都認識這個剛來的出手大方的小女生。多年後同學聚會還有人提起,說木帆是當年全班最有錢的人。

當親人們圍繞着奶奶的棺木哭聲震天的時候,木帆的心裏是麻木的,臉上沒有一滴淚,也會傷心,但就是哭不出來。木帆想,自己一定是個沒有感情的人,是個冷血的怪物。

後來長大了,有時候看着書,紙上會突然出現一滴水,用手摸摸臉,原來是眼睛裏流出來的。木帆又變成一個特別容易動情的人了,只是僅限於獨處的時候。

不知什麼時候,男生握住了女生的手。男生的手肥大,暖暖的,皮膚摸起來有些粗糙,手指頭有些硬硬的。木帆沒有把手抽回來,也沒有去主動握住男生的手,只是任由男生握着,感覺到自己原本冰涼的手現在有些暖了。

看完電影兩人又去吃了飯。飯後男生提出要送女生回家,木帆覺得第一次約會該到此結束了。男生似乎有些失落,但沒有再堅持。

回到家裏,客廳的燈沒有亮,高岑的鞋子放在門口的鞋櫃上,大概是先睡了吧。

木帆睡不着,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手機響了,是安樹發來的信息。不知道該回什麼,木帆又把手機放下了。

過了不知多久,可能半個小時,可能就幾分鐘,客廳旁的臥室裏有響動,門開了。高岑穿着睡衣,臉上卻沒有入睡過的痕跡。

“要喝點什麼嗎?”高岑站在冰箱前問。

“想喝奶茶。”

“奶茶只有店裏纔有。”

“酒呢?”

“也沒有。”

“你騙人,我都看到了呢。”

男生拿了一罐雪碧走過來坐下,女生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接了過來。“所以奶茶只是個幌子,你想喝的壓根就不是奶茶。”

小把戲被人一眼看穿,女生扮了個鬼臉。

男生被逗笑了,女生也跟着笑起來,彷彿大家都很開心。


“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的。”男生看着女生說道。

女生頓了頓,看着男生開始講述。“今天律所裏的一個男生約我出去了,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在山上遇見的那個。我們看了電影,吃了飯,牽了手。”

男生默默地轉過臉,女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氣氛變了,男生的關切之情沒有一開始那麼強烈,似乎有些壓抑。在壓抑什麼呢,有什麼不能說出來呢,木帆不知道。

“安樹是我同學。”

這下變成女生驚訝了。

“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之前聽你說我沒想到會是他,直到今晚他告訴我約到了一個女生,而你告訴我今晚有約,我才明白一切是那麼巧合。”

“你告訴他我是誰了嗎?”

“還沒有。”

“他有說起我嗎,你們都聊了什麼?”

“他只說遇見了一個好看的女生,想和她約會。”

“你呢?”

“我?——我告訴他喜歡就去大膽嘗試。”

“哦。”

“但那時候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你。”

“是我的話你就不讓他嘗試了嗎?”


“你呢?我是說你感覺如何?”

“你是說今天的約會,還是對他這個人?”

“都行。”

“電影很搞笑,飯菜點的也都是我喜歡喫的。安樹是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男生,應該是我喜歡的類型。可是他牽我手的時候,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心裏特別平靜,我好像心裏沒有愛了。”

高岑看着女生,伸出一隻手臂,將她攬到了自己懷裏。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男生在心裏默默說着。


安樹約木帆週末去古城玩兒,女生答應了。

冬日的古城沒有了綠色,灰瓦石牆更顯出一種清冷的蕭瑟。護城河裏結了一層薄冰,看不到河水的流動。城裏的路全部保持着古時青石板鋪就的樣子,橫平豎直,整齊規劃的低矮住房中間是一條逼仄的小道,偶爾一家的門戶洞開,門口坐着一個曬太陽的老人。一隻小黑狗不知從哪裏溜達出來,見了生人也並不跑開,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有的人家已經掛上了大紅燈籠,在雪白牆壁的映襯下格外引人注目,過年的喜慶氣氛在蔓延。小巷盡頭是一座古剎,門外牆上還留有毛主席的題詞,經歷多多年的風吹雨打字跡依然清晰如新,應該是被維護過的。古剎裏有兩顆千年銀杏,每一棵樹幹都需要三人圍繞才能丈量。它們在空中長成了合抱的姿勢,給這座宗教聖地又增添了一份神祕意蘊。

