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公元1888年 （清.光緒12年）北京
這一次順天鄉試對而立之年的康有爲來說，是一次重要的機會。他一直很有信心，憑藉自己的水準，金榜題名，自當不在話下。與此同時，他還希望借這次到達京城的機會，能將自己那份變法改制的倡議書呈給光緒皇帝御覽。
可他想不到的是，自己憂國憂民的一片赤忱，不但得不到任何的迴應，反而惹惱了一個人，一個足以掌控他命運的人。
“那個狂生康有爲，竟然口出狂言，要用改制動搖我大清國體。此人絕不可錄用！”鄉試主考官，拿着那份文書對他的同僚們說，一臉不屑。
原來滿心希望，等着報子來報喜，卻等來了落榜的消息。康有爲難掩內心的失望與憤懣。
“上帝無言兮，百鬼猙獰！伏劍長號兮，孰爲臥龍？”
踢翻凌亂的書案，推開紙糊的窗戶。外面，滿天陰霾。
之後，中日甲午海戰，北洋水師慘敗，舉國震驚。清政府被迫割地賠款，國家飽受屈辱。
2.公元1895年 廣州萬木草堂
“制度落後，甲午一戰，就是試金石！”語氣中充滿激憤。
“我討厭透了這個科舉制度，因爲它腐朽、落後。螻蟻能困住巨人嗎？欄杆能擋住駿馬嗎？一場考試，怎能考出我胸中抱負、宇宙關懷。但是，我仍然一遍一遍地去考。因爲我知道，只有考入到這個制度中去，我們才能從內部改變它！”此時，康有爲在他的講壇上，對着一羣學生們闡述自己的思想。
“滿天陰霾，終見飛龍在天！你們要跟着我，我！一起去改變這個舊世界！”一番慷慨陳詞後，他同他的學生們開始了歷史上有名的“公車請願”。
康有爲發起的國家改良運動-“戊戌變法”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之後不久，因爲西方教育制度的傳入，中華文明史上延續上千年的科舉制度最終被廢除。但它猶如嵌入在人們記憶裏的一根鉚釘，雖早已不復存在，但卻還能影響到後世的中國人。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那塵封的記憶會再次被開啓……
3、21世紀80年代 南方某生化研究所裏
實驗室裏，趙博士正在給自己的實驗用大家鼠注射實驗試劑，動作熟練且一絲不苟。他不喜歡那種坐在家裏，用智能機器觸手和腦感應鏈接就完成各種實驗操作的方法。那方法雖然高效，但卻沒有親力親爲的樂趣，對他而言如同隔靴搔癢般的乏味。實際上，因爲這個習慣，他曾經被同行們嘲笑爲“老古董”，但他還是堅持這樣做，不願意事事都依賴人工智能。
可是，在這個時代，不依賴人工智能，人類似乎已無法完成任何體力或者腦力工作了。在21世紀30年代末，一些大的商業公司依賴強人工智能還開發出很多當時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產品，如利用3d打印機快速建造訂製的廉價房屋或者可以逼真地模仿人類或其他動物的由納米級人造細胞組成的機器人。但到了後來，人們發現，基於量子計算機技術和8G移動網絡的強人工智能體-“超腦”接管了一切。舊的經濟體制正在走向瓦解，公司這種組織形式因爲效率太低而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上班”，成了一種只存在於記憶中的懷舊主義行爲模式，只有少數堅持行爲藝術的人，纔會去某一個固定的地點上班，做着重複且低效率的工作，最終只能收穫一些好奇者的目光。教育制度還存在，但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幅樣子，AI已經完全取代了人類教學，用互動娛樂的方式傳授知識。而考試，成了一種儀式性的行爲，也不再是考覈選拔人才的手段了。
