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亮晶晶

第1章
  七月酷暑裏的週休二日,適合躲在冷氣房裏喫冰;適合把冬天的棉被拿出來曬:適合把冬天春天的衣服好好清洗後打包起來,明年拿出來穿時纔不會發黃生異味……做什麼都再適合不過了,如果耳根子能安靜一些,那就更理想了呀!可惜……

   “喂喂喂!靈樨,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手機那頭,連續長舌了五分鐘的女聲,正在哇哇叫着,拒絕再自說自話下去。

   “有,有有有……”連聲回覆,雖然很是無奈。

   “你幹嘛呀?回答得這麼要死不活,人家在說我的人生大事耶!你別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昨天叫你跟我們去山上你就不要,現在纔在那邊意興闌珊的,很失意對不對?看吧,我們有遇到大師,而且還有看到我們的前世今生哦,好稀奇對不對?對不對?你很嫉妒對不對?對不對?”

   一連串的“對不對”聽得江靈樨頭昏腦脹,忍不住哀聲告饒。

   “親愛的向晞小姐,我發誓我很嫉妒,我保證我很失意,我現在正忙着自哀自怨着爲什麼昨天堅持要待在家裏睡覺,也死不肯跟你們去那個什麼山、什麼居的拜見那個什麼高人,我好後悔呀呀呀……好,你有聽出本小姐的誠意了吧?需不需要我再多哀兩聲?”

   那頭咭咭笑了,終於滿意,笑罵道:

   “別痞了!你好好聽我說啦,人家那個前世今生真的很好玩哦。根據我多年遍訪名師的算命經驗來說,這一次真的很有意思。呀,我真是羨慕那種有神通的高人,都可以看到前世今生,爲什麼我沒有靈性呢?爲什麼我的八字要那麼重呢?甚至連靈異事件都沒讓我遇過一次,每次聽別人說得那麼高興,都接不上話,那時我都會有深深的寂寞感,覺得被世界給遺忘了。”

   “嗯哼。”江靈樨無言以對,只能回以虛詞繼續打混。

   “哼什麼哼?你便祕哦!跟你說啦,做人不要太鐵齒,不要因爲我們沒有慧根去接觸那些神啊鬼的,就一逕認定世上沒有那些東西。要是你真的這麼鐵齒的話,總有一天會喫大虧的啦!”

   “我知道我知道。”她拖長了聲音,以表自己無比受教之誠心。

   “你不要敷衍我,哪天遇到了就不要來找我哭,也不要求我介紹大師給你。這次這個大師真的真的不是神棍哦,他說……嘻!他說我上輩子是一個很漂亮的千金小姐耶,也做了很多善事,所以這輩子纔會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你說準不準?太準了對不對?雖然我爸與我哥他們是太愛管我一點,不過他們很疼我倒是真的。這下子你不能說我又被騙錢了吧?”

   任何稍微有觀察力的人一看到向晞這個小美女,就會深信她是一個被家人嬌寵的女孩,因爲她太天真,也太好騙了。江靈樨在心裏偷偷吐舌頭地想着。不過爲了不要被好友電,只好狗腿地應着:

   “真的耶!說得好準喔!”

   “對咩對咩,如果你也感到很心動的話,下星期我們要去的話,再讓你跟。你知不知道阿美上輩子是個秀才耶,還有林娜的上輩子是個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哦,那個大師說有個很癡心的男人一直在等她哦,因爲他們上輩於是苦戀,好悽美對不對?那個故事好長,我就不多說了,改天等林娜感動完了,她說會去找你詳說一遍的。我們是死黨,不會因爲你的鐵齒就把你排擠在外的啦。”

   “喔,那真是謝謝你們了。”好想口吐白沫,可惜她實在是太健康了,沒法做出這種高難度的特技。

   “下次我們要去找大師問問看未來丈夫長怎樣、做什麼工作。要不是這次我們錢帶不夠的話,就可以一次看完了說。”

   “你們不是各帶五千塊去了?還不夠?”這位“大師”也未免太敢賺了?

   “哎呀,你都不知道,本來看一次前世今生要八千塊的,是因爲大師說要跟我們結緣才收我們五千塊的;如果要看未來丈夫的話,要四千八。我們說好下次要多帶一些人去,大師說人多可以打對摺。”

   這樣跟老鼠會有什麼兩樣?忍不住說了:

   “幹嘛啊你,就算你的薪水都拿去奉養算命師好了,可是你一個月也都剋制在三千塊以內的,怎麼這次一擲千金成這樣?有沒有病啊你!”

   “你不知道,大師很準的,問他什麼都知道!”她又沒有亂花錢。

   “很準?”

   “當然很準!”

   “那請問下期大樂透開幾號?”江靈樨涼涼地問。

   “江靈樨!你實在是太市儈了!”那頭尖叫出來,憤憤不平地指責着:“人家大師說這是天機不可泄漏!而且就算他知道也不可以去籤,因爲那種橫財是給有緣人得到的,如果他公器私用這種神通來謀財的話,會有天譴的耶!何況他淡泊名利慣了,不貪財的!你可別以爲他算不出來!”

   “哦!哦——喔。”

   “你怪叫什麼?”

   “沒——有。”她聲音拖得長長的。

   “不理你了,反正下次你跟我們去就知道他的厲害了啦。”不再談這個了,在收線之前向睎又嘆叫着:“呀!如果我有天眼通呀、陰陽眼什麼的就好了,我這麼愛看鬼片的人怎麼可以一點靈異事件都沒遇到過呢?真羨慕那些有神通的人。靈樨,你羨不羨慕?”

   “一點也不。”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厚!跟你談這個真是浪費我的時間又惹一肚子氣,我還是去找別人說這件事來改善我的心情好了,你實在鐵齒得令人生氣。拜拜!”說完,掛掉。

   江靈樨拿下夾在脖子間的手機,忍不住對電話嘆了口氣,低聲說着:

   “鐵齒?如果我跟你一樣好命的話,肯定會迷算命迷得比你還瘋,可是……”唉……又嘆一聲。

   算了,多想無益。做完所有家事後,突然感到肚子有點餓,看看時鐘,發現快中午了。

   “等下出去喫一頓好料的吧。”把所有雜思拋開,她嘴饞地吞了吞口水,決定洗個澡,然後出門去找家餐廳,好好犒賞自己這兩天來大掃除的辛勞。

   在抱着衣服進浴室時,她對方纔那通電話的最後感想是:與其每個月浪費三千塊去聽算命的胡言亂語,還不如把那筆錢拿來喫幾頓好料的,這還實際一點。不過……想到向睎怕胖,總是在節食,於是修正了一下:那三千塊拿去買羅曼史小說來看,看完了作作白日夢,也好過聽算命術士所掰出來的蹩腳故事吧?

   在她眼中看來,算命的口中所論斷的姻緣,就跟言情小說的功用一樣——用來滿足幻想用的。

     

   先成家、後立業,是他們趙家一貫的家訓。

   雖然趙子融還非常的年輕,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二十八歲就要談婚姻大事未免稍嫌太早,但他並不這麼認爲。他一直是個做事很有計畫的人,他認爲如果不能趁現在剛在事業上起步時把婚姻一事給解決掉,那麼日後當他更忙時,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時間去想結婚這樣的事了。

   他已對他的未來做了二十五年的規畫,短中長程各自不同,而他會成功。想要成功就要有全心全意的努力與專注,不容別的旁騖來打擾。

   他是獨子,有結婚生子的義務。不管時代怎麼變遷,他覺得生命的傳承是很重要的:不管生男生女,他想要有後代,不過一個就夠了。太多孩子的話,在教育上恐難有所周全,他不認爲自己會是個很有空閒的父親;只生一個的話,他也許還能好好教養他,絕不讓孩子在成長曆程中沒有父親參與。

   雖然人生在世總有一些意料外的事會發生,但他會克服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會早婚,所以上大學後就開始分出一點時間交女朋友,但他在這方面的運氣實在不佳。

   在大學時,他交往三年的女友因爲他花了太多時間在各大公司打工學習,而不常陪她,於是劈腿交了別的男友,然後被他發現,當然結果是分手。

   自尊受傷?當然。不過當他花了一星期難過完了後,卻發現他比較忿怒的是她浪費了他三年的時間。

   讀研究所時,功課重得不得了,還得不時應付指導教授的各種不合理要求,每天回到宿舍時往往累得只想一昏了事,他想他是沒力氣交女朋友了,也打算等當完兵再說。但是他的桃花不放過他,這次對他示好的是他的同班同學,她雖然沒有前任女友那麼美麗,但也算是清秀了,而且她跟他一樣用功,剛開始他有些疑慮,因爲他比較中意的是沒有事業野心的女人,以後願意在家裏相夫教子的那一種。這無關男女平等不平等的,他只是認爲如果一個家庭裏兩個人都是工作狂的話,那又何必結婚?各自單身不很好?

   但是她的聰明與積極進取讓他很是欣賞,他們志趣相投、見解同樣犀利,對事業抱有相同的看法與野心。他們很像,所以能夠互相瞭解,她不會像他以前的女友那樣永遠在抱怨他的用功與努力。於是他慢慢改變了心態,想說如果以後兩人結婚的話,應該可以協調出令彼此滿意的生活方式。

   一切都很好,直到他到外島當兵,而她進入社會,被公司重用,還外派到美國,然後跟公司的小開傳出戀情、閃電結婚……也就是說,他被兵變。  

   當那張喜帖伴着道歉信一同寄來馬祖時,他還來不及錯愕就被同袍、班長、輔導長、連長等等等的人給團團圍住,把他當小嬰兒一樣的小心呵護。不讓他站崗、拼命給他休假,每個人都自覺有義務看好他,別說槍了,連一把菜刀都不會出現在他視線之內。

   那時他很沉默,想的倒不是怎麼去找一把槍結束自己。生氣?當然有。這是他第二次被甩了,這代表他的計畫又生變了,當完兵之後無法馬上完成終身大事,這幾年的感情經營又成了白搭。

   於是他有了結論——感情這東西,確實是他人生計畫中最難搞定的事了。

   他決定想個辦法改變這個情況,於是當完兵之後,除了找工作,他給自己添加了一個任務——相親。

   對的,相親。這是通向結婚之路最快速的方法。事實證明了談戀愛是件很浪費時間又不具經濟效益的事,相親比較快。

   由於他實在忙,所以這種活動他每個月只能安排一次。  

   他的要求不多,在外表上,五官端正就可以,但是皮膚不要太黑,他喜歡看起來白淨的女生:然後對未來妻子的要求是——希望日後有孩子之後,她會願意辭掉工作在家裏帶孩子。這個條件讓許多女人拒絕跟他相親,並奉送他“沙豬”兩字當回禮。當然也有人因這條件而欣喜不已直點頭的。

   目前他已相過五次親,但結果並不算令人滿意,雖然女方通常對他十分滿意,但他沒有想見她們第二次的慾望。

   今天是第六次相親,不過他差點又要錯過了,因爲忙。他雖只是職場上的一隻小菜鳥,但是同時也被公司列爲重點栽培的人才之一,所以工作量很重,加班已是常事。這一年來忙得像顆陀螺,有時忙到無法前去相親宴見女方,失約了好幾次,讓他無可奈何地惡名昭彰。姨媽姑婆們都嚷嚷着再也不要幫他安排對象了,幸好她們因爲實在太閒,閒到也只剩這件事可以做了,於是他永遠有對象可以相。

   他真心希望相親這個活動可以早日結束,他就要快連每月撥出一天空閒出來相親的時間也沒有了。希望這次的對象可以讓他感到喜愛一點……

   糟!他已經遲到了!

   走出計程車之後,他低頭看了下手錶,心中暗自叫糟,腳下的步伐也加快,直衝向約好的餐廳而去。

     

   哇!真好,剛好有人下計程車!

   喫完大餐的江靈樨纔想多走一段路到大馬路邊招車,正好看到餐廳大門停了一輛計程車,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匆匆自她身邊掠過,進入了她剛剛飽餐一頓的地方。

   似乎是一個長得很體面的男人呢!平常她會仔細地、偷偷地去打量任何一個疑似帥哥的男人,不過今天搶到計程車搭比什麼都重要啦,這地方可不好招車呢!她飽得走不動,現在只想回家吹冷氣睡大覺。

   她很快坐進計程車後座。

   “小姐要去哪?”前座的司機問着。

   “到……”正要說出目的地,不意眼光瞄到身邊的一隻公事包。“啊,你剛纔的客人把公事包留在車上了。”

   “啊?怎麼會這樣?”司機回過頭看,搔搔頭。

   “我看他走進那間餐廳裏。”她指着,然後道:“這樣好不好,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把包包還他,一下子就回來。你不要載別人哦。”

   得到司機的應允後,她馬上下車,不過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有人從餐廳裏衝了出來。好像就是那個穿西裝的耶。

   那個男子先是看着馬路,很快看到剛纔坐的計程車,然後看到了走到他面前的江靈樨以及她手上拿着的他的公事包。

   “先生,你的公事包?”她問。

   “是的,這是我的!非常感謝!”趙子融接過,不斷地道謝。

   哇!長得很不賴呢!江靈樨在心裏偷偷叫着。這男人雖然不能說很帥,可是很英挺、很有味道,五官好立體,尤其那一管挺直的希臘鼻多麼迷人,讓他看起來很有氣勢,像是社會菁英份子。

   呀!不可以再看下去了,她喜歡欣賞好看的男人,可是不喜歡被人叫花癡。看完就快閃人吧!

   “嗯,那……再見。別再弄丟了。”

   就這樣了。她回身邊走邊想道,今天真不錯呢,肚子吃了個大飽,眼晴也得到了犒賞,多麼美好的一天。

   “等等,小姐。”

   身後的男人叫着,但她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沒有聽到,拉開計程車門就要坐進去。直到她拉着把手的手被另一隻大掌蓋住,她才嚇了一跳,也真的跳起來了,火速地抽回自己的手!

   因爲有電!

   她下意識地以左手包住被電到的右手,震驚而不解地看着他。怎麼會……有電?

   那男子顯然也被她的反應嚇到了,爲自己的唐突深感抱歉,雙手連忙舉起,也退離她好幾步,道:

   “很抱歉,我只是想表達自己的謝意,無意冒犯你。”

   “呃,不是的,只是……”她連忙搖頭,怎麼好對他說自己剛纔覺得被他電到了?會被誤會的,此電非彼電耶,可是任何人聽到了肯定都會誤會。她還是少說爲妙。只能這麼說:“不是的,我只是嚇了一跳。沒事的……嗯,你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是爲了這種小事就不用了啦,真的。”

   “至少讓我幫付你計程車錢。”他說完,便把一張五百元的鈔票往她手裏塞去,連讓她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又說了聲謝謝就幫她把車門打開,扶她坐進去。

   江靈樨再度詫異地看着被他接觸過的地方,沒有電了耶,怎麼回事?難道剛纔的觸電只是她的錯覺?

   由於她忙着思索這件詭異的事,一時沒想到要回絕他的好意,也就呆呆地由着他關上車門,見他揮手,自己也揮手,然後司機問她要去哪?她雖然處在發呆的症狀中,可是還是能背出自己的地址,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怎麼回事呀?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搞不懂剛纔到底是……

   “在看什麼?”

   “沒有呀……咦?”怎麼會有小孩子的聲音?她後知後覺地在嘟嚷完纔想起這個問題,連忙擡頭四下看着。司機正專注地駕駛着,假日的車況只有一個字可形容,那就是——塞。

   說話的不是司機,而那種小孩子的聲音也不可能由一個大男人嘴裏發出,難道又是自己的錯覺?

   今天好怪。她弓起食指輕輕敲了下自己的額頭,一定是中午前那通電話害的,向睎的胡言亂語害她也腦筋錯亂了起來,纔會有現在這種情況發生,一切都是自己在亂想。沒事的。

   “你爲什麼要敲自己的頭哇?”

   咦!真的有聲音!是個嬌嫩嫩的女童聲音!

   她腰脊突地打直,目光筆直地看向前方,再不敢左顧右盼。就算從眼角餘光瞄到了左側有一抹不該存在的紅色衣角,也不讓自己屈服在好奇心之下看將過去。

   不要轉頭!不要看!那是幻覺,全都是幻覺!寒毛悄悄直豎,她在心底對自己尖叫,但一股久違到幾乎已教她遺忘的冷意,卻難以剋制、且熟門熟路地從腳底板往上竄升,迅速爬滿全身上下。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那個聲音充滿困擾,對於等不到她的迴應開始感到疑惑。“爲什麼你聽不到呢?爲什麼呢?”

   她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喂!”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在江靈樨的眼前揮着。

   她沒看到!

   “真的沒看到我哦?”那個童音兀自嘟嚷着。

   真的真的真——的!她沒有聽到!

   再也忍不住,終於很沒志氣地緊緊閉上眼,雙手合十的裝死,這時候如果能一暈了事,就真的是老天垂憐了。

   嗚……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別吧……她在心底悄悄呻吟,別又來了,她膽子很小很小的,老天爺!

   眼睛可以閉上不看,可是身邊的那個聲音卻是始終不曾停止過,都是在試圖跟她“溝通”,完全不因她的無所迴應而氣餒。

   女童聲一直在叫着喚着,要不是江靈樨已然寒毛直豎,無法感覺到其它的話,她甚至應該發現她的左手臂正被輕輕地推觸着,力道很輕,像不具重量的棉花拂過那樣。

   可惜她沒有辦法察覺,什麼都沒有辦法,因爲她全心祈禱着當她再度睜開眼時,所有不應該存在的“東西”都可以乖乖消失!

   老天爺啊,就求您這一次了!

   江靈樨以畢生最大的虔誠祈求着。

     

   老天爺沒有迴應她的祈求。

   當她下計程車後,就邁開步伐往她的公寓全速衝去,跑得像是一隻被田單放火燒屁股的牛那樣沒命的態勢。

   開門,進去,鎖門,然後衝向她的梳妝檯,拉開每一個抽屜拼命地東翻西找——

   “你在找什麼呀?都弄得亂七入糟了。”女童抱怨的聲音從她身後發出。

   沒聽到!

   “你的生活習慣不好耶,怎會這樣呢?”嘟嚷。

   她沒聽到!

   “我都不會亂丟東西哦。”女童很是驕傲地炫耀着。

   找找找,找找找,找——啊!找到了!

   江靈樨大喘一口氣,整顆惶惶然的心終於定下來了,就見她慎重抓出抽屜裏的一樣物品,快速往身後那抹紅色的身影正面照去,並大叫着——

   “橋歸橋、路歸路,陰陽兩背,生死相隔,互不幹礙,退!”

   叫完,她手中那物品突然噴出一道螢亮金光,筆直往那紅色的小小身影射去。金光呈八卦狀放射擴散出去,快速而凌厲的,教那紅紅的影子全然沒有遁逃的機會就被那光牢牢地覆蓋住了!

   江靈樨雙目緊閉,不敢睜眼看,她膽子很小的。倒不是認爲自己萬用萬靈的法寶會逼不走那個“東西”,可以的,她想。她只是不敢看那“東西”被K0時的猙獰表情,所以再等一下,多等一下再睜開眼好了,雖然說她很肯定那“東西”八成已經被趕走了……

   “好亮喔,這是什麼麼哇?”嬌嫩嫩的聲音這下子蘊滿了好奇。

   “哇啊!”江靈樨不敢置信地尖叫出來。

   “啊啊啊——”童音也跟着嚇得叫出來。

   不不不!她不相信!不相信!

   江靈樨無比悲慘地發現自己看到了,還是看到了。她手上萬用萬靈的金符居然失效了!

   難道符咒跟家電一樣,也有保用期限嗎?她不知道,也沒空在現在理清這個疑點。她看到了,這就是事實。

   一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小女孩,沒錯,是個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正站在離她不到五步的地方拍着胸口,一副被嚇得不輕的可憐模樣。

   是誰在嚇誰呀?她被嚇得比較多吧?江靈樨在心裏荒謬地想着。

   是個小孩……呃,應該說,是個小鬼,而且還是一個長得好可愛的小鬼。

   這個小鬼沒有青白陰沉的臉色、沒有怨毒的表情,甚至沒有以七孔流血的扮相來嚇人……她記得這一向是鬼衆們最愛的扮相票選第一名說……啊!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啦!

   “你你……你你……”除了“你”個不停外,江靈樨暫時沒辦法發出其它聲音,因爲喉嚨好緊,就像一條被擰得死緊的毛巾般的出不了聲。

   “我?你看到我了?”小女童忘了還在拍自個兒受驚的胸口,發現她終於看得到自己後,欣喜地大叫出來。這還不夠,女童雙手大張,蹦蹦跳跳地往她衝來——

   “不!不要!不要哇!”江靈樨死命搖頭,拼命往後退,她知道小鬼打算做什麼,但她纔不要,她不要被鬼抱住呀呀呀——

   來不及了!

   她被抱住了!

   完了!她又要生病了,又要嘔吐三天三夜了,又要走黴運了,又要……

   “媽媽!媽媽!媽媽!”

   不,她沒有生病,沒有嘔吐,她——暈了。

   嚇暈了。 
第2章
  好吧!面對現實。

   江靈樨明白,就算她暈倒一百次,也不能改變眼前的事實。所以暈一次就夠了,留一點力氣來應付眼前的事吧。雖然說她還是有滿肚子的抱怨……

   “我以爲我這輩子再也不用看到‘人’以外的任何‘東西’了!高老師明明這麼對我說過的。但現在又這樣了,我真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她的咕噥自然換來女童的發問。

   就見那個紅色的小身影蹲在她面前,仰頭與她對視,表情好天真可愛。

   “你在說什麼啊?媽媽,跟我說呀。”女童雙手放在膝頭,歪着小臉問着。

   抱頭呻吟。“不要叫我媽媽啦!”她就是被這個稱謂嚇暈的。

   “可是你就是媽媽呀。”女童苦惱地嘟起小嘴,跟她大眼瞪小眼起來。

   “我不是,好不好!”江靈樨的臉比她還苦。“告訴你,嬰靈我見多了,就是沒見過會衝着我叫媽的,我又沒有墮過胎,拜託,我甚至沒交過……”

   “甚至沒交過什麼?”媽媽你說嘛!小女童眨巴着大眼,好專注地聽她說話。她好久好久沒說過話了,也沒有人可以跟她說話,希望媽媽可以多跟她說一些。

   沒交過男朋友啦!可是她纔不要對一枚小鬼招認。她對小鬼的要求很少很少,只有兩個——一是離開她家,二是別再叫她媽媽。

   “妹妹,我不是你媽媽。”不讓小女童說話,反正小丫頭也只會重複又重複地說着“你是我媽媽”這樣的話而已。“你應該去找你真正的媽媽纔對……呃,不對,人家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還是早日去你該去的地方報到,等待下次投胎的機會到來纔對,不要在人間乾耗了,聽明白了嗎?當你留在人間亂晃時,搞不好就錯過了你的好時辰了。”苦口婆心地勸着,希望小女生多少給它聽一點進去。

   小女生不是很能理解江靈樨所說的話,不過有幾個字她是聽懂的。

   “我現在就是在等投胎呀。我在等你呀,媽媽。”她說。

   江靈樨搔搔頭,也無法理解小女生話裏的意思。

   “你等我什麼?”

   “等你和爹地結婚,生下我呀。”說完,笑得好開心,整張小臉因想到未來的美景而亮了起來。

   “什、什麼?你說什麼?”

   “你沒聽清楚嗎?媽媽,你的耳朵好像不太好耶,要不要去看醫生呢?”小女生好擔憂地問着。

   “我耳朵好得很,一點問題都沒有好不好!小鬼。”江靈樨雙手叉腰,對面前的小女生橫眉豎眼。

   沒想到小女生也學她雙手叉腰,漂亮的五官全皺在一起。

   “我不是小鬼,我叫晶晶!”她叫。

   “咦?嬰靈也會有名字?”她訝然問。

   由於跟這小鬼大眼瞪小眼久了,這小鬼既沒有加害她,也沒有變出青面獠牙來嚇她,更別說這小鬼長得可愛得要命了,不僅讓人愈來愈不怕,還把她先前的恐懼感都給耗磨光殆盡。

   何況不管她怕不怕,小鬼就是出現了,也暫時不會走的樣子,她只好面對現實。於是江靈樨身上的雞皮疙瘩漸漸退去,口氣也不再那麼憂慮沮喪,試着把小鬼當個平常小孩來看。畢竟嬰靈算是所有逗留在人間的鬼種裏,最不具可怖性的了,而她又不是嬰靈的加害人,不會有事的。這樣一想,心裏也就輕鬆了。

   “什麼是嬰靈?”小鬼對這個名詞似乎完全不瞭解。

   “也就是在母親體內受孕卻沒有被生下來的胎兒靈魂。你名字是自己取的嗎?”她問小鬼。

   小女生皺眉想了下——皺眉似乎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我沒有自己取呀,我就是叫晶晶嘛。我一醒來就知道了,媽媽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還有,我不是嬰靈啦,因爲我又還沒有住進去你肚子裏面。”她試着解釋,但她知識實在有限,所以並不那麼確定自己說的對不對。於是問道:“媽媽,你懷過我嗎?”

   “我纔沒有!我沒有懷過小孩!”江靈樨瞪眼大叫。

   “真的嗎?會不會你有懷過,但你忘了?”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忘?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所以你一定是認錯媽媽了,小鬼,我跟你說——”

   “我叫晶晶啦!小鬼抗議。”

   “好吧,晶晶。”江靈樨從善如流。然後接着道:“我沒有懷孕過,真的沒有,所以你真的是認錯人了。不要再叫我媽媽了可以嗎?我——”

   “你是我的媽媽啦!那個聲音有跟我說,我一睜開眼看到的人就是我媽媽,我看到你了呀,所以你是啦!”要哭要哭的聲音。

   “什麼聲音?是誰跟你說的?”不想花力氣跟她爭論“你是我媽媽”這個問題,江靈樨只想知道是誰唆使這個小女孩來亂認娘,順便破壞她完美無瑕清譽的?

   可是小女生不合作,她扁扁嘴,一直在吸氣,像是倔強地在強忍着什麼似的,可是實在是太傷心,怎麼也忍不住,所以她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你是我媽媽!你是晶晶的媽媽啦!嗚哇哇哇——”

   江靈樨悲慘地手忙腳亂。“別哭呀!款,你別哭啦!”

   “你都不認人家,媽媽好壞!壞人!哇哇哇哇——”

   “你你……我說,晶晶啊,這個……半路認娘是不對的……求你別哭了吧,求你了,小祖宗!”江靈樨差點沒跪地求饒,但也差不多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怕聽到小孩子哭。

   嗚嗚嗚……哇哇哇……嗚嗚嗚……

   “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她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小女生還是在哭,哭得好悲慘,好不可憐,淚珠大顆小顆地掉下來,雖然沒有實質地落到地板上,但是卻教看着的人心都揪痛了。

   江靈樨一時忘了小女生只是一縷靈體,沒有實形的,就這麼雙手伸過去,想把她抱來懷中“惜惜”一下。直到雙手快碰到晶晶了,才猛然想起這一點,知道自己不會抱到晶晶,只會擁到滿手空氣……

   抱住了。

   咦?她、她、她……抱住了!

   不是很紮實的感覺,但真的有,她懷中抱住了一團軟軟柔柔像棉花一樣的東西……不能說有溫度,但也不冰冷。

   她抱住了……晶晶。

   “嗚嗚嗚……”哭聲轉爲小聲,有點撒嬌的悶泣,就在江靈樨的懷中。

   江靈樨好錯愕地低頭看着懷中的小人兒,再度感到天旋地轉,腦袋當機。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呀?

   爲什麼跟她以前所認知到的靈體完全不一樣!?

     

   “喂喂!喂喂喂!請問高天寓老師在不在?請他聽一下電話好嗎?請跟他說我叫江靈樨,我是……啊!什麼?不在?他去西藏了?那請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呀……這樣喔,那……謝謝。不是,我不是找他算命,我知道高老師不幫人算命的……不,不用了,我不需要其他高人幫忙。謝謝,再見。”掛掉。抱頭哀鳴。

   怎麼辦?老爸老媽都不在國內,唯一能求救的人也去西藏了,這下子誰能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嘆氣地看向四仰八叉睡在她牀上的小人兒。

   大哭了一場之後,那個叫晶晶的小鬼居然揉了揉眼,就倒在她懷中呼呼大睡過去。真是大開眼界,沒聽說嬰靈也會睡覺的。

   她跪坐在牀邊的地板上,這時纔有心情好好打量起這個小孩。

   這孩子真是嬰靈嗎?好像跟她以前見過的不同。可,若不是嬰靈的話,又會是什麼?而自己爲什麼突然會看到呢?想到這裏,不免僥倖地拍着心口。幸好幸好,她只看到一枚小鬼而已,方纔她花了好多時間東看西瞧,很確定沒有其它“東西”出現在她的視線內,直是不幸中的大幸呀!

   心思又轉回這小孩身上,她穿着紅色罩衫,剪裁很簡單,像是由兩塊布縫起來,說是布袋裝也不爲過。紅色,是生命的顏色呢。

   比較讓江靈樨驚奇的是晶晶周身散發的並不是暗沉的灰色調,而是淺淺的螢白光,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那代表着一種生命力,絕不會出現在鬼魂身上的光芒。那麼,晶晶真的是嬰靈嗎?一個渾身上下滿是新生意涵的嬰靈?未免也太詭異了。

   江靈樨更湊近了看,目光鎖定在小孩的面孔上。

   那是一張粉嫩的小臉,白白又粉粉的可愛小臉:雙頰更因爲酣睡而浮現兩抹紅暈。要不是她跟棉花一樣輕,周身又微微泛着螢白光,還真會讓人錯以爲眼前這個正在呼呼大睡的小人兒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呢——而且還是個健康紅潤得不得了的女娃娃哦。

   一般的死靈,臉上的顏色通常只有陰森的慘白夾着暗青,讓人看了就嚇得半死,也不必這些“好兄弟”們出口說些什麼“好恨啊”、“納命來”這樣的臺詞來證明自己的身分了。如果晶晶是鬼,那她臉上就不該有這樣的紅潤。

   那麼……晶晶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呢?