院子裏沒有人,沒有其他來燒香觀光的遊客,也沒有住在這裏的僧侶。空蕩蕩的院子裏,木帆站在兩棵銀杏樹下,擡頭越過光禿禿的枝丫看天空,藍天也被這些樹枝分割成塊。

有人從身後輕輕環抱木帆,女生有些意外,隨即想到是安樹。轉過身來,安樹正看着她,俯身,女生的脣感覺到一種溫潤。嘴巴是人體最柔軟的部位,沒有骨頭的支撐,沒有脂肪,只是一些皮肉細胞組織,可以在外力的作用下隨意拉伸、改變形狀。安樹的吻一開始是輕柔的接觸,接着便加大了力度,女生感覺到一種壓迫,男生在試探性地讓她張嘴。有些厚重的鼻息規律地吹在女生臉上,在嘴巴微啓的一瞬間有舌頭伸進來,像一個走入陌生之地的訪客,四下裏急切地搜尋、一點點查看,從左邊的牙齒,到上顎,再到右邊的牙齒,之後是在另一個舌頭上的停留,如此反覆,有一種不知足的貪求。男生閉着雙眼,吻得很投入。

女生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一個異性,男生閉起來的眼睛是兩條長長的線,自己的眼睛閉起來一定沒有那麼長,所以眼睛不大。男生的眼睫毛不算長,但還挺多,這樣一雙眼睛是好看的。男生的鼻子很挺,不似亞洲人的塌鼻樑,但鼻頭有些大,讓人聯想起三毛的大鼻子,女生不是很喜歡。再往下便看不見了。往上看,額頭是平整的,寬寬的,沒有向外突出,據說這樣的腦門不是聰明人的大腦門。男生的髮量很多,烏黑油亮,顯示出營養充足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停止了親吻。男生依舊把手抱在女生腰間不願鬆開。

“木帆,做我女朋友吧。”男生看着女生的眼睛,彷彿那裏有他要找的答案。

女生笑了笑,鬆開男生的懷抱,

“我們該走了。”

木帆知道,她和安樹已經結束了,甚至都沒有開始。在安樹心裏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有些東西似乎在消失,還有些東西在悄悄生長。


新年前一週律所放假了,意味着木帆的實習生活結束了。晚上的結束會木帆不想參加,既然是輕輕地來,也該悄悄地走,沒有留戀。

下班回家走在路上,不知哪裏飄來新年歌聲,原來是對面的商場在做活動,舞臺上有人在唱歌,商場門口的廣場上圍了許多人在觀看。平時上下班經過這裏,木帆知道有個商場,但從未進去過,今天她想去湊個熱鬧。

走進門,看着眼前足有五層樓高的大廳,木帆有些驚歎,沒想到這個商場這麼大,從外面看以爲只是一棟普通的大樓,進來後才發現它一眼望不到盡頭。建築物的一圈是各種店鋪,從一層至五層,有大有小,各種商品琳琅滿目,勾起人的消費慾望。商場中間有一個旋轉樓梯,木帆走上去,有一種走在世界中心的感覺,彷彿此刻所有的目光聚焦於此,腦海中自動聯想到大型宴會上女主人從旋轉樓梯上緩緩而下的情景,光芒四射,高貴典雅。走上去才發現,從透明穹頂上墜下一隻大金鼠,造型可愛,周身閃着金色光芒,旁邊還有花生、玉米環繞,象徵着鼠年的豐收與富饒。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羣,有帶着小孩的年輕父母,有和老人一起的中年夫婦,有結伴而行的美麗女孩,有團隊出行的小鮮肉,有你儂我儂的情侶,有手牽手一起走的愛人……他們都有人相伴,或家人,或朋友,或同學,或戀人。木帆獨自看着別人的熱鬧與歡騰,也許,該給高岑打個電話。

男生趕到的時候女生已經坐在一家餐廳裏點好了喫食。爲感謝男生這段時間的照顧,女生請男生吃了這頓飯,還喝了一點酒。這是女生爲自己能請客找的理由,且不容拒絕。

喫完飯出來,夜晚的涼風吹來,吹散了在商場裏積累的過多的熱量,吹走了酒精作用下微微的眩暈,整個人變得清醒又舒適。路上的燈光有些昏黃,卻是五彩斑斕的,看起來像一幅立體的水粉畫。

路過水邊的時候,木帆停下腳步。水面上橫跨一座大橋連接這座城市的南北兩部分,白天的時候木帆並沒有過多關注過,現在這座橋上燈火通明,在漆黑的水面上格外顯眼。這只是一座普通的橋,長度比不過武漢長江大橋,也沒有南京長江大橋長,只是建在河道上的一座橋;建築設計也沒有特別的地方,橋的中間有鋼筋水泥鑄成的拉繩,形成對稱的三角形,增加橋樑的穩定性,與其他大橋無異。但就是這樣一座橋,木帆也是喜歡的。有水就該有橋,水面窄的修拱橋,兩邊鋪上石板路,房子建成青磚白瓦的兩層小樓,就是徽州人家的山水墨畫。水面寬的修平橋,橋兩端高樓大廈林立,柏油馬路四通八達,橋上車輛疾馳而過,樓里人員忙忙碌碌,一派現代都市的繁榮景象。一座橋有時候也可以定位一座城呢。

