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可方長》

(一)我需要安靜的風

**** 今天也是一個陰天,窗外是沒有白雲襯托的灰色,午後的悶熱隨着熱浪一陣一陣湧過來。

  這是我在“家”的第三天,坐在書桌前,對着鏡子看自己的臉。前不久,我還妄想着,可不可以漂亮一些,達到我期待的樣子。可是現在,對待這張同那女人極度相似的臉,只是翻湧出沒由來的難過。這個世界是不屬於我這種女孩的。

  我起身找到昨天送來的相機,隨意穿上外套,向樓下走去。我繞過正在忙碌的人們,走到門口時,卻沒忍住望了一眼二樓的臥室,他們的窗戶沒關,風帶起窗簾,像極了穿着白紗翩翩起舞的精靈,我甚至聽到了他們歡愉的笑聲,和那個讓我害怕的男孩的模糊不清學語。抓住相機的手緊了緊,我有些慌亂的疾步走出門。

  當我站在站牌前時,我猛然想起被遺忘在窗臺上的手機,令人慶幸的是,我還有足夠的錢坐上公交。將頭靠在玻璃上,隨着車的移動顫抖着腦袋,我有些想念那個擁有陽光的下午,那時,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目的的,配着被洋洋灑灑日光曬着臉龐的我,竟然給我一種溫暖的錯覺。此時擡眼望見的,是和房間裏分毫不差的陰鬱,就像小時候溺水時壓抑的無措,我突然感到了窒息,身上也多了冷意。我稍稍離開了車窗一點,找了略微舒服一點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二)當我踏出這蕪雜的門徑

    等我下了車,西邊的天突然透出些許光亮,我看着這突兀的明,沒由來的多了難過。十分鐘後,我坐在這張石椅上,帶好耳機,隨着Sueño De Juventud的響起,浮現在我腦海裏的竟然是那些聒噪無趣的吵鬧聲,它們在我的耳邊起舞,盡情的旋轉跳躍。我扯下耳機,將MP3放在椅子上,向着亭子走去。

   沿路的風光是荒誕派的畫風,扭曲枯黃的樹枝,遍地厚積的塵土,荒亂的雜草,構成了同記憶裏大相徑庭的公園,噢,現在的它是一個被遺棄的無用之地,經過了繁榮的熱鬧,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宿命。我們是如此的的相同,都是被時光遺棄的孩子,再也尋不回親愛的暖意。

   站在亭子前,相機記錄了它現在的脆弱與無助,僅僅在我們兩者之間,美好是黏稠並散發着惡臭的,也許,最適合我們的,是黑夜裏從來都沒出現在我窗臺的月亮,若是再攜着一杯冰水,我想,我可以和它坐到下一個世紀的太陽落下。

   可我還是放棄了這大好的機會,登上了回家的班車。到達家門口時,那些工作的人都已經離開,留下院子裏的一片狼藉,我敲開門,無視了他由驚訝變爲惱怒的神情,直徑上樓去,我關上門,好像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和樓下聲調逐漸升高的謾罵隔開,對,還有那個咿咿呀呀的童語。他們的吵鬧讓我更加頭疼,我將自己埋在被子裏,昏昏沉沉的睡去。

原處:當我踏出這荒雜的門徑

            _關在裏面的是過去的日子,

            青草樣的憂鬱,_

            _紅花樣的青春。_

                          _————《園》

_(三)凝望深淵的人啊,深淵也在凝視着你

    我向下墜去,周圍充斥着灰沉沉的霧,突然一切都暫停了,我懸浮在一個巨大的蛋糕上,它華麗的不像話,我甚至感覺到,蛋糕上層的人像,開始擺動身體。我被猛力一推,砸到了一張仰頭的笑臉上。

   再睜開眼,面前是被鐵絲網圍繞的空地。我向後面的人笑着,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鐵網的裏面,他們的面容模糊不清,但笑聲卻清晰無比的刺痛着我的耳膜。

   直覺引導我向鐵網後方移動,我感覺到那些厚實的障礙物中有略帶明亮的出口。我踱步過去,下一秒,就出現在牢籠的外面。

   我們面對面的站着,開始開懷大笑。那層霧又攏過來,等到意識再次清楚時,我又回到了鐵網圈起來的土地上。這次,又是重複的,令人壓抑和恐懼的心情。

   我和他們樂此不疲的玩着遊戲,只是四周景物一次一次的加深顏色,腳底由飛起黃沙的土地變成了墨色的沼澤。

   最後一次……我想,腳下巨大的吸力讓我無法動彈,我費力地扯着嘴角,意識開始混亂。我聽見有人在喊,“你好啊,楊飛!”………

   我的身體抖動了一下,昏沉又帶有微弱疼痛的頭示意我剛剛從夢中醒來。我緩緩翻了身,將眼睛眯起來。楊飛?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這些匪夷所思的夢境,使我本就不明媚的生活多了陰沉,但有時,它們太過於真實,讓我分不清楚,哪一刻的我,纔是真的。

原處:

“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_——弗里德里希·尼采《善惡的彼岸》

(四)一朵屬於誰的雲

    “時光攥着的尾巴,寫滿了故事的味道,是太陽打在牆上的停頓,手中藏着的帆船,帶着顛簸的回味,是浪花攢在晴朗的遠航,那飄向未知的,是一片片燦爛過往。”