雖然趙博士極力的爲自己辯解，告訴大家自己不是在搞行爲藝術。但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有幾個人能夠理解他呢？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這個萬物互聯、知識和信息都由與超腦相連接的大腦芯片提供的時代。連“博士”這個頭銜，都只是由區塊鏈裏的個人教育積分換來的榮譽稱號而已，沒有幾個人會很在意。而現在的科研院所，只是有國家資助的少數科技愛好者的俱樂部，從事着一些無關痛癢的研究項目，維護着人類科學家僅存的一點點尊嚴。
“趙博士，上級機關駁回了你的新的科研經費申請，而且您在虛擬世界裏的貢獻值也不足，不足以維持進一步研發的經費。”一個柔和的人工智能女聲對他說，趙博士眼前是一個清晰的三維影像，那是一個身着漢服的美女。
“我的研究只是在驗證一個假說，通過對大腦局部區域的誘導和刺激，某些齧齒類動物也可以擁有類似人類的智力，並進化出自己的文明！”
“可是超腦認爲，您的這項研究需要歷經10萬年來驗證，就算有結果也毫無意義。”
“所以，我需要超腦在虛擬世界建立與自然界一模一樣的動物模型和生態環境模型，並快速運算出10萬年後的演化結果，這樣我們就可以很快得出結論了！”趙博士言辭懇切。
“很遺憾，您的研究不被支持。我建議您還是關心一下當下的局勢吧，復古主義正在流行，政府正在現實世界實施科舉計劃。”那柔和的女聲淡淡的回答。
“科舉？”趙博士一臉茫然……
4. 趙博士的“宜家”廉租房內
21世紀80年代，“虛擬世界”裏的生活，彷彿纔是很多人類生活的全部。這個時代的人有一個普遍的特徵，寧可宅在家裏也不願意外出旅遊和社交。因爲總有更有趣的事情在虛擬世界等着他們做，取代了這些以往只有現實世界才能獲得的體驗。起初，政府還出臺過很多嚴厲的措施，限制青少年在虛擬世界的逗留時間，防止人們深陷其中。但是，隨着虛擬世界裏很多新類型社區的建立，舊時代的工作逐步被新類型社區的工作取代，在新類型社區賺到的數字貨幣-貢獻值成了人們的重要收入來源。最終，政府也就只能限制遊戲社區，而對其他虛擬社區持開放態度了。在往後的歲月裏，多數人已經無法嚴格區分虛擬和現實了。
趙博士的房屋是有名的3d打印公司“宜家”提供的智能廉租房。它其實很狹小，像個方形的盒子，室內的牀鋪，傢俱等日用品都可以隨時摺疊。這對他來說卻已經足夠了。因爲對他來講，這個“智能盒子”只是一個睡覺和進食的地方。由於在虛擬世界裏貢獻值的不足，將現有的房屋升級爲更大的智能房屋的計劃也被暫時擱置了。況且，他也沒有打算娶妻生子。他古怪的性格和那些奇怪科學研究項目，註定會讓很多的姑娘望而卻步。試問誰願意嫁給一個整天跟各種骯髒的齧齒類動物打交道的人，而且身上還總有一股味道。
三維電子狗叫了一聲，趙博士揮了一下手，狗的雙眼立即在他面前投射出三維影像。
“老朋友，你怎麼還躺在那裏啊！沒看今天的新聞嗎？”那男人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他是研究所負責人老劉，一個比他稍微年長一些的中華科學院院士。
“看了！政府要推行什麼科舉計劃。”趙博士漫不經心的回答。
“官方的計劃要重視啊！計劃的細則我想你都看到了，我已經幫你報名參加了。”
“爲什麼？”趙博士有些氣惱，雖然關係親密，但他覺得總該先告知他一下。
“什麼爲什麼？”對方提高了音量。
“我這是爲你好，你看看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有你的那些研究計劃。又被擱置了，對吧？你需要的是更好的房子，還需要更多的貢獻值，需要在新類型社區提升地位！”
“不就是娶老婆生孩子嗎？國家不是已經有新的鼓勵生育的法規了嗎？允許機器代孕出生的孩子擁有合法身份，這樣對人類繁衍而言可是個福音。我就不用多操心了吧。況且，我也不喜歡虛擬社區的那些服務工作！”趙博士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
