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的鮮血

引子
     “她流了很多血。”筆直地站在我身旁的少年嘴中吐出不似人聲的冷靜話語。面對按一下就能溢出鮮血的地毯,我的瞳孔微微放大。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無端捲入這樣一場駭人聽聞的兇殺案,抑或是自殺?我只知道今天早上我剛剛來到這個城市,同時認識了身邊的這個男生。他叫喬亦凌,與我同齡,高一學生。而現在,時針剛過十二點。
一切的起因是一個月前,我的父母被告知將被公司派到國外工作一年。於是他們接受了一位朋友的邀請,讓我來和他的兒子同住。現在,我已經相信,這是爸媽這一生中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


一                                                                          

       早上六點半,初升的太陽喚醒了整個城市,坐在計程車中的我用力抱了抱懷中的工具箱。
     “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也是我楚天未來一年學習生活的地方”,我心想。“不知道那位‘喬亦凌’到底是何方神聖,聽父母的語氣,似乎是天才什麼的。這種人,恐怕很沒勁吧。”
       三十分鐘後,我站在了一座公寓樓前。環境看起來很是不錯:大塊的綠色中是棕色的樓房,設計十分簡約。我拖着行李箱上樓,按響了401室的門鈴。門很快開了。房間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帶着黑色窄框眼鏡。比我稍高一些,大約一米八的樣子。他開口了,聲音平靜而又有磁性:“請進,你的房間是右手第一間。”我被這太過簡略的歡迎詞驚得彷彿失去了言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他的眼神卻昭示了他的身份——喬亦凌,我父親朋友的兒子。我也不再回話,沉默地進了屋子,將行李放到了自己的房間。
       出來之後,我纔來得及細細觀察我未來一年的住處。
       屋子不大,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外加一個儲物間。看得出來儲物間裏有許多新增的雜物,應該是之前放在現在我的房間裏的。整個屋子都打掃的很乾淨。廚房裏沒有多少東西,倒是冰箱格外的大,看得出來喬亦凌對於食物是沒什麼執著的。
       我回過頭去,喬亦凌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了。“楚天,是嗎?”他用已經知道答案的語氣問道。“嗯,是啊。還沒有問你的尊姓大名?”我毫不示弱,故意用同樣的語氣還擊,但喬亦凌似乎不以爲意。
     “我的毛病很多,雖然我並不認爲他們是缺點。我把他們列成了一張單子,你看看合適就簽上名字。”“簽名?”我吃了一驚,同時也對他沒有回答感到疑惑,也許他看穿了我的明知故問。我接過他手中的紙片。大部分是如不能晚起,按時打掃一類的規矩,不用他說我也能做到。
     “你還有什麼其他要求嗎?”“不要打擾我就行了。”聽着這刺耳的話語,我心中有些不忿:打擾你?我還怕你打擾我呢。
       於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搬過來,還是要把自己的房間佈置一下,所幸這裏面之前也只是用來擺放雜物,不管是牆壁還是桌子都非常乾淨,沒有公寓常見的塗鴉或者破損。但就在我收拾的時候,一陣尖銳的聲音傳來。我趕忙把頭伸出房間。喬亦凌旁若無人的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我沒有偷聽別人談話的興趣,回頭繼續做我的工作。但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喬亦凌的聲音——他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服:“發生了一點兒有趣的事情,要不要來看看?”我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陣激動,從喬亦凌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奇怪的意味,似乎有一些輕蔑,我想也沒想就痛快的答應道:“好!”