   她嘆了口氣,不知如何是好。

   已經好晚了,該睡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她看着時鐘,十一點了。再看看酣睡在她牀上的小女生,既然自己碰得到這小東西,當然也可以把她拎到別的地方去睡,可是看晶晶睡得這麼好,怎麼硬得下心腸?如果明天她醒來發現自己被抱到別的地方睡了,會不會再傷心地再來一次驚天動地的大痛哭呢?那時她一個頭就兩個大了,何況呀……

   這小傢伙還叫她媽呢。

   唉,怎麼辦?她又不想跟嬰靈睡覺……

   她搔搔頭,打了個呵欠後,決定先上牀躺好後再仔細思考這個大問題。

   邊想邊動作,她輕手輕腳地把那抹小小的紅色身影往牀內側挪了挪,給自己騰出位置,然後躺下,蓋好涼被,也不忘分一半給晶晶,壓根兒忘了靈魂是不會感冒的。

   她要想一想,想一想……想……呼……

   睡着了。 

     

   江靈樨很滿意於目前的工作。一年前考進“周氏企業”後,便立下志向要一路做到領退休金,死賴活賴也要賴到底!

   她沒有事業上功成名就的壯志豪情,只想好好地當一根小小的螺絲釘,苟存於這問大公司基層的小小角落裏。這樣她就很滿足了。

   雖然說待在周氏有很多麻雀變鳳凰的機會,也確實常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爲周氏裏的各部門主管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周氏的自家人,而那些人,不管年輕、老的;英俊、醜的,都有喫窩邊草的習慣,不管上頭的大老們三令五申着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但下頭小輩依舊故我。

   有的美女會被風光迎娶進周家大門,有的雖然得不到名份,但有錢又有權,也是可以接受的。這種事,反正兩造各自甘願,也就沒有什麼好議論的了。

   周家是一個大家族,每位大老都有兩、三個妻子,當然子女也就生得多,然後親戚也多。三代下來,若不是公司愈經營愈大,還真找不到那麼多主管位置來給周家人去分呢!

   周家人的事蹟與風流韻事正是江靈樨這類小職員們茶餘飯後的好話題,永遠說個千遍也不會厭倦。反正周氏裏的周家人這麼多,每天都有新話題可以大說特說,不怕悶的。

   對她來說,麻雀變鳳凰是天方夜譚,也從不曾想像過這方面的事。她長得不錯,更被號稱爲“會計部之花”,可是她之所以會有這個稱號,是因爲會計部上下除她以外,都是四十五歲以上的歐巴桑了,她這朵XX之花等於說是撿到的,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

   她當然不會認爲自己丑,雖不是大美人之流,但好歹也長得清秀白淨,人見人愛的。她只是不愛幻想,從沒想過嫁入周氏這個結構複雜的大豪門而已。

   就跟她小小螺絲釘的志向一樣,她對未來的生活期許,也非大富大貴。光現在這樣平淡的生活,就夠讓她感到驚濤駭浪了。

   早上她出門時,那個叫晶晶的小女生還在呼呼大睡,非常地能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聽說過鬼類也需要睡眠的。

   看她睡得那麼香,江靈樨也就不叫她起來,想說搞不好等她晚上回家之後,小鬼就自動消失了,那……也好,省事很多。不是嗎?

   她會想念小鬼的。

   “靈樨,這些發票你幫我送去業務四部。”江靈樨的直屬上司丟過來一份厚厚的文件吩咐着。

   “好的,我馬上送去。”

   “你今天精神不太集中,是怎麼回事?”她的上司問着。

   “沒事,我只是昨天沒睡好。”她連忙笑着迴應。

   “那好,快去快回。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她點頭,很快地走出會計部。

   這兩天會計部那五個歐巴桑們都盯她盯得很緊,因爲上星期五有束沒具名的豪華花束送進了會計部,指名是送給江靈樨的,所有人都在猜這會不會是某位周家的人看中了會計部之花,打算展開追求了?

   不能怪這些人懷疑,因爲周家人追求女職員的第一步通常都是從送花開始。

   而她們都在猜,送花的周家人是已婚的,還是未婚的?是英俊的,還是醜的?

   只有江靈樨沒有放在心上。她進周氏一年來,偶爾會收到花束,然後接到內線電話約她喫飯,不過她都拒絕了,沒打算那麼早就交男朋友。她長得還不錯,但並不會漂亮到讓人卯起來猛追不放,在她拒絕後,那些電話也就少了。

   最近的那束花八成也是某個想跟她交往看看的男職員請人送來的,不過這人沒有打電話來找她就是了。她想那人恐怕是忘了有送花給她,或送完後就改變主意了,一切不了了之。這也是很常見的事,畢竟公司裏的美女太多了,男仕們有太多選擇。她就親眼見到曾經有個男職員在一天之內送了四束花給不同部門的人,然後從裏面找出最中意的人約喫飯。這是個流行劈腿交往的年代,每個人都預備了好幾個對象挑挑揀揀的,江靈樨對這種事是不予置評啦,不過一點也不希望自己不幸跟上了這樣的流行。

   什麼周家人要追她的?在她看來真是笑話一樁。可是辦公室裏的其他人卻不做如是想,反而自行幻想出這是周家人要追她的前兆,真是太好笑了。她可是一點都不信!

   電梯到了八樓,門打開了,她卻跨下出去,因爲一堵寬厚的背正擋在電梯口。

   “學弟,你真的不考慮過來幫我嗎?我相信來周氏更能讓你發揮所長,而我也需要你!”

   “學長,我說過了,我很滿意現在的工作,無意更動。”

   背對她的人這麼說着。她心中一突,覺得這個聲音似乎有點耳熟……是在哪兒聽過呢?

   “子融,我知道你顧忌什麼。你是認爲在周氏就算有再出色的成績也不可能被委以重任,得到應有的職位與待遇是嗎?我可以跟你保證,今後將不會是那種情況了,世代交替之後……”

   “不是的,學長。我從沒想過這些,我只是很滿意目前的工作,不打算換地方上班。我才進入職場沒多久,一切都還在打基礎,承蒙學長你看得起,不過我自知自己的能力在哪裏,不敢自我膨脹。我要學習的還多着,就算進了周氏,能幫上忙的地方真的不多。”

   “唉,你……”一直在鼓吹的人發現電梯已來了許久,閉嘴不再說了。“電梯來了,我就不再耽擱你了。晚上我打電話給你,再見。”

   被挖角的男人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但也沒說什麼,轉身踏進電梯裏,並按下“關門”鍵,電梯向下。

   啊,啊啊啊——她還沒有出去耶!

   等到電梯往下動了,江靈樨才爲時已晚地低呼出聲。

   電梯裏的另一人這時才發現身邊有人,他訝然地轉身看過去。發現身後站的是一個好白淨清秀的女孩子。  

   有點面熟,但他並不認得她。那麼心口湧上的熟悉感是怎麼回事?因着好奇,所以他的目光始終沒有禮貌地栘開,一直在看着。

   這人……這人幹嘛直勾勾地看着她呀?是她臉上髒嗎?她不自在地騰出一手在臉上摸了又摸。應該沒髒纔對呀,那他是在看什麼?

   “你……在看什麼?”忍不住問了。擡頭正視他,才發現是一個長得好體面的男人,夠高、夠挺、五官方正,鼻子尤其挺得好迷人……咦,有點面熟耶,以前見過嗎?

   “我們以前見過嗎?”他問。聲音偏低,乾淨而清晰,很好聽。

   這是搭訕用語之一嗎?江靈樨在心裏偷偷懷疑。不過……她有美到讓這種體面的男人上前搭訕的地步嗎?

   沒有。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嘆氣。

   “沒有,應該是沒有。”她老實說着。

   他想也是,因爲實在是想不起來。“抱歉,我剛纔沒注意到你。你要去幾樓?”

   “八樓。”她悶悶地說。打一開始這位先生就沒把她“看在眼裏”,又怎能妄想剛纔他那個問話是在搭訕呢?幸好她沒有會錯意,不然就糗了。

   “剛纔是我擋住你了是嗎?真是不好意思。”他看着電梯已經到了二樓,只能替她再度按下八樓。

   “沒關係的。”不然能怎麼說?

   一樓到了,他對她頷首致意後便跨步出去。

   雖然與帥哥邂逅,但是身爲一個路人甲,緣份也只有這樣了,嘆氣。正要按下關門鍵,不料那個男人突然回過身來,一手擋住電梯門——

   “我記起來了,小姐。我們昨天見過,你幫我找回了公事包!”

   啊?啊!對喔,是他!江靈樨也在瞬間恍然大悟。

   真巧。

     

   “啦啦啦啦……啦啦啦……”

   江靈樨嘴裏哼着歌,愉快地上樓,腳步輕快,像漫步在雲端。

   約會耶,一個很體面的帥哥約她明天喫飯耶!真是太美妙不過的好事了。

   雖然說他只是基於感謝,所以堅持請她喫一頓,可是還是覺得很棒。

   他叫趙子融,很不錯的名字呢。忍不住又把他的名片掏出來看,非常簡單的制式設計,沒有太多花稍點綴在上頭。除了公司、姓名、職稱外,也只有公司的專線電話,並不印上手機號碼的。這實在有點奇怪呀,他是一個業務耶,身爲一個有企圖心的業務,不是該在名片上印上所有可以找得到他的電話號碼嗎?

   不過……嘻,沒關係的,因爲他有把他的手機號碼寫在名片後面哦。這樣的感覺很好,好像她得到比較不同的待遇,在他眼中,她是特別的。

   不管是真特別還是假特別啦,反正她看了心情很好就是了。也許有一樁美美的愛情就要在她生命中層開了呢!多好,光是幻想就覺得非常美好!嘻。

   啊,不可以再捏下去了,這張原本新穎的名片都快給她揉爛了。在掏鑰匙時,她同時小心且慎重地將這張小小的紙片收進皮夾裏。收妥,門打開——

   “你去哪裏了!”一個氣怒的聲音往她臉上砸來。

   江靈樨頓住正在脫鞋的動作,張口結舌地瞪着叉腰站在她面前的紅色小不點。

   對喔,差點忘了這枚小嬰靈的存在……可是,她怎麼還沒走?

   “你還在喔。”雖然生性膽小,就伯這些魑魅魍魎的,可是這小不點長得太可愛,又沒有弄出青白慘灰的色調來嚇她,所以經過昨天的歇斯底里之後,對她也就愈來愈不怕了。而且這次她沒有生病哦!以前她總是會病得好悽慘,沒掛掉個十天半個月是起不了牀的。所以不管晶晶是什麼“東西”,至少感覺上是不會害她,於是也就漸能以平常心面對家裏多了一隻小鬼的事實——啊不然又能怎樣?

   可是,小鬼要待到什麼時候呢?總要有個期限吧?

   “你你你……丟下我出去了,你壞!”紅色小布袋跳上跳下。

   “我壞?我哪裏壞?”將皮包、紙袋往鞋櫃上一丟,也擺出雙手叉腰的茶壺狀,跟晶晶大眼瞪小眼。“你不是鬼魂嗎?鬼魂不是可以感應人的磁場,然後找到苦主的嗎?你睡醒之後想找我難道還會找不到?”

   “我就是找不到哇!還有,人家纔不是鬼!”嬌嫩嫩的聲音好不委屈,同時也非常的理直氣壯。

   “我也不跟你爭什麼鬼不鬼的問題了,搞不好連你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鬼。”她揮揮手,一副無須再辯的模樣。“不過你好像有點拙耶,居然會找不到我。你今天是怎麼找的?”難怪今天上班一切正常,她還猜小鬼是不是已經走人了,心裏多少給它哀悼了一下說。沒想到原來鬼也是會迷路的呀……  

   “我出不去。”委委屈屈的聲音。

   “怎麼會出不去?”

   “不知道。”她搖搖頭,表情跟江靈樨一樣困惑。

   “你都可以跟我進來了,怎麼會出不去?”不相信。江靈樨轉身把大門打開。“來,試試看。”

   小鬼點頭,鼻子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憐。江靈樨這時才注意到她不只小鼻子紅紅的,連眼睛也是紅紅的,可見今天被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哭過幾次了。

   “可以耶!我可以出來了!”晶晶歡喜叫着。

   “那這樣呢?”江靈樨把門關上。“你可以進來嗎?晶晶?”

   “可以呀。”晶晶的聲音出現在她身邊。

   “喝!”被嚇到。搗着胸口連退了好幾步。

   “你怎麼了?”問完,雙眼一眯,兩隻小手臂往胸口一盤。“你想要把我關在外面對不對?”

   “哪有?我纔沒有。”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還趕快把門開了又關。“我是想你可能會比較希望以正常的方式定進來嘛。”偷偷抹了把冷汗,陪笑。

   不過晶晶的表情充滿了懷疑,還在一直瞄她,嘴巴嘟得好高。

   快快,快想辦法轉移小鬼的注意力,她眼睛左瞄右瞟的,看到紙袋,連忙道:“晶晶,晶晶,你餓了吧?跟姐姐一塊喫晚餐好不好?來來來,我們喫飯了。”喳喳呼呼的,抓起紙袋往和式小茶几走去。

   “是媽媽,不是姐姐啦!”小鬼叫着,果然很快被轉移注意力。

   “是姐姐纔對好不好,我才二十四歲耶。”拿出所有食物,有雞腿堡、小披薩、生菜沙拉。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就會讓人大流口水。

   “媽媽,這些是什麼哇……”吞了下口水,晶晶小小的身子趴在桌几上,眼裏只看得到食物。

   又叫媽媽!她又沒有那麼老!真是講不聽,算了。

   “這是雞腿堡啊,還有披薩,不是你們小朋友的最愛嗎?你生前……不,你以前一定喫過吧?”

   “不知道,我對以前的事情沒有印象。”她搖頭。問着:“這個很好喫嗎?”

   “很好喫的。”沒印象?莫非晶晶是一隻失憶的鬼?不會吧!未免也太離奇了!江靈樨甩了甩頭,把滿腦的疑惑甩掉。看她一臉饞相,突然很想對她好一點,笑道:“來,晶晶,你喫喫看,每個小朋友都喜歡喫的。”

   “我喫不到啦!”晶晶雙手欲抓,卻只能穿透食物,無法碰觸到。試了好幾次之後,她懊惱地叫出來。

   “怎麼會……啊,對了,我知道了!”江靈樨輕拍了下自己的頭,怎麼忘了鬼魂是不能實質喫到人間食物的。“來,別生氣,我們換個方式試試看。”

   “什麼方式?”

   “你等着看嘍。”江靈樨嘿嘿一笑,接着雙手合十,在食物面前念着:“以此喫食供奉晶晶得以食之。”唸完,放下雙手,對晶晶鼓勵地說着:“來,晶晶,你再試着拿一次。”

   “喔。”她點頭,再度把小手伸向雞腿堡……耶!拿到了耶!我拿到了,也聞到香味了,好香的味道喔!她歡呼。

   “我就知道這樣一定可以!”江靈樨也跟着開心不已。桌上的雞腿堡當然還是完整的,不過晶晶手上的那一個雞腿堡已經被啃掉好大一口了。她敬鬼神而遠之的日子已經太久,許多事差不多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幸好還沒忘掉這個。

   鬼魂無法使用人間任何物品,因爲每個人間的物品都有一個所有者,若沒經由那個所有者加以供奉的話,鬼魂就算很想得到,也無計可施。

   而經由供奉,物品就會轉化爲好兄弟們可以使用的狀態。

   “媽媽,你也喫嘛!怎麼不喫?”晶晶嘴巴塞得鼓鼓的,努力騰出空間說話。

   “等你喫完我就會吃了。”

   “爲什麼?”小傢伙爬到她身邊偎着她問。

   “因爲如果我開始吃了,你就沒得吃了?”

   “那是說如果你開始喫的話,我手中的堡堡就會消失嗎?”

   “那是當然呀。”

   “媽媽會不會很餓了?我、我可以不用吃了……”晶晶忍痛地說着,把手上的食物放回桌上。

   “傻瓜蛋。你喫吧,還有沙拉還沒喫呢,那個也很好喫哦。”一時忘了晶晶是個小鬼,張臂環抱住她。

   晶晶沒有馬上喫東西,擡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她,感動地說着:

   “媽媽,我好愛你喔!你一定要把我生下來哦!”

   “好好好!快喫東西吧你!”沒把她的童言童語放在心上,肚子開始咕咕慘叫的江靈樨只想催着晶晶努力加餐飯,她也好餓了呢。 
第3章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

   罕見地上了點薄妝,也穿着正式的套裝,不若平常的隨意。中午喫飯時去補妝了一下,現在五點半下班了,又忙往洗手間奔去,還是爲了修修補補,雖然她臉上的妝無懈可擊,連口紅的顏色都沒有脫掉半分。

   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把太陽給盼下山了,整個天空開始浸染上美麗的橘紅色彩,她的心從亢奮期待,更添上愈來愈多的緊張,萬般情緒不由自主地一直一直在堆築着。她想,她是希望能跟那個叫趙子融的男人有更進一步發展的機會的。

   而,若想更進一步的話,第一次約會就不能出差錯。

   她或許無法有完美的談吐引人入勝,而內在這東西又不是馬上就可以看得出來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美美的外表,看能不能拐到……咳咳,不是啦,是看能不能與他有一個美麗的開始。

   最後一次審視鏡裏的自己……點點頭,嗯,不錯,她很滿意。把粉撲和口紅丟進包包裏,就要轉身出去——

   “喝!”她撫着心口驚叫了一聲。

   “哇!”一直黏在她身邊的晶晶也被江靈樨不期然的驚叫聲給嚇了一跳。也學着她拍撫胸口,嘴裏更是哇哇直叫。

   老天,怎麼會忘了小鬼頭今天一整天都跟在她身邊,簡直就像她的第二抹影子似的!她不該輕忽以對,可是沒辦法呀,整副心思都放在晚上的約會,壓根兒忘了晶晶的存在呢,雖然說別人都看不到她,但是自己看得到呀!

   一個很嚴重、可是她卻一直忘了去想的問題這時才浮上她裝滿彩色泡泡的腦袋裏——

   她身邊跟着小鬼……是不是表示她幻想的綺麗美好的約會將不會是你儂我儂的兩人世界,而是多了一顆幽靈電燈泡?還是她自備的呢!這成什麼樣呀!這個……

   有個電燈泡已經夠悲慘了,萬一到時她要是忍不住雞婆地迴應晶晶的問東問西,會不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處理掉!?

   一定會!

   不行,這可不行!

   “晶晶!”心下一驚,她馬上蹲下身,目光平視小鬼,以着畢生最大的誠懇,雙手合十說着:“你乖,你聽話,等一下你不要跟着我……嗯,要不這樣,你自個跑去兒童樂園玩好不好?姐姐給你一百塊……”

   “給我一百塊?什麼是一百塊?”晶晶歪着小腦袋問着。

   “這就是一百塊,你——”揮着手上的一百元,滿肚子的話卻猛然噎住。對喔!這纔想起晶晶是名副其實的小鬼,給她一百塊能幹什麼呀!搞不好燒冥紙給她還有用一些。不過,這樣也不錯啦,她腦袋轉了轉,說了:“我忘了你不必用到錢。晶晶,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趁你現在沒有實體,你可以完全不必花一毛錢就能去很貴的兒痛樂園大玩特玩呢!有沒有感到很給它心動?有厚?那快,心動就要馬上行動,你快去!那裏很好玩的哦。”

   “很好玩?你是說那個叫做兒童樂園的地方很好玩?在哪裏呀?媽咪。”晶晶眼睛一亮地問着。就跟全天下的小朋友一樣,對“好玩”這兩字完全沒有抵抗之能力,就算她還不知道那個“兒童樂園”究竟是什麼東東,心也已經長了翅膀飛奔而去了。

   不要叫人家媽咪啦!江靈樨在心底第一千次抗議。可是現在不是講出來與她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她當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打發掉電燈泡啦!這可關係到她日後有沒有機會釣到……不是啦,是交到一個優質的“男性好朋友”呢,她亟需在今天的約會有個好的開始。

   “你不知道什麼是兒童樂園嗎?來,跟姐姐回辦公室,姐姐上網找給你看,還可以找出地圖祝你一路順風哦。”

   “真的是個很好玩的地方嗎?”小鬼好心動地問着。

   “是很好玩、很好玩、很——好玩!”江靈樨加重等級地保證。

   “好!不用去看電腦了,媽咪我們快去!”小鬼很快地做出決定,一刻也等不及,巴着江靈樨叫道。

   “我們?”江靈樨搖頭。“哪來的我們?你自己去就好了,姐姐有別的事要忙。我們各忙各的,就這樣了,你一路好走呀,照子放亮一點,不要被鬼口販子給拐了哦,玩完了記得要回家,知道嗎?”

   好了,輕輕鬆鬆交代完,小姐她要快樂約會去也!

     

   “我要去兒童樂園玩……”

   “想喫什麼?”菜單送來,長相體面俊挺又西裝革履的男士輕聲問着她。

   高級餐廳裏的燈光美、氣氛佳、音樂輕柔,用餐的人雖多,但人人都小聲地交談着,誰都沒有侵犯到別人的安寧。是一間很高級的餐廳,恐怕連價錢也非常高級,讓她不由自主地保持着緘默,沒法迴應帥哥的問話,只能呆呆看着菜單,無法言語。

   “有什麼問題嗎?”趙子融等了一會,問着。

   “呃,我找不到菜單上的價格。”

   趙子融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頓了一下,也沒說什麼,拿過她的菜單,連同自己的這份也收攏,還給站在一邊的侍者,禮貌地要求着:

   “麻煩換一份有標價的MENU。”

   侍着很快地反應過來,微微躬了身:“馬上來,請稍候。”

   “人家要去兒童樂園玩啦!”

   沒聽到!沒聽到!切記切記,現在她正處在一場很重要的約會中,且初識的這個優質男人正是她最心動的類型,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切記,萬萬切記!不要理會小鬼的哀號,反正別人又看不到小鬼,不會誤會她在虐童的。

   “呃……我們請他換菜單會不會有點失禮?”沒力氣分神理晶晶啦,她都自顧不暇了好不好。纔不管小鬼正蹲在腳邊,瞅着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看她,好不可憐的樣子,不管不管啦!

   “不會的。”趙子融笑着搖頭,只是有點好奇地問:“爲什麼你沒看到價格會點不了菜呢?”這一頓是他請的呀,照理說女士不會有這樣的要求才是。

   “我喜歡明明白白的,就算這一頓是由你破費也一樣。不過我想這裏喫一餐不便宜吧?”他總是習慣出手大方嗎?她心底忍不住想。

   “還好。”他點頭。

   這時侍者送來菜單,她打開一看,咋舌不已,把他才說過的話以疑問句重複了一次——

   “還好?”

   趙子融示意她先點餐。她只好閉上眼隨便指了一道迷迭香烤春雞做數,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可怕的價格的話,會忍不住大叫一聲——黑店!

   終於點完了菜,侍者走了,江靈樨才低叫出來:

   “我終於知道大家說話爲什麼這麼輕聲細語了,因爲誹謗人家餐廳的小話不宜說得太大聲。而你居然說這種價格對你來說還好!?”

   趙子融被她惹笑,覺得這個看起來文靜清秀的女孩說起話來真是逗,總讓他忍不住想笑。這真是不可思議,他並不是個容易笑的人,爲了禮貌而笑是常有,但真心想笑嘛……很少、很少。事實上他向來很以自己的自制力爲傲。

   “當然,對我來說還好。太常來喫的話,結局肯定是破產,沒什麼的。”

   嘴裏的一口水險險噴出來!江靈樨連忙吞下去,纔敢笑出來。這人,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樣子,怎麼居然是個冷麪笑匠狠角色?不得了,她要小心,很小心,切切不要太快淪陷,畢竟這個男人不一定對她有意思呢。

   前菜送上來了,他招呼着她進食,並介紹着前菜的特色,說得她口水直冒,挖起一大匙局烤田螺就要往嘴裏塞去,但——

   “兒……童……樂……園……嗚……”先是一雙小手爬上桌緣,然後是一顆小小的頭顱從兩隻小手中間浮上來,直到露出圓滾滾且淚汪汪的大眼睛才頓住。那雙眼好哀怨好哀怨地看着她。“你說要讓我去兒童樂園的……嗚嗚嗚……”小鬼不只嘴巴在說,淚汪汪的大眼也在控訴着。

   拜託,不要一副受虐兒的表情好嗎?不能放她去玩,江靈樨自個兒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呀!帶一個電燈泡出來約會,她也很虧的好不好!?

   何況這也不能怪她呀!誰知道晶晶不能離開她太遠?就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繩子綁住了兩人,並侷限出一定的距離,讓晶晶無法恣意行動……嗯,雖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若放晶晶一隻小鬼在家裏好像可以,但要是跟着她出來了的話,就只能在她身邊打轉,走不了太遠。

   剛纔在公司門外,本來打算各自去玩的兩人,就在一聲聲快樂的“拜拜”中,走出一定的距離後,就走不開了,晶晶會被拉回來。試了無數次,完全的失敗讓江靈樨失去耐性與戒心,也不看看周遭有沒有人,就跟晶晶大聲小聲了起來,嚇到了不少人而不自知呢。

   真是自食惡果。晶晶被她天花亂墜、胡亂描繪出來的兒童樂園美景徹底迷住,非要馬上去玩不可,不斷地跺着小腳丫巴着江靈樨,大聲尖叫要去要去的,差點沒把江靈樨給搞瘋掉。

   結果當然是沒去,不過拖着一個抽抽噎噎的小鬼頭來約會,她的心情也很陰天就是。

   “嗚嗚嗚……嗚嗚嗚……媽味都不帶人家去玩……還、還自己喫好喫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把眼淚往外眨,兩管鼻涕掉出來又縮回去,看起來真是讓人胃口全無。

   江靈樨實在看不過去,一時忍不住,就讓話衝口而出——

   “你給我……”呀!死了,真的說出來了!

   “嗯?我怎麼了嗎?”趙子融問道,以爲自己臉上有東西。

   “人家餓了!人家餓了啦!”小鬼看着一道道香噴噴的食物被送上桌,口水直吞,當下忘了一分鐘之前在哭什麼,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好餓。

   “沒……沒事,我……喔,我是說,東西很好喫。”趕忙把手上的食物喫下去,還因爲吞太快而差點噎到。  

   不要理她!不要理她!江靈樨在心裏用力告訴自己。

   “是嗎?那你多喫一點。不要爲了保持身材而浪費美食,這樣不好。”

   “我纔不做這種事!享受美食是人生最大美事,等以後發胖了再來擔心體重也不遲,現在能喫纔是福!”以她的胃容量,喫完整個套餐根本不是問題。她偷看到趙子融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心裏好高興,決定要給他瞧瞧自己的實力,在這方面她可不是吹牛的呢!

   喫喫喫!每一口都喫光光。但切記不可狼吞虎嚥,要保持美美優雅的儀態給人探聽。一切都很好,如果可以剋制住眼睛不要往那顆可憐兮兮的小頭顱看去的話……對!不要看,專心叉起龍蝦蘆筍沙拉,喫光它!

   “嗚嗚嗚……”

   美食到了嘴邊居然放不進去!很香很好喫又很貴的耶,肚子又是那麼餓,怎麼就是沒辦法把沙拉放進嘴裏呢!?都是晶晶啦!忍不住往小鬼的方向白了一眼過去,眼神之兇惡的,跟她嘴裏咕噥出來的話語完全不搭:“好啦好啦,給你先喫就是了!”

   沒發現桌子對面的帥哥正以困惑且詫異的目光看她,她專心對着叉子上的食物默唸着奉食給晶晶,然後看到晶晶手上馬上變出相同的食物,一大一小眼睛對上,江靈樨對她皺皺鼻子,還裝出兇惡的表情,以眼神問着——高興了厚?

   “嘻——”晶晶臉上還有鼻涕眼淚呢,可是卻已能開心笑出來了,是一個心思單純且容易討好的女孩兒。

   “快喫啦,我很餓耶!”她低叫,又嗔了小鬼一眼。完結了這邊的紛爭,這纔想到要偷偷看一下對面的帥哥有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尋常?希望沒有,但……

   他有。

   趙子融不知停住動作看着她多久了,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在,像是被什麼給驚嚇到,極力想保持冷靜,但卻失敗了。

   他……江靈樨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想着,他會不會誤以爲自己不小心約到一個精神病患出來喫飯?嗚……怎麼辦?她要怎麼解釋這一切?