“也不用講的這麼絕對嘛。科技的確改變了社會，但傳統的底線還得守住啊！這次科舉計劃的目的，就是鼓勵所有的有志青年，都在現實世界中自己走到考場，用傳統的方式進行一次考試，而且考試期間不能再動用大腦中的芯片聯網獲取知識和技能。它的目的只有一個，通過選拔考試的方式選出新一代公務員，證明萬物之靈的人類纔是世界的主宰，而不是人工智能。”老劉很認真的解釋。
“哼！可能又是一次無聊的行爲藝術吧，管理社會事務，沒有任何人類會比“超腦”做得更好。結果可能只是個笑話！還有就是那種考試，怎麼考呢？像古代人類一樣，坐在考場裏，拿着鉛筆在一張紙上塗塗抹抹？”趙博士隨口說到。
“那東西叫答題卡！用鉛筆在上面選擇出標準答案，然後用機器來判分。那已經是20世紀末高考時代的技術了。真正封建時代的科舉用的是毛筆和白紙。我覺得你就沒有認真去瀏覽推送到頭腦的那些信息，連年代都搞錯了！”
“高考也好，科舉也罷，都是舊時代選拔人才的手段，現在拿出來作秀，又能證明什麼呢？”趙博士口氣中不乏諷刺。
“千萬不要這樣說。其實它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可以改變現狀。政府部門幾乎難以忍受現在的狀況了。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很多都已經沉迷於超腦製造的虛擬世界中不能自拔。最近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患上了漸凍症。最嚴重的，不要說戶外活動，連站起來走兩步都懶得做。再這樣下去，人類會在享樂的泥潭中繼續沉淪。”
“我聽說過，那個漸凍症正在蔓延，還聽說它可以在虛擬社區內傳染，就如同思想的瘟疫。既然這樣，爲什麼不關閉虛擬世界？”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超腦的控制系統幾乎滲透到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而虛擬社區是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支柱。現在必須想辦法將他們從虛擬社區裏抽調出來，讓他們在現實中經歷一次考試的洗禮。讓他們明白自己是誰和自己肩負的使命！”老劉的語氣有些沉重，也透着些許的無奈。
“那我該怎麼做呢？”
“去參加科舉，考拿到足夠的貢獻值改變現狀。進入超腦設定的那個制度中去。同時，至少代表我們人類，挽回更多的尊嚴！”
5、科舉考試後一個小時
趙博士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市中心的考場到他這裏的距離並不遠，但他卻走了一個小時，因爲他想起了古代的人需要跋山涉水千里迢迢進京趕考的艱辛，自己也有必要實踐一下。因此他甚至放棄了懸浮式平衡車或者小型飛翼這些超短距離的交通工具。身着古時的長衫還揹着包裹，路人看他的眼神裏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敬佩。
大腦的感應器又提醒他有人請求通話，他揮了一下手，實驗室檯面上立即呈現出老劉的虛擬影像，他身穿沙灘裝，戴着墨鏡，那略顯臃腫的身體好像正在從一張的躺椅上坐起來。
“我，正在夏威夷海灘度假，這可是現實世界的那個夏威夷！我得到了最新的消息，你做的很好！你這次是自己步行去市中心考場趕考的，這又獲得了不少加分。主考官們綜合了你過去的室外活動經歷和科舉考試答題的情況，會評定出相應的貢獻值。”
“我以爲考試結果早就出來了呢？”
“不不不！這次我們不用AI來評卷，完全使用古代方法人工閱卷，所以需要耗費一點時間！”老劉難以掩飾內心的興奮，彷彿是他自己高中了狀元。