                                              

       上述就是我來到眼下這個充滿了血的房間的緣由。我相信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扭過頭去,不看眼前側臥的屍體。
       幾分鐘前,我還在出租車上猜測究竟是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但眼下事情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一個女人被殺了,在自己的房子裏。三十五歲,律師,名字叫李熙——這個充滿陽光的名字並不能增加這個房間的溫度。
喬亦凌漫不經心的對發呆的我說:“我和兇殺科打過一些交道,他們有時會找我來解決一些問題。”我嚥了一口唾沫:“你爸爸似乎不是警察吧?”“破案只是我的業餘愛好,我更喜歡數學。但我要先想想這個事件。死亡時間是五天前,哦不,空調開到了0℃,應該已經有一週了吧。”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有一個很深的切口,她左手的刀乾脆利落的切斷了右手的動脈。這把刀工藝精美,應該是一件藝術品。她的臉頰上也有瘀傷,但不知道是在死前還是死後出現的。
     “ 王平正在讓公寓管理人錄口供。”一個雄渾的聲音說。王平是一個接待我們的年輕警察,之前從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對我和喬亦凌兩人不以爲然。
       喬亦凌向剛剛進來的調查組組長翟龍微微點頭,問:“王平得到的口供可靠嗎?”
     “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但還不知道怎麼對號入座。”喬亦凌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這不禁讓我摸不着頭腦:“我可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不,你看出來了。屍體上有幾個傷口?”“一個,很深。”
       喬亦凌走到落地窗前,俯視着川流不息的人羣。在寬闊的公路上,黑白基調的汽車不停奔馳。
       翟龍接過話頭:“王平和公寓管理人應受害者母親的要求來到這裏,他們撞開了房門,卻發現了屍體。”
     “撞?”喬亦凌臉上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爲什麼是撞?”
     “門鏈插着,有張沙發頂在門後以防止人們進入,王平用肩撞開了門,之後就發現了受害者。”
     “也許是自殺?”我不確定地說道。
     “看這情況應該是的。”一個清朗的男聲傳了過來。新手警察王平已經錄完了口供。
     “我詢問了這座樓上所有的人,他們都沒有聽到有求救聲活搏鬥聲。房門鎖着,門鏈也掛着,還有一張沙發頂在門後。看起來這就是一場自殺案。”
我發現喬亦凌臉上出現了戲謔的表情。“你真應該回初級警官學校回爐一下,警察先生。”喬亦凌搖着頭,說:“告訴我傷口有幾個?”“只有一個。”王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警察學校的老師沒有教過你自殺者猶豫不決的傷口嗎?自殺者往往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做到自殺這件事。”王平有些狼狽。他說:“但也許她突然知道了什麼,你明白的,她打開空調,頂住門,用刀子將自己手腕割破。”
       喬亦凌又搖了搖頭。“你所說的只能糊弄小孩,警察先生。”他頓了頓,“事實上,你不覺得對一個人來說,這溫度太低了嗎?自殺者往往會在一個舒適的環境中結束自己的生命。爲什麼是冷冰冰的地板?而不是牀上,浴室,或者一張安樂椅?”
       王平已經徹底啞口無言了。但喬亦凌還不鬆口:“就算是自殺,自殺留言呢?自殺者大多都會留下一份的。或許通過留言我們就能知道她臉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現在,我希望你能去調查一下死者的社會關係和財產,可能會有所幫助。”
       翟龍對他點了點頭,王平急忙跳了出去。喬亦凌問翟龍:“你認爲是怎樣的?”翟龍斟字酌句的說:“我認爲是一個人擊倒了她,劃了她的手腕,調低溫度以防止氣味太差,然後……”
     “不能逃出一個鎖着的房間。”我無力的爲這段話結尾。
     “是的,不能逃出房間,這完完全全是一個密室。”翟龍總結道。
       我朝窗外望了望:“也許是一個洗窗子的人?”翟龍走到窗子邊,如我所想的打不開,而且我自己也知道,這麼高的地方風可不是好玩的。
     “沒有其他出入口了?”喬亦凌問。“沒有。”翟龍的回答乾脆而讓人絕望。
       喬亦凌走到門邊:安全鏈吊在門上,它的底座和三個螺絲釘在那晃動,那是王平的撞擊造成的結果。門框上還有三個扎眼的螺絲釘洞,第四個螺絲釘被拔出了一點兒,還堅持着站在那裏。
那麼只有三種可能性,喬亦凌十指交叉,頂住下巴:“一,王平和大樓管理者都在撒謊;二,兇手夠瘦,從門底下溜了過去;三,兇手是霍迪尼。”“霍迪尼已經死了。”我插嘴道,“第一種情況也不可能。”“你怎麼知道第三種情況不可能?”喬亦凌平靜地反問,但翟龍幫我解了圍:“或許我該和他的守墓人談談?”