   “還要喫!好好喫喔!”情況無比詭異悲慘,偏偏那個喫完手中食物的晶晶,還一逕拉着她的衣袖叫着要喫。

   不管她了,快想個完美的解釋來擺脫他的疑惑纔是當務之急——

   “嘿……嘿嘿……”她乾笑。“那個……趙先生……我只是、只是……有自言自語的習慣,你……你你……千萬別想太多。”他一定會想很多很多的,不用猜也知道。嗚……

   “還要喫,還要喫啦,媽咪!”晶晶饞得跳上跳下,拒絕被視而不見。

   喫喫喫,喫你的頭啦!江靈樨在心裏大罵,可是身子卻僵得無法動作,只能小心翼翼地盯視着趙子融,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趙子融清清喉嚨,正想說些什麼,不過身上倏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先一步打破沉默的僵局——讓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你好,我是趙子融——”

   然後,約會草草結束,所有美好的期待到此爲止,over,永遠的。

     

   咦?晶晶突然發出聲音。

   “怎麼?還沒喫飽?”有氣無力地問着,不太想理人的樣子。

   “媽咪,我現在纔想起來說。”她沒頭沒尾地說着。

   “想起什麼?回陰間的路嗎?那好,祝順風,不送。”江靈樨軟趴趴地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覺得這地方風水不錯,除了適合當流浪漢的棲身之地外,也適合失戀的人坐着表演何謂失魂落魄。

   啊!她失戀了!纔剛決定要迷上那個優質男的說,卻被自己搞砸了,把人嚇跑了,好悲慘……她的桃花運怎麼會這麼慘!?

   她長得不醜,從小到大好歹也收過幾封情書,有些人確實也長得不錯,可是她卻不爲所動,因爲那些都不是她喜歡的型。好不容易呀,出現了一個她鐘意的男人,好優質的耶。而非常不容易的,對方好像也對她有那麼一點點意思,纔開始要幻想美好的未來說,偏偏被自己的定力不足給搞砸了,她爲什麼就不能忍一忍呢?唉……那個趙子融人真不錯,雖然心裏八成認定她可能腦袋有點問題,但還是很有風度地想送她回家,沒有馬上撇下人,拔腿就跑,可是她哪來的瞼讓他送?只好推拖還想在附近商圈逛逛,讓他先走人了。雖然說了再見,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會再見了。唉!

   “媽咪,剛纔我纔看清楚那個跟你喫飯的人呢,然後終於想起來了。”晶晶跳到她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什麼神祕的事急欲跟她分享。

   沒空理她,專心哀悼中。

   “媽咪,媽咪,媽咪——”小鬼不喜歡被忽視,直磨着她,要求關注的一瞥。

   “什麼啦!”她不耐煩地叫出來,嚇到了一對剛好路過的情侶,他們馬上跳離她好遠,並速速走開,不過江靈樨已經不在乎了。

   “不要再坐着了,你快去追爸爸呀,快去嘛!”晶晶搖着江靈樨的手。

   小鬼並沒有什麼力氣,不過因爲江靈樨放任着她去玩的關係,所以在別人眼中看來,就是她右手不知爲什麼像鐘擺似的左搖右晃,好像什麼病症正在發作似的,驚得路人紛紛走避。

   “什麼爸爸?幹嘛?嫌只整一個人不夠,還想認個爸爸來折騰?不要吧。”江靈樨翻翻白眼。

   “那個人是爸爸嘛,你去把他抓回來啦!”小鬼叫着,見她一動也不動的,不禁着急起來。把她的手搖得更起勁了:“把他抓回來呀,別讓他跑了,帶他回家啦!”

   “你在抓狂些什麼呀?胡言亂語的。”江靈樨瞄到周邊的路人不僅閃得遠遠的,還偷偷對她指指點點。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回家再繼續哀悼好了。“走了,回家了。”

   “可是爸爸……”小鬼着急叫着,沒辦法拉住江靈樨,又見她直直走人了,跺了跺小腳,趕忙用力一跳——沒構到;再跳——還是沒有;最後一跳——呼呼呼,成功了!晶晶順利將兩隻小手臂勾上江靈樨的頸項,像一件披綁在江靈樨肩上的毛衣般掛着。

   雖然一點都不重,不過:“小鬼,走幾步路又花不了你幾分力氣,幹嘛這麼懶呀?”江靈樨嘆氣。  

   “這不重要啦,媽咪,你快去追爸爸啦,我們快去!”小小身子騎在江靈樨身上一頓一頓地催促。

   這會兒她又成爲馬了?真命苦。不理她,不理她,心情爛得沒力氣去理任何人。

   “媽咪媽咪媽咪——”

   以後如果結婚的話,絕對不要生小孩!江靈樨頭痛地閉上眼。

   “理人家啦!理人家啦!人家要跟你說爸爸的事耶!”

   她一點兒也不想聽OK?

   耳朵忙着抵抗身後的魔音穿腦,眼睛忙着對老天爺翻白眼,心裏忙着沉浸在失戀的悲傷裏,沒精神再理會其它,所以當她猛然感到肩膀一痛,然後重重地跌倒在地時,還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

   好痛!有人撞到她了。

   “你還好吧?”一隻有力的手臂很快扶起她。

   噼啪!

   有電!江靈樨下意識地抽回手。這是什麼手呀?居然帶電的!

   “你……”她擡頭想問,卻因爲看到對方的長相而訝然住了口。

   這人……不是那個……周氏的公子爺之一嗎?更是公司裏女職員們談論的熱門話題之一——反正只要是年輕未婚、而且姓周的話,都是公司裏大家閒談的重心,何況他長得不錯,必談的啦。

   她知道他,不過他肯定不認得她這個小角色就是了。第一次有機會近看他,發現長得還真不錯呢,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好貴族的樣子。

   “沒事吧?”他又問。

   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冷冷淡淡的,給人很大的距離感。她忙搖手:

   “我沒事、我沒事。再見。”快溜!她只是周氏裏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職員,跟這些高級菁英份子兼掛上“周”字標誌的人類是一輩子不會有交集的,她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等等。”不料這個公子爺卻是沒有放她走的意思,直直杵在她面前,順帶也擋了她的去路。

   “呃……”不知道他想幹什麼?“請問有什麼事嗎?還是要我道歉?”雖然跌倒的人是她,不過也許撞人的也是漫不經心的她,是吧?

   “你不認得我?”貴公子有些詫異地問。

   不會吧?他居然認出她是他們家公司的職員嗎?不可能吧?她記得下班後就把身上掛着的員工識別證拔下來了,難不成她記錯了?

   她趕緊低頭看着,果然沒看到識別證。那他應該不知道、也沒見過她纔是,會不會是認錯人了?一定是!

   “先生,你恐怕是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纔不要呆呆地承認她是他家公司裏的一枚小小螺絲釘呢!當陌生人比較好,不必矮人一截。

   “你……”

   他方正的下巴有一條肌肉在抽動,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症頭。江靈樨沒興趣瞭解,只覺得情況不太妙,還是趕快走人爲上策。

   “先生,我……”要走了。可惜話沒能說完。

   “這是我的名片。”這位看起來很尊貴、身分也確實鑲金滾銀的周家少爺,居然會隨便就拿出一張私人名片給路上不知名的路人甲?!

   他這行爲驚呆了江靈樨,有沒有問題呀他?她全身上下沒一件名牌,看也知道不是什麼千金名媛出身,他如果有亂丟名片的習慣,怎麼還沒有被一海票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給生吞活剝掉呀?

   實在太震驚了,所以沒有伸出手接,就讓他拿名片的手僵在半空中,而他下巴那條肌肉又抽動了起來——

   “拿着。”他命令,同時也把名片塞進她手中。

   “啊!哦……”她驚跳了下,下意識退了好幾步。

   這個動作似乎又惹惱了他,因爲他在瞪她!

   怎麼辦?怎麼辦?現在是怎樣?不過是與人相撞呀,怎麼會變成現下這種結局?她知道他的眼睛很大啦,請不要瞪這麼大來證明好嗎?她會怕。

   可能是老兄明白再這樣瞪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極之冷淡地道:“我是周複方,有事可以找我。”丟下這句話後,就轉身走了。

   走好!快走好!她正想喘口大氣,好把提吊到喉嚨的心給吞回原位,可是因爲看到了他好像忘了“東西”,於是叫了——

   “啊!周先生,周先生,請你等一下!”她就是戒不掉雞婆的個性呀。

   那頭的人馬上停住,回身看她,眼神好深沉,害她不敢直視,只好緊張地栘開。指着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的小男孩道:

   “你忘了把這個小朋友帶走了啦!”

   “小孩?”他眉頭立即打結。“哪裏有小孩?”她身邊只有一個垃圾筒,哪來的小孩?

   “就是這個呀,這個穿着紅色布袋裝的小男生應該是你帶來的吧?我——”聲音猛然梗住。

   紅……紅色的……布袋裝?!

   這這這……不就是……跟晶晶的打扮……一模一樣!?

   天啊——不會吧!不要吧!

   “你在胡說什麼?”他向她走過來。

   但她沒空理會他,只能退,再退,眼睛如臨大敵地瞪着那個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出現的小男生,繼續退……

   那個小男生,也是四、五歲的年紀,跟晶晶一樣。

   他在看她,非常專注地看着,下巴揚得好高,有種高高在上的神氣,讓江靈樨突地感到有點面熟,卻又想不起他像誰……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啦,她退,腳底已經抹好油——溜!

   雖然把那個周公子叫住又撇下他很不禮貌,可是眼下哪管得了那麼多?一個晶晶已經讓她喫不消了,如若再來一個,她還有命看明天的太陽嗎?

   不要跟上我!她在心裏千祈萬求,以喫奶的力氣拼命地跑。

   跑跑跑!不要回頭!快回家!

     

   “媽。”

   “哇啊啊啊——”

   還是跟回來了!江靈樨嚇得尖叫。

   不過屋裏的“其他人”都沒理她,由着她去叫去昏,一切自便。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你是誰?”晶晶皺眉地問。

   “你又是誰?”小男孩的臉色沒有比她好看到哪裏去。

   “我是媽咪將來的小孩!”晶晶說着。“她是我媽咪!”

   “你確定?”小男孩冷哼了聲,滿是不以爲然。

   “當然!你爲什麼會來我家?我聽見你剛纔叫我媽咪“媽”,你不要亂叫啦!”晶晶叉腰宣告主權,可惜雖然年紀相當,她還是比小男生矮了半個頭,沒辦法給他看到她神氣的鼻孔。

   “她也是我媽,爲什麼我不能叫?”小男生雙手盤胸,不可一世地道:“你才應該走,她會生下我,你沒機會出生了,認命吧!”

   “亂講亂講亂講!我先來的,我會出生啦!”晶晶又氣又急,不禁跺腳叫着。

   “你不會,我纔會。”表情還是氣死人的高傲。

   “亂講亂講亂講!”

   “我纔沒有!”

   “你有!你就是亂講!”

   吵吵吵!轟轟轟地吵!吵得江靈樨一個頭十個大,又沒力氣介入調解,只好抱着頭縮在離兩隻小鬼最遠的角落,無語問蒼天……

   嗚……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呀?

   誰來跟她解釋一下好嗎?

   她非常不了呀……

   噢,頭好痛! 
第4章
  只是想找個適合的對象結婚,就有這麼難嗎?

   對,他是有點大男人,私心希望將來結婚後,妻子能在家待着,好好教養孩子,養他更要教他愛他,這是爲人父母的責任。至於家事嘛,可以請清潔公司定期來掃,需要親自動手做的並不多,甚至可以完全不必做;他要娶的是妻子,不是方便的傭人或操勞的黃臉婆。

   他相信自己日後供得起妻小還算優渥的生活,不過這也必須妻子的配合,讓他無後顧之憂,安心在工作上打拼才成。

   可能他的資訊有誤吧?明明聽說臺灣想結婚的女人很多,想婚後待在家裏相夫教子的人也不在少數,照理說找到對象應該不難纔是,但他爲什麼卻老遇不到適合的?

   真是不瞭解呀,唉。

   趙子融剛與客戶用餐完,趁客戶去化妝間補妝的空檔,給自己一點放鬆的時間,可這麼一放鬆,就忍不住想到這件讓他百思不解的事。怎麼想結個婚居然會比工作賺錢還累呢?別人還說他是什麼婚姻市場績優股咧,爲什麼他卻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

   “我看她對你很有意思!談公事的時間都沒有看你的時間多。”跟他一同來談業務的新進同事迫不及待發表自己的看法。她被分派給趙子融帶,不知妒煞了多少人呢!可是誰教她有特權呢?因爲總經理是她的表叔,而表叔跟所有人一樣,都非常看好趙子融未來的發展性,當然想趁近水樓臺之便,趁早把他拉攏過來,收爲己用。

   而她,自然也跟所有女同事一樣,第一眼看到趙子融,就被迷去三魂七魄。他不能說非常帥,但也很優了,而比他外表更吸引人的是他渾身上下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氣勢,那種既內斂沉穩又銳利懾人的氣勢,一看就知道他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外表優、學識優,能力又備受肯定,再加上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沒有門第上的問題,不會讓人感到高不可攀,可說是一百分的絕品了!若不能趁現在把他“終結”掉的話,日後等他一路飛黃騰達了,哪還有她們這些小麻雀垂涎他的份?

   所以每個對他有意思的女人都在想盡辦法得到他的注意力,而目前則只有她最接近他,想來勝算是最大的,每想至此,心裏都忍不住偷笑呢。

   “趙大哥,林小姐已經二十九歲了你知道吧?”趁那女人去化妝室,她想知道白馬王子對那個一直在對她放電的人有沒有意思。

   “嗯。”聽而不聞,趙子融伸手輕揉眉心,繼續任心思漫遊,鬱悶着自己奇差無比的女人運。

   “她大你一歲,好老對不對?”呵呵!青春無敵,人家她才二十五歲說。

   “喔。”還是無意識的虛應。喝口咖啡……呀,冷了,口感不好,滿嘴的酸澀。

   趙子融正想揚手請服務生過來倒杯水時,一抹香風突地襲來,亭立在他的身邊,並以驚喜的聲音叫着——

   “子融!”

   是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少婦。說她是婦人,是因爲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她的身材因爲生育過而走樣,不是未婚小姐的體態了。

   趙子融一時認不出她來,習慣性地先禮貌微笑道:“你好。”然後腦中飛快地搜尋着這女士是他以前的同學,還是哪個親戚的親戚呢?沒什麼印象,真是糟,難道他的記憶力已經開始退化了?“真巧,在這裏遇見你。跟朋友來用餐?”

   他站起身與她握手,更仔細地打量她,可惜腦中還是一片模糊。

   “對呀,我跟朋友到附近逛街,逛到有些餓了,不想花心思找餐廳,就讓司機隨便找了家喫飯。”

   有司機?隨便找了家?趙子融還在苦思此人是誰,不過也沒忽略這位女士所提供的資訊。他現在用餐的地方,稱得上是高級消費了,一客商業午餐喫下來,最便宜也要九百塊錢以上,如若不是爲了要談新合約,他是不會請人來這裏喫飯的。所以這婦人是有錢人家的少奶奶?他有認識過這種身分的人嗎?

   因爲還沒想起她,所以他只是客套禮貌地笑着,幸而對方的話不少,無須他有太多的迴應就能自個兒說得高興。

   “你穿起西裝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記得以前你都不打扮的,只專注在做不完的研究上,空浪費了你的好外表。現在你承認了吧?就算是天生的帥哥,也得要三分打扮才能展現丰采。現在肯定是你的最佳狀態了。”她的眼神悄悄翳上一層迷濛,·像是跌入了往昔美好的記憶裏不能自拔。

   呀!想起來了,她是康美俐!他的第二任女友,後來甩掉他嫁給富家小開的那一個。

   “你現在在哪家公司工作?有沒有名片?”她問。

   趙子融掏出名片給她。“我現在服務於‘唐遠實業’,只是個小業務。你呢?”

   “唉!你問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現在只是家庭主婦,就是人家說的黃臉婆啦!”揮了揮手,手上兩顆碩大的鑽戒“不經意”地閃閃發亮。“如果說要有什麼成就嘛,也不過就是連生了兩個兒子而已,都把身材給生垮了……”

   “我以爲你會在夫家事業體裏發揮所長。”

   她一頓,似是想到了當年對他說過的雄心壯志,不禁有些訕訕然的——

   “唉,工作上再厲害,也比不過會生兒子,我夫家是很傳統的。”說着忍不住想炫耀:“我連生了兩個,長輩就給了我很多獎賞,其他沒生兒子的妯娌都沒得半點呢。”

   她變了。趙子融想着,不過嘴巴上還是客套着:“那恭喜你了。”

   康美俐好像還有好多話想跟他敘舊,不過因爲客戶已經補妝出來了,他沒時間、也沒心情跟她話當年。於是他道:

   “很高興遇見你。再見。”

   走出餐廳,先送走客戶,才領着同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方纔女客戶好像一直在追問着什麼,可是他以微笑打發掉了,也對她眼中暗示出來的“下次我們可以約出來聊聊”的眼神充做不解。

   然後女客戶離開了,他耳邊卻還是嗡嗡叫個不停,好像是身邊的女同事又在發表什麼個人見解,不過他也是充耳不聞,一逕想着自己的事。

   遇到甩掉他嫁別人的前女友讓他心情有些亂,亂的原因不是什麼愛恨交加的舊情難斷,而是爲了——自己居然認不出她!

   怎會這樣呢?一個曾經被他當作結婚對象的女人,怎麼會在他的記憶中一點份量也沒有引無風也無晴,無恨也無愛。

   是他的感情太涼薄嗎?還是他其實從來沒對她放過感情?

   是這樣嗎?他突然感到有點心慌,急忙想要從記憶中找出他的初戀情人的長相,記得她長得很美的,他不該會忘。但……他記不起來!他連幼稚園的同學都還有一點印象,卻記不起來大學時與他交往三年的那個女孩形貌!

   他真的不記得!

   對於生命中到目前爲止的兩段戀情、那兩個想娶來當妻子的女子,居然都不在他的記憶中了!

   那他,真的對她們動過情嗎?還是,只是,覺得她們可以娶來當老婆,所以投資了時間跟她們交往,但其實並沒有在戀愛?!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

   真是這樣嗎?

   他得想想,得想想……

   滋——一道緊急而尖銳的煞車聲讓他停住了腳步。

   聲音很近,但跟他無關,是一輛機車不知爲什麼差點撞上電線杆,幸好及時煞住了。

   “好奇怪喔,馬路這麼大條,四周也沒車,她怎麼會騎機車騎到要去撞電線杆呀?好笨。”女同事覺得很好笑,喫喫笑着。

   趙子融原本要走了,卻因爲看到熟悉的面孔而不由自主地往機車騎士的方向走去。

   至少他記得她的臉!他沒有忘掉每一位女性的面孔,對吧?他記得她!

   她叫……江靈樨?對,她叫江靈樨沒有錯,他記得的。

     

   “厚!求求你們不要再吵了好嗎?”江靈樨差點沒跪地求饒,她都被兩隻小鬼吵得快出車禍了,他們還想怎樣?!

   這幾天她都處在快要崩潰的狀態,自從那個自稱“小方”的小男鬼出現後,她的世界從此亂了序——她成了一件被爭奪的物品,被他們搶來搶去。而他們就滾在她身上打來打去,不分晝夜,一副不拼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的模樣,完全沒有過問一下她這個苦主的意見與看法。此等粗橫,簡直像民初時期的日俄戰爭,在不屬於他們的國土上打仗爭主權,還以中國遼東爲戰場一樣的惡劣。

   兩隻小鬼在爭奪叫“媽媽”的權利,忙着在她身上劃分勢力範圍,卻沒人想到要過問一下她這個“媽媽”有沒有意願給叫,真是太過份了!

   他們一直吵,吵得她沒力氣上班,工作上一直出差錯,讓主管青眼有加。於是她只好請假回家休息。把她害得還不夠嗎?如果不夠的話,那現在差點出車禍也該夠了吧!?

   “媽咪!你叫他走開啦!”晶晶叫着。

   “你才應該走開,她是我的。”小方也叫着,下巴習慣性地揚得好高。

   嗚……她是造了什麼孽呀?江靈樨無力杜絕他們的吵鬧,只能無語問蒼天。

   別人只看得到她身子不穩地左搖右晃,哪裏知道這是兩隻小鬼一左一右拉扯的結果?

   “你還好嗎?有沒有事?”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扶住她的肩。

   “我很好——”頓住!江靈樨拿下安全帽,不可置信地看着身邊卓然而立的男子。

   趙子融!怎麼會在這邊遇見他?

   她以爲……他與她這一生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了說。沒想到他居然還願意跟她打招呼,他其實可以裝作沒看見她速速走人的,畢竟上次她留給他的印象不太好,被晶晶搞得像是龍發堂跑出來的病患,誰看了都怕好不好。

   也虧得他善良,還願意跟她打招呼,可能是不忍見她這麼狼狽吧?所以過來看看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真是個好人呀……

   “你好,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謝謝。”她覺得非常尷尬。不只是被看到差點撞電線杆的糗態,還有——她現在頭髮一定亂得像鳥窩;臉上沒化妝像個黃臉婆:還有今天穿的是舊衣服,顏色像醬菜,又皺皺的忘了燙……簡直邁遢到十八層地獄去了!

   天呀……從頭到腳的不適合與他相見!可是爲什麼他就是出現了呢?!他不知道灰姑娘還沒變身之前,沒有王子出場的戲份嗎?有沒有當王子的道德呀他!太過份了,嗚……

   “你生病了嗎?有沒有去看醫生?”她的臉色不若之前幾次看過的紅潤健康,還特別的蒼白,應該是身體不舒服吧?

   說着無心、聽着有意,江靈樨連忙驚聲反駁——

   “沒有!我沒有生病!你不要誤會!”千萬不要把她往精神病院送哪。

   “我看你臉色很蒼白,若是生病了,就不要逞強。”他眉頭微凝,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看到她面無血色的模樣。

   他記得的,她的膚色偏白,兩腮還微泛着少見的粉色紅暈,看起來好粉嫩好可愛,瑩瑩亮亮的,使她看起來像個小女生,而不像已經出社會歷練的小姐。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突然,一個聲音驚訝地叫出來後,就再也不知剋制爲何物地叫個不停。 

   趙子融不明白江靈樨的臉色爲什麼突然變得很怪異,更是全然不覺此刻正有一個小鬼撲到他身上,在他身上攀來爬去的,像只嗑了搖頭丸的小猴子般亢奮。嘴巴里還亂七八糟地叫着爸爸呢。

   這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江靈樨完全傻眼,兩顆眼珠子只能呆呆地跟着小猴子的動線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

   “江小姐,你……”

   趙子融正想問她怎麼了時,他身後的同事先一步叫住他,聲音悶悶地帶有一絲不悅:

   “趙大哥,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公司了,下午還要開會呢。”

   趙子融這纔想起來自己還在上班,不好多做耽擱,於是對江靈樨道:

   “你臉色不好,還是去看一下醫生吧。我們再聯絡。”

   勉強回神。“喔,好,再見,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她趕緊揮手,並偷偷地扯住晶晶的衣角,將她從趙子融的身上扒下來。

   “再見。”說完,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走開。

   再聯絡?真的會聯絡嗎?還是隻是他禮貌的客套話?

   就像四天前喫完那一頓後,他雖然被她奇怪的行爲嚇到了,可是她回家後還是接到他打來確認她平安到家的電話。也就是說,不管他對她的觀感如何、有沒有懷疑她的神智是否失常,基於良好的教養與紳士風度,他都不會在約會完後對女伴不聞不問一下的。

   這人……是個好人。所以,這麼說只是禮貌吧。

   她不該自作多情的,本來條件就不怎麼樣了,現在又給他看到自己不太正常的舉止,他沒有馬上拔腿就閃人算很好了,她還敢有非份之想嗎?

   “爸爸!爸——爸!別走哇!”晶晶被撇在原地,只能挫敗地跳腳。連忙對着江靈樨又叫又跳地說着:“媽咪,你快去!快去把爸爸綁回家呀!怎麼可以讓他跑了呢?”

   “別亂叫人好不好?”江靈樨雙手叉腰。“你現在跟小方吵膩了厚,所以想玩一些新鮮的對吧?”

   “纔不是,不是啦!媽咪,你怎麼可以放爸爸走哇?快抓他回來啦!”晶晶急得都快飆淚了。

   “哼哼哼。”一直待在旁邊安靜不語的小方這時終於冷笑連連。

   “你笑什麼?不要亂笑!你最討厭了!”晶晶氣得直對小方吼。

   “你死心吧。”他簡單地說,一副不與小女子一般見識的表情。

   “你纔要死心,是我先來的,你怎麼可以來搶!”

   “什麼搶?我纔沒有!”

   沒有意外,也一點都不意外的,兩個小鬼又吵起來了。江靈樨嘆了口氣,只能由他們去,沒想做調解人——反正他們也不會理她。她還是趁現在趕緊把機車安全地騎回家吧,這纔是最重要的事。

   小鬼們忙着吵,而她則邊騎機車邊想着趙子融,撇開心裏的失落,她忍不住想爲什麼晶晶會抱着他大叫爸爸呢?這其中有什麼因緣嗎?

   不明白呀。

   想弄清楚的話,可能得等到這兩隻終於戰累了,掛起免戰牌的時候吧?雖然說這個晶晶哪,也是小迷糊一個,通常問她什麼也得不到答案。不過小方就不一樣了,他看起來很精明,一副什麼都知道的臭屁樣,想來知道的會多一點吧?

   希望嘍。

     

   “我要喫漢堡。”小方跩跩地要求着。

   “呀?你也會餓嗎?”江靈樨沒料到小男孩也會向她討喫的。她是在問他知不知道晶晶跟趙子融有什麼關係,而他馬上開出這個交換條件。

   搞不懂呀,靈魂體其實是不會餓的,雖然這幾天晶晶老對她窮嚷着餓,其實根本就只是嘴饞而已。而小方之前在她們喫東西時總會站在遠遠的一角睥睨地看着她們,好像很不屑的樣子,怎麼現在會突然對她這樣要求?

   “不給喫就算了!”小方臉色一黑,轉身不理她。

   “我沒有說不給喫呀,只是問一下嘛。”就算江靈樨再遲鈍白目,看也知道小男孩的自尊心有多強,強到一點也冒犯不得的。

   兩隻小鬼吵了一下午,吵吵鬧鬧的,江靈樨也就沒有管他們,早練就一身充耳不聞功夫的她,在回家後,很快地投入周公的懷抱,睡了個人事不知。

   在黃昏時分醒來時,就見晶晶偎睡在她身邊,而小方則靜靜地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她,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趁晶晶睡覺,她才能安靜地跟他好好談上話。

   他應該與晶晶同年紀,但不同的是看起來比較聰明老成,世故且有些高傲。雖長着一張俊俏的臉,可卻老擺着高高在上的表情,看起來就是很難相處的樣子。

   “小方,你先跟我說嘛,我保證,等我們談完後,我馬上出門去買你要喫的任何東西,好不好?”江靈樨雙手合十,大眼眨呀眨地看他。面對強硬的人,身段儘量給它放柔軟就對了。

   “你就只會問晶晶的事,都不問我!你對她比較好!”小方不悅地指控。

   馬上改!馬上改!江靈樨很是乖覺,從善如流地問了,爲表誠意,還以嬌嫩嫩的聲音來討好他:

   “我當然很好奇你呀!小方,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也很想知道你的來歷的,很想很想哦!你要不要現在告訴我,你怎麼會在四天前出現在那裏的呢?”

   “你不要用娃娃聲說話好不好?很噁心耶!”小方不留情地批評着。

   臭小鬼!江靈樨在心裏暗罵。但臉上還是掛着半垮的笑。

   “你不要挑剔嘛!”咳咳,清了清喉嚨,恢復正常語調。“小方,現在你可以先說說你爲什麼會出現呢?”

   她的低姿態讓小鬼很受用,於是擡高下巴說了:

   “我是你明年會生出來的小孩。”

   “嗄?”他在說什麼?

   “所以你趕快去找我爸爸來生下我。”不管江靈樨的傻眼,小方繼續說着。

   還是隻能持續保持在傻眼的狀態。

   “你在發什麼呆呀?”見她傻成這樣,他不耐煩了。“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小方,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說……”

   “奇怪了,你不是天生就是靈異體質嗎?都能看得到我們了,爲什麼會不懂我說的話?你裝傻呀你!”小方雙手盤胸,認爲她在裝糊塗。

   “喝!”她驚得大退,指着他叫:“你怎麼會知道我我我……天生體質異常!?這是沒有人知道的祕密呀!”

   “我是你兒子,當然會知道。”他哼。

   “可是……晶晶……晶晶就好像不知道……她她……難道也是我未來的女兒?你們……我……我……”江靈樨徹底地語無倫次。

   “她笨,你不要生她。”小方瞥了眼牀上那抹睡翻了過去的小身影。“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喫喫喫、睡睡睡的,小豬妹。”

   “怎麼這樣說呢?如果我會生下你們的話,你們就是兄妹,要友愛呀。”雖然還沒弄清楚一切是怎麼回事,不過既然都被叫媽了,身爲人家老媽的使命感不禁油然而生,希望他們和平共處。

   “沒有“我們”,只有我!”他斬釘截鐵地道。

   “什麼意思?你們不是都要來當我未來的小孩的嗎?”

   “她是來亂的,別理她。我纔是你將來會生下來的兒子,你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我不懂……”江靈樨搔搔頭,覺得聽愈多頭愈痛。

   “好了,你快去買漢堡給我喫。”他趕蒼蠅似的揮着她。

   “喔……啊!不對!你還沒跟我說晶晶爲什麼會叫趙先生爸爸。”差點被騙定,好險。

   那不重要。小方別開臉。

   “什麼不重要!?你——”

   鈴鈴鈴鈴——

   電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江靈樨跳了起來,認爲必定是趙子融打來的問候電話,當然要趕快接!就算兩人之間不可能有什麼,但她還是可以放在心底偷偷愛慕他的。

   “喂喂!我是江靈樨。趙先生,你好!”