不遠處有一對小情侶,兩人說說笑笑的聲音引起了木帆的注意。男生不知對女生說了什麼,女生佯裝生氣地捶打男生,男生也並不躲閃,任由女生髮揮。之後兩人又說了些什麼,突然男生就抱住女生開始親吻。木帆覺得好玩,就這樣看着他們。小情侶專心於自己在做的事,壓根沒有注意到其他的目光,或者,是不在乎。

“你這樣看人家不太好吧。”高岑順着木帆的目光看過去。

“年輕,真好。”

“他們比你小不了幾歲。”

木帆指了指心臟的位置,“是這裏。”


可是,真的心中無所愛了嗎。木帆擡頭看着身邊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熟悉中又有點陌生的男生,突然生出一種衝動。她伸手轉過男生的臉,吻了上去,輕輕的一下。

男生明顯被驚到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勾住木帆的後腦勺,深情地低下頭去。

當兩人分開的時候,木帆感覺到了呼吸的急促與心跳的加速,這是戀愛的感覺啊。

高岑喜歡自己嗎,答案是肯定的。喜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那個看到木帆和安樹出遊後有些失落地回到家的週末,也許是之前與木帆談心的夜晚,也許是在車站遠遠地看到木帆款款向自己走來的時刻,也許更早,早到孩童時代,在他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已經埋下了愛情的種子,只待日後生根發芽。

也許是喜歡的時間太久了,連高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種喜歡。直到安樹發來消息要與木帆約會,男生的情緒一下子就有些低落,但他還沒有意識到那是因爲什麼,只是心情不好。後來木帆回家晚,他還有些生氣,所以故意關了燈躲在臥室裏,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木帆,怕自己會問很多問題讓木帆反感,怕自己聽到木帆的回答會更加失望傷心,怕自己會因爲木帆臉上毫不知情的笑容而忍不住發火。但他什麼也不能說,他不會表現出失落、傷心、悲憤等任何太過親密的情感。他只要像個多年好友、像小時候的那個大哥哥一樣在背後默默關注她、支持她,就好了。

可是,人的情感是無法時刻通過理性來控制的,尤其是喜歡一個女生而不能表白,你又恰好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的時候。所以安樹發來消息的時候高岑什麼也沒有說,他想知道木帆的情感動向,想了解他們相處中的每一個細節,可有些細節讓他心痛又氣憤。當他從安樹口中知道他們短暫的相處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心裏突然就輕鬆了,甚至還有些歡喜。雖然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是在偷窺別人的隱私,也會覺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兄弟是不體面的,可是高岑還是那麼做了。他本來想找個適當的時機,也許是年後,但不能拖很久,以免再出現安樹這樣的意外,跟木帆說清楚自己的感情。其實他恨不能現在就說,但覺得對女生可能不太好,在女生剛失去父親來自己這兒散心的時候,在女生剛剛拒絕另一個男生的示好的時候,高岑的表白彷彿有點兒趁人之危。現在一切擔心與猶豫都因女生的主動迎刃而解了,高岑覺得自己幸運又幸福。


早上想來的時候,木帆才意識到自己昨晚的舉動有多大膽,但值得。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木帆一定還會做同樣的事,也許,還會更大膽一些,比如——木帆看了看雙人牀上旁邊空出的枕頭……

樓下高岑已經起牀在廚房做早餐了,麪包的大麥味混合着黃油與雞蛋的鮮香流竄到二樓,引導着木帆朝那個忙碌的身影走去。

“起來了,去洗漱一下就可以喫飯了。”

女生沒有按照男生的指示去做,而是徑直走到男生面前環腰抱住,把臉貼在男生的胸膛,彷彿在傾聽胸膛裏有力而健康的心跳。

男生有些激動,不顧手上的飯勺,緊緊抱住女生。

“高岑,謝謝你。”

男生緩了緩,放鬆了手臂的力量。

“有一天,我要做你的新娘,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需要點時間去成長,等我覺得自己配得上你的時候,不會很久。”

高木看着眼前的這個女生,她正在悄悄改變。


喫完早餐,高岑送木帆去高鐵站。停好車拿下行李,女生便要和男生告別了,她不喜歡車站裏的離別,總有一種從此不再相見的悲情。

女生給了男生一個長長的吻,拿上行李,向進站口走去。媽媽正在家等着她回去團圓過新年,學業即將結束,開始找工作的事要提上日程。

從此木帆要像個大人一樣獨立地生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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