       在等待驗屍官的過程中,喬亦凌一直忙個不停——事實上我幾乎不能動彈,幾個小時前我還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離開父母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憧憬未來的生活,但我的新舍友竟然是一個面對死人和鮮血毫無反應的傢伙,這真是糟透了。
       喬亦凌吹了聲口哨,說:“這女的真是個土豪。”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移動過腳步,小心地跨過地上的鮮血到另一個房間——離開那人的屍體真讓我高興。銀行的單據讓我們知道李熙的生活過得不錯:她貸款買了輛豪車,但支付的很及時。最近的一筆支出是機票開支。打電話詢問航空公司讓我們知道這是去夏威夷的機票。兩張,另一張上的名字是季博恆。“我們又有了新的線索。”翟龍說,“這個男人或許知道點什麼。”喬亦凌拉着我檢查了李熙的手機。未接來電很多,二十多條來自她的母親。另外十幾條顯然和她的不動產有關。
快速撥號欄中第二位就是季博恆,但自上週之後一個電話也沒有。
       地上放着一個綠色的工具箱,一般人家裏都會有一個,裏面有錘子,扳手,鉗子等等。現在裏面有一個空槽,應該裝有鉗子的空槽不見了。喬亦凌在看到這個箱子裏的東西后就開始愁眉不展,他說:“必要的證據基本已經湊齊,現在還差一環。”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起來越來越像自殺了”,翟龍說:“她和季博恆吵架,他欺騙了她,她就自殺了。”“沒找到其他的什麼嗎?”喬亦凌淡淡地說。“她喜歡攀巖和游泳,牆上的照片說明了這一點,但令人奇怪的是沒找到日記和電腦之類的物品。只有幾本相冊,幾封信,我想我們可以看一下。”
       我聽到了敲門聲。門開了,一個不高的男人走了進來,臉上洋溢着熱情的笑容。這時驗屍官唐裕如。走在街上一定不會認爲他竟然是幹這一行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幼兒園老師或是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
“你們好”,他邊看屍體邊和我們打招呼。“至少有四天了,我想是死於低血容量休克,失血超過百分之四十。右頰骨粉碎,死前或死後。”
     “她會在跌倒時磕破臉頰嗎?”翟龍問。“或許可以,事實上不可能。”唐裕如說。
     “受到過性襲擊?”“我需要檢查一下。”
     我不想看檢查的過程,看得出來喬亦凌與我想法一致。我們兩個來到了門口。
   “看起來仍有可能是自殺。”我說。喬亦凌嘆了口氣:“我知道不是自殺,我知道,但現在的情報根本不夠,看看這裏。”他指了指門框上的第四顆螺絲釘。“門被撞開的時候怎麼可能還剩下一顆螺絲釘?”我無言以對。“如果再沒有什麼發現,我們今天恐怕就該走了。”
       但這時公寓管理員和王平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我本不該這麼激動,警察同志。可這太不可思議了。”那個可憐的人像是被一隻飢餓的獅子追趕過一般大汗淋漓。“我是個守法的公民,幾十年了沒見過死人,但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見到了兩個,這真是活見鬼。”王平簡單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估計是不想給喬亦凌譏諷他的機會:“死者是對面的楊太太,她被人殺死在浴室裏。”
       我們來到了對面屋子的浴室。死者面朝下浸在水裏,身上只有一條毛巾。“楊太太是獨居的,她丈夫五年前死了。她平常不和別人來往,有時候會叫外賣……”公寓管理員說話已經不太利索,翟龍制止了他,讓他走到一旁。驗屍官走了過來,捋起袖子,伸到水裏。我看到幾個氣泡浮了上來。“她的肺裏充滿了空氣”他頓了頓,手指向前撫摸死者脖子上的褶皺:“我能感覺到她的氣管受到了損傷。”王平開口道:“隔壁的李先生幾天前聽到了這裏傳來的大叫聲。”“他能記得是什麼時間嗎?”喬亦凌問。“他說已經很晚了,每天那時候他已經睡下了。有時他會打電話給她,讓她把電視聲音關小一些。”