   那頭沉默了下,然後先是嗤笑了兩聲,才以緩慢得讓人生氣的聲調說着:

   “我,當然很好。不過嘛,我不是什麼趙先生。能夠請問一下,那個趙先生是何方神聖嗎?”

   不是趙子融?

   “你是誰?”

   “真無情呀,靈樨師妹,還要問我是誰嗎?”那頭哼笑。

   師……師妹?!江靈樨突然感到背脊一陣惡寒,全身的寒毛都直豎起來。會這麼叫她的人,只有……呀!這這這……電話裏的這個人、這個人是……

   “高昂!”她脫口尖叫出來。

   不!不不不不!

   “好、久、不、見,我的師妹。”

   叩!這是她的迴應,掛電話。當做沒接過這通電話。

   江靈樨滑坐在地板上,直拍着胸口,一副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可憐樣。

   “怎麼了?”小方見她不對勁,走過來問着。

   “我沒、沒事。”

   “你在害怕。是壞人嗎?”

   “沒有啦,你別亂說。我纔沒有怕。”

   “你在怕。”小方肯定地說。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明明就有——”

   江靈樨還想反駁,但門鈴聲這時響了起來,她橫了小方一眼,說道:

   “別再談這個話題了,我去開門,你乖乖的,嗯?”

   小方看了下門口,臉色有點怪。建議她道:

   “你還是不要開門比較好。”

   “胡說什麼?可能是房東要來收房租,怎麼可以假裝不在家?我可是優良房客呢。”

   “你會後悔的。”小方聳聳肩。

   “纔不會。”年紀小小的,就會說這種威脅人的話,真是不像話。她一手搭上門把,在打開之前,利用幾秒鐘的時間對小方做了個鬼臉,道:“你呀,不要那麼人小鬼大,急着裝大人做什麼?小孩就要有小孩的天真,知道嗎?”

   訓完,開門,認爲自己會看到房東太太那張笑彌勒似的臉,所以自個臉上也灌了滿滿的笑,看向來人打算說聲晚安的——

   “啊!”不是晚安,是尖叫。

   門外,是一個身穿改良式唐裝的高瘦男子,戴着復古的圓框眼鏡,長相偏向古典斯文,活似五四運動的文人重現於二十一世紀的臺灣!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因爲蘊笑而彎成新月,直直看着她,像老鷹正看着爪下的獵物一般。

   “靈樨師妹,好久不見。”

   江靈樨當下腳一軟,攤着身子靠在門板上,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語出聲:

   “高昂……”

   “聽說你前陣子十萬火急地打了電話要找我爸,我爸人還在西藏,而我昨天剛從日本回來,聽到有你的電話,馬上就趕來了。有沒有很感動呀?師妹?”

   不!不!這不是真的,不是!江靈樨用力搖頭,卻搖不掉他確實存在的事實。

   噢!她的日子還不夠悲慘嗎?爲什麼連這個“惡夢”都要來摻一腳?

   她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可爲什麼他就是出現了?!

   這是老天爺的惡作劇嗎?可不可以放過她呀?

   嗚……

   “我就說你會後悔吧!”一個聲音打她身後傳來,是小方。

   前有狼、後有虎,宣告她的苦難纔剛揭開序幕而已,“精采”的還在後頭呢。

   她可不可以一暈了事?

   此刻江靈樨心裏只有這個鴕鳥想法。 
第5章
  江靈樨有一段慘淡的童年生活。

   之所以會過得那麼慘淡,得從她出生時說起——

   聽母親說,生她時作了個夢,夢見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桂花樹下,高舉着雙手盛接金黃色的落花,香味染滿身,連醒過來了都還依稀聞到那芬芳。然後她就哇啦哇啦地誕生了。

   “老公老公!我們這個女兒將來一定不得了!”江母興奮地直抓着丈夫叫,急急說着自己神奇的夢境,一點都不見產後應有的虛弱。“我們不能辜負我夢見的桂花,也許女兒是桂花精靈來投胎,所以我們就叫她江桂花好了!也許以後她會成爲什麼大人物呢!”

   “可是桂花那麼多品種,你通稱她桂花,會不會太不敬了點?”江爸抓耳撓腮,跟着緊張起來:“你不是夢見金桂嗎?是不是叫江金桂比較好?”

   “啊?這樣也是啦,可是有落花耶,是不是叫落花好一點?”

   “可是花有很多種,隨便叫不好啦。那……叫落桂怎樣?”

   “可是這樣聽起來像不像下跪?”

   “對厚,有像溜。再想一想好了。”

   “對呀,我們要好好想一想,取錯就不好了。”

   夫妻倆都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輕率視之,偏偏親朋好友、左鄰右舍聞此奇事都巴巴跑來家裏出意見,一時之間百家爭鳴,意見滿天飛,把夫妻兩人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於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夫妻兩人偷偷抱着女兒跑到南投的山上去拜訪一個高人——此高人很巧的正是姓高,叫高天寓,是江爸的幼年好友,同時更是個能人異士。聽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感應、擅卜筮,被封爲神算,絕對不是那種上電視漫天胡扯、怪力亂神、騙喫騙喝的神棍。

   他隱居在南投山上,是個修道人。雖是神算,卻不以算命卜卦爲生。他只算有緣人,平日則以耕種、教授武術來支應生活上的開銷。

   而江靈樨這個名字就是高天寓幫她取的。

   桂花的別名叫木樨,既然江氏夫婦深信女兒是桂花精靈來投胎,就取靈樨二字。雖然筆劃很多,害她小時候常常寫自己名字寫到手抽筋地抱怨連連,但長大後反而拍胸慶幸,比起那些桂呀花的,她還是喜歡靈樨這兩個字多一些。

   但一切的不幸也就從遇見高天寓開始——

   “你們這孩子體質頗爲特殊,如果可以的話,把她留在我身邊,由我來照顧她吧。”

   高天寓是個修道人,不喫葷食亦不沾酒色財氣。他身邊有許多孩子,有的是他收養的孤兒、有的是天生異能被他帶在身邊教導照顧的孩子。在卜算出江靈樨的命格後,發現這小女嬰除了天生陰陽眼外,還有一些特殊的異能,最好是跟在他身邊由他護持,就算不是爲了開發那些異能,至少可保她免受鬼靈的驚嚇。

   不過,江家夫婦當然是不肯的!

   開玩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寶貝,又是第一胎,還長得那麼可愛,怎麼捨得讓她離開身邊呀?不行!不管怎麼說都不行!

   雖然他們很信服高天寓的能力,也非常地迷信。可是迷信這東西一旦與親情相牴觸時,親情當然大獲全勝。

   所以江氏夫妻除了抵死不肯留下女兒外,還巴着高天寓A回一堆保命符、長生符、趨吉避凶符等等等的東西。

   A完後,拍拍屁股臨走時,高天寓只吩咐道:

   “她終究還是要來的。現在我也不好強要你們把女兒留下來,等她上小學後,你們再帶她來吧。”

   江家夫婦嘴上隨便說好,其實根本不打算再來,從此更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可是在江靈樨七歲那年,江氏夫婦卻不得不連夜帶她跑上山來。因爲江靈樨中邪了!一羣惡靈爭奪要進入這具純淨又容易入侵的身體,她發高燒、不斷嘔吐、嘴巴里發出十幾種陰森而陌生的聲音,像是有一堆人正在她身體裏吵架,五官扭曲猙獰,到最後居然從七孔流出血來!

   江氏夫婦嚇壞了,他們把女兒送到南投時,女兒已經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心跳也停止了!

   高天寓花了兩天一夜才把江靈樨救回來。

   可是卻救不回她嚇壞的膽子,從此,江靈樨非常怕鬼。

   她天生有陰陽眼,一出生就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也許是高天寓送的那些符咒起了作用,從小江靈樨看到的、遇到的都是一些善良無害的鬼靈,在她還不知道什麼叫“人鬼殊途”、“陰陽兩隔”時,就跟那些“東西”玩在一起了。有時候祖先回來交代什麼事,都是經由江靈樨轉達,一點也不知道要怕,日子過得非常自得其樂。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困擾的話,那困擾也不是來自鬼,而是人——一羣來跟她問六合彩明牌的人。

   “我怎麼會知道下期六合彩開幾號?”小靈樨好睏惑。

   “你不是可以見到阿祖嗎?你問他老人家一下嘛!”衆親友們圍着她不讓走。

   “阿祖只是陰間的普通公民,又不是神。”阿祖明明說過很多次他不知道的,爲什麼大家還要一直問呢?小靈樨不明白。

   “不管啦,你叫阿祖隨便給幾個數字!幾個數字就好!”衆親友沒得到數字不罷休。

   小靈樨無奈地看着一直點頭慫恿的衆人,也看着飄在半空中不斷搖頭的衆先祖們。覺得好苦惱,只好跟着搖頭,一直搖頭——

   “呀!我知道了,天機不可泄漏,只好用暗示!小靈樨搖了五次頭,我猜這是不是代表……”

   “呀呀!我也知道了!你們有沒有發現小靈樨兩手握拳、站三七步?這是什麼數字,大家快來猜一下!快快,要發財了!”

   “什麼?到底是什麼?你們可不要藏私,說出來大家發財呀!”

   於是一羣鯊魚很快地離開了。

   在小靈樨眼中,人跟鬼沒多大差異,不明白爲什麼大家會怕得要命?

   可是,當她上小學後,一切都變了,她看到的鬼不再是那些善良的,還有許多斷手斷腳、青面獠牙且充滿惡意的。他們覬覦她這具上好的寄生體質,都想擁有她、入侵她。於是小靈樨的生活一下子從天堂掉入地獄,她無法入睡、無法喫東西,一羣惡鬼極盡能事地以各種可怕思心的面貌驚嚇她、傷害她,趁她嚇得三魂七魄四散時,順利入侵她身體想要作威作福,但卻無法如願——因爲高天寓早爲小靈樨下了靈咒,任何一個進入她身體裏的鬼靈都會像進入監牢裏一般的被困住。

   被制在她體內的鬼靈出不來,而想進入她身體的鬼衆們毫不知情,一個個地跑進去,最後被困在她身體裏的竟有三十幾只鬼!

   江靈樨天生有着靈媒體質,如果她願意的話,日後會是最頂尖的靈媒。可是經過這些惡鬼一嚇,她病了一年身體才康復,唯一沒康復的是她那徹底不見了的膽子。

   雖然無意成爲靈媒,可是還是得留在高天寓身邊,讓他爲她政變體質,封住她所有的天生異能。

   她不要再看見人類以外的“東西”、不要當靈媒,她只想當一個平凡人——平凡而膽小的入。

   想當一個平凡人,就得留在高天寓身邊至少三年,讓他替她封印,調整異能的體質。所以江靈樨留下來了。成了衆師兄妹中唯一個特例——別人來這裏是爲了學習運用自身異能,而她則是爲了把自己變成一個平凡無奇的人。

   那三年的時間,對江靈樨來說,是另一個惡夢。

   被鬼差點嚇掉小命已經夠慘了,還被人欺負,這還有天理嗎?

   就是這麼沒天理!

   那些師兄師姐們以年紀最長的高昂馬首是瞻,高昂喜歡誰,他們就討好誰;高昂討厭誰,他們也就跟着去欺負誰。他是高天寓的養子,除了在五行八卦、占卜命相的學習上很有天份之外,又深具領袖魅力;長得也好,站在一羣人裏就是特別突出,大家自然而然地都聽他的話。

   而不知道爲什麼的,高昂就是喜歡欺負她。

   一個大她六歲的“大人”了,卻老愛搶她的零食喫、扯壞她好不容易綁好的辮子、把她寫好的作業藏起來,害她交不出作業,挨老師板子;還說她紅紅的臉像麻糬,每天都要捏上好幾次,把她捏腫還不放手,非要把她弄哭才甘心。

   明知道她怕鬼,卻老愛嚇她說她身邊有好多鬼圍着,這個沒有頭、那個眼睛掉出來的,她都哭了他還嫌嚇她不夠,每每作勢要搶她身上的保命符,讓她“看看”那些鬼的長相有多稀奇……這人惡劣到無以復加,跟那些惡鬼一樣可惡。

   住在南投那三年,她的生活無比悲慘,總是不斷懷疑着自己到底長得有多顧人怨,怎麼大家都要欺負她,就算不欺負她的也對她不理不睬?

   幸好她的爸媽再也忍不住對她的想念,堅持要把她帶回家——不然他們夫妻老是三天兩頭來南投探女也不是辦法,他們都因爲太常請假而快要失業了說。

   高天寓同意了她父母的要求,但沒想到那個高昂居然大聲反對她離開!

   去!誰理他?!小靈樨很肯定這個壞人反對的原因只是不願意從此少了一個可以任他欺負的玩具。所以她大叫大嚷要回家,再也不要看到這些討人厭的師兄師姐了!她最討厭他們了!討厭討厭討厭!

   就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討厭”聲中,她被爸爸抱下山,從此遠離這些惡夢。

   她以爲,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他們,尤其是高昂。

     

   “你怎麼會知道我住的地方!?”江靈樨還處在不敢置信的情況中回不了神。

   “不請我進去嗎?”高昂深深看着她,非常專注地看着。

   這人又在轉什麼壞心眼了?江靈樨警戒地瞪着他。不喜歡他看她的樣子。

   “不用了,沒什麼好招待的。”她已經長大了,不怕他了。哼!

   “你這兒……”他從她頭上方看進去,眉頭不禁凝了下。他沒有天眼、陰陽眼什麼的特異能力,所以看不到鬼神,可是經由後天的潛心修習,他能感應到周遭有着不同於一般人類的磁場。“屋裏面有兩個靈體。怎麼回事?”

   “你、你管我!”她擡高下巴。

   “你不是最怕鬼嗎?”他腳下一動,不請自入。

   “哎!哎!你怎麼這樣?”不想跟他有肢體上的碰觸,只好趕緊退開,由着他登堂入室而無可奈何。他有功夫呀,又不管她的拒絕,她除了退開還能怎樣?

   高昂站在房子的正中心點、同時也在小方面前。雖然“看不到”,可是他知道自己身前有一抹乾淨的靈體,而另一抹在牀上。

   “不是死靈。”他聲音有些訝然,沉吟了下,伸出左手掐指算着,很認真的樣子。不知道算出了什麼,就見他原本清俊的眉峯不悅地擰了起來。

   他眉頭幹麻皺成麻花狀呀?江靈樨在心底咕咕噥噥的,但是不想開口,也不想理他。童年或許過去了,但是曾經被傷害過的心靈並不容易學會寬宥,她沒有那麼灑脫,她很會記恨的。

   一日爲惡夢,終生是惡夢。

   就算他是盡得高老師真傳的厲害高手、就算她屋子裏有一百隻鬼,也不稀罕他幫忙!希望他掐到高興了後,可以馬上走人。

   這時電話響起,她眼睛一亮,快樂地衝過去接,這次百分之百一定是趙先生了!

   “喂!我是江靈樨!”她熱絡的聲音讓站在一旁的高昂瞪住她,可她渾然不覺,揹着他逕自開心着。

   那頭果然是趙子融!

   “江小姐你好,我是趙子融。”

   “我知道,我、我聽得出來。”心口怦怦怦地跳。她的聲音會不會太緊張太高亢了?聽起來會不會很花癡?她要控制一下,要控制好呀,就算兩人之間不可能了,還是希望可以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還好嗎?回去後有沒有看醫生?”

   “我……沒有啦。我現在全都好了,什麼事都沒有,謝謝你的關心。對了,你、你還在上班嗎?工作很忙喔?”

   “我還在公司,不忙,但是因爲上司有開會的嗜好,當人下屬的只好捨命相陪。”

   “開會的嗜好?這是什麼症頭呢?”她噗哧一笑,覺得趙子融真是個有意思的人。明明看起來好正經、好菁英的樣子,卻總是說出一些好好笑的話。

   “我也不太明白,也許等我爬到他那個位置之後就會知道了。”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她可以想像他現在的姿態——倚在樓梯間抽菸偷閒,嘴裏講着電話,拿煙的手還抓鬆了領帶,傭懶無比的帥勁不費吹灰之力展現……好帥哦……

   “你不喜歡開會?”她喜歡聽他的聲音,好聽又沉穩。

   “比起一天到晚開會,我還寧願多去開發幾個新客戶。告訴你一個祕密,不是成天開會,就能把客戶給‘開’出來的。”

   她笑若銀鈴,早忘了屋裏還有其他人,而那人的臉黑得好難看。

   “顯然你老闆不知道這個祕密。”

   趙子融在那頭笑了。電話那頭好像有人正在叫他,所以他道:

   “你沒事就好了,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身體。我要進去開會了,先跟你說再見,有機會再出來喫個飯吧?”

   這是客套還是當真?她聽了心口再度亂跳,一時沒有回話。

   “江小姐?”

   “喔!喔好的!當然好!我隨時都有空——”這樣說好像太不含蓄了,快改口:“不是啦!我是說、我是說……反正我也沒人約……”天!要白癡喔,愈說愈糟。“趙先生,我我我我……剛纔都是在胡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了,再見!”

   結果,她掛他電話!

   掛掉後,開始扯頭髮,很想撞牆。

   嗚……爲什麼?爲什麼她總是在趙子融面前表現得那麼差?不是扮演瘋婆子,就是演笨蛋!這是爲什麼呀?

   老天爺,你也說句話吧!?

   “男朋友?”冷凍庫一般的聲音從左前方陰森森傳來。

   “喝!”她大驚。根本不記得高昂的存在,所以被嚇了好大一跳!“你還在!”

   一條青筋浮凸在高昂的太陽穴上,隱隱爆動。

   “你好興致哪,有兩隻鬼在你的地方造亂,你還能這麼悠哉自得地跟野男人打情罵俏,嗯?看來你長大後真的不怕鬼了,了不起。”

   “你管我!”她跑到門邊道:“如果你滿足好奇心了,就請走吧。”

   “你不想知道有什麼事正發生在你身上嗎?”他斯文的臉孔變得嚴肅,顯然是非常不習慣被趕,生氣了。

   十八歲就被稱爲“天才神算”的他,向來就只有被人拱着、崇拜着的份,有多少富商名流捧着大把鈔票苦候他的召見都還見不上他一面,而這個……笨女人卻只想趕他走!

   “等老師回來我會問他,不勞你費心。”她把門打得大開,希望他快走。

   “你怕什麼?”他走近她,見她驚退出去,氣絕地停住。“我並不會傷害你!”

   “我不相信你。”她哼。

   “媽咪?”這時牀上的晶晶揉揉眼醒來,沒發現屋裏有陌生人,滑下牀跑向江靈樨想要撒嬌,可是——“啊!好痛!”

   一股勁道突然把她打到角落去,要不是正站在那裏的小方接住了她,晶晶怕不一路撞進牆裏去了。

   “你做什麼!”江靈樨大叫。不可置信地看高昂把人打出去後,竟還開始對着兩隻小鬼結手印,一副要收妖的架勢!

   這怎麼可以?!

   “你做什麼!快住手!”她衝過去擋在兩名小鬼身前。

   高昂暫止了動作,有些訝然地看她:

   “你看得到?看得到那兩個靈體是嗎?不可能!父親的封印不可能失效。”

   “你別管我的事!我看不看得到也不干你的事!反正等師父回來我自會上山向他報告,你走!這裏沒有妖怪給你收!”

   高昂當然不會乖乖聽話。

   “他們不屬於這裏,我得把他們送走。你走開。”

   “你纔不屬於這裏,該走的人是你!”江靈樨緊張地盯着他的手印看,並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讓他收了她身後兩個小鬼。雖然她沒學到師父的半點本事,但至少知道要如何讓高昂施法失敗,他休想在她的地頭爲所欲爲。

   她感覺到身後兩隻小鬼一左一右抓住她衣襬,隱隱發抖着。

   “你們別怕。”她輕聲說着。

   對!她是很怕鬼,很怕很怕,而這一陣子也被他們搞得快要崩潰沒有錯,但好歹給人家叫了好幾天的媽媽,他們既沒有害她,大家又有一點感情了,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他們給這個沒天良的高昂消滅呢?

   “你知道他們爲什麼會出現?”高昂眼一眯,以質問的口氣問。

   “我不知道。”她擡高下巴,說得毫不羞傀。“但我就是不准你動他們。”

   “你是我師妹。”

   “我不承認。”

   “我承認就好了。”他舉起手,作勢要撥開她。“他們不該出現!這裏不是他們的地方,想投胎找別人去,別賴在這裏,我這是在幫他們。”

   “你在胡說什麼?”她躲他的手,卻不讓開。“你不去抓那些危害人間的惡靈,偏偏跑來欺負小孩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大欺小,不要臉!”

   “若你以爲站在前面我就拿兩個小鬼沒轍,未免把我的能耐瞧得太輕了!”他輕嗤一笑,開始打手印——

   “少自吹自擂了!”她看緊他的手,在心底默默地算着時間,五、四、三、二——突地,衝向他,雙掌手腕相抵,一上一下置若八卦圖騰狀,往他結好的印上撞去。“你也別想小看平凡人的力量!”

   力道毫無節制地撞去,忘了高昂有着深厚的武學基礎,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一個肉腳撞翻過去的。

   但她還真的把他撞倒了!高昂在眨眼間飛快轉換手勢,放棄手印,張開雙手環住她,一起隨着她的力道退後,被沙發扶手勾了下,兩人便往沙發跌去!

   啪啦!

   觸電!

   好……好耳熟的聲音!好,好好……熟悉的手指發麻感覺!

   太熟悉了,熟悉得讓已經很有經驗的江靈樨全身寒毛直豎,忘了叫痛、忘了自己正躺在最討厭的人身上,什麼都忘了。心裏只有三個字在不斷不斷不斷地重複着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她不敢張開眼,不敢擡頭看,想說這樣一來也許她心裏所料想的事就不會發生……可是……

   “哈羅,老媽!”一個童稚卻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叫着。

   被她壓住的高昂,身軀一瞬間僵硬警戒,像是被什麼無法理解的事鎮懾住,一心想弄清楚,將她抓到一邊,由着她趴着繼續當鴕鳥,然後起身面對讓他疑惑不已的事。

   不會錯的,一定是又有一隻小鬼平空出現在她屋子裏了。不用看也知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老媽老媽老媽!我叫高興!很高興的那個高興哦!你起來不要裝死啦,起來看看你可愛的兒子嘛!”這個突然在屋子裏蹦出來的小鬼一出現就頑皮地在江靈樨身上爬來爬去,一點也不怕生。

   “喂!你是誰?爲什麼亂叫我媽味?她是我媽味耶!”晶晶雙手叉腰地跑到新來的前面質問。

   “她是我老媽,你們纔不要亂叫。”小男孩揮揮手,一點都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後來的還敢講話這麼大聲。”小方一逕冷聲冷調。

   “這跟誰先來後來根本沒關係!”叫高興的男孩搖頭,一副什麼都知道的神氣樣子:“重點是,我纔是老媽要生下來的孩子。”

   “你亂說!你亂說!”晶晶跳腳。

   “你憑什麼?”小方下巴揚得高高的。

   “就憑——”高興嘻嘻一笑:“你們看到了,我爸爸就在這裏!而你們的爸爸在哪裏呢?”

   兩個小鬼被問得啞口無言,原本的吵鬧一下子化爲沉寂。

   這些小鬼在說什麼呀?江靈樨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不過這不重要,眼下她比較看不過去的是——

   “喂!小鬼,你這個後來纔出現的給我客氣一點!大家好好相處不行嗎?”

   不過她的話顯然被當成耳邊風,因爲那個前一刻才被她警告過的小鬼,此時又爬到她頭上大叫大跳地說着:

   “老媽,老媽,不要浪費時間,趁老爸人在這裏,你們快點去把我生下來,快快!快快快!”

   這個滿口渾話的小鬼在說什麼呀?

   “別亂叫!我纔不是你老媽!”她不悅地叫。

   “老媽老媽老媽!”叫得更故意了。

   “下來吧你!”臭小鬼!

   江靈樨伸手把頭上的小鬼扯下來,眼角餘光看到高昂正專注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眼底好像還閃着神祕的光彩,亂詭異一把的,但她沒有心思理他在想什麼。對他開口問道:

   “你可以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如果你知道的話。”

   “不趕我走了?”他緩聲說着,又是慢得讓人生氣的語氣。

   “我趕得走嗎?”她哼。

   他笑,沒回答。

   他不會走,好不容易來了,就不會輕易走。

   何況經他掐指一算,發現情況大大不妙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走了。

   他算過的,她的姻緣屬於他。

   他絕不會讓這個“屬於”變成“曾經屬於”!

   絕不! 
第6章
  江靈樨不敢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高昂說,這幾個孩子跟她有親緣,明年年底她會生下其中一個。

   不要隨便破壞她完美的閨譽好嗎?她連戀愛都還沒開始談呢,怎麼可能就有三個小孩的配額了?胡扯!

   高昂又說,他們不全是她的配額,只有其中一個會被她生下來。若是明年沒機會投胎到她肚子裏,這個緣份就結束了,他們必需等下一個機緣的到來,才能出生到這世上來。

   更扯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生孩子還有三選一的嗎?誰歸誰生不早就註定好了的嗎? 

   高昂又逕自說,原本是這樣沒錯,可是時代變了,已婚的人不想生育,未婚的人不小心懷孕了的第一個選擇通常是墮胎。所以等投胎的胎靈們愈積愈多,擁擠不堪,在消化有限的情況下,都快形成爆動了。胎靈們個個充滿危機意識,當然會想盡辦法爭取自己的出生權——於是她的身邊纔會蹦出來三個小孩。

   江靈樨張口結舌,不知道世道變得如此艱辛,連當個貽靈也這麼難混,想當個新生兒就跟想當個公務員一樣的困難重重!

   “可是我怎麼知道這三個孩子的爸在哪裏?我要怎麼生下他們其中一個呀!?”整個腦袋亂得要命,搞得她頭好痛,可是至少還記得她現在是個沒有愛人的單身小姐,又沒有改名叫聖母瑪麗亞,是不可能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努力就能生出小孩的。

   “你不用管其他兩個,他們反正不會出生。”

   “你憑什麼這麼說?還有,‘其他兩個’是指哪兩個?”

   “其他兩個,就是指先出現的那兩隻。你並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所以不用理會。”高昂微笑地盯着她看。

   “可是後來的這一隻,我也不知道他的父……”注意到高昂笑得好詭異的表情,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閃過腦海,讓她叫了出來:“是你!他叫高興,不是叫好玩的,是真的叫高興,姓高名興!?所以他的爸爸是你!”

   “是的。所以我們也該把手續辦一辦了,靈樨。”

   “什麼手續!”她瞪着他叫。

   “結婚手續呀,別忘了孩子等着出生呢。”高昂還是笑得好欠扁的樣子,無視她痛恨的表情,以理所當然的口氣道:“我們結婚吧,靈樨。”

   誰要嫁他呀!

   “下輩子也不可能嫁你!討厭鬼!”她咕噥不已。一整個早上都在碎碎念着這件事。

   今天她的耳根很清靜,因爲跟三名小鬼商量好了,他們留在家裏好好地“培養感情”,放她出來安靜上班,她晚上回去時會買一堆漢堡薯條給他們喫。這個誘惑顯然很大,因爲他們馬上點頭同意,交易順利完成。

   雖然說用垃圾食物引誘小朋友的行爲極不可取——好媽媽不要學哦!但沒有辦法啊,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但這兩天不只被三隻小鬼吵,還要被高昂吵!她連一秒鐘的清靜都得不到。

   那傢伙居然賴在臺北不回南投了,每天不是打電話、就是親自上門來,說是在追她,在她看來簡直像在談生意——因爲他“建議”他們該結婚,他們生下來的孩子將會是命理界的天才,以後將有機會聞名全世界,成爲一代宗師什麼的……

   去!什麼宗師?就算成爲很有錢,很很很有錢的青海XX師,她也不稀罕好不好!

   “不知道他們在家裏會不會吵翻天?”她稍微擔心了一下,不過很快把這種憂心拋到腦後。“他們是靈體,就算大肆搞破壞,又能真的破壞到哪裏去?”還是擔心自己比較重要啦。

   雖然不知道晶晶與小方的爹是誰,而她又會不會喜歡他們其中一個,可現在她至少非常確定一件事——她不要嫁給高昂!

   又不是被虐狂,誰要去嫁給一個喜歡欺負自己的爛人?

   好了,不想他,還是想想那三個小鬼吧!原來他們將來都有可能是她的小孩喔,難怪每一個蹦出來時都衝着她叫媽媽,害她以爲他們是找錯債主的嬰靈呢!那些被扼殺出生權利的嬰靈,若是性格強烈些的就會產生怨氣投射在父母身上,有的還如影隨形去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若不是影響運勢,就是干擾健康。

   真搞不懂自己怎會弄錯?嬰靈算是死靈,所以他們身上的顏色是暗沉的青灰色;而胎靈則是等着投胎的生靈,所以身上的光芒是純潔的白光,更別說他們穿的暈紅色的衣服了,紅色可是生命的顏色呀!

   想到家裏住的是生靈而不是死靈,不由得感到無比欣慰,也鬆了好大一口氣呢!沒辦法,她實在太怕鬼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跟它們有所接觸。

   雖然高昂無法解釋爲什麼已經被封印所有異能的她竟能看見這三個孩子,不過幸好就只看得見這三隻,看不到其他的魑魅魍魎,老師的功力沒有失效,她依然是個快樂的平凡人。

   “你怎麼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中午休息的鐘響起,一個同事走過來問她,並瞄了瞄她桌邊那束華麗昂貴的香水百合。

   “可能是昨天失眠的關係吧。沒事的。”她站起身問着:“要一起去喫飯嗎?你想喫什麼?”

