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怎樣的一個冬天

忘了是怎樣的一個冬天,只記得我們還是懵懂的少年。西風漫卷而過晴朗的天空,金黃的松針
落我們一身-------------那時候我們做什麼夢呢?不記得了。下面寫寫我的爺爺吧。

我爺爺住在一座很高的山上,山頂平整,還嵌了一汪湖泊,山裏人叫海子。山上七八戶人家環海子而居,靠海子而活。我爺爺爲什麼住那麼高的山,我一直猜不透這謎,也不敢問---我爺爺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我父親有次酒醉後曾說:我退休了也要搬到海子去住。我聽了父親的話就腳軟---我害怕爬那麼高的山,那山都快入雲了,我每次去看我爺爺都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第一次我爬了三天才到頂,沿途漫山遍野都是我的親戚---這些親戚我從來都沒見到過,他們好象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我的這些親戚越是年紀大的就住的離山頂越近,這也象謎一樣。路上左近的灌木叢中不時鑽出一兩隻野狗,我緊張的拿槍尖對準他們,他們只是好奇的瞪着我和我的反射着太陽光的眼睛片。

當一片好大的海子展現在我的面前,我不覺的就呆了。薄霧繚繞在湖面,太陽在湖中沉浮,海子那頭的茅屋差點被雪掩埋了,一兩隻狗象螞蟻一樣的動,我似乎到了童話的世界。我小心的挨近海子,一蓬乾枯的水草裏驚起一隻水鴨子,貼着湖面飛去,它飛的不見影了,我以爲它掉到了湖水裏。

吱啞的木門響,我爺爺只是淡淡的說“來啦”,“來了”我父親也是這樣淡淡的說,然後從揹包裏摸出三瓶白酒,幾包白糖遞給我奶奶。火塘的火正旺,霹霹啪啪的木柴在爆裂。爺爺順手從身後的草垛裏掏出半瓶酒,搖了搖,看着從瓶底浮起的幾點泡沫,遞給我父親說昨天下山趕場賣蜂糖打的酒真正的玉米酒呢,我父親接過來喝一口,遞給我奶奶,奶奶喝一口然後遞給我,我那眼睛看父親,父親說喝吧,於是我灌了一口,一股暖流就在血脈裏流淌。

等外面看熱鬧的幾隻狗滿足的走了,我才偷偷溜出來,看爺爺養的蜂子。一抱粗的蜂桶,蜂桶頂上蓋着破了的鐵鍋,或者竹篦辮的斗笠,而雪-----------還在飄飄揚揚。上百個頂着厚厚積雪的蜂桶就象一羣蘑菇在曠地上開放。只有西風的聲音,而羣山始終沉默。

奶奶要去背水,用一個泛黃古舊的木桶。我說我來吧,搶過木桶就覺得手上一沉,木桶上身腰就彎了。奶奶笑了,說還是我來吧--奶奶笑起來好看極了。我慚愧的臉上起火燒雲。那時候奶奶78歲,而我,18歲。

晚上睡在火塘邊,父親還在勸爺爺搬下山去住。爺爺沉默了很久,才說---------等等吧,動不了了再說。我知道我爺爺是個剛強的漢子,年輕的時候領着一大個家族來到這荒山,刀耕火種,打虎射雁,象英雄一樣受到山裏人的稱讚和愛戴。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我堆的雪人還在。我們去轉湖,湖邊結冰了,我們乾脆就在冰上走,冰層下很多半遲長的魚,凍的硬梆梆的,鼓着圓眼睛。我們撿石頭,把冰砸開,爺爺扯開棉襖,把魚塞進去。轉完湖,已經中午了,倒出懷裏的魚--------魚竟然變活了,滿地亂蹦。一人找根樹枝,把魚穿在上面烤,香味慢慢在空氣裏迴盪。

爺爺突然問我學習的事,我就給他講,後來講到某某老師不得人心,同學們合夥捉弄他。爺爺突然很嚴肅的說“老師終究是老師,呃--------------”,爺爺從來就沒讀過書的,他的這話來得很突兀,我羞愧的低下頭。

一幌很多年,忙於一些無意義的事。那天表妹打電話給我,問我今年回家過年不。我才經年夢醒般的說是啊我都好久沒回家了。然後表妹說奶奶搬下山了,和小叔他們一起過,我問爺爺奶奶的身體還好不,表妹說爺爺都走了,走了一個多月了,爺爺走了奶奶才搬下來的。我在電話這頭鼻子就酸了,良久說不出話來。表妹又說,二老爺也走了,就是住的離山頂不遠的二老爺。我突然間有一種金字塔從塔頂開始往下崩潰的感覺---------我的哀傷是無法制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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