  我從衛生間出來時,剛剛被我扔到牀上的日記恰好由風吹到了這一頁,碳黑色的筆記在一片漿白的紙頁上很是突兀,頭髮上未擰乾的水漬順着脖子向下流,我將毛巾在頭上狠狠地抹了幾把,合上筆記本,拿起昨天被臨時拋棄的書向樓下走去。

  我照常的略過他們緊鎖的眉頭,順手拎走那杯讓人不怎麼愉快的牛奶。啊,今天,天晴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到了屋檐下的椅子旁。這些熱烈而明媚的陽光,讓我感到了略微的不適,我緊了緊拳頭,擡手將牛奶灌進嘴裏。殘存在口腔裏甜膩的感覺,讓我有力氣打開書頁,但是不知爲何,那些本該方方正正躺在書頁上的印刷字,都跳下來,跑到了天上被陽光染的金黃的雲裏,我擡頭眯着眼睛想詢問出一個所以然,卻被耀眼的光亮吸引着晃了神。

  我看見了,濃霧瀰漫的城市,擁有候燒者的殯儀館,一個穿着綢緞白色睡衣的男人,還有……“楊飛!楊飛!”一個陌生女人的呼喚。我猛地一怔,起身跑上樓。我想起來了!楊飛!我在歪歪扭扭摞成一堵牆的書裏翻閱,對!《第七天》!這個在今天夢尾被呼喊出名字的男人,是楊飛!

(五)生命始於終止的地方

      我掀開書,手卻是微微顫抖着,

  “這是什麼地方?”

  “這裏叫死無葬身之地”

  我死死盯着它們,鼻子卻像是貼上了一片檸檬,一點一點的酸起來。所以,這就是夢的謎底嗎?我會去往界限分明的世界,讓死神親吻我的鼻尖,同只是骷髏或者仍有肉體的夥伴相處,享受從來不曾出現的平等與和諧,沉溺於荒蕪的歡愉,成爲面攜微笑的行屍走肉。不,現在的我不就是嗎?遊離在生死的邊緣,用匱乏的表情掩蓋生活的不幸,重複着陰鬱的日子,在夢境與現實之間輾轉。什麼是生啊,給我更多的感覺,是黑夜中不動聲色的崩潰,像隻手扼住咽喉,在意識消亡前一秒的絕望。原來魚,也是會溺死在海里的。

  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劃過,它沾溼了我的衣襟,更混淆了我的視線。現在我坐下來,在窗的這邊,看着樓下人的歡騰,像是用畫框裝飾着的精美寫意圖,他們模糊而充滿愉悅的樣子,定格在陽光傾瀉的那一瞬間。可是所有的快樂,都和我無關,我經歷的是和尋常格格不入的人生。

  真正讓我一直困惑的,是所謂的成長。其實人是漸漸被毀滅在打擊中,而成長,似乎是爲了打擊而演變成的優雅名詞。每日在至親至愛的詆譭猜忌中生活,將傷痂扯開尋找樂點,纔是世間最狠毒的刑罰。那些燦爛美好的時刻,不過是白晝暫時遮住了黑夜,而許許多多的平靜祥和都是一次一次的不幸換來的。成爲一束陽光,實在是珍貴。

  “生命始於終止的地方”

              _——《俄狄浦斯王》_

(六)請告訴我,幸福會來敲我的門嗎

我將窗戶關緊,用窗簾遮住光。可是它們不依不饒透過簾子大喇喇的刺進房間,整個屋子裏瀰漫着粉色的糜爛氣息,我趴在桌子上,將頭埋在胳膊裏。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一世的我,是孟婆。百年過後,我可以看着人間彌留下來的百態奇觀,經過一些事,看清一些人,將費盡心力放下的拿起來再撕扯一番,聞過世上的腥臭也觀賞豔麗遮蔽下駭人的白骨。那時的我,能努力減輕我的負罪感,給自己營造一個太平盛世的假象,忽略醜陋的真相,失去信仰。

  但是這些令人費解又荒誕的人生,爲什麼還要繼續?記憶裏那些散發着橘子香氣的歡笑時刻,都在一瞬間分崩離析。我身上的皮膚脫落,從血紅的表層中生出密密麻麻黑色的觸角,它們努力向外伸展,任由腥臭的液體滴落在塵土裏,這,是我真實的模樣嗎?

  在沼澤裏掙扎,在世俗裏掙扎,在身不由己中掙扎,迷失在私慾的海里,沉溺在暗無天日的祕密中,最後被黑暗同化,將鋒利的刀刃親手插入自己的腹中,完成所謂“成長”的祭祀。

  我突然覺得很好笑,只有和多數人做着同樣符合“規定”的人間常理,纔不會被作爲異己而排斥。可是,那些“公序良俗”不過是引導統治的小部分強者佔領秩序的理由罷了,而意義上的公平公正纔是真實的不存在。我們不過是被洗腦後安分守己的“正常人”,維護着不屬於自己的未來,欣喜地爲他人披上嫁衣,祝福那虛妄的安穩。

請告訴我,幸福會來敲我的門嗎?

_——《真幌站前番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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