   “你不是有約?”女同事提醒她。

   “什麼約?哪有?”江靈樨疑惑地問。

   “這束花的花卡上不是說中午要來接你去喫飯?”

   “什麼花?哪有——喝!這束花哪裏變出來的?”她跳得好遠,不敢置信地指着平空冒出來的花叫嚷。

   “你也差不多一點,這束花在我們來上班之前就放在你桌上了,所以我們都沒看到是誰送來的。而你一來看也不看地就把它隨便丟到地上,好像在生氣的樣子,害我們都不敢跟你問是誰送來的。”幾個女同事都圍了過來。爭相問着:“上面好像沒有署名,會不會是你認識的人?”

   江靈樨彎身拿出花束上的卡片看着。

   “上面只說中午要請我喫飯,也沒說是誰,莫名其妙嘛!我又沒答應。”把卡片隨便一塞,沒放在心上。“不管他了,我肚子好餓,不知道大衆食堂今天煮什麼菜,趕快去喫比較實際啦。”

   她拿了小皮包就要走人,但幾個女同事抓住她:

   “等等嘛,我們很好奇是誰送的花,你別走,等神祕仰慕者來了再走不遲。看看這束花多貴啊,我們都在猜,這若不是周家公子爺的等級,好歹也會是高級職員,再不然也應該是個帥哥哦,你不好奇嗎?”

   “隨便都好啦,我沒什麼力氣去好奇這種事。”她最近的生活已經夠精采了,不需要再來更多,何況這種送花送草的花樣對她來說向來沒什麼吸引力。

   不好奇,也沒力氣應付。她擺擺手,堅決定人。

   “喂喂,靈樨,你別走哇!”留下一羣人在她身後呼喚不休。

   擺擺手,沒回頭。她們好奇就留下來滿足好奇心吧,到時要是出現那種禿頭肥肚糟老頭的話,就不要跟她抱怨被打壞了喫飯的胃口。

   喫飯去比較重要!

     

   主管專用電梯在一樓開啓,走出兩名西裝筆挺的男子。

   “我在俱樂部訂了位,一起喫個飯吧。”

   “不了,學長請留步。公司裏還有事,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趙子融溫和但堅定地婉拒道。

   “新約簽好後就馬上把客戶拋一邊,未免太過現實。”學長似真若假地開玩笑道。

   趙子融仍是有禮笑着,但腳下的步伐卻毫無遲疑地引領着兩人的步伐往大門方向而去。

   “請別這麼說,學長也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領人家薪水就得踏實做事,別說只中午這一點時間委實聊不到什麼了,更何況學長的時間比我還寶貴,我就不留下來耽誤你了。”

   “你就是謹慎過頭了,做人何必這麼辛苦呢?就叫你來學長身邊幫忙嘛,你不要,寧願待在那間中小企業大材小用。你這是何苦?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卻還給人懷疑忠誠度……”

   “學長,我得走了。”趙子融客氣地打斷他。

   但學長一點也沒有放人的意思,有意無意地擋在他身前,還在說着:

   “子融,你就是這種敦厚的性子,都給人欺負到頭上了,還不吭聲。只要你開口一句話,學長一定爲你出頭去,你——”

   “大哥?怎麼站在大門口講話?”

   那個被叫做學長的人回頭一看,笑道:

   “哎,複方,你回來得正好!我來介紹一下,他就是我最近老放在嘴巴上念着的學弟,他叫趙子融。別看他沒出國留過學,他可是我們學校的高材生呢!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大家應該有機會共事。子融,這是我大弟,叫周複方,他很有本事,回國才兩年,就有相當出色的表現,以後你們會合作愉快的!”

   趙子融隱下陣陣往上冒的不悅感,禮貌地對學長的弟弟頷首,但沒有說話。

   周複方只隨便看了眼趙子融,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什麼的,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道:

   “我還有事,先進去了。你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站在大門口說話不嫌熱嗎?”

   他想走,他的大哥卻沒有放人的意思,抓住他道:

   “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大哥,有話下午再說,我跟人有約,已經遲到了——”

   “周勉要回來了,你聽說了嗎?”

   周複方的動作突然頓住,很快回身正視兄長。

   “他要回來了?這麼快?”

   趙子融乘機道別——不過神色凝重的周氏兄弟兩人大概沒注意到他刻意小聲說出的“先走了,再見”。這正是他要的,不要他們把眼光放在他身上,以最不打擾他們的音量道別,禮數到了便可。

   他走出騎樓,往右一轉,並不急着招來計程車回公司,走過好幾個路口,走離周氏夠遠後,在一間便利商店前停住步伐。看了下手錶,十二點二十分。整個胃袋空空如也,但卻沒有任何食慾,他點了根菸,靜靜抽着。

   “咦?趙先生?”正巧江靈樨此時買完東西走出來,一眼就看到倚在柱子邊的挺拔背影——沒辦法,他是那種連背影都很惹眼的人,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會忍不住瞄他一下,她當然也不例外嘍。

   趙子融還沒回頭就認出她的聲音。

   “江小姐,真巧,在這裏遇見你。”是她?這種不期而遇的情形多到讓他不由得訝異不已。

   “你怎麼會在這裏?來我們公司洽公嗎?”能再見到他,江靈樨心中好雀躍。

   如果不是偶遇,他們應是沒什麼再見的機會的。

   “嗯。”他點頭。仔細看了下她的臉色,白裏透紅,一副健康寶寶的樣子,非常地可愛,讓人好想伸出手去揉一揉——一定很好摸……啊!在胡思亂想什麼!甩掉心底奇怪的遐想,問道:“你身體都康復了吧?”

   “康復?呀,我沒事啦,那天只是頭有點痛而已。我一點病都沒有,真的!你千萬不要誤會。”她直搖手。決定速速轉移話題:“對了,你喫飯了嗎?”

   “還沒,你呢?”他隨手捻熄菸蒂,往垃圾筒丟去,不讓她吸到二手菸。

   “我也還沒……你想抽菸的話沒關係的,我不介意。”雖然煙味不好聞,可是他抽菸時看起來好帥,她滿喜歡看的。

   “可是我介意。”他微笑。

   “介意什麼?”他的笑容好看到差點害她講話結巴。

   “我儘量不讓人抽二手菸。”簡單說完,看到她手上拿着一盒便當,問:“你公司不是有食堂嗎?怎會出來買喫的?”

   “今天去喫飯的人特別多,我不想等,就出來買超商的便當了。這是新推出來的,沒喫過,就買來喫喫看了。你餓嗎,要不要一同喫?”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只小鹿斑比。

   好可愛!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買便當,馬上出來,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喫。”他一點遲疑也沒有,欣然同意。

     

   五分鐘之後,他們在附近小公園的涼亭裏吹涼風、喫午餐。

   很快解決完一個便當,趙子融纔開口問道:

   “你在看什麼?”她每喫一口飯就偷瞄他一眼,讓他忍不住問了。

   “你……今天心情好嗎?”吞下口中的飯,她小心翼翼地問着。

   他揚眉:“爲什麼這麼問?我看起來像心情很不好嗎?”

   “你別介意喔,我是覺得……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一切都是我想太多!”

   他定定看着她,沒有回答。

   這女孩與他相識不深,居然看得出來他雖然一直帶着笑,其實心情不佳?

   他不認爲自己臉上、或眼神裏會如此赤坦地表達出真實情緒。他的心思一向隱得很深,所以認識他的人都說他難以瞭解,公事上的競爭對手更是說他像只笑面虎,以微笑隱藏一切心緒,讓人無法捉摸。

   如果他身邊的人都看不出來的話,那她也不應該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但她卻看出來了,爲什麼?

   “趙先生?”她趕忙坐正身子。他這麼看她,還看得如此專注,讓她有點害羞,又有點遺憾——遺憾沒法補妝,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

   “別叫趙先生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突然說道。

   “啊?”

   “還是你已經忘記我的名字了?”

   怎麼可能會忘記!她急瞪大眼叫道:

   “當然沒有!我記得的,你叫趙子融嘛!不是三國名將那個趙子龍,龍跟融的發音處不同,你的‘融’是用舌尖後發音,要翹舌的。”

   “一般人雖然都知道發音可能不同,不過卻很難念得正確。同事通常叫我趙子‘龍’,難得你會細心區分。”

   “你的名字很特別嘛!我當然會特別去查一下,記下來。”她不好意思地招了。“要是沒有去查過的話,我一定也跟別人一樣會念錯,但這樣對你就太失禮了。你看,我還有在你的名片上註明讀音。”說着,從小皮夾裏拿出他的名片給他看。

   那是一張被護貝起來的名片,讓他看得不由得一怔!

   一張平凡無奇的名片,卻被人珍而重之地收藏着,並且隨身攜帶。他不知道她對他居然如此用心。心,輕輕地震動了下。

   說起來,他們也不過見過三、四次面,連了解都說不上,對她的印象一直是留在“頂可愛的一個女孩”;交情等級:泛泛——這一類上,沒有想太多。想過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許可以更進一步:但更想過,若沒有更進一步也無所謂。

   對她的感想是:她很好,但有點怪。有時候會突兀做出一些不尋常且稱得上是怪異的舉動,總是讓他打消再度約她出來喫飯的念頭。可是當她看起來蒼白狼狽時,又會忍不住上前關懷……

   她長得很可愛,是那種很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孩,她的氣質甜美寧馨,還帶着點憨憨然,讓人覺得舒服自在。

   太漂亮的女孩會讓男人產生配不上的壓力,若沒有一定的身家或才能,還真沒有自信敢站在美女身邊。所以大美女的追求者通常會比較少,而像江靈樨這樣類型的女孩,反而追求者多一些。

   他以爲,她應該沒太把他放在心上的,她遇過的男人裏,他肯定不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他自己知道的,他給人不容易親近的感覺。

   相親失敗多次,那些女子都是這麼抱怨的。她們大多對他的條件很滿意,可是總覺得不知道怎麼跟他有所進展,好像一切的努力都虛擲進大海,沒有回報,於是芳心由熱轉冷,最後就是“謝謝,不用再聯絡”。

   被人評定爲難以接近、不懂得如何談戀愛的他,居然會讓她放在心上嗎?

   爲什麼?他又憑什麼?

   幾次的電話聯絡,都只是禮貌的問候,他的不熱絡,她不會沒有感覺。男女之間的往來互動試探、有沒有可能更進一步等等的事,都可以從對方的反應上去知道該不該對接下來的發展寄予期待。他相信她知道他把兩人之間界定在“普通朋友”上,暫沒其它打算。

   而,即使是這樣,即使知道可能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再見,她還是願意把他的名字、名片仔細收好,放在身邊嗎?

   她喜歡他,是嗎?大概是吧!但她似乎也無意爲這份喜歡付諸行動,只打算放在心底,由它放着。就只是,放着。

   “你會把這張名片留在身邊多久?”他拿過名片,問着。

   江靈樨沒注意到他溫和平靜的眼神里正閃動着莫名的情感,想了下道:

   “直到我忘了你吧。”

   雖猜得到是這樣的答案,卻發現自己非常不喜歡聽到她這麼說。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問着:

   “忘掉我需要多久的時間呢?”  

   “不一定,可能是我終於有男朋友的時候就可以了。”她說得老實。但直到說完才發現自己隨便說出這種話似乎不太妥當,連忙補救道:“呀!你別想太多哦,我的意思不是……我沒有其它意思……我沒有、沒有對你期待什麼啦!我早知道你看不上我,只是因爲你滿特別的,所以纔會……”說不下去了!他他他……幹嘛用這種會令她心跳一百的眼神看她?

   “靈樨。”他突然叫出她的名字,讓她心臟跳得愈加無力。這還不夠,他頤長的身子更是靠了過來,就迫近在她眼前!

   “趙……趙先……”她結巴。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你說說……什麼事?要我答應什麼?”她腦袋糊成一團。

   “我們交往看看好嗎?”

   她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說……”這不是真的!

   “交往。”他點頭。

   “怎麼可能?”不信!

   “你嫌棄我嗎?”他問。

   “當然沒有!”他是在開玩笑的吧!?

   “你已經有其他喜歡的人了?”想到這點,趙子融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沒有!絕對沒有!”她的頭不用嗑搖頭丸就搖得滿厲害的。“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我、我不可能是你看得上眼的對象呀!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的,你條件很好的……”

   她的保證讓趙子融放下心,笑着打斷她的語無倫次: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並沒有那麼好的行情,多次相親失敗的結果,可以加以證明。”

   “不不,你的行情很好,你別謙虛了……”等等,她方纔聽到了什麼?!“你說你常去相親!?”不會吧?是她聽錯了吧!相親?他耶!

   他點頭,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是的,而且還常常相親失敗。”

   “爲什麼?是你拒絕她們吧?”一定是!

   “我沒有拒絕。可是她們到最後總是對我感到失望。”

   “爲什麼?我不明白……”

   趙子融嘴角咧開一抹自嘲的笑!?

   “這很容易理解。因爲她們都認爲我情感低能,無法付出;想結婚,卻沒有能力經營感情,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我想,這都是我的錯,我大概就真的是這樣的人吧。”這是他的真心話。自從遇到前任戀人後,他一直在想自己是否在情感的處理上出了什麼問題?也許她們的離去,他得負上更多責任。

   啊!江靈樨在心中低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既訝異於他對自身的評價,更訝異着他這樣性格深沉穩重的人,會輕易對人說出真心話!這些話恐怕是面對自家親人也不會說出口的吧?何況是她這樣的泛泛之交?

   “我是個常笑的人,對不對?”

   “不是常笑,你只是習慣性的保持微笑,嘴角上揚,讓人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得倒你,同時也是一種禮貌客套,那並不代表你常常是心情愉快的,也不能說是笑。”

   “沒錯。”他點頭。又問:“你認爲我很容易看穿嗎?”

   “纔不,你看起來很菁英,而每一個菁英都有着高深莫測的基本配備,你當然也不例外。我想誰都看不穿你吧!”

   基本配備?這是什麼用語?算了,不研究。反正不是他想說的重點。

   “但你卻看得出來我心情不好。”

   “那只是感覺,一種感覺嘛……啊,難道你是因爲這樣所以說要跟我交往看看的?”她有點緊張地聲明:“我不是那種解語花的料啦!我很粗心、大而化之的,我沒有辦法從你嘆一口氣或抽一根菸的舉止裏就厲害地猜出你的心事,我很笨的!你找錯對象了!你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是你誤會了。”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被她逗得好樂。記起了上一次約會時,就發現她的一舉一動都讓他覺得好可愛,頻頻惹笑他。要不是後來她的一些奇怪行爲,讓他打了退堂鼓,想來他們的後續發展應該會有所不同吧?

   說起來是他太容易放棄了,幸好現在努力還來得及,她心中尚沒有別人,他還有機會。幸好。

   “趙先生……”

   “靈樨,你要叫我子融。”他糾正她。

   “呃、呃……好的,子融。”她叫得好小聲。“你應該看不上我纔對。我覺得你這樣的人,若不是娶一個非常賢慧溫柔的妻子,就會是娶到一個幹練得足以當你事業上夥伴的人,而我……並不屬於這兩種之中的一種……”不是她自卑,她只是有自知之明。

   “你說的這兩種,我都遇過。”他說着。

   “那,然後呢?”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等着他說下去。

   “她們都很好,都是我曾經列爲理想的典型。”

   就知道!他眼界高,很挑的,怎會看得上她?所以剛纔他只是開玩笑的吧?江靈樨在心裏嘀嘀咕咕。

   “但我與她們都沒結果。雖沒結果,卻從不感到傷心,那時以爲是自己還算堅強的關係,現在才知道那其實是因爲我只當她們是合適的妻子人選,卻沒付出感情去對待她們;若有,也付出的不夠多。我的心思很少放在女人身上,就算我一直打算結婚。” 

   “那你現在是怎樣?爲什麼對我提出交往?如果你並不打算放心思在……”她小聲問。  

   “沒有爲什麼,我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想望吧!”他搖搖頭。“我可以精準地挑出每一個相親對象的優缺點,評估出若與她結婚後會帶給我什麼樣的家庭生活,但是卻沒有再見到她們的慾望,也很快忘掉她們的長相。可是我想見你,雖然有時候你……有點奇怪,也有點迷糊,而我甚至沒有想過若娶你爲妻的話會有什麼樣的生活,但我就是想跟你交往。你考慮得如何了?願意與我交往嗎?”

   “我……我……可是……”要是交往之後,他要是覺得還是去娶個理想對象比較好的話,那她怎麼辦?雖然要拒絕他很困難,但還是、還是拒絕好了!

   咬牙了下,正要開口,但他先她一步說了——

   “好了,你慢慢想。也該回去上班了,晚上一起喫飯,你再回答我吧。”趙子融看了下手錶,逕自決定了約會。

   呀!怎麼這樣啦!

   “我不一定有空呀!”她叫。

   “你看出我今天心情不好,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爲什麼心情不好?”

   “你剛不是說了嗎?你懷疑自己在感情上有點障礙,所以你纔會突然地找人戀愛測試一下……”

   “胡說!”他伸出食指點住她小嘴。“這是對我的侮辱,更是侮辱了你自己!若你是男的,我會向你要求決鬥。”他的聲音很認真。

   她驚恐地瞪大眼,雙手高舉出投降的姿勢,以可憐兮兮的表情無言求饒着。他又被逗笑了,眼中的冷意一下子融化不見。

   “原諒你了。快回去吧,我們晚上好好聊聊。就這麼說定了。”

   她很想問誰跟他說定呀?但實在怕再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所以只好就……說定了!

   走回公司的途中,她還在百思不解着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莫名其妙的,她聽了趙子融說了好多心底話,然後,他問她同不同意交往後,便片面決定兩人要約會了……

   她又沒點頭!

   對!晚上一定要這麼跟他說!雖然他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也不可以這麼強橫嘛!

   心底直犯嘀咕的江靈樨並沒有發現自己臉上一直帶着笑,而且還是大大的笑容,都一路笑裂到耳根後了。 
第7章
  顯然老天爺覺得她這些日子過得還不夠精采,所以非常厚愛她的不斷丟下一份又一份名爲“驚喜”其實是“驚嚇”的事件來豐富她平凡的生命!

   中午被趙子融嚇完後,回到公司又被大大嚇了一次,連連的驚嚇讓她都要懷疑起自己的心臟怎麼還有力氣繼續跳動。

   在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說明之下,她知道了——

   原來自己常常不定期收到的昂貴花束是一個大帥哥送的!

   那個大帥哥更有個顯赫的大姓——周。

   姓周的有錢公子哥並不代表一定長得很帥,而很帥的周家帥哥也不等於未婚。

   可是這個每週固定送花給江靈樨的周家王孫呢,卻是未婚又帥氣,還是國外名校留學回來的呢!將來肯定會在周氏企業裏卡到一個重要位置,可說是前途不可限量。

   同事們興奮過度的尖叫只讓江靈樨感到頭痛,卻一點也沒有驚喜的感覺,反而渾身泛冷,覺得大難臨頭。尤其聽到同事說——

   “你都不知道,當週大公子複方先生突然翩翩降臨在我們這小小的會計部時,大家全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看!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向來只會出現在公司月刊上的少爺們,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還跟我們說話呢!可是當他知道你已經出去喫飯,沒有等他時,他臉色變得好難看,這些公子哥兒一輩子風光得意,不知道喫癟爲何物,你讓他沒面子,我們都猜,他肯定會讓你沒好日子過!”

   “也不一定嘛,也許他們還是演得成‘麻雀變鳳凰’的戲碼,就看靈樨怎麼去補救了。”

   “對對,靈樨,周少爺說晚上會來接你下班,你要好好把握。這個周公子雖然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可是也不錯呀,只要能嫁進周家,管他哪一房,反正都是喫穿不愁的少奶奶嘛,對不對?”

   誰要給他接下班啊!他誰啊!莫名其妙的。

   所以當她全身冒冷汗再也聽不下去時,馬上當機立斷地對上司道——

   “主任,我不舒服,下午請假!”“假”字還在空氣中飄,她人已經化爲一陣風吹不見去也。

   所以,現在,她纔會坐在麥當勞裏,一個頭兩個大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棒喔!簡直是小說裏面纔會出現的情節!笨靈樨,你不是期待愛情很久了嗎?爲什麼要逃出來?呀!我知道了,這是欲擒故縱對不對?對不對!”

   “纔沒有好不好。”她對死黨向睎白過去一眼。

   “哎呀!你不要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嘛!這種好事可不是每個人都遇得到的呢,像我多可憐,上頭有爸爸和四個哥哥管着,不能自由找工作,想工作的話也只能在他們身邊當助理,哪有機會談戀愛?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那個周先生那麼有錢又那麼帥的話,趕快把他釣起來,不要等別人撿走了纔來後悔。”

   “小睎,你剛纔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了一大串,你卻好像只記得有錢少爺這一段,忘了我說過我喜歡的男人是另一個。”哪有人這樣的,聽人訴苦還這麼沒誠意,掐頭去尾的,只擷取自己覺得夢幻的部份聽!有沒有當人死黨的道德呀?啊!

   向睎吞下口中的薯條,用力點頭:

   “有啦!我有在聽。”

   “少來!”纔不信。  

   “什麼少來?我說真的啦!你剛纔說的我都有聽進去啦。你說你喜歡的是那個未來績優股的趙先生,不喜歡這個只會下具名送花、愛搞神祕的白馬王子嘛。特別PS一下,這個姓周的白馬王子,是臺灣前十大企業的那個周家哦,聽說長得還帥得不得了,而且……OK,周公子的報導到此爲止。”實在被“青”的再也歌頌不下去,只好道:“以下,還有一個,是你的青梅竹馬,姓高的……”

   “什麼青梅竹馬!拜託,他害我的童年變成一場惡夢耶!請你不要用‘青梅竹馬’這種成語來套在我跟他之間好下好!”

   用力瞪着好友,卻發現她一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就見這個向睎眼露嫉護與羨慕,看她的眼光更改成斜視,說着:

   “你真是太好命了!有白馬王子、有績優股,有青梅竹馬!言情小說裏的最佳公式組合都被你佔去三組了,你還敢給我抱怨?你是皮在癢了是不是?真的很癢的話,我馬上把阿美,林娜她們叫來幫你止癢,怎樣?”

   “不用了,謝謝。”江靈樨只能翻白眼告饒。

   “說真的啦,如果你問我意見的話,我會覺得那個白馬王子比較優,你要不要改變心意喜歡他?”

   “他不是我喜歡的型啦。”

   “你還沒對他有足夠的瞭解,就認定不喜歡,這樣不好吧?”

   “我喜歡趙先生,不想去了解別人。”

   “可是那只是暗戀。與其選你暗戀的人,還不如去選一個明顯很喜歡你的人,這樣你的情路會比較好走。那個趙先生雖然說要跟你交往,可是因爲你喜歡他在先,就代表你會付出比較多,要是這段戀情沒有結果的話,你會很受傷,而那個趙先生卻可能覺得無關痛癢,馬上就投入下一段戀情去也。所以要我選的話,我的第一個選擇是白馬王子——嘿嘿,有錢又愛你的男人,不用多做考慮啦!第二個選擇是青梅竹馬……”

   “什麼?瘋了你!你會選一個欺負你到不行的男人?你被虐狂呀!”江靈樨立即激動抗議。

   “哎喲!你忘了,小說裏面有交代,會欺負你的人通常就是那個愛你愛得要死的人。這個公式類型叫做‘因爲愛你,所以欺負死你’,懂不懂?”

   “我不想懂!”麥當勞的紙巾暫且權充做白布條,讓她高舉起來抗議。

   “你幹嘛這麼激動?人家喜歡你的方式多麼忠於小說公式呀,都不見你感動一下。做人真難,想追你這個龜毛的女人更難。”給江靈樨一記“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眼後,問着:“對了,還沒問呢,這個青梅竹馬是做哪一行的?”

   “喔,他是算——”哎呀!卡卡卡!不能說!不能讓向睎這些算命狂知道高昂是個算命的——而且還是大牌得不得了、有名得不得了的那一個!

   “算什麼?”

   “沒什麼!好像,嗯,算是個……無業遊民啦!小睎,我跟你說——”

   “哇!高昂!是高昂!”突然,向睎跳起來哇哇大叫。

   “不是!不是高昂!你誤會了!”江靈樨心驚膽跳。急急否認,堅決否認到底!

   “你看你看!是高昂!他在電視上!現在電視新聞正在報他!哇!他長得挺斯文的耶,通常算命大師都長得不怎麼能看,沒想到他硬是與衆不同……呀!他才三十歲!好年輕喔!哇,還未婚!天哪,我真希望有一天能請他幫我算一次命!可惜別說想請他算命有多難了,連想在電視上看到他出現都不可能!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小睎?小睎……”

   “你別吵啦!等看完他的報導,我們再談你那些五四三的可以嗎?”

   算命大師當前,她的事就成了五四三?江靈樨對電視上的人瞥去厭煩的一眼,決定打死不說她的那個“青梅竹馬”,正是電視裏那個傢伙。要是她說了,焉有命在?向睎一定二話不說把她打包送到高昂面前,只爲求這位超級大師爲她好好算上一命。

   對向睎來說,白馬王子很稀奇沒有錯,可是若拿很有名、很有名的算命大師來比的話,當然是直接淘汰。

   唉!嘆了口氣,她有氣無力地對那名電視兒童說道:

   “你忙,我下去買一些兒童餐。”她可不敢忘記跟三隻小鬼的約定。

   “買什麼兒童餐?幾歲了呀你!”向睎頭也沒回,大口喫着巧克力聖代。

   “你自己剛纔點的就是兒童餐,還敢說別人。”噓完向睎,下樓去也。

   唉,該怎麼辦呢?今天雖然順利離開公司,可是還有明天、還有很多很多個必須上班的明天會到來,她能逃到什麼時候?如果她很帶種地對那個周公子說她對他沒意思,對當大少奶奶沒興趣的話,結果必然是失去這份好不容易纔得到的工作。而,如果她順應情勢大作釣金龜婿美夢,成天活在別人好奇審視的眼光之下,被人指指點點的,也別想在周氏過太平日。

   結果很明白,她會失業。

   真搞不懂那個周先生爲什麼要陷害她?明明公司裏想飛上枝頭的美女那麼多,他是哪隻眼睛扭到了居然看上她……不對!不是眼睛扭到啦!雖然看上她是他的錯,但她也是可愛小佳人一枚就是了——這一點是務必要更正的。

   哪有人桃花是這麼開的?他們就不能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嗎?

   就算要他們一個一個來太貪心,那,只來一個就好了嘛。

   害她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了。再想到家裏那三隻……好無力哪。

   雖然高昂那傢伙一直說她跟他有夫妻緣份,所以他們必須結婚,但是她不喜歡他!既然不喜歡,還管他什麼緣不緣份的?她纔不信這一套。

   就算他真是很厲害的神算、就算兩人有緣份——在她看根本是孽緣,她難道就必須乖乖地照他安排的劇本走嗎?她的人生他又不能負責,她纔不聽他的!她對父母都沒那麼聽話了,還聽他這個神棍的!笑話不是。

   點完餐,正在一旁等候時,身上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心驚膽跳地把手機從包包裏掏出來,很怕打來的是高昂或公司裏的……任何人。

   不是他們,是趙子融耶!手機面板上顯示出趙子融三個字,而且還在字的周圍飄着心形符號——這是她中午回公司途中忍不住加上去的。

   “喂!”心跳得有點急,但是接聽的手勢可俐落了。

   “嗨。”他的聲音帶着笑意,特別的好聽。

   “款,嗨!”

   “你喜歡喫麥當勞?”

   “沒呀,我是幫人買……耶!你怎麼會這麼問?”

   “因爲我看到了。”

   “看到?”她叫出來。

   “我在麥當勞外面。”

   這麼巧!她飛快轉身看向外頭。果然,玻璃窗外那個西裝筆挺得特別好看的人不是他還會是誰?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立即衝出去。

   “我纔想問你呢!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公司樓下?”

   “你們公司樓下?”她左看右看,一時對自己身處的地理位置不太了。

   “這幢大樓的七樓到十樓屬於我服務的公司所有。”他指着麥當勞隔壁的辦公大樓說道。

   “真……巧。”她嘿嘿傻笑,只能這麼說了。

   “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至少……”他看了下手錶以確定時間:“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分開時,你確實是說要回去上班沒錯吧?”

   “我……呃,因爲種種……所以就請假了。”對着他好看的笑臉,她還真不好意思說出爲了躲避有錢公子的追求所以落跑這種話。

   他們才說好要交往的——其實是他個人強烈的要求與決定啦,嘻!她不想拿別個男人要追她的事來自捧身價。她又不是菜市場上人人爭搶的上等精肉,還價高者得咧!

   “身體不舒服嗎?”記得她身體好像不太好,趙子融收起笑,凝眉問着。不喜歡她太過輕匆自己的身體狀況。

   “也不是啦,就是、就是……發生了一些事,而那些事情不管將會如何發展,結果大多不脫……那個失去工作之類的。唉,我也沒辦法,只好下午請假了。”她搔搔頭,說的很不好意思。

   “這麼嚴重?是工作上有什麼不妥當嗎?”

   “跟那個沒關係,雖然我不是什麼人才,但也從沒有在工作上出大紕漏過。反正就是一些人事上的問題而已。”實在也不想這樣的,別說現在的工作有多難找了,想進入周氏這種大公司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呢!

