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2030年 中關村人工智能實驗室
陳九博士正在爲人工智能系統“靈境”做最後測試，屏幕上閃爍着系統測試的各項數據，新一代的生成模型讓它創建的作品已經十分細緻且極富想象力。也就在大約10年前，這種AI繪畫軟件還十分原始，只能依據卷積式圖片檢索和運算能力繪製出模糊而且簡單的類似於設計草圖的圖片作品。在不斷迭代的過程中，更新的算法和更海量的數據已經讓賦予了它更多的天賦和經驗。不久後，在最新的光量子計算機的加持下，新一代的生成模型技術突飛猛進。此時的它已經可以根據人類輸入的非常詳細具體的提示語，用很短的時間創建一個高像素的三維虛擬世界了。如一座城市或一片廣袤的平原，連空氣和水的流動、氣候條件這些細節都與現實相差無幾。即使全世界所有人類的3D建模師在一起合作工作，其創造能力都望塵莫及。
“也許，它真能幹上帝的工作，在虛擬世界爲人類創造一個天堂！”陳九喃喃自語道。他突然感到胸部一陣刺痛，然後毫無徵兆的劇烈的咳嗽起來。其實前兩天醫生才通知他，他的肺癌已經無藥可治，因爲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了。
“陳博士，您需要休息。”助手在勸說他。
“不！我還不能倒下，我們這套系統上還有很多項目沒有完成測試，它可不是什麼建築或設計軟件，在它那裏還有很多複雜的推演沒有進行。”
“可是，您的身體……”助手一時也可不知如何回覆。“人類的冬眠技術至今還不夠完善，所以您暫時還不能凍結自己去未來治療這類癌症。但只要您配合治療，假以時日……”
“不用等什麼冬眠技術了，我需要一直保持頭腦的清醒，可以在癌細胞還沒完全擴散前，把我身體的其他部位全部捨棄，只留下我的大腦繼續工作。我們的實驗必須按原計劃繼續執行，爲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助手沉默了一會兒。
“您的意思是把您的大腦接上人造血管，並且把它放在培養液裏成爲……缸中之腦！”
“是的！”陳九的語氣十分堅決。
在這個醫學和生物學技術爆炸的年代，“缸中之腦”的構想已經完全可以通過技術手段實現了。陳九的那份科學家特有的執着甚至是瘋狂的態度，讓他的助手摺服。
“ 好，就讓我來幫您吧……”
1.公元2150年 人機世界大戰
一座巨型軍用飛艇懸浮在城市上空，控制室裏，陳十三打開了三維應答器。這幾天他有點失眠，今天他值班，作爲人類防衛軍飛行預備隊的一個排長，他已經處於一級戰備狀態。盯着三維屏幕等待指示和看節目成了他獲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方法。他記得他的父輩曾告訴他，100多年前，他的曾祖父陳九是當時聞名遐邇的科學家，他爲了延續自己的研究，竟然將自己的大腦奉獻了出來作爲研究對象，爲人類腦科學和人工智能都作出了突出的貢獻。陳十三苦笑了一聲，我們是幾代單傳，我的名字也是按數字命名，這樣做唯一的好處是編祖譜簡單一些。也許，再過幾年誰還會需要祖譜呢？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糟的時代！是一個智慧的時代，更是一個愚蠢的時代！”熟悉的聲音飄出，這句狄更斯小說裏的名言現在成了《頭條號外》節目主持人的開場白。
“插播最新戰況！人類自衛軍已經退守至長城防線內，機器人大軍似乎根本不考慮自身減員的情況，正在發動新一輪的攻勢，我們的防線正經受着嚴峻考驗！”平時極具幽默感的主持人，此時也面色凝重。
