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星月

那天晚上,那片星空,那片夜,那方天地,那朵光,月兒彎彎,鞦韆蕩的很高很高很高,蕩進冷清的月宮當中。

他好像一隻雪白的夜航烏,飛走在星月之下。

一去不回。

        陸遠第一次見到海,是在去往D市的火車上。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這麼遠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去到一個有海的地方——他從沒有親眼看過海,但他卻一直憧憬着。就像蝶戀着花一樣,在他的心裏,海就是自由,是蔚藍的彼岸,是世界的另一端,未知而神祕,等待着冒險者探索的足跡。他時常想像自己是一隻遨遊蔚藍的海鷗,在世界的兩端不斷穿梭着,領略人間,俯瞰天堂。

        他坐在火車中後方右邊靠窗的位置,經過車窗的折射,五彩斑斕的光雜亂無章地排布在面前的木桌上,眼前亮晶晶的,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眯了眯眸子。馬上就快到D市的邊緣了,天上的雲絲絲縷縷的,像他老家的炊煙,被海風一縷一縷地溫柔撕下,連綿不斷地在湛藍的大地上飛舞着,遮住了滿天星,遮住了一閃一閃的光明。

        不知名的墨綠大樹匆匆路過他的視野,一棵接着一棵,間隙中零星點綴着翠綠灌木叢,一團一團的,反射着金。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地,來源於D市的丘陵地形,那是最溫和的地形,包羅萬象。緊接着那片草地的,是一大片鈴鐺花,絳紫色的海洋中偶爾出現幾抹白,白的透亮,白的徹底,純淨無暇,他想起他老家的門前也有這麼一片鈴鐺花,不過是淡紫色的。淡紫色,那是他最愛的顏色,是奶奶愛的顏色。他有點想家了。

        他擡頭看了看站牌,那裏叫東淮村——那是D市有名的鈴鐺花之鄉,他暗暗記住這個地方。他想,這麼好的地方,他一定會再來的。

        車內的乘客們開始減少了,人們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馬上就要到真正城市的邊緣了,窗外人煙明顯開始增多,多了一番生活氣和煙火氣:田野中偶爾出現幾棟平房,煙囪上晃然而過的白煙,顯示出鄉下純樸原始的生活。他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看着窗外稚子在一片金黃中肆意撒野,哪怕摔倒了,出了血,看着身後撲面而來的夥伴,隨手往身上抹了抹,手一撐,腿一邁,在同伴驚訝的歡笑中一溜煙地跑個沒影沒蹤,空氣中還留着得意的大笑。看着鬼馬的小臉們,他的嘴角也不自覺的跟着微微上揚。

      金黃的麥子搖曳着,沙沙作響着,田地的中央,稻草人正享受着鳥兒的停靠。他想起在高粱地的壠上,一片紅與黃的氤氳中,他在爺爺的肩膀上活蹦亂跳,爺爺厚重的笑疊着鈴鐺般的孩提聲,響徹了他的心;奶奶在灰色的屋檐下,坐着個巨大的涼蓆,手中剝着花生,手起殼落,行雲流水,看着玩得正開心的爺倆,本就圓圓的臉上舒展開大大的笑容,更顯和藹親切。那片田野,埋藏着多少年幼時歡聲與笑語,即使,它後來成了鄉里的交通樞紐,成了公共汽車的聚集地,不復當年的安寧。

        過了這個村子,一棟棟樓房開始出現了,三四層高,青磚灰瓦似乎承載着這個城鎮的歷史感,遠遠看過去,一片灰濛濛的,一座小鎮出現在火車軌道的下面,籠罩在一片霧氣當中,隱約間看見街上人來人往,車輛稀疏。那是他喜歡的古老與安寧。

        速度緩緩減慢,長長的綠皮小火車即將迎來了自己短暫的休息。火車停在青磚灰瓦中,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裏的火車站竟是這個樣子的,古風雕花,石獅子,園林精巧的設計,真是天才般的想法,陸遠不禁讚歎道。

        火車停下了,他看着車門的方向,車門正站着筆直向着旅人告別,同時歡迎着新的旅人踏上征程。離別與歸來,似乎是這個世界永恆不變的話題。他下了火車,出去轉了轉,買了幾個麪包和滷蛋,當作今天的午飯。他就站在小賣鋪的門口,一邊看着火車站的人潮,一邊填飽自己的肚子。