   “你認爲你即將失業?”他問。

   呀,這時纔想到,給他知道這種事,會不會讓他看不起她?有沒有後悔跟她提出交往的請求?他這種在工作上意氣風發的人一定很訝異怎會有她這種職場弱勢族羣的存在吧?

   “我想……我可能、八成……會失業。”不是沒想到要改口的,但又不想跟他說謊,只好老實說。

   “是這樣啊……”他點頭,聲音輕緩,聽不出他語氣裏的意緒。

   她悄悄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改變心意了?

   “你……晚上是不是突然有別的事了?”

   “怎麼會這麼問?”他眉頭高揚,但也才問完便立即知道她的意思了:“你認爲我會改變主意?認爲我中午才說過的話,不到三個小時就打算變卦了?”

   他在笑,很笑面虎的那一種,笑得江靈樨全身寒毛直豎,很想轉身找個掩護,免得被他可怕的笑容給宰了。

   “呃,那個,不是這樣啦!因爲你好像有點後悔,可是又不太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所以我就想體貼一點,幫你找個下臺階……”

   “嗯哼,真是善體人意。”他點頭。

   別看他一直點頭就相信他非常贊同她的看法,江靈樨深信他的點頭與他的微笑有相同的情緒表態,就是——他非常地不以爲然,不以爲然到有點火氣的那一種。

   好可怕!她惹火他了!

   不行!她得趕快做出補救!畢竟她的原意是體貼,不在惹火他!

   “趙先生——”

   “子融。”他更正。

   哦!他還願意讓她這麼叫嗎?好感動……不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做危機處理時,不能忙着感動!

   “好的,子融。我……很喜歡你,所以,有時候我的行爲若是太過自以爲是,也都是因爲相信那樣做會讓你比較方便……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知道的,跟你交往一定會有壓力……”

   “壓力?我讓你不舒服?”他停止笑,認真問着。

   “不是啦,是我自己會自卑,總覺得你可以交到更好的對象……”哎呀,他好像在瞪她耶,怎麼這樣?她又沒說他的壞話不是嗎?

   偷偷吞了下口水,心裏自問着:我是哪裏又說錯了?

   “你自卑?多麼好笑。”他搖頭。

   這有什麼好笑的?嘲笑別人的自卑不好吧,這位先生。

   “你沒有什麼好自卑的,面對一個也差不多要失業的人,你在自卑些什麼?”

   什麼!什麼失業?她耳朵沒有聽錯吧!?他要失業了?他真是這麼說的嗎?不可能!

   也不等她回神,他好故意地拿她方纔的話回敬她:

   “現在知道我是個‘準失業人口’之後,如何?江小姐,你今晚是不是突然間有別的事要做,所以很遺憾地沒法跟我約會呢?嗯?”

     

   雖然有許多波折,但他們的晚餐約會還是順利進行了。這個約會的地點不是在滿天星空之下,也不在高級餐廳之內,而是在——她家。

   在速食店見色忘友,匆匆與向睎道別之後,雖然還沒到喫飯時間,不過因爲他決定蹺班,所以約會提早進行。

   她也不想這麼沒情調的,可是她買了大包小包,也不方便跟他四處晃,再加上有好多話想問他,所以就先到她這兒再說了。

   在趙子融的眼中,十坪大的小套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江靈樨眼所看到的當然不只是這樣。

   她看到的景象是——平常最愛黏偎在她身邊的晶晶,不知道爲什麼的,打趙子融一進門就以着一種奇特且害羞的表情繞在他身邊團團轉,正眼都沒有看她這個“媽”一眼。現在更是坐在趙子融盤着的雙腿上喫漢堡,一副好不愜意的樣子!看得江靈樨心裏暗自咬牙,那個特別座連她這個新科女朋友都還沒染指過耶,居然就被這個小鬼搶先去了!

   然後,小方仍是一臉冷淡譏誚的樣子,坐得遠遠的,默默喫自己那一份兒童餐,別開臉,特意不看向他們這邊——是不是有點在跟誰鬥氣的樣子?她心裏有些疑惑。

   她當然也沒有忽略掉那個正以不善眼光瞄着趙子融看的小鬼——這個叫高興的小朋友,此刻臉上可不見一咪咪高興的感覺,因爲他不只沒禮貌地站在客人面前瞪着他看,而且那嚼薯條的架勢就跟嚼檳榔差不多,還雙手叉腰站三七步咧!想幹架呀他?趙子融是哪裏惹到他少爺啦?

   “靈樨,你爲什麼把這些食物分開放?”趙子融指着和式桌上壁壘分明的三份兒童餐問。

   “啊,這個、這個……”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好道:“這個不重要啦,我們繼續剛纔的話題好嗎?”

   他看着她大冒冷汗的樣子,只好捺下滿腹的疑惑,心想以後有機會再詳問她好了——也許等她能完全信任他之時。

   “好。”他點頭。

   “謝謝。”她鬆了好大一口氣。趕緊抓回方纔的話題問着:“你剛纔說,因爲有人放話要挖角你,所以你可能會失業?我不明白耶,有人挖角,代表你的表現受人肯定,怎麼可能反而會招致失業的下場呢?應該是身價因而高漲好幾倍纔對吧!”

   “不一定。”他搖頭,順手拿起眼前一根薯條放人嘴裏。

   哎呀,那是晶晶的份耶!被人隨便拿去喫掉,小妮子會不會哭鬧起來?她小心覷着晶晶,意外發現小妮子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一副好幸福的樣子靠在趙子融懷中……真是令人嫉妒。

   “怎麼會不一定?知道有人要挖你,你現在的公司緊不緊張?有沒有找你談條件?”她悄悄地挪了下位置,把和式椅往他那邊靠過去。

   “他們是做了一些動作。”

   “加薪?升職?無上限的授權?”她眼睛亮晶晶地充滿期待。

   “不,他們把我架空。”他說得輕描淡寫。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這兩天,那個想挖我的人在業界放話,說現在的公司將我大材小用,他看不過去,決定給我更寬廣的舞臺,讓我發揮長才。”

   “所以你們公司不高興了,認爲你一定在背後說了公司什麼壞話,對你不諒解對吧?”

   “除了這個外,也是防我一旦跳槽後,會將資源帶走。”

   “也就是說那個想挖你去的公司,他們的業務範圍是跟你現在公司相同的,所以令你的老闆覺得不得不提防?”她低叫。

   “不能說完全相同,頂多有一小部份重疊。那人只是把話放得好像他對我現在的公司所合作的客戶有興趣罷了,只要肯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就會知道以那家公司的規模來說,怎會看得上這些零星收入?”他吁了一口氣,第一次有辦法在人前說出自己的心事。這實在不容易,但面對她,似乎便顯得輕易許多。

   江靈樨有些擔心的看着他顯露出疲態的臉孔,沒想到就算是職場上很喫得開的人,也會有別人所難以想像的煩惱。

   她一直以爲他們這種人應該總是意氣風發、享受別人欽羨不已的瞻仰目光,就算遇到了橫阻,也會有那種……那種……對了!就是那種“談笑間,強擄灰飛湮滅”的氣概,然後霍霍喝喝呀吒的,對手馬上被ko打掛,他們會以最瀟灑的神態,繼續走路有風下去說……

   “所以你現在的公司爲了怕你把客戶帶走,於是把你的工作架空,不讓你做事。可是他們也不想要你離開對不對?”

   “大抵是這樣沒錯。”他點頭,發現看似有些憨然的她其實頗爲聰慧。

   “他們這樣做不對,居然用最差的方法待你。這樣一來不管你會不會在這一次的挖角事件離開,你的公司最後還是會失去你。”

   “哦?”他很有興趣聽她的看法。

   她有些缺乏自信,有些憨實,常常也有些怪異,但他發現這都只是表面,且是不太正確的第一印象,唯一沒有變過的,是對她外表的評價,她很可愛。

   他看她的眼神不自覺的變深沉了,但兩人都沒發現。

   “現在也不過有人說要挖你,他們就凍結你、懷疑你,那就算你留下來了,心裏難道沒有疙瘩嗎?你沒有,別人難道就一定也沒有嗎?大家的互信之心一但破滅了,怎麼補救回來?我想以後你做得再好,也難以高升吧?”

   他沒說話,只是看她。

   “你應該不會跳到那家公司吧?所以你纔會說自己也即將失業對不對?”即是那是一家很優的公司,但他們挖人的手段不太好,不惜破壞別人的合作關係以達成自己的目的,也不給人退路走,真糟。

   “沒錯。那正是我的打算。所以我可能會比你早失業。”他揚眉問她:“好了,以上,就是我失業的故事,你聽完後,還堅持自卑下去嗎?”

   別看他笑笑的,當他這麼問時,她最好識相的搖頭。所以她很快搖頭,接着問道:“對了,那個想挖角你的差勁公司是哪一家啊?”

   趙子融拿薯條的手勢一頓,失笑出來。

   “爲什麼笑?我沒說好笑的話呀!”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是在哪裏?”他問着。

   “記得,是在我們公司的電梯裏,那時你跟你學長在講話,沒注意到我。”

   “我那個學長姓周,是周氏業務二部的經理。”

   “是這樣喔……”她點頭。“他好像很禮遇你耶,這很難得的,因爲他們那些少爺一向是眼睛放在頭頂上,從來沒正眼一下看我們這些平凡人。你一定很優秀,纔會被他另眼相待……呀!是他!是他要挖你對不對?”

   “對。”他忍不住伸手輕撫了下她紅撲撲的臉蛋。雖然心裏知道這行爲有些孟浪,但他情難自禁。

   他的輕觸讓她身子一震,整張臉蛋都紅透了。她……她已經把自己偷偷挪得這麼近了嗎?近到他輕舉起手就可以碰觸到她的……嫩豆腐了嗎?

   “我可以吻你嗎?”他的臉突然變得好近,輕聲問着。

   啊?他說了什麼?他好像在問她可不可以……吻她……對不對?

   真的嗎?不是吧?他這種一本正經且冷淡禮貌的人,不可能在中午才說要追求她,晚上就問她可不可以接吻了,這樣太快了!不是他的風格。她聽錯了!一定是!

   正當她在心底爲趙子融的人格做一百分的擔保時,他的嘴已經銜住了她兩片紅脣……

   耳邊驀地傳來幾個小鬼的哇哇大叫,似乎在對她抗議些什麼,但她聽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只知道,他在吻她——

   這個中午才提議要跟她交往的男人,晚上就吻了她了! 
第8章
  “你怎麼可以讓她親你!”高興在江靈樨面前蹦蹦跳,一張臉都快氣炸了。

   “你不可以喜歡他!”向來冷笑次數比說話字數多的小方也一臉凝重的,語氣充滿了警告。

   “媽味,親親是什麼感覺呢?”晶晶就沒有那兩隻小鬼的激動了,她只是天真地瞅着大眼問,非常好奇。

   三隻小鬼湊成一個黃昏市場,鬧轟轟地足以吵得人精神爲之崩潰。照理說,半個小時一路吵下來,鐵打的人也要跪地求饒了,何況是每次一被吵就抱着頭投降的江靈樨,她應該早就不支了纔對。但很奇特的,她沒有,她只是維持着趙子融走之前的姿勢沒有動,望着門板發呆。可見那一吻真的把她嚇得太嚴重了,連三個小鬼的吵鬧也無法將她招魂回來。

   可是三個小鬼還是極力想要得到她的注意力,全在她面前走來走去的——

   “你走開啦!別擋在我面前!”高興粗魯地一把推開晶晶,害晶晶一個不防跌到地上去。

   “你爲什麼推我?你好壞!”晶晶淚汪汪地指控。

   “誰……誰教你要站在那裏?你站遠一點不就好了!”高興沒料到會害她跌倒,眼中閃過歉意,但說出口的話只讓人覺得毫無悔意。

   “喂,你不會說對不起嗎?”小方走過來,一向獨善其身的他,也看不過去這個後來纔出現的小鬼囂張的行徑。

   “關你什麼事呀?”高興見小方伸手要扶起晶晶,不知怎麼地,硬是跑過去“啪”一聲打掉他的手。“她自己會起來,不必你雞婆!”

   “你惹我生氣了。”小方低頭看着自己被打紅的手背,冷冰冰地說着。

   “哼!生氣又怎樣?這裏是我家,你們還是快點回陰間司生府報到吧,也許還有機會找到父母把你們生出來。”高興擡高下巴,一副有恃無恐的表情。

   “你壞!你壞!你壞!”高興那副欠扁的表情沒能維持太久,因爲原本被推倒在地的晶晶不知何時跳起來,捏着小拳頭咚咚咚咚地槌打他,臉上還可憐兮兮地掛着兩泡眼淚呢。

   “你做什麼?幹嘛亂打人呀!喂喂喂!”高興哇哇大叫,雙手揮動閃躲她的小拳頭,但並沒有還手,不願還手又不想被打,只好被追打得滿屋子跑。

   “我打你,你不要跑,我要打你!你最討厭了!”晶晶邁着小短腿,雖然追不到高興,但人小志氣高,用力給他追下去。

   這高興一發現自己跑得還真是很快之後,就又囂張起來了,居然邊跑邊回頭扮鬼臉地挑釁晶晶——“耶耶,打不到,打不到,短腿烏龜打不到!”

   這個傢伙一定要這麼欠扁嗎?終於被吵得回神的江靈樨心裏只有這個想法,雖然也很想加入槌打高興的行列,但因爲她是大人了,必須忍住、忍住、忍——住!

   厚!這小鬼實在跟高昂小時候太像太像了,當年他也老是這麼欺負她的!想來高昂沒有騙她,如果她嫁給他的話,她會生下高興這個頑皮鬼。

   想起來就全身發抖!不!不要。這輩子遇到一個高昂也就夠了,不必再來一個高興,OK?老天爺,你有聽到哦?那就這麼說定了!

   在心裏跟老天爺溝通完後,她決定出面管理一下秩序,正要出聲,但——

   “哎喲!”高興突然重重地撲跌在地。

   小方緩緩收回腳,臉色絲毫未變的冷然,像是出腳絆人的不是他。

   “你做什麼!”高興很快跳起來,對小方大叫。

   “我有做什麼嗎?”小方冷哼。

   “可——惡!”話也不用多說,給它飛身撲過去,兩個小男生當下扭打成一團。在屋子裏從東邊打到西邊、滾來滾去地難分難捨。

   情勢一發不可收拾,愈演愈烈,江靈樨大叫:“你們快住手!不要打啦!不可以打架,聽到沒有,在我家不可以打架!”可惜她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甩她。連晶晶也——“喂!晶晶,你就不能乖乖站在一邊看就好嗎?”她看到小女生跟在那一團旁邊,不僅沒勸架意思,還抽冷子偷偷出腳踹人,目標當然是高興小鬼。

   “我討厭他!”晶晶被江靈樨抓回身邊,小短腿踹不到人,不開心地嘟嘴告狀:他“推我,白天媽咪你不在的時候還扯我的辮子,真壞!”

   “我想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理他就好了。”這個高興小鬼是高昂的基因嘛,頑皮搗蛋的性格當然也會遺傳得一模一樣了。“你是小淑女,不要去跟男生打架,被打到會很痛的,知道嗎?”輕撫晶晶的小臉,她可愛的小臉蛋上有一塊瘀青,是方纔跌倒時撞到的。“你乖乖的,我去把他們拉開。”

   晶晶小嘴翹得半天高,但沒有抗議。

   搞定了這一個,江靈樨才轉身對付那兩隻還在滾來滾去的小鬼。一手一個,順利地把輕如羽毛的他們拎起來。

   “打夠了吧?精力旺盛的小男生們!”

   “好膽別走!再喫我一拳!”戴着兩輪黑眼圈的高興哇哇大叫。

   “誰怕誰?來呀來呀!”紅色衣服破得東一塊、西一塊的小方,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很明顯,如果此刻江靈樨把他們放回地上的話,他們又會大幹上三百回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因爲這些小胎靈只是靈體的存在,所以沒有死不死的問題,頂多是鼻青臉腫罷了,她可不能任由他們這樣下去。

   “老媽!放開我,讓我打扁他!”

   “媽,你別管,這是我跟他的恩怨。”

   兩隻小鬼用力扭來扭去,企圖掙脫江靈樨的五指山。

   “你們夠了哦!可不可以和平共處呀?你們好歹也算是兄弟手足耶。”

   “誰跟他是兄弟!”小方不屑瞪着。  

   “老媽,你只會生下三個的其中一個——也就是我。所以我跟他們纔不是什麼手足咧。”高興總不忘提醒自己纔是正主兒。

   “纔不是你,不是你,是人家先來的耶!”晶晶在一邊跺腳。

   “這種事沒有誰先誰後的問題!當然是我會讓老媽生下來。我可是未來的天才少年神算!我會很有名、很有名,比我爸還有名!生下我,她多有面子。”高興得意地說道。

   原來高興以後會是個比高昂更有名的算命大師喔?江靈樨在一旁聽得好訝異。果真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耶……了不起!

   “算命的有什麼了不起?我以後是大財團的繼承人,天生的富貴雙全命,媽生下我,不只有面子,還會成爲很有錢的貴婦人,日子過得跟皇后一樣。你這個神算做得到嗎?你頂多讓有面子的媽媽,成天坐在櫃檯前忙着幫你做掛號的工作。你的有名,只會讓媽累得半死,一點福也享受不到。”小方嗤笑。

   哇哇!江靈樨的眼睛瞪得快凸出來,不敢相信小方這麼有來頭,還說是大財團的繼承人?哪個大財團?她是富家少奶奶命嗎?有可能嗎?不會吧!小方的爸爸到底是誰呢?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哪個有錢少爺耶,快想一想,想一想……

   呃,算了,想不出來,以後再想吧。現在比較讓她好奇的是,小方與高興都說他們以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的父親來頭更是不小,那麼,晶晶呢?

   想至此,忍不住以看戲的心情,萬分期待地看向晶晶,希望也可以從她口中聽到一些精采的。

   兩個小男生這時也忘了還在打打殺殺,齊望向她。

   晶晶張着小嘴,卻沒有說話,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很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不明白大家爲什麼都在看她。

   “晶晶,你呢?”江靈樨等得下耐煩,問了。

   “我什麼?”晶晶搔搔頭。

   “你以後是什麼?”小方提點她。

   “我以後是超級可愛小淑女!”晶晶挺起小胸膛,得意地說着。

   “笨蛋!誰問你這個?是問你,你以後會成爲什麼樣的人,你有什麼成就可以跟我們比啦!你好笨?”高興罵她。

   “誰笨了?你纔是大笨蛋!大壞蛋!討厭鬼!”晶晶叫着。

   把晶晶逗得哇哇叫好像是高興最大的樂趣,就見他被罵了,還故意囂張大笑,沒把晶晶氣到冒煙不甘心的樣子。

   “你——”差點衝過去開扁。但小方拉住她。

   別理他。小方淡淡說着。

   江靈樨點頭,這個高興喔,就跟高昂一樣,愈理他,他愈故意。

   “對,別理他。晶晶,你不知道你以後會做什麼工作嗎?還是你沒有工作,你是個千金小姐命!?”那不錯,很不錯,代表三個可能會成爲她孩子的爸的男人都有不錯的成就耶。“你爸爸也是有錢人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應該知道嗎?”晶晶不解地反問他們。

   “可是小方他們都知道,怎麼你會不知道?”江靈樨有點傻眼。

   “嗯……”晶晶想想也對,怎麼會只有她不知道呢?所以她疑惑地問着那兩隻:“爲什麼我會不知道?”

   兩隻互看不順眼的小男生難得有默契地一起翻白眼,齊聲叫道:

   “我們纔想問你,爲什麼你會不知道好不好!”

   啊咧,啊現在是怎樣?原來胎靈也可以這麼搞不清楚狀況喔?

     

   一大早來上班,江靈樨就有不好的預感。

   不管有多少雙的眼睛正在看她,她還是堅強且堅定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媽咪,他們都在看你耶,爲什麼?”掛在她脖子上的晶晶問着。

   “因爲老媽是她們裏面最好看的,所以她們纔看嘛,笨!”沒一刻靜下來的高興,在江靈樨身邊蹦蹦跳跳。

   而小方雖然一臉的不以爲然,但向來話少,也就沒出聲了。他跟在江靈樨身側,走路的樣子像個大人一樣穩重。

   “說好了,你們不可以在人多的地方跟我說話。乖,你們自己玩就好,不要問我問題。”江靈樨坐下後便開始裝作很忙的樣子,乘機對他們三隻提醒。

   如果可以她當然是希望把他們三個留在家裏,省得擔心他們隨時會造亂,害她一不小心就被當成神經病給綁去醫院囚禁起來……唉,她是個還沒嫁人的黃花大閨女呢,怎麼就開始過起黃臉婆的生活了?

   纔在自憐的嘆氣呢,就有人前來關照她了。是她的主任——

   “靈樨,你昨天離開公司之後,周先生在五點整準時來找你。”

   “喔……是這樣呀……”她傻笑,不知道還能怎麼回答。

   “周先生交代,他今天還會來,希望我務必把你留到他出現的時候。”

   喂喂,這就有點霸道了吧?

   “主任,你……辛苦了。不好意思。”

   “知道我辛苦的話,就請你不要又落跑掉,這樣我不好對人交代。”主任半開玩笑、半警告地說着。

   她悄悄倒抽一口氣,小聲說道:

   “不會的,我今天……身體會……很健康,不會以這理由早退。”

   “那就好。”主任神色稍霽,比較有閒聊的心情了,基於好心,建議道:“靈樨,‘欲擒故縱’是不錯的一招,但不可以把人釣太久,會適得其反的。讓他等到今天,應該是他的極限,別再玩下去了,知道嗎?”

   呀?什麼欲擒故縱!她哪有?

   幾個女同事站在不遠的地方頗有同感地大點其頭,像是完全支持主任英明的看法。

   主任看了非常欣慰,佯咳兩聲,又說了:

   “這個周先生長得體面又有能力,難得還未婚,你可能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對象了,你好好把握。你嫁得好,我們會計部也有面子。”

   這又關面子什麼事了?有誰在競賽這種事嗎?江靈樨繼續瞠目中。

   “好了,等會你找個時間去化妝室打理一下門面,只搽口紅不夠慎重。”

   大家瞄了瞄她的臉,又同意地點頭不已。要知道,再天生麗質的人,也還是得要有困脂水粉來修飾出完美姿態,這道功夫省不得。

   交代完,主任回她的辦公桌,而江靈樨在同仁眼光的壓力之下,默默地拿起她的小化妝包,上化妝室去也。

   在同仁眼中,她出去是爲了化美美的妝等王子來看,可她覺得,說閃去避難比較恰當一些。

   才走出會計部門外,就看到有人擋在她面前,她疑惑地擡頭一看,發現是個長得頗英俊的年輕男人,而他正在看她。

   奇怪,他認識她嗎?不太有印象耶,可是,他這種高傲的樣子,爲什麼會讓她覺得如此熟悉呢?好奇怪喔。

     

   “你又要去哪裏了?”男子開口,聲音冷冷淡淡地隱含一種天生的威儀。

   “啊,那個……請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她好詫異地問他。

   高傲俊男的眉頭似乎扭曲了一下,聲音冷了好幾分。

   “我是周複方。昨天跟你有約的那一個人。”

   原來就是他!她好驚訝。不過……

   誰跟他有約呀?是他自己擅自決定的好不好,她從頭到尾都沒同意耶!

   “媽,他是爸爸。”突然有一個聲音從身邊傳來。

   “咦?”江靈樨驚叫出聲,低頭瞪着小方看。

   原來他叫小方是因爲他的爹叫周複方喔?好……簡單的取名法。

   “不必這麼驚訝。”周複方微撇了下脣角,像是早知道她會這麼震撼。“這些日子你收到的花都是我送的,我在追求你。”見她羞怯而不自在地低垂着頭,他口氣好了許多。

   江靈樨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她只一逕瞪着小方。

   “你嫁給他,就可以生下我,你會變成一個超有錢的少奶奶。就這麼說定了。”小方一副談生意的商人模樣,神情簡直跟周複方如出一轍。

   好神奇!他們真像耶。她上看下看,只知道周複方的嘴巴一直在動,呱呱呱的,但她卻沒聽進耳裏,因爲那不重要啦!

   “我纔不要!你沒看他一副皇恩浩蕩的樣子嗎?我可不要當這種少奶奶,這種丈夫很難伺候,看也知道。”她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對小方咕噥着。

   “對對對,不要嫁他!你看他好凶。”高興歡呼。

   “媽味,你要生下人家啦!”晶晶抱着她的腿撒嬌。

   小方拒絕她的拒絕,只酷酷地道:“你自己好好考慮。”

   “還考慮?不用了……喝!”她的咕噥被一張突然放大成特寫的臉嚇飛,不知何時周複方竟低下身子在看她,臉龐與她相距不到十公分。“週週周……先生?”

   “有話就大聲說出來,不要逕自碎語。”他以眼神指責她這行爲非常沒禮貌,然後,下巴又揚了起來。

   她看着小方也是以相同的角度、以鼻孔看人……噗,好想笑,但不可以笑。

   “對不起。”

   “不必道歉。”他說着:“中午我來接你去喫飯,不會遲到。港式飲茶可以嗎?我訂了廣豐樓的包廂。”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瞪着他看。這人……就這樣擅自決定,問也不問她一下喔?

   “好了,我中午過來。”終於露出一點微笑,要走人了。

   “請等一下!周先生。”她趕緊叫住他。

   周先生?她生疏的稱呼讓周複方有些許不悅。轉身看她要說些什麼?

   “那個,我中午……沒空哦。要跟你說一聲抱歉了。”

   “你這是拒絕我?”他神情既是詫異,也是不悅。

   雖然他的表情很嚇人,但她還是勇敢地點頭,說着:

   “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響得像打雷。不必回頭也知道是她的同事們所發出來的。

   周複方瞪着她看,像是一時之間不太理解她說了什麼,直到“被拒絕了”這四個大字終於打進他的腦海,他錯愕的表情才收起來,儘量使自己看起來平靜冷漠些,才道:

   “我知道了。”聲音有些不平,但剋制得還算不錯。

   說完,轉身就走,步調很快,步伐也重,像被打擊得很深,但不願被看出來。

   他其實生氣又不甘心得要命吧?江靈樨心裏想。

   她當然還不瞭解周複方這個人,但她好歹跟小方也相處一段時間了,從小方的言行舉止上去推敲周複方,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吧?低頭看到正在瞪她的小方,她也只能苦笑道:

   “感情是唯一勉強不來的事呀。”

   小方的表情有些受傷,低下頭,退開到一邊。

   江靈樨看得極不忍心,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呀,如果沒有先喜歡上趙子融,也許她真的會考慮一下麻雀變鳳凰的可能性,但……現在就是不可能了嘛。她沒有能力大玩感情上的劈腿遊戲,也不想玩。就算眼前這三個男人條件都很好,法律又不會允許她三個全包了……

   等等,三個?

   一個挺嚴重的問題此刻才閃入她的腦海——沒錯,現在圍在她身邊的男人是有三個,但……是不是還會再出現一個呢?因爲晶晶的爸爸還沒出現對吧?她以驚恐的表情看向正抱着她大腿的晶晶,不……要……吧,老天爺!光這三個男人就夠她日子過得驚濤駭浪了耶,再來一個,她焉有命在!?

   不過……另一個讓她比較擔心的問題是:趙子融會是她的真命天子嗎?那她跟他未來會不會有小孩?如果有的話,怎麼還沒有出現呢?還是說,已經出現了……眼光再度瞄向晶晶,有可能嗎?有可能晶晶是她與趙子融結合之後,會生下的孩子嗎?

   “晶晶,你爸爸叫什麼名字你知不知道?”她問着。

   “爸爸……就叫爸爸呀。”晶晶咬着大拇指說道。

   晶晶不知道。江靈樨拍了拍額頭。怎麼忘了,晶晶根本是小迷糊一枚,除了知道要叫她媽媽之外,其它什麼也不知道!

   小方非常像周複方;高興的心性神態也跟高昂小時候一模一樣,不過實在看不出來晶晶像誰。可以確定的是一點也不像趙子融,因爲趙子融是個腦袋很清楚的人,“迷糊”這兩個字,是冠不到他頭上的。

   喔,頭好昏!每次想到這個,頭腦就會變成豆腐渣。不行了,不行了。

   “靈樨,你還要在外面發呆多久?”一個同事在門口問着。

   呀,原來她們還在看喔?她無奈地轉過身面對她們,乾笑道:

   “哈哈,沒啦。我就要進去了。”

   “不進來也不行,你的手機在響哦。”

   “呀?真的!謝了,我馬上去接。”她邊說邊往辦公桌的方向跑。

   果然,她的手機正在震動,一路抖抖震震的,都快抖到桌下去了。她趕快接起:“喂,我是江靈樨。”

   “中午有空嗎?一起去喫煲仔飯。我十二點十分在你公司門口等你。”好理所當然的聲音,還帶着點命令式。

   不必太用力猜也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我沒空!”她沒好氣地拒絕。這個高昂,被信衆的吹捧崇拜給寵得唯我獨尊,都不懂禮貌了。一般來說,問人有沒有空,不是應該等人回答有或沒有之後,再接着說要約喫飯的事嗎?哪有人問完馬上下命令的?

   用這種口氣約她,還想要她答應?門兒都沒有!