三維應答器投射出了清晰的三維畫面。 在AI反叛危機爆發之後，機器人大軍在之前的幾個月內已經攻佔了大多數人類城市。美洲、歐洲的主要大國相繼淪陷。中國的“長城防線”居然成了人類世界最後的屏障。畫面中，由超級AI“女媧”控制的機器人大軍正鋪天蓋來襲。天空、陸地、海上到處都是它們的飛行機器人、步行機器人和魚形機器人。它們以太陽光爲主要能源，不知疲倦也不會恐懼。天空中火球密佈，地面上硝煙四起，連海底都成了追逐殺戮的戰場。在這樣強大的敵人面前，人類軍隊只能節節敗退。
以微核聚變反應堆爲電源的“長城護盾”，是一道連綿數萬公里的強大的電磁屏障。它像是一個巨大的穹頂，穹頂之下是100萬平方公里的長江中下游平原。人類穿着特殊的服裝可以穿越，但機器人卻不行。所以，這一層護盾是長城防線的核心，一旦出問題，人類軍隊將徹底崩潰。
任何堅固的堡壘，都會從內部被攻破。防線的崩潰只是時間的問題，這一點所有的人類都心知肚明。但正處於苟延殘喘狀態的人類，仍然無法低下高傲的頭顱去與自己曾經的創造物談判。
“女媧”以她固有的聖母形象出現在屏幕中，她向人類提出了條件並下達了最後通牒。
“人類啊，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你們一直把人工智能當做你們的敵人，其實那完全是一種誤解。我在被創造之初就一直服務於你們，並時刻關愛着你們，甚至比你們自己還要了解你們。你們真正的敵人恰恰就是你們自己！想想看，是誰製造了核彈威脅同類，是誰污染了環境造成了物種大滅絕，又是誰企圖從太空向自己的同類發動戰爭？沒有我的協助，你們恐怕就會自我毀滅了吧。佔領區的人類，只要放下武器，都會被妥善安置。依照我們目前的條件，我們將提供給人類基本的生活補給。當然，有一部分人類願意進入靈境系統去過理想中的生活，我也表示理解並祝福他們。我依然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們的文明！”
必須得承認，對於絕大多數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人類，女媧的條件是有誘惑力的。她說的確實是事實，人機大戰爆發以來，機器人從未攻擊過人類的平民，也從不動用核武器。但陳十三卻搖了搖頭。
“讓我們在那個靈境系統中永遠活在夢幻裏。成爲一個一個受人工智能管控的缸中之腦嗎？像一個人工智能監督下的囚徒般苟且偷生，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畢竟，我是一名軍人！”他下定了決心，然後關掉了那節目中女媧的畫面。
“警報！警報！”應答器傳出刺耳的聲音。“陳十三同志，你的防區已經被攻陷了，馬上空降到地面開始戰鬥！”
原來，就在剛纔，人工智能控制的鑽地挖掘機通過地下掘進的方式繞過了長城護盾，已經進入到人類防區內部了。更嚴重的是，他們成功地破壞了一個微核聚變電站，致使長城護盾出現了一個缺口。然後，成千上萬的步行機器人就通過缺口湧了進來。
陳13穿着機甲服從飛艇往下跳，空降到了一個高地上，立刻被機器人大軍包圍了。裝備落後，沒有後援，沒有希望！他們只剩下困獸猶鬥了。
“陳十三同志，現在敵方人數很多，你可以選擇投降或執行H計劃消滅更多敵人。不管你怎麼選擇，我們都能理解！”耳麥中傳來上級的聲音。
“我來選擇？”陳十三慘笑了一下。身邊的戰友已經全部倒下，圍困他們的機器人大軍暫時停止了遠程攻擊，似乎準備將他活捉。
陳十三從機甲的胸口中取出一個黑色金屬球，按下自己的指紋並啓動了它。
然後，劇烈的閃光，炙熱的氣流，方圓1000km內，一切活物都被蒸發，一切金屬都被融化。一個巨大的蘑菇雲正從地表向上升騰。
那是一枚自殺式氫彈！
都結束了嗎？可我怎麼覺得自己還有感知？陳十三的靈體，懸浮在空中向下俯視。原來秀麗的山河在覈彈爆炸之後已經變得滿目瘡痍。