     “那晚他打了嗎?”“他正要打的時候噪音停了。”
       喬亦凌檢查了門:像李熙家的門一樣,門上有安全鏈,它被撞開,底座懸掛在那裏,地上有四個螺絲釘和一些碎片,但門框上沒有螺絲釘。我看到喬亦凌臉上現出了一抹喜色,但很快又恢復了淡然。“公寓管理員呢?請過來一下,麻煩你和我說說李熙的狀況。”
       公寓管理員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一些,他走過來,說:“沒什麼好說的,她是一個有相當多不動產的人。炒股,投資。平常一個人住,有一個臭屁的男友,三天兩頭來煩她。但他有了新相好,於是兩個人分手了,吵架的聲音在樓下都能聽得見。”
       公寓管理員已經能夠流利地講話了。我們意識到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李熙的男友,但犯罪的手法呢?“翟龍同志”,喬亦凌轉過身來,用平靜的聲音說,“我想你最好叫季博恆過來,同時把他帶回警局讓他交代犯罪經過。”“可你還沒有證據。”翟龍說。“我已經知道了犯罪的手法。”喬亦凌轉過頭,問公寓管理員:“走廊上有攝像頭嗎?”“有!”“它們一直開着嗎?”“全天候,我保證。”“好極了。”喬亦凌說。“我保證當我說出真相的時候,你們會覺得很簡單,但有時候真理就在這裏。”
       他開始用穩重的聲音說話,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李熙發現季博恆欺騙了她,就一腳把他蹬了。季博恆回來找她,想讓她回心轉意。他抓住她的手臂,打她,她失去了知覺。或許他擔心他會去坐牢,也許他覺得她該死,總之,他拿出刀子劃破了她的右手腕,把刀放到她的另一隻手中。”我們幾個好奇的臉在喬亦凌的面前晃動,我們都迫不及待的要知道事件的真相。“這之後,他撞開門,鏈條就是那個時候壞的。”
     “但我進來的時候門鏈還掛着啊。”王平反駁道。但翟龍制止了他,節約了我們的時間。
     “這就是這座密室的關鍵。”喬亦凌的語速越發快速了,“他取了鉗子,將一顆螺絲釘插到門上,晃動安全鏈使之掛在螺絲釘上。”我開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因此你第一次打不開門並不是因爲安全鏈,只是因爲頂着的沙發。”王平不停的點頭:“於是他拿走了鉗子,關上門,造成門打不開是鏈子的原因的假象。”“正是如此。”喬亦凌說,“但那可憐的楊太太,她或許只是看到了兇手的行動,於是季博恆如法炮製,殺死了她。至於手法,我想季博恆會很樂意告訴你的,翟龍同志。看看錄像,我們沒有找到鉗子,它要麼在他手裏,要不就被他放在衣服裏面。”
       我看到翟龍眼中流露出興奮的光芒。“我馬上去逮捕他。順便,感謝你的幫助,我是不是應該向校長寫封感謝信?”“最好不要,親愛的翟龍科長。我還想過幾天安穩日子呢——我只是順便做這些而已。而且這只是一般的偵探工作,仔細想想,你也能拆解開的。”“我希望你是對的”,翟龍爽朗的一笑,大踏步走了。
     “那麼這裏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楚天。”喬亦凌看着我,說:“我想我們也可以回公寓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希望你不對面包和雞肉過敏。這樣的經歷,你覺得如何?”老實說,我並不知道經歷過這件事之後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但看到喬亦凌臉上的表情,我還是點了點頭:“似乎不錯!”
  (第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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