   “爲什麼沒空?你中午休息一個半小時不是?我上臺北這些天,一直在忙,好不容易挪出中午的時間,你別跟我唱反調,小師妹。”

   “是我老爸!你要去!說你有空,快說快說!”高興聽出電話裏的聲音,馬上在一邊敲邊鼓,扯着她的頭髮、抓晃着她的衣襬,盡情在她身上使潑!

   “不可以不可以啦!”晶晶在她身前猛搖頭。

   而,依然處在很受傷情境中的小方,則投來哀怨的一瞥。很明白地不希望她在此時接受別個男人的邀約——大小眼也不能明顯成這樣。

   “反正我沒空就是了!”跟這些小鬼相處久了,她也是有一些長進的,至少變得比較不容易被小鬼磨得豎白旗,已經訓練出堅強的意志力了!哼哼,纔不管他們,誰也別想左右她的決定!

   “我中午會過去。”

   “你聽不懂人話哦?我說過了——”

   “小師妹,你知道,師兄我,還算小有薄名。這幾天又在電視上密集曝光,可能會很多人認識我。如果你想在公司出名,我成全你,你繼續拒絕沒有關係。”

   厚!又來這一招!從小到大就愛威脅她,以爲她還跟小時候一樣天真好騙嗎?出名?她還怕嗎!?他這個神算可能功夫沒學到家,所以沒算出來她小姐今天在公司已經夠出名了,不怕多他一個來錦上添花。

   “隨便你!反正你從來就不打算讓我好過。我很習慣了!”她說完就要掛電話。

   那頭的高昂彷彿料得到她的動作,聲音大了些叫:

   “等一等,我還沒說完。”

   “你還要說什麼?”她沒好氣。要不是自認爲修養太好,她早把電話掛掉了。

   就算嫌上班時間太無聊,也不是這麼打發的,去打蚊子還有趣些!

   “你難道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意嗎?”他以着罕有的嚴肅聲調問着。

   什麼心意?爲什麼她該明白?她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我爲什麼該明白?那對我又不、重、要!再見——不對,不用再見!”道別完畢,按掉通電鈕。

   真討厭,莫名其妙跳出一堆人要找她喫飯!

   “老媽!你怎麼可以拒絕老爸?你真是……真是……真是……”口舌伶俐的高興這下子氣得講不出話。

   “我怎樣?”雖然很不道德,不過看到縮小版的高昂在眼前氣得蹦蹦跳,還真是覺得心情愉快呀!

   “你、你、你……逆天而行啦!”高興終於想出合適的詞兒來形容她拒絕跟他老爸約會的惡劣行爲。

   “我逆……”突然搗住嘴巴,因爲發現同事們都圍在她身邊,此時不宜自言自語,被當成精神失常就糟了。

   “呃……你們有事嗎?”嘿嘿嘿的乾笑聲再度出現,不知道爲什麼她們就是愛圍在她身邊?又沒有什麼好戲可以看不是嗎?

   “這通電話也是來找你喫飯的?”大夥此時以着既羨慕又嫉妒的眼神看她。沒想到她們會計部唯一一位年輕小姑娘行情這麼好,以前都看不出來呢!

   “因爲很多人追你,所以你爲了昭示身價,不輕易答應周大少的午餐約會,讓他追得辛苦一點,以後嫁進豪門纔不會被冷落掉,對不對?高招,高招呀!”

   “不是啦!你們不要亂猜!”見她們七嘴八舌地又要聊起來,江靈樨急得雙手直揮。“我沒有在吊周少爺,我喜歡的人真的不是他!”

   “那你喜歡的是剛纔在電話裏打情罵俏的那一個嘍?”

   什麼打情罵俏?她哪有!

   “當然不是他!我在電話裏拒絕了,你們也有聽到纔對呀!”

   “那這兩個想請你喫午餐的男人,你要哪一個?”

   江靈樨覺得好無力,完全不想談這兩個男人,不管她愛哪一個、不愛哪一個,都是她的隱私耶,她們打探得這麼勤快,是當成八點檔在看喔?她很煩地說道:

   “反正請我喫午飯的我都不愛啦!讓我們開始努力工作吧!”她說完,坐下後,開始對着電腦打字,一副工作很多很忙的樣子。想說她們覺得沒趣了,就會走人。

   “靈樨……”有人在低聲叫着她。

   “我很忙。”她丟過去禮貌的一笑,繼續運指如飛。

   “你的電話又在震動了,不接一下嗎?”一羣想看好戲的人總覺得事情不會到此就結束,因爲又有電話進來了嘛,她們都好期待地賴在原地沒有動。

   電話?江靈樨後悔剛纔掛人家電話後沒有馬上關機,又不能當着大家的面把電話關掉,只好接了,不甘不願地——

   “喂?哪位?有什麼事?”還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她就是沒能給個好口氣。

   “喂,是我,請你喫飯。”那頭頓了一秒,覺得有趣,笑出聲來。

   她低叫出聲!要命,是趙子融!

   “呀,呀……是你喔!有什麼事嗎?”聲音一百八十度的轉爲輕淺甜美,努力要把形象修補回來。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純粹想跟你喫飯。中午有空嗎?我們去喫飯好嗎?”

   “有空有空!一起喫飯當然好!”

   “騙人!你沒空啦!”高興大聲尖叫企圖干擾她。

   “你不可以答應!”小方臉色凝重,語氣滿是警告。

   這次不說話的換成坐在她腿上的晶晶,她只是睜着大眼睛甜笑着。

   沒精神理會他們三隻,她現在臉紅耳熱的,只聽得到趙子融的聲音,腦中也只想着昨天他離開時的那一個吻……啊,好羞說!

   “那好,我中午過來接你。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喫的?”趙子融問。

   “我……沒有特別想喫的,只要好喫的我都愛!”

   “去港式茶樓好嗎?”

   “好,我沒有意見!”她笑得好甜,甜得讓旁邊看戲的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那就這麼決定了。不打擾你上班,我們中午見面再聊。”

   “好,我等你來。”

   掛完電話,小鬼還在哇哇大叫,但她已然修練到充耳不聞的地步,沒當一回事。她嘴裏哼着小曲兒,摸出小鏡子放在桌上,打算好好上個妝。

   不過,若想一進地把身邊的同事當空氣,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人家可是不會允許的!

   “靈樨啊……”同事涼涼地開口了。

   “呀?”她的口紅塗一半,才發現她們還在身邊,有些尷尬地頓在原地。

   “不是說請喫中飯的你都不愛嗎?怎麼這一個請喫飯的,你好像愛得很哪,思?”

   呃……嘿、嘿嘿嘿嘿……

   除了傻傻的繼續幹笑之外,江靈樨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這些人……都沒別的事情做了嗎? 
第9章
  生意興隆的“廣豐樓”,就算是非假日的中午時刻,前來用餐的人潮仍是塞滿每一張桌子,沒事先訂位的,只能在外面的椅子上癡癡地等了。

   食物很香,做工更是精緻,看起來非常好喫的樣子……可是,爲什麼一定要在廣豐樓?江靈樨有一種大禍臨頭的不妙預感,臉色沒法子控制地慘淡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在這邊遇到周複方?希望他不會來,不然情況就難看了……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不舒服嗎?”趙子融問道。

   “沒有,沒事,我還好。”江靈樨趕緊陪笑。

   “可是我看你似乎心神不寧的樣子,有什麼事困擾你嗎?”

   她有點爲難地看着他,當然還是可以繼續回答他自己一切都還好,什麼事都沒有,就算他真的覺得她神情不太對,基於尊重,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逼人說出不想說的事,就不叫關心,而叫採人隱私了。可是……他們是男女朋友了呀,把他關外她的世界之外可以嗎?他昨天都肯跟她談心了。

   好爲難呀!

   她多想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他,不管是內憂還是外患,統統都跟他說。

   但那也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到令人難以置信了嘛。

   如果告訴他,同時間有另外兩個男人在追她,他會相信嗎?相信了,會不會當她是用情不專的花蝴蝶?要是不相信的話,那更糗,他搞不好以爲她在自擡身價,漫天撒謊呢。唉!

   如果再跟他說,此刻他們身邊正圍着三個饞兮兮的小鬼,嘴巴對着一桌美食流口水;眼睛則瞪着她,要她快點把食物“供奉”給他們享用,他們快餓斃了——之類的話,不知道趙子融會怎麼看待她?

   一個用邪術養小鬼的心術不正女人?還是妄想症又發作的精神病患?

   愛說謊又有精神病,他不馬上跟她“切”了纔有鬼。

   唉唉唉!三聲無奈啊。

   不是不想說,但要教她從何說起!?真是苦惱。

   “靈樨?”

   “子融,我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說,但很怕你會以爲我只是在不正經的胡說八道。”她雙手合十,在心裏同時默唸“供食”禱文,讓三隻小鬼可以好好地先喫爲快。

   果然,才唸完呢,三隻小鬼立即化身爲餓死鬼,嘩啦嘩啦地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喫得形象全然不顧。她當然知道他們不是真的肚子餓,就只是饞而已,靈體是不會真的肚子餓的……不過,把他們養得愈來愈有人樣好嗎?

   “你在看什麼?那裏有什麼嗎?”趙子融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既苦惱又是愛憐的——看着桌邊無人的方向。

   她真的是有些怪,這種怪的來由到底是什麼?以前他沒有興趣瞭解,可以轉身就走,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喜歡她,希望瞭解她的一切,包括她偶爾怪異的來由。他不認爲她這種恍神是來自精神上的異常,她的眼神很清澈,有些天真也有些迷糊,非常地可愛,讓人一點也無法因她奇特的行爲而想歪到不好的地方去。

   她只是……有些事瞞着他,不好說出口,是吧?

   “我我我……”江靈樨趕緊收回眼光,不知道該怎麼說。

   “有什麼難以啓口的嗎?”

   “是……難以啓口沒錯,但我的難以啓口,是說了怕你覺得我在妖言惑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把實情告訴他,雖然心裏忐忑得要命。

   “哦?你不妨說說看。”他揚起眉毛。

   “如果,如果我說……我們身邊有、有、有……”吞了口口水,凝聚勇氣,就要一鼓作氣說出來:“我們身邊有三個——”

   “真巧,在這裏遇見你,師妹!”一個聲音非常突兀地打斷她。

   江靈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高昂!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不,不可能!

   但真的是高昂,他臉上帶着笑,可眼睛裏一點笑意也沒有,看了眼趙子融,淡淡說着:

   “不介紹一下嗎?讓我瞭解瞭解這位先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邀請到你出來喫飯,我這個當師兄的都沒這麼大的面子呢。”

   這人講話一定要這麼酸嗎?她跟男朋友出來喫飯是礙着他哪裏了?

   “子融,他叫高昂,是我一個普通朋友。”對男友簡單介紹完後,纔不甘不願地對高昂道:“這是我男朋友,叫趙子融。”

   “你好。”趙子融當然感覺到高昂眼神不善,但還是微笑打了聲招呼。看着他一身改良式長褂的打扮,忍不住好奇想着是職業的關係呢,還是個人品味上的偏好讓他穿成這樣?

   “趙先生哪裏高就?”高昂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望着趙子融問道。

   “你問太多了吧?”江靈樨瞪他。

   “說不得嗎?難不成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工作?”

   “你——”江靈樨氣得想罵人。但趙子融阻止她。

   他伸手覆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安撫地輕拍着,敏銳地注意到高昂雙眼驀地一眯。趙子融在心裏微笑,但臉上沒有泄漏分毫。

   “來,喫飯吧,東西都快涼了。高先生只是隨口問問,沒關係的,我不介意。”夾一顆燒賣放到她的碟子裏,動作非常自然,彷彿他已爲她服務過千百回一般。

   “啊……謝謝。”她受寵若驚,整張小臉紅撲撲的。“那、那你也喫嘛,別餓着了。”一時忘了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不速之客。

   趙子融自然知道這個不速之客既然在明知不會受歡迎的情形下又硬是過來自討沒趣,當然是不會輕易就走人。他無意主動挑釁,但也不畏戰,就看這位先生要怎麼出招了。

   基於雄性天生的本能,不必江靈樨說明他也看得出來這位衣着品味特殊的先生看向他的眼光是屬於情敵那一種。

   有人正虎視眈眈覬覦着他的女人,心中不是不介意的,但她的眼中只有他,安撫了他所有的介蒂。

   氣氛有點奇怪地僵持着。

   高昂冷冷地瞪着趙於融看,趙子融不理會他,對他笑了一笑,更加殷勤爲江靈樨佈菜。他的體貼讓靈樨小臉紅透,好害羞地低頭努力加餐飯——當然也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所以決定喫飯比較實際,不管其它啦!

   “你爸爸好壞,兇兇地瞪人。”晶晶趁着大人們都在“含情脈脈”對視空檔,發表自己的看法。

   “哼!對壞人當然要兇!老媽是我老爸的,當然不可以亂去跟別人喫飯!”高興現在也在瞪人,兇兇地瞪着晶晶看,還扮鬼臉嚇她。

   晶晶躲到小方身後,也回敬一個鬼臉。“討厭鬼!”

   小方沒理會他們的拌嘴,他停下喫東西的動作,目光直直望向樓梯口,表情從錯愕轉爲興然,看着看着,忍不住將晶晶從身後牽出來——

   “怎麼了……”晶晶不明所以正要問。  

   小方指給她看,並說着:“有好戲看啦。”

   晶晶看過去,好驚訝地低呼了聲,讓高興不由得也好奇地看將過去。

   “哈!真的,有好戲看了。”

   同情的眼光一致望向正在埋首苦喫東西,完全沒膽擡頭的江靈樨。

   樓梯那邊,站着一羣人,那羣人裏,有一個臉色非常不好的男人,那男人名叫——

   周複方。

   江靈樨看到三名小鬼不喫東西也就算了,還一逕地在她面前擠眉弄眼,實在很愛作怪,纔想念念他們呢,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好大一跳!

   “廣豐樓的食物做得不錯吧?江小姐。”

   喝!江靈樨驚得心臟差點從喉嚨口跳出來!

   出現了!周複方真的出現了!我的天!

   怎麼辦?她要說什麼?她要怎麼應付這種情況?拜託,她現在在約會耶,這兩個男人都出現了,她要怎麼跟趙子融交代?嗚……她沒有跟他們有什麼不清不楚,可是就是覺得好心虛,好像被抓姦在牀……呀,不是啦,就是、就是……她不會說啦!反正現在就是好想把自己變不見就對了啦!

   就在她腦袋急成一團漿糊的時候,圍在她身邊的路人甲乙丙居然彼此打起招乎來了!

   “大師!大師!您來了,快快,快跟我們上樓去,樓上包廂已經點好所有您最喜歡的菜了,正等着您享用呢!”幾個富態的壯年男子滿臉殷勤地跑過來叫着。

   跑過來後,纔看到趙子融也在場,其中一個人叫了出來:“趙子融?你怎麼會在這裏?”

   趙子融微笑以對,起身點頭道:“總經理、副總經理、經理,您們也來用餐?”

   “我我……”那個被叫總經理的男人看了看趙子融又看了看高昂,訕訕問道:

   “你也認識高大師嗎?”

   “高大師?”趙子融不解這尊稱從何而來。搖頭道:“不認識。今天是初次見面。”大師?原來是個算命的。

   “哎呀!你就是高大師嗎?久聞大名,我是週三夫人,你可不可以到我的包廂給我算個命呀?還有還有,這是我二兒子,你幫他算算他跟這個王小姐有沒有緣分?當然他的事業更重要,你也一定要算仔細一點哦,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一個站在周複方身邊的貴婦人眼光只放在高昂身上,誰也沒多看一眼。

   “媽!”周複方低叫了聲,卻阻止不了母親的決定。

   “複方,媽這也是爲你好,人家大師算得多準呀!讓他給你算一算,勝過在公司做牛做馬。高大師,一同上來喫個便飯吧。”周夫人單方面下決定,轉身就要走。

   高昂完全不理她,他現在除了打量趙子融,也打量周複方。知道這兩人是他的情場對手,他們正是跟靈樨有夫妻緣份的另外兩個人。

   分開多年再相見,最令他震驚的是發現靈樨擁有奇特的命格!

   她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除了生來有通靈異能外,她更被老天爺眷寵,擁有許多選擇權——比如說,擁有異能,卻可以選擇不要它;比如說,別人是姻緣天註定,沒得選擇,但她卻有三個選擇。

   給她三個各有特色的男人,給她足夠的緣份,不管她選誰都會得到幸福的生活。因爲三個男人都會被她吸引,都會……愛上她。

   這是很不公平的,對高昂來說。因爲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算出來自己跟靈樨有夫妻緣份,從此心裏也就這麼認定了。他在意她的一舉一動,爲了讓她注意到他而不斷地招惹她,每次看她哇哇大叫就心情很好,最愛看她小臉紅撲撲的模樣,不喜歡她躲着他,用盡方法就是要她主動來找他、跟他說話。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緣啊!

   有緣份的人不就一定會在一起嗎?不管曾經分開多久,到最後都會兜在一起,因爲彼此相屬不是嗎?  

   他一直相信,也這麼認定,靈樨是他的人,他們會結婚!

   可是,變了,在他沒有發現時,命運悄悄地改變了。他算命,卻無法控制靈樨的心,她的心並不屬於他!但那原本應該是他的,他的!

   他不甘心,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她是他的不是嗎?!至少老天爺曾經是這麼安排的!  

   是他小時候算錯了,還是命隨運轉,人都會變?

   靈樨悄悄擡起頭打量周遭,小小一張桌子,至少圍了十個人左右,這還是沒把小鬼算進去的人數呢。

   她試圖在兵荒馬亂中理清現在是什麼情況……周複方,嗯,是來相親的吧?因爲他身邊站了個漂亮的小姐,還有他母親,這陣仗當然是相親了。呃,真不愧是精打細算的商人,訂了位子沒約到她,就改做別的用途。

   這樣……也不錯啦。雖然心裏感到有點怪怪的,但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真好,也就不胡思亂想其它。

   還有高昂,以爲他是跟來找碴的,結果也不是,他跟人有約的。

   不是她喜歡抱怨,巧合相遇也就認了,但這些人也太隨便了吧?請不到她喫飯,就找別人過來喫。是怎樣?想說位子訂了不來喫很浪費,反正重要的是喫東西,不是跟誰來,是嗎?

   這兩個男人是真的想追她嗎?從行爲看起來還真是不像,幸好她沒有當真,不然多糗!好加在。

   再有,雖然這些人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各自皆不同,但一齊出現的感覺還真是嚇死人。

   她忍不住偷偷想着,她這輩子肯定沒有紅杏出牆的命,因爲隨隨便便都會被“堵”個正着,臺灣很小她早就知道,但她真的不知道會小成這樣……啊!別想那些有的沒有的了,快想想現在該怎麼辦纔好啦。

   “靈樨,我介紹一下,他們是我的上司,也是公司的老闆們。總經理,這位是我的女朋友。”趙子融像是神經很粗地沒發現此刻氣氛僵成什麼樣子,依舊面不改色介紹着。

   “唐總,我也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師妹,她叫江靈樨,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之一。”高昂不甘示弱說着。

   “纔不是什麼得意門生,我只是平凡人而已!你別亂說。”江靈樨反駁着。

   “他是你喜歡的人?”周複方看了趙子融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然後終於想起來——這人,不就是大哥最近極力運作,千方百計想挖來周氏工作的趙子融?他是江靈樨的男朋友?“你們認識多久了?”

   認識多久?這關他什麼事呀?江靈樨怔怔地看着周複方,腦袋只想着,這人怎麼好意思質問她?她有跟他很熟嗎?

   “靈樨,你認識周先生?”趙子融不着痕跡地將江靈樨拉進懷中,無視兩個男人想殺人的目光,明目張膽地昭示自己的所有權。

   “我只見過他……嗯,連同今天三次面。沒怎麼交談過,稱不上熟。”她扳着手指頭認真數了一下,說着。

   “才三次面?”那周複方怎麼會一臉女人被搶的表情?

   “嗯,我們部門不同,沒什麼見面的機會。”她看向趙子融,只怕他不相信,哪管得了別人怎麼想——因爲實在太多人了,想管也沒力氣管。她還是顧好自己的感情比較妥當啦!

   在他們談話時,他們周遭也轟轟然地自說自話起來——

   “高大師,您這邊請吧……”

   “高大師,說好要先替我算的,到我的包廂吧……”

   “周先生,你今天會出現在這裏,不會是跟我們子融有約,卻不敢講吧?令兄最近的動作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好像我們得力員工若不能爲你們所用,就不惜毀了他,對吧?”

   “周大哥,我們回包廂吧,菜都要涼了……”

   “趙專員,瓜田李下,你也真不避嫌,現在什麼時期,居然大大方方地就跟周氏的人會面,你把女朋友找來,不會只是個幌子吧?”

   “子融,你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那我侄女的心意……”

   人很多,話很雜,東牽西扯的沒完沒了,各有各的話,滔滔一籮筐地講不完。偏偏兩方人馬的重心所在——兩位男主角們,不肯離開這張小桌子,目光一致地盯着江靈樨與趙子融看。

   情況繼續詭異着,像是將會沒完沒了,直到地老天荒地持續下去。

   “可以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嗎?”晚餐時分,他們開車上陽明山,特地找了間人煙稀少的餐廳喫晚飯,就是爲了可以好好談一談。

   這裏如此荒涼,想來那些人是不會蹦出來打擾他們了吧?

   他的話讓江靈樨嘿嘿苦笑幾聲,還真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今天中午可真是一團亂呀,到最後是如何把那羣人解散的,她還真沒什麼印象。只知道當時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頭埋在食物中當鴕鳥,什麼都不管,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度把頭擡起來時,她已經被趙子融帶出餐廳,脫離那一場混亂了。

   “你……呃,你想先知道哪一個部份?”

   “你想先說哪一個部份?”趙子融笑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臉蛋紅撲撲的好可愛,如果不是他實在太好奇了,還真想就這樣讓她緊張下去。

   “我、我我得先聲明,我沒有腳踏兩條船!”仔細想想,這個比較重要,要先說在話前頭纔好。

   “不是三條船嗎?”小方冷冷提醒。

   “哪裏有船?”晶晶掛在趙子融的脖子上問着。

   “老媽的算數很不行哦。”高興搖搖頭。

   “我哪有算數不行!這是形容詞好不好!”一時忘了防備,反駁的話立即衝口而出。說完才知道要慘,趕緊搗住自己的大嘴巴。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從你的自言自語這件事情說起,可以嗎?”好個處變不驚的趙子融,對於她奇異的舉止,他還是神情平穩以對,沒有尖叫逃走。

   “當、當然可以……事實上,中午如果不是有那些人的話,我是打算先跟你說這件事的。”她吞了吞口水,在他鼓勵的眼光下,勇敢地接着說下去:“誠如你中午所聽到的,我是那個高昂的師妹沒有錯,我童年時在他家住過幾年的時間。別人住他家是爲了學武術或修道什麼的,但我不同,我被送去,是爲了要封住自己天生的陰陽眼異能。也就是說……我本來是一個天生具備見鬼能力的人。但現在沒有了,師父幫我把這項異能封住了。”呃……怎麼辦,他還是沒什麼表情耶,是嚇呆了嗎?她俏聲地問:“子融,你聽到這裏……還撐得住嗎?”

   趙子融揚着眉,催促道:“你繼續說。”

   好吧,繼續說就繼續說——

   “原本呢,我的異能是封住了,照理這輩子是不會再見到任何魑魅魍魎,可是……最近,也就是近一個月以來,我身邊卻陸續出現了幾個嬰靈……不對,嬰靈是指不幸流產或被墮掉的胎兒而言,他們三個還沒有投胎,所以叫胎靈。我現在還是看不到任何鬼靈,但卻獨獨看得到三隻衝着我叫媽的小鬼,連高昂也沒有辦法跟我解釋原因,而當年幫我封印的師父目前不在臺灣,我沒人可問,但事實就是如此。也就是說,有時候我的表現或許像個精神病患,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在跟三名小鬼對話。”她一口氣說完,先是閉上眼大大地喘了口氣,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偷看他,想知道他聽完後是什麼表情。

   他的表情充滿好奇。

   “三個小孩?是你命中註定會擁有的孩子嗎?所以他們纔會叫你媽媽?”

   “不能算是。照高昂的說法,如果我跟他結婚的話,將會生下那個叫高興的孩子……雖然你看不到,不過這孩子現在正站在你面前扮鬼臉。”

   “我面前?”趙子融四下看着,並不覺得有任何異樣。

   江靈樨坐到他身邊,手指定在他的右前方,說明道:

   “就在放可樂的地方。他好像特別喜歡喝可樂,我給他叫了一瓶。靈體想喫人界的食物的話,必須有人供奉才喫得到。”

   “我以爲無形的靈體可以爲所欲爲。”

   “不是的。不管在哪一界,都是有規矩的,連神仙都得遵守戒條了,何況是靈體。世上沒有爲所欲爲這回事。”

   這說法讓趙子融覺得新鮮,不過這是題外話,還是暫時別多問了,省得話題愈扯愈遠再也拉不回來。

   “好,我瞭解了。我們再談回來,你的意思是圍在你身邊的三個孩子並非每一個都會被你生下來,端看你跟誰結婚是嗎?如果你嫁給高昂,會生下那個叫高興的孩子?”

   “對的。”他的組識能力真好,馬上就能抓到重點。

   “那另外兩個呢?是誰的孩子?”

   “一個叫小方。小方跟我說他是周複方的孩子,要我嫁周複方,好把他生下來。可是這根本不可能呀,我又不喜歡他……呀,他現在站在你左前方,正在瞪我。你別瞪我呀,小方,感情這種事又勉強下來,以後你長大了就會知道……”

   “我不會知道,因爲我不會被你生下來,我不會長大”。小方冷冷說着。

   “你……即使沒被我生下來,總會被別人生下來呀。”

   “哼。”小方冷笑一聲,不理會她。

   “他在生氣嗎?”趙子融輕問着。

   “他生氣的表情就跟周複方一模一樣。”

   “這些孩子都長得像父親嗎?”

   “這兩個真的很像,完全是高昂與周複方的翻版。”

   “還有另外一個吧?”

   “對!她叫晶晶,是個小女生。”她指着他肩膀:“她現在就掛在你肩上。這小鬼每次看到你都特別興奮,非要在你身上爬來爬去,也不知道爲什麼,她好像非常喜歡你。”

   “那,她像我嗎?”趙子融突然這麼問。

   他的問題讓江靈樨一楞,直覺回道:“我看不出她有像你的地方。你怎麼會這麼問?”

   不像他?趙子融眉頭第一次凝結起來,認真地看她。

   “完全不像我?真的嗎?沒有任何地方像?”不可能。

   江靈樨疑惑地點頭:

   “當然不像,晶晶好迷糊的,愛撒嬌、愛喫又愛玩,口才也差,每次被高興欺負時都只會跺着腳哇哇大叫,如果不是小方給她靠,她的生活大概會跟我小時候一樣悲慘。”她搔搔頭,又道:“真不知道她像誰?我認識的男人裏,沒這種人呀。依晶晶迷糊得要命的個性,也許找錯媽媽也說不定……喂喂!你們三隻幹嘛用那種不屑的眼光‘青’我?”

   “人家哪有迷糊!?”晶晶跳到地上跺腳抗議。

   “說晶晶迷糊?最迷糊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咧。”小方冷淡道。

   “她像你!就像你!笨笨呆呆的就是像你啦?”高興指着她大笑。

   然後,因爲高興的出言不遜,三隻又追打了起來。

   “你們不要打……算了,隨便你們去。”還是專心跟趙子融說話比較重要。“總之,我想晶晶是找錯媽了。”  

   “那我呢?”趙子融堅定地否決她的看法。

   “什麼你呢?你在問什麼?”

   “我們兩個是情人,胎靈裏理應有我們的小孩纔對。會不會那個叫晶晶的孩子是我們兩個的?”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心裏也好希望是。沒道理那個高昂啊、周複方都蹦出個孩子來,而我最喜歡的你卻沒有孩子嘛……”她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只看到趙子融原本嚴肅的表情一下子笑開了,讓她雖不明所以,也不自禁跟着笑起來。

   “你問過晶晶嗎?她有說她的父親是誰嗎?”

   “她沒有。就說她迷糊吧,連自己的爸爸是誰都說不清楚——”

   “我有說!我有說啦!是你自己迷迷糊糊的忘記了,人家知道爸爸走誰啦!”晶晶聽到江靈樨這麼說,不可置信地跑過來叉腰大叫。

   “你哪有說?上次問你,你根本說不出來好不好。”江靈樨彎下腰跟晶晶大眼瞪小眼。

   “我哪有說不出來?我說了呀,他是爸爸嘛!”晶晶指着趙子融叫。

   “他是爸爸?晶晶,你不要以爲你隨便指一個人叫爸爸,就可以撇清你迷糊的事實,不可能啦!”江靈樨對着小鬼搖頭又擺手。“你又不像他,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孩子?”

   “是你把我生成這樣的,你還嫌我!媽味好壞!”晶晶要哭了。

   “我哪有嫌,明明就不可能嘛……”真是有理說不清。她正想找人評評理,擡頭卻看到眼前一個男人與兩隻小鬼都在看她,眼神好像都帶着點……不以爲然?

   “晶晶這孩子跟你說我是她的爸爸是嗎?”趙子融問着。

   “對呀,可是不可能呀,她完全沒有你的特質……”

   “嗚嗚嗚……哇哇哇……”晶晶傷心欲絕地放聲大哭。

   “孩子不一定都會像父親,我倒希望我們結婚之後,可以生一個漂亮可愛又有點小迷糊的女兒。不必像我,但要像你。”是了,這纔對,他跟她應該會有孩子的。一個像她這樣迷糊的女兒。

   呀!他說什麼?像她的女兒?江靈樨先是聽到結婚這兩個字就楞住了,渾身發燙又手足無措地想着……他他他,這是在求婚嗎?兩人一路坎坷交往下來,他對兩人的未來還是看好的嗎?