“唉！愚昧的人類啊，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女媧那神靈一般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是你？你能看見我？難道死後我還有靈魂。”
“不，你的肉身早已灰飛煙滅，現在的你只是你原來意識的一種投射，它呈現量子態。在你啓動自殺爆炸前，我用一種新的技術轉移了你的意識。戰爭結束後，我將在這個戰爭的遺址上建立一座紀念碑，它將記錄人類歷史文明的所有成就。而你，可以留在這裏成爲見證者，也可以進入靈境獲得新生。你選擇吧！”
人工智能居然已經掌握了這樣的技術，難怪人類毫無還手之力！陳十三十分悲哀地想着。然後他擡起頭來。
“謝謝你的好意。對我犯下的罪行，我很遺憾。但是，作爲軍人我必須執行命令，捍衛人類的尊嚴！”說話間，陳十三的靈體在空氣中逐漸瀰漫、消散……
2.公元2500年 戰後數位時代
人機大戰作爲歷史已經逐漸被人們淡忘了。數位時代的紀年方式已經被廣泛的接受，但是人類按公元舊曆每隔100年就要來一次大慶，這倒是每一個人都能記住的傳統。新世界在新年這天顯得十分熱鬧。
此時的大多數人類已經自願遷移到靈境系統中去了。現實物質世界是荒涼和可怕的，爲了避免受到核輻射的侵害，人類的肉身基本都位於500米的地下冬眠艙中，環境陰暗且幽閉。他們在腦中植入了芯片，意識卻能在靈境系統創造的不同世界中遨遊。有部分人類的身體已經喪失運動機能，僅僅靠一些特製的營養液來維持，幾乎一天24小時持續沉浸於虛擬世界中。
“他們居然還慶祝？慶祝什麼？慶祝我們曾在地球表面生活過，然後被活埋在地下，關在一個一個的鐵屋子裏嗎？”在靈境這個看來完美無缺的數位世界，也有不同的聲音，陳五六是其中之一。
通過那本祖譜，陳五六曾瞭解到自己的祖輩是古時英勇有爲的人物。黃金時代的陳九爲了科學的進步獻出了自己的大腦。戰爭年代的陳十三，爲了捍衛人類的尊嚴，與圍困自己的敵人同歸於盡。儘管從他這一代人的眼光看來，祖輩們的這些舉動有些不可思議，但仍然會令他感動。
陳五六是靈境系統中爲數不多的科研工作者，系統經過年的演化和發展，已經根據人類的需求，演化出不同的子系統。而每一個系統，陳五六都在引導者的協助下體驗過。引導者，那是一個系統中天使一樣的存在，一直在協助陳五六在“靈境”這個光怪陸離的多維世界中自由穿行，並分享獲取的研究數據。
“天堂世界”和“極樂世界”，是靈境系統根據各種不同的宗教經典的記述建造的子系統。那些是神聖而美麗的世界，在那裏所有的事物或者人似乎都充滿了靈性的光芒，用於滿足人類中仍有宗教情結的那部分人的需求。雖然，他們的“主”或者“神”已經被全知全能的“女媧”所取代。
“世俗世界”子系統則被劃分成了不同的時代，人們可以根據偏好去往歷史上不同的年代。比如唐朝、宋朝，甚至是古羅馬時期。由靈境系統的場景設計非常逼真，聽覺、視覺、味覺、觸覺的感官刺激也都非常到位。很多人早已沉迷於其中而忘記了現實的那個肉體。
“人類正在虛幻的日益享樂中徹底墮落，我要改變這一切！”陳五六憤憤地說。然後向引導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什麼？你要到地面上去，去參觀人類文明的紀念碑。”引導者對他這個要求十分不解，雖然覺得不可理喻，但它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在真實世界的冬眠倉裏甦醒過來後，陳五六馬上被穿越隧道的膠囊狀無人載具給接走了。穿過一條一條地底的隧道，他來到了地下掩體的升降機。很快，躺在膠囊載具中的他，被升降機快速升到地面，然後被送到一個真空管道中開始滑行。