        火車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不捨與溫柔,歡迎與悲傷,人間百態,都能在這個地方觀察得到。他想起他離開家的時候,家裏空無一人,他就這樣一個人告別了這座房子,告別了這座城市。他不喜歡離別時哭唧唧的樣子,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所以他訂了提前三天的火車票,將他們的悲傷分離開來。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他在家裏的茶几上留了一封告別,那是一封五頁紙的信,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寫了這麼多話,一向不愛說話的他似乎將這麼多年對父母的情感全部傾訴在短短的幾頁紙上。他就這樣離開,帶着複雜的心緒,更像是解脫與眷戀。

        短暫的休息結束了,響亮的廣播聲音促使他快速跑回座位上。長長的綠皮小火車帶着多少旅人的愁思與遠方加足了馬力。

        陸遠對面的座位上從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變成了一個女生。紅色耳機,墨綠色衛衣,純黑色長褲,還有一雙紫紅色帶有蕾絲裝飾的鞋子,清爽乾淨。他不禁多看了女生兩眼,黑色短髮,嬌俏的臉,修長的天鵝頸,至少一米七以上的身高,大大的衛衣遮住了上身,引發無限遐想,深色的搭配越發顯出皮膚的白皙光亮。蘿莉的面孔,御姐的身材,不過如此罷了。

        “你好,請問你也是D大的學生麼?”女生注意到陸遠的目光,輕輕摘下耳機,微笑着問道。

        陸遠轉了轉頭,有些害羞,畢竟盯着一個人看太長時間對一個母胎單身的人來說是件挺不好意思的事情,而且,還被人家抓了個現形。

        “是啊,我是D大建築系的新生。我叫陸遠,剛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實在對不起啊。”陸遠回答道。他慌張的樣子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小臉因爲着急而漲的紅紅的,像一隻紅蘋果,讓人有一種想咬一口的衝動。

        “沒關係的,你彆着急,我不怪你。你這人真好玩,盯着人家的時候沒臉紅,和人家解釋的時候倒像個小孩子一樣,可愛死了。”

        陸遠愣了下,沒想到女生的直接,一向內向的他不知道如何接話,一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讓女生看個正好,捂起嘴笑開了花。

        “好了,不逗你了,你說你是D大的新生啊,巧了,我也是啊,我和你說……”

        女生可是個聊天的高手,隨着她不斷地引導,不斷地挑起話題,陸遠也慢慢放鬆下來,慢熱的他竟很快和女生聊的火熱,兩人很快就熟絡了。

        女生叫程簡,簡單直率,一如她的性格。是今年D大美術系的新生,同時,她還是D大美術系五朵金花之一。作爲一朵還沒入學的金花,程簡的優秀可想而知:全國美術第一,還有高考六百多分的成績讓人不得不在面對這個可愛姑娘的時候多了一些驚奇和羨慕。但最關鍵的是,她的優秀並沒有改變她的平易和爽朗,世間的浮華好像根本沒有對這個女生產生半點不好的影響,她就是一朵紅玫瑰,嬌豔動人,誘惑着世人,芳香着世人。

        “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呢”他想。

        “我今後的日子裏應該不會枯燥了。”他想。

        陸遠的心開始蠢蠢欲動。有一個喜歡的人,這似乎是種不錯的感覺。

        他們聊的很廣泛,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從天文地理到民間傳說。倆個年輕人相見恨晚,相互傾訴着各自對世界不同的看法。於是在火車停靠之前,他們交換了聯繫方式,在復古典雅的木桌旁拍下了陸遠銘記一生的合照,背景是車窗背後的一小片淺海,帶有些許人工改造的痕跡,雲絲絲縷縷的,從大大的煙囪中飛出來,走向遠方——他有他的春光和詩篇。

        雲兒向天空飛去,旅人向都市走來,聚散有度,各有各的痕跡與思想。

        不知不覺中,火車停下了它奔馳的齒輪,又到了它休息的時候了。陸遠背上揹包,告別了程簡,和筆直站立的車門說了再見,然後徑直地朝着出口走去,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那個身影,好像比剛離開家的時候多了些什麼。

        到底是什麼呢?

        陸遠知道。那輛長長的綠皮小火車知道。那扇站得筆直的大門知道。程簡會知道。那座城市也終將知道。

        你,知道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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