“不過，你應該休息一下的，去哪裏放鬆一下。又到實驗室來做什麼的？”
“太容易了！”趙博士冒出一句。
“什麼？”
“我說太容易了！我只是用自己的大腦芯片下載了相關的古文考試指南，5分鐘就已經讓自己的古文和詩詞造詣達到古時的一個秀才的水平！走進考場後，我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也會用毛筆了！雖然關閉了大腦芯片與外界的連接，但我那時的學識卻足以應付那考試。想來古代的人可真累，十年寒窗苦讀還不一定能做到這那樣！”他感嘆道。
“所以，這是個偉大的時代！嗯，那你還打算從事你現在的這個“智鼠”的研究課題嗎？”
“我真的不想放棄，也不想當什麼公務員、宣講員之類！我想繼續研究這個行嗎？鼠類的繁衍能力超強，它們的進化速度也遠快於人類，經過我優選的那些品種，完全可能以自然的方式進化成爲具備理性思維能力的智鼠！”趙博士一直對他的專業知識感到自豪。
“這有什麼意義呢？就算你的智鼠進化的再快，要達到人類的智力水平，也要10萬年以上，對吧？”老劉此時有些悲哀的想到，由於國際上有立法嚴禁利用基因編程技術創造新的物種，纔有了趙博士這樣的研究項目。可那既耗費時間，又創造不了任何效益。在強大無比的人工智能-超腦的眼裏，簡直就像小孩過家家的遊戲。
沉默……
老劉揮了一下手，他的三維虛擬影像的右手中央出現一個矩形窗口，很快的向外伸展變大，成爲的一個20寸屏幕大小的新視窗，這是另一種分屏投射技術，每個8G遠程通話者都會熟練使用。
“別再傻了！這是我在夏威夷的海洋樂園裏看到的，看看人家做的智能生物項目吧。”
屏幕中，多隻海豚從海水中躍出，其中一隻領頭的海豚背上還馱着一個身穿鯊魚皮泳裝的金髮美女。這時屏幕上出現一行字“大型團體操開始！”美女用耳麥連接胸口佩戴的聲納轉換器，將自己的指令發出。可愛的海豚們立即興奮起來，上千只海豚在遊樂場的一片專屬海域排列成各種各樣規則的圖形，有時是五環的旗幟，有時是世界地圖，有時是一個大大的“心”型。
鏡頭轉換，切換到另外一個畫面。字幕顯示，“與海豚的心靈交流。”還是剛纔那個金髮美女，她用耳麥對海豚說。
“寶寶們，表演得太好了！你們想要得到什麼獎勵呢？”
“嗯，姐姐，我想到深海里去玩兒，深海里的魚一定更好喫！”聲納轉換器把其中一隻海豚的聲音翻譯了過來，那是個小男孩兒的聲音，對應着這隻海豚的年齡和性別。
觀衆席上一陣騷動，海豚真的能夠開口說話了！
美女轉身朝向觀衆席，說道。
“是的！他們可以用聲納表達複雜的感情，只需要翻譯過來就可以了。它們現在的平均智力水平，已經相當於我們現在的10歲的孩子！”
老劉手上的“視窗”消失了，他用憐憫的眼神看着有點目瞪口呆的趙博士，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這是我做的抖音視頻，這些海豚同樣沒有經過基因編程，只是被選拔和訓練過，並且在大腦中植入了與人類類似的生物芯片。老鼠的大腦無法跟海豚相比，也許，未來統治地球的生物，將是它們！”
然後，老劉的三維虛擬影像也消失不見了。昏暗的房間裏只能聽到趙博士發出的急促的喘息聲，然後，他爆出了一句怒吼。
“我不會放棄的！”
是啊，也許，他的一生會在乏味無聊的重複工作中度過，而且不會有任何的實際成果。但他也認了。他不會臣服於強大的超腦，他要做他自己的主宰！
然後，趙博士轉身看着實驗室裏那一排一排飼養箱裏面的大家鼠，剛纔那聲怒吼讓小傢伙們顯得有些驚慌。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你們將會獲得自由，哈哈哈！”
深夜，空蕩蕩的研究所大樓裏，迴響着他放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