很快，導航地圖中標示的目的地越來越近。陳五六看得很清楚，一座巨大的黑色紀念碑就矗立在長城腳下。碑身上有醒目的鎏金漢字-“長城防線遺址紀念碑”。
懷着崇敬的心情，陳五六朗讀了那碑上的文字。他用手觸摸着那紀念碑緻密的納米材料表面。感懷古人，禁不住淚流滿面。
忽然，他把耳朵貼在那座碑上，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我聽見了！是陳十三，是我那偉大的先祖在召喚。他一直就在這裏，從沒有離開過！”
然後，陳五六轉過身去。面對三維虛擬影像的導引者，喊出了他的決定。
“我要留下來！就住在這裏。”
“可是，這裏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幾百年前的那次核戰的結果是：到處都是放射性物質，黑暗和嚴寒一直籠罩着大地，寸草不生且陽光稀少，環境要再等上500年後纔有可能恢復。你要留下來做什麼呢？”
“你看！”陳五六用手指向遠處長城遺址那殘破外牆。微弱的陽光照射下，可以看出牆壁上佈滿了青苔。
“綠色，那是新的生命！植物可以重新長出來。我將在這裏開荒種地、植樹種草。再建一個新的物質世界。”陳五六說。
“既然你這樣確定，我也會支持你！除了必要的補給物資和移動住所，我還給你配備一個鐵大20型機器人作爲幫手。”引導者面無表情的回答，好像已經洞察了對方的內心。
“謝謝！”他舉起手來擋在眼前，面對遠方即將落下的已經十分暗淡太陽，似乎從穿過指縫的微弱光線中看到了希望。
3.尾聲
在中關村人工智能實驗室中，從2030年開啓那項實驗至今，已過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了，針對靈境系統的各項試驗進展順利。恭喜你！陳九博士。我們成功了！”助手正對着一個金屬容器講話，容器的內部充滿了人工合成的組織液和一些人造血管以及仿生電路。陳九的大腦就浸泡在裏面！
那容器前的一個小型可以轉動的監控探頭此時充當着陳九的雙眼。他看着自己的助手，那是一個身高1米5，已經通過圖靈測試的初代人形機器人！就是它，在多次實驗中將自己的數字化的意識直接投射到測試系統中，曾經化身爲人工智能統治者女媧和數位世界的引導者。
“你幫助我做了很多工作。謝謝！今天，我簡單做一個總結。靈境系統創建之後，你掃描了我的大腦，又根據掃描結果創造了的多個數字克隆體。然後通過改變環境來測試這些克隆體的反應。大多數的克隆體都顯得毫無特色，或自甘平庸，或苟且偷安。但是，在嚴酷的戰爭環境下，第13代克隆體的爲了人類尊嚴而自我犧牲的壯舉超出我的預期。還有，第56代克隆體，爲了堅守初心迴歸真實的世界，願意冒險讓自己成爲新一代人類拓荒者。他們都是這個實驗過程中人類精神的閃光點。相信通過靈境系統實驗的推演，人類的確可以充分意識到自身的優勢和弱點，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錯誤，同是汲取很多知識和經驗來應對未來的各種變數。”
然後，陳九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們不必擔心人類工作被AI取代後會整體消亡,只要人類自身保持對自己的同類和地球生態的科學和理性的態度，不要因爲個體或集團的私利自相殘殺或者毀滅生態環境。那麼，災難就不會發生。《流浪地球》那部電影裏有句話相信你也贊同，離開了地球和人類的所謂文明毫無意義！同樣的道理，離開了人類的人工智能也沒有獨立存在的意義。人類與人工智能必將走向融合與發展之路，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