   哎呀!這怎麼辦纔好?她沒有心理準備,她的單身生活就要結束了嗎?趟子融這麼快就決定要跟她共度一生了嗎?她有這麼好嗎?

   趙子融見她紅紅的臉蛋上溢滿了夢幻的神采,一雙大眼睛化爲兩朵心型泡泡,便知道她再度魂遊天外,大作白日夢去了,完全忘了前一刻他們還在談論的重點。

   他只給她十秒鐘。然後,時間到了,抓她回魂。

   “靈樨。”他將她摟進懷中。

   “呀?”靈樨好緊張,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腦中閃過每一場愛情電影裏有過的浪漫情節、接吻的方式。怎麼辦?她是要張開眼,還是要閉上眼?要嘟脣,還是小嘴微張?哪一種看起來比較有美感?

   這女人還在胡思亂想。趙子融從她臉上讀到了她心中的苦惱,但他一點也沒有幫助她減輕苦惱的意思。就在她閉上眼、嘟起小嘴時,故意以嚴肅的表情、慎重的口吻對她道:

   “我看不到晶晶。但我很想知道我們未來女兒的長相,你可以仔細形容她讓我瞭解一下嗎?”

   “唔!?”章魚嘴好尷尬地僵住,連發出的聲音也怪腔怪調。

   搞什麼?這個男人求婚完卻不吻她,是什麼意思?還有,他爲什麼認定晶晶一定是他女兒?就跟他說不像的嘛,真不知道晶晶跟他幹嘛急着認親?

   “你爲什麼堅持認定晶晶是我們將來會有的女兒?”

   “因爲我已經決定了,以後我們生的女兒就叫她晶晶。”

   這事情很好解決的不是嗎?

   顯然江靈樨並不這麼認爲,她瞪大眼看他,這人也太會硬拗了吧!

   “晶晶,你也說句話呀!”江靈樨偏着頭對一邊的晶晶叫着。

   “晶晶只是小名,我的全名叫做趙晶伶哦。”晶晶果然說話了。

   “你看吧,人家全名叫趙晶伶,晶晶只是小名,所以我就說……咦!趙!?你說你以後姓趙?趙子融的趙!?”江靈樨叫得像是被雷打到。

   “不是趟子融的趙,難道還有別個趙嗎?”趙子融心底更加篤定了。

   “晶晶……原來真的是我們的……女兒!”真是不可思議!

   “是呀,你這個迷糊媽媽。”

   “迷糊媽味!”晶晶同時說着。

   看,多麼的有默契。

   果然是……父女!? 
第10章
  “子融……”幽幽的嘆息聲幾乎淹沒於周遭的喧譁中。

   “嗯?要喫冰淇淋嗎?”趙子融把手上的冰淇淋遞過來。

   “還喫?”江靈樨好哀怨地看他一眼。

   “你不是很喜歡喫?”

   “可是我已經連着喫兩支了耶!”再怎麼愛喫的東西,一次喫太多也會想吐的好不好!“而且我又不喜歡喫巧克力口味。”

   趙子融也不勉強她,將冰淇淋倒扣在塑膠杯裏,說道:

   “你問一下,接下來孩子們想玩什麼?”

   “可是我不想玩呀!”江靈樨這次的哀號更大聲了。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她這個還沒結婚的小姐,卻必須提早過起老媽子的生活?她現在正在熱戀耶!正在跟心愛的男人約會耶!

   有花前月下嗎?沒有!

   有燭光晚餐嗎?沒有!

   他們連親吻都是偷偷摸摸的,比做賊還狼狽,有沒有天理啊!

   親吻過幾次,都只是發乎情、止乎禮,就怕教壞一邊的囝仔大小,害他們小小純真的心靈不小心被大人污染到……

   他們這一個月來的約會方式,完完全全像是結婚好幾年、生了好幾個小蘿蔔頭、老夫老妻得快要發黴的那一種!

   如果接下來趙子融牽起她的小手說着:“老仔啊,明啊在袂喫菜哦!”老伴,明天要喫素哦。這樣的話,她也不會感到意外了。

   去肯德基、麥當勞喫速食也就認了;去電影院看“史瑞克2”、“哈利波特3”這類的兒童片也沒有關係;別人家情侶上街,不是逛服飾精品店,就是去很有氣氛的地方說一些情人問的傻話,他們沒有,他們去的地方是玩具反斗城、童裝店等等等。好,這也沒關係!可是、可是……

   “子融!這個月我們已經來過這裏三次了,你不能每次孩子們要求要來兒童樂園你就順應他們!你又不是土地公公,幹嘛有求必應呀!”

   “但你也沒反對,不是嗎?”趙子融將她拉入懷中。

   “其實我不確定這樣做對下對。”她嘆了口氣,指着不遠處正在遊行的卡通人物。“他們現在在那邊看遊行,三個小朋友都穿着我們這幾天幫他們買的衣服,而不再只是紅色小布袋裝,如果你也看得見他們的話,一定也會錯以爲他們只是一般正常的小朋友,而不覺得他們是靈體。我在想,你把他們當真正的小孩寵,讓他們在人間玩野了,以後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不知道會怎樣。”微嗔地看了他一眼:“還有呀,你太寵小孩了!明明看起來這麼正經又菁英得要命的一個人,我以爲你應該是個很威嚴的父親,結果並不是,這樣好嗎?”

   關於這一點,趙子融沒有費事地提醒她——她寵溺小孩的程度跟他是不分軒輊的。

   自從確定晶晶會成爲他們兩人的孩子之後,靈樨總忍不住特別注意起另外兩個孩子的改變——她說,三個孩子身上的光芒每天都在變化,晶晶身上的瑩白光更強更明確,而小方與高興則是逐漸暗淡下來。這兩個小男孩似乎知道事情已經定論,無可轉圜,不再像先前那樣鼓譟着爭取名份,安靜下來,活力一下子被抽光了也似,看得她好不忍心……

   她知道,他們就要消失了。

   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雖然常常被煩得想叫救命,但感情也涓涓滴滴地在這段時間裏累積起來。她的話題總是離不開這三個孩子,雖然老是在嘴巴上喃喃抱怨,但實際的行爲就跟個任勞任怨的老媽子沒兩樣,他看了常常覺得好笑。

   看似兩人的約會,其實一直是五人行,趙子融剛開始也不是那麼適應,但幾天之後,心情調適了過來,便開始感到有趣,看他們鬥嘴真是好玩極了,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加入其中攪和,讓中間負責傳話的靈樨忙翻過去,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很可愛。

   靈樨將來肯定會是一個好媽媽的——雖然有點迷糊。而他,其實也挺驚訝自己居然擁有好爸爸的特質,因爲他確實在這些日子以來對他們有求必應,並在縱容他們的同時得到快樂。

   買童裝、買速食、看兒童電影、到兒童樂園,大多心思都繞在小孩子身上,不覺得是義務,反而覺得非常有趣。這種心情,在以前來說根本是不可思議,從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適合結婚生子的人。

   他是認爲自己會結婚、會生子沒錯,也已經計畫好要怎麼栽培孩子、教育好他,讓他成爲社會上有用的人……一切的人生大事都登記在行事曆裏,無關樂趣與否、辛苦與否、適合與否,就像例行公事一樣。

   他錯了。錯在以爲自己感情涼薄,錯在以爲人生只有責任、義務,他只要精準完成它們也就是了。

   “娶一個賢慧的妻子持家,生一個或兩個孩子養他教他”這個堅定的信念如今想起來多可笑,他把自己的人生計畫得多麼無聊!自以爲理性、有步驟,但其實庸庸碌碌地把自己當機器人操,還在那邊沾沾自喜着。

   與一個臉上沒有五官,只寫着“妻子”兩字的女人共度一生;生兩個沒有面孔,臉上寫着“兒子”、“女兒”字眼的小蘿蔔頭,他居然曾經堅信這就是他理想人生中的責任與義務,他的未來!

   想來就不寒而慄。

   可是,在他開始喜歡上這種吵吵鬧鬧的生活之後,兩名小男生就要消失了。

   “靈樨,以後我們可以生三個孩子嗎?把這三個都生下來。”雖然不知道三個孩子的長相,但對他們各自的性格倒是很瞭解了。他喜歡這三個孩子玩在一起的感覺。

   小方是個聰明冷靜又愛故做大人樣的跩兮兮小男生。

   高興看起來頑皮伶俐,其實有點笨拙,因爲他只會用欺負人的方法去對他喜歡的人表示好感。

   而他的女兒晶晶嘛,完全是靈樨的縮小販,迷糊得好可愛、好天真。

   個性各自不同,但都是好孩子,若是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成爲他們真正的父親。

   “可能嗎?另外兩個是別人的配額耶,我想是不行的。除非……”她說到一半,很警覺地頓住不說,揮手叫着:“反正是不行啦!何況光是晶晶這個小迷糊蛋我就搞不定了,要是三個都來,我不被整死了纔怪!”

   趙子融對她的未竟之語非常地感興趣,雙手將她箍得更緊,以很輕鬆的語氣問着:

   “除非什麼呢?怎麼不說完?”

   “啊,哈哈哈,沒有啦!”靈樨好擔心他一個力道控制不好會把她勒厥了過去。  

   “你不會是想三個男人都嫁吧?嗯?”

   “沒有沒有!纔沒有,我想都沒想!我頂多是想說如果想把他們都生下來,也許可以用人工授精……噢!”好痛!她哇哇叫告饒:“只是亂想的啦!我沒有那個意思啦!”

   “沒有?”子融再度掛上禮貌性的微笑,一張臉假得要命。

   “沒有!”爲了小命着想,死命否認,拼命搖頭。

   “真的?”

   “真的!”朝天比出三根手指頭髮誓。

   “那很好。”終於饒過她一條小命。

   呼呼呼,好險。

   這人講不講道理呀,明明是他自己提起這件事的,還敢生氣修理人。如果他老是這樣,那她以後會不會成爲受虐婦女?

   嗯,回頭得翻翻電話簿,把相關協會的電話先查好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媽味,我要坐碰碰車!”看完了遊行,孩子們跑回來,又討玩了。

   “我要玩水道飛車。”高興叫着。

   “無聊,自由落體比較好玩吧。”小方也有他的堅持。

   “還玩喔?”靈樨拍着額頭慘叫。

   “怎麼了?”趙子融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是孩子們回來吵着要玩了。

   “開始當孝子了,還會有什麼別的嗎?”她好認命地站起來。

   “你不是不想玩了?”他笑。

   “可是他們想玩呀!就跟你說不要寵孩子你就下聽,都來過兩次了,還是要再來。”念念念,碎碎念,咕咕噥噥地把手伸進他的臂彎中,然後回頭問孩子們:“要先坐遊園小火車對吧?”

   “不是啦!是碰碰車啦!”

   “當然不是!我要坐水道飛車!”

   “自由落體。”

   三道抗議聲齊發,威力無窮。

   “好好好,輪着來,不要搶,都會玩到啦。”她無奈地瞠了眼趙子融:“就跟你說不要寵孩子嘛。”

   是誰在寵呀!?

   趟子融直搖頭,跟着她去乖乖地排隊等玩。不管孩子們什麼時候離去,至少趁他們還在時,滿足他們的每一個心願吧。

   能寵的時候也不多了。

   他相信靈樨比他更心知肚明這一點。

     

   今天,小方與高興的形影淡得幾乎快要看不見了。

   “子融,你真的想生三個嗎?”其實要是趙子融沒有這個想法,江靈樨也會忍不住這麼期望的,希望可以把他們統統都生下來。她不要他們離開,不要哇!

   雖然她私心裏是比較疼晶晶沒有錯,因爲她是個愛撒嬌的小女生,比那兩個老愛吐她槽的臭小子貼心了好多倍,她偏心一點也很正常。確定能生下晶晶她當然很高興,但看到另兩個孩子的影子一天比一天淡,精神一天比一天更差,她好難過,好害怕哪天醒來就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人家說,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所以她也一樣,一天被叫娘,終生是人家的娘。雖然常常被三隻小鬼搞得很崩潰,大呼喫不消,但比起再也見不到他們,她寧願繼續受苦受難下去,被他們煩死也就認了。

   “你同意的話,我這邊不是問題。但你確定我們名下有三個小孩的配額嗎?還是你有辦法跟老天爺商量?怎麼,你想恢復異能,重新過着見鬼的生活嗎?”

   “纔不要!跟你說我最怕鬼了,你還要說來嚇我!”她輕輕槌了他一下。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趙子融問。

   “他們連着看四個小時卡通,終於看到不支,都趴在你視聽室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她伸長脖子往視聽室的方向看了下。

   連續玩了好幾天,這些孩子終於滿足了好奇心,不再每天天一亮就嚷嚷着要去哪裏玩什麼的,都能乖乖坐着看電視。

   天氣好熱,她這些天都帶着孩子窩在趙子融的公寓吹冷氣。他的地方比她大上三倍,能夠提供孩子們更寬廣的遊戲空間。

   聽到孩子們都在睡,趙子融才安心問道:

   “小方跟高興這些天好像都不再吵着你去嫁他們的父親了,對吧?”

   “嗯,他們很清楚我跟他們的父親沒緣,知道吵也沒用。再有,我想因爲這一個多月來你帶着他們上山下海的玩,與他們培養出感情,他們對你已經完全不排斥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小方跟高興把你當父親看了呢。有沒有,昨天我們去山上喫野味,我有跟你說過的,他們三個都掛在你身上一路玩回來。可惜你看不到,當他們三隻安靜下來、和平共處時,那畫面有多可愛啊!”嗚……想到就難過,她不要跟他們任何一個分開啦!

   最近要煩惱的事情好多呀!

   因爲周複方事件,害她在公司裏生存得很艱難,每天都有人來會計部看她,人家動物園裏被看的無尾熊至少還能賺一下門票錢,她沒得收也就算了,還要被東嫌西嫌地指指點點不已,都罵她是什麼——不知好歹的小麻雀。

   什麼嘛!不過是拒絕跟周複方交往而已,有這麼嚴重嗎?

   她一直想離職的,除了很受不了那些蜚短流長、閒言閒語之外,她還不由自主地被捲入趙子融的挖角事件中。

   這事啊,真是說來話長!

   反正就是趙子融被周複方的大哥搞得不得不離開原來的公司,現在無事一身輕,每天過着好悠閒的失業生活,一點也不急着找新工作。當然,想也知道他是不會答應到周氏上班的。可是周家少爺不死心,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讓趙子融在老東家待不下去,可不是爲了要便宜別的公司,這個人才他要定了。

   周少爺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卻不自知,一是誤以爲趙子融是個好說話的人,二是自認爲基於“良禽擇木而棲”、“人往高處爬”的原理,趙子融沒理由不來周氏上班,這邊有學長罩他不是!?

   可是,趙子融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而且,他也看不起手段卑劣、仗勢欺人的人。更何況周氏是間大公司沒錯,但卻稱不上好公司,太過內舉不避親了。在這裏,升遷是看身分,而不是看才能,優秀人才不可能願意進來。

   他的決定她很能理解,但是……

   以一個失業快一個月的人來說,生活過得這麼悠閒對嗎?

   結果他可好,每天待在家裏看書上網吹冷氣、放卡通給小孩子看,什麼煩惱都沒有;但她可慘了,在公司被人指指點點也就算了,還要被那些正在找趙子融的人問東問西,周家少爺在找他、他老東家那邊也有人在找他,反正好多人在找他就對了,但他就是不開機、不接電話,真是好樣的。

   當人家的女朋友還得肩負總機職責,會不會太過命苦了些?

   幸好周複方沒有加入煩她的行列。他自尊心很強,被拒絕後斷然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高昂就有夠討厭了,老是打電話來吠說他們兩人才是天作之合什麼的,說他從以前就認定她了,她卻沒有體會到他的情意,長了年紀、長了身高,就是沒長大腦,還是一樣笨……真是夠了這人,她沒愛上他果然是老天爺有在保佑。

   算了,不要理他們。還是煩回正事比較正經!

   “子融,你說我們年底要結婚,真的可以嗎?結了婚就要生小孩,有小孩後我就要待在家裏跟小孩玩,少我一份收入,可是卻要花很多錢,你的計畫要不要延後呢?”

   “你不用擔心我失業的事,就算你現在離職,我的存款還是可以讓我們悠閒好過一陣子。”

   “我知道,但是如果周氏不放過你,別家公司想用你可能會有點困難。你是不是感到有志難伸,這一個月來都只是在強顏歡笑?”這很有可能哦!一個有才能有事業心的人卻被人打壓得失去工作,心情怎麼會好?他笑成這樣都是裝出來的吧?她左看右看,想從他的笑臉裏找到強顏歡笑的證據。

   “你真是愛胡思亂想。”他伸手輕彈她俏鼻。“我們在談的是三個孩子的事,你牽拖到我的工作做什麼?我的工作沒問題,以後的收入也不會有問題——至少養得起三個孩子。你對靈異的事情此較瞭解,有沒有辦法去協調這種事呢?”

   “我不知道耶。雖然我以前是靈感很強的人沒錯,但並沒有針對這方面去研習精修,現在又只是個普通人,實在不瞭解要怎麼做才能讓小方、高興當我們的孩子……”

   “我不要。”拒絕的聲音。

   “什麼不要?是你說想生的耶!”江靈樨指着趙子融叫。

   “我沒說話。”趙子融提醒她。

   “你沒說話?那是誰在說不要……”轉頭一看,高興跟小方都站在她身後,不知道站在那邊聽了多久。“你們醒了?”

   “他們都醒了?”趙子融問。

   “嗯,小方跟高興站在我們身邊,而晶晶正一邊揉眼睛一邊打呵欠地走過來……又爬到你懷中撒嬌了。”江靈樨現場實況報導。然後才問道:“小方,你說什麼不要?你不想當我的孩子了嗎?”

   “我也不要。”高興也開口說着,並斜睨小方一眼。

   “你們很奇怪耶!”江靈樨雙手叉腰不爽地質問:“現在你們又不想當我的小孩了嗎?那你們這一兩個月來吵來吵去、打來打去是在打假的喔?我是看你們感情好,纔想說看看有沒有辦法可以將你們都生下來,不希望你們就此消失,你們爲什麼不要?”

   “對呀,爲什麼不要?我們大家都生下來嘛,一齊玩呀。”晶晶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她也不想跟他們分開。“我當姊姊,小方當弟弟,高興當小弟弟,我會疼你們的。”愈想愈開心,忍不住拍手起來。

   “笨蛋!誰要當你的弟弟?”高興罵道。

   “我不要當你弟弟。”小方雙手盤胸。

   兩個小男生像是知道對方的心思,說完後冷冷地互看了一眼。

   “子融,你看這是怎麼一回事?小方跟高興突然不想當我們家的孩子了,我做了什麼讓他們不開心的事嗎?是昨天不讓他們喫薯條的關係呢?還是前天沒買他們愛喫的披薩被他們討厭了?”江靈樨把他們的對話詳細地告知趙子融,連動作表情也沒漏報。

   “不要當弟弟?”趙子融想了一下,悄聲問靈樨:“你說過,之前你很擔心小方與高興會因爲嫉妒晶晶可以被生出來,趁還沒消失之前聯手欺負她,可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對吧?”

   “對呀,我覺得好奇怪。這兩隻頂多會有些埋怨我,但卻不會欺負晶晶,反而還很照顧她。我纔想,他們相處得這麼好,一定想要永遠在一起嘛,可是他們居然拒絕!”愈想愈覺得沒道理。她每天看着兩隻小鬼的形影日漸稀淡,心頭都好糾結,知道他們就快消失了,她不想他們消失嘛!不管啦!管他們要不要被她生下來,她問着:“高興,你好像知道的比較多,所以我問你,如果我想生下你們的話,需要去哪個地方祈求?拜註生娘娘有用嗎?”

   “沒用。因爲我們不想被你生。”高興搖頭。

   “不想被我生!?”她大叫:“你一直叫我老媽老媽的,把我叫老了之後,才說不想被我生,你是皮在癢哦!”

   “爲什麼不要?我會是好姊姊的!”晶晶也在叫。

   “晶晶,你別管他。”小方走到晶晶身邊拉起她的小手道:“我要走了,我不想當你的哥哥或弟弟,以後等我們都出生之後,我會來找你,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放手!高興跑過來拍掉小方的手。晶晶,你要等我,不要像老媽那樣笨笨的,人家喜歡她她都不知道,我很喜歡——喂!你做什麼!”話說到一半,尖叫出來,因爲看到小方偷親了晶晶一下,飛撲過去就要打人。

   小方俐落地閃開,跑到目瞪口呆的江靈樨面前。

   “媽,我要走了。”他說。

   “要走了?現在?”她低呼,伸手就要抓住他,不想要他走。但隨着他們的影像日漸淡薄,原本棉花一般的存在感也消失了,她的手指穿透過他,什麼也抓不到。“不可以,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小方,你不要走,我們還沒有去海洋公園、遊樂園……對了對了,臺南的荷花也開了,我們說要去都還沒去過呢……”

   小方靜靜地看她,由着她使盡身爲老媽子的嘮叨本事。他只有一個動作——飄高身子,很彆扭地親了她臉頰一下。

   他這行爲把江靈樨滿肚子的話給嚇飛了,當下啞口不能成言。

   “你跟晶晶的爸爸說,我……也要親他一下。”小方清清喉嚨,很不自在地說着。

   “晶晶的爸,小方說要……嗚……親你一下,雖然你看不見,但是他已經站在你面前,要親你了……不要啦!小方不要走啦……高興!高興!你做什麼?你別追着晶晶跑呀!你……”

   “不管!我也要親一下!我要親嘴嘴!”高興卯起來猛追晶晶,嘴巴嘟得好高,把晶晶嚇壞了,滿屋子邊跑邊叫。

   喂喂!給人家感傷一下好嗎?眼淚都還沒來得及冒出來,就被這團混亂場面搞得離別的氣氛全失,江靈樨覺得好無奈,再看到親完趙子融的小方也加入追打跑跳蹦之中後,滿肚子的眼淚哪還流得出來?

   管不住三隻小的,她只好偎進趙子融懷中叫着——

   “人家不要他們走啦!太過份了,我們這麼傷心,他們還在那邊玩小色狼的遊戲,真是沒良心的小東西。”

   趙子融卻是笑了。“他們都喜歡晶晶。”

   “看得出來。”哼!

   “他們也喜歡我們。”他深信。

   “喜歡嗎?那爲什麼不當我們的孩子?”她懷疑。

   “你還沒弄懂嗎?他們喜歡晶晶,也喜歡我們,所以他們可能打算當我們未來的女婿呢!”

   “啊!”江靈樨結結實實地楞住。不……不會吧!?

   女婿?現在的小孩會不會太早熟了一點?想的有沒有給它太多了一點?

   是子融想偏了吧?她覺得這些小鬼不可能……

   “晶晶,我走了,再見。你要當我的新娘,記住了。”小方將晶晶塞進江靈樨的懷中,不讓她被高興親到。然後再看了江靈樨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的,但終究沒有說,倏匆一閃,整個身影就消失了!

   “小方!”不要走哇!

   “你別想先去投胎,我會比你早出生的!”高興氣呼呼地就要追隨而去,就怕自己腳步比他慢,但沒親到晶晶又不甘心……

   “高興!你要留下來嗎?”他的猶疑不定,讓江靈樨充滿期望地問着。

   “我也要走了,其實在一個月前我們就該走了。因爲你選擇晶晶的爸爸,我們的緣份就斷了。同時間,新的緣份結成,我們的爸爸媽媽變成別人,所以你說想全都生下我們三個是不可能的,我們的影子一直變淡、一直在消失,是因爲我們的新媽媽已經懷孕了,我們的精魂必須住進去,硬留到今天,其實是不對的。”

   “啊?你們有新父母了?怎麼會這樣?”

   “反正就是這樣啦,老媽,我也要走了,你有空就快點受孕,好讓晶晶生下來,我們以後再見了。”高興還是很想親晶晶,但頭湊過去,發現晶晶滿臉的眼淚鼻涕,實在親不下去,只好算了,拍拍她的頭算數。也很想親親他老媽的,可是又彆扭得做不出動作,還是算了。

   最後,他揮揮手。老媽、岳父、晶晶,我們以後再見了。

   “什麼岳父?別胡說……啊!高興,你說再見,是要怎樣再見呀?我又不知道你們投胎到哪裏去……”嗚……不要走啦,好歹留一下地址電話,大家以後好聯絡聯絡嘛!

   這傢伙也跟小方一樣沒什麼良心,也是“咻”一下就閃不見了,都不留機會給她十八相送一下。嗚嗚……

   再見了,再見。

   可,說是再見,真的有機會可以再見嗎?

   “我們還有機會見到他們嗎?”她哽咽問。

   趙子融輕嘆了口氣,雖然一直知道他們終究會消失,但真的消失時,還是沒有辦法平靜以對。

   “會的,我希望會,我真的很想親眼看看他們。”

   “嗚嗚嗚……他們不見了……人家不要啦!”晶晶哭得好大聲。

   “晶晶,你別哭,他們還會再出現的……”

   會的,會的,他們這兩個難纏的小鬼既說了“再見”,想來就一定會再見的。

   有緣,即使相隔幹裏也終會相見,他們願意這麼相信。

   尾 聲

   五年以後……

   今天是“快樂幼稚園”新一學期的開始,園長帶領所有老師化妝成時下最流行的《哈利波特》故事裏的人物,列隊站在大門口迎接今年度的新生入學。

   身穿巫婆裝、下巴貼着白鬍子、手上抓着一頂黑色巫婆帽的園長,對每一個前來報到的小朋友呵呵呵直笑着。只要他們一踏進幼稚園大門,便將手上的帽子往小朋友頭上扣去,說着精心設計了好久的臺詞——

   “小朋友,歡迎來到霍格華茲學園,我是校長鄧不利多哦。來,讓分類帽來告訴我們,你是屬於哪一個班級的呢?是葛來分多?赫夫帕夫?雷文克勞?還是史萊哲林?呵呵呵!”

   目前爲止,這一串臺詞已經使用過十二次,快樂幼稚園的新生裏也出了五個別名叫“妙麗”、五個“哈利波特”、兩個“榮恩”的小朋友——不管這些小朋友同不同意。

   幾輛高級房車同時停在幼稚園的門口,看得衆師長們眼睛一亮。

   讓她們瞪大眼的不是房車名貴的程度,而是車子裏面走出來的人——俊俏可愛的小朋友。

   第一個下車的小女生長得好可愛、好可愛喔!衆師長們精神一振,不待小朋友走近,就快步跑過去迎接他們的到來。

   “哇!好可愛的小朋友喔,讓我猜猜,你一定是妙麗吧?”

   “對對!今天最可愛的妙麗肯定就是她了!”

   “好好喔!看起來真可愛!雙頰紅撲撲的,讓人好想捏下去喔!”

   “小妙麗,你幾歲了呀?”

   “人家不叫妙麗,叫晶晶啦!”小女生的聲音嬌嬌嫩嫩的好逗人。

   “哎呀!不是啦,你沒有讀過《哈利波特》嗎?那裏面有個好漂亮的小女生叫……”

   “人家叫晶晶!”小女生好堅持。擡頭對父親道:“爹地,這裏的老師不認識字嗎?我有掛名牌耶!”拉了拉圍兜兜上的名牌,好神氣地說着:“這裏有寫,我叫趙晶伶,我認識字哦。她們看不懂,纔會說我叫妙麗對不對?”

   嘎嘎嘎……幾隻名叫尷尬的烏鴉,訕訕然飛過老師們的頭頂。

   “晶晶,不可以沒禮貌。”晶晶的媽低斥了聲。

   “沒禮貌?”晶晶好疑惑。她有沒禮貌嗎?

   “對,就是沒禮貌。”晶晶的媽皺起眉頭的表情跟女兒一模一樣。

   “人家哪有沒禮貌?人家又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來,我都沒有說哦,沒有說她們的臉畫得像鬼一樣可怕,人家很有禮貌的沒有說出來耶。”晶晶天真地指着老師們的臉說着,尤其特別欽點園長爲最佳萬聖節代表。

   “晶晶!”晶晶的媽花容失色。“不可以亂說話!”

   “我沒有亂說嘛,她們的臉……”小手指還定在大人們青一陣、白一陣的臉上。

   “晶晶!”還在說?晶晶的媽叫得好無力。

   “好了好了。”晶晶的爸終於在一邊看夠好戲,笑着一把將寶貝女兒抱起來。“還有別人要進來呢,我們別在這裏擋路了,送晶晶進教室吧。”要走之前,有禮地問了下臉色僵硬的園長:“如果沒別的事,請問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呵……呵……可以,可以,沒事了。”園長想,這小女生既然不想當妙麗,那麼她八成對“分類帽”的遊戲也不會感興趣,就跳過她吧!“你們請進去吧。”

   好,提振精神,後面還有很多可愛的小朋友可以玩呢,他們一定會欣賞她們這些老師的創舉的、一定會很樂於跟她們玩“霍格華茲學園”的遊戲的!她們要勇敢地振作起來。

   哇!這個小男生好漂亮喔!

   “哈羅!哈利,歡迎你來到霍格華茲學園,來,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屬於哪一個班級。你知道這個嗎?這個是分類帽哦……”不由分說,帽子就要扣過去,但——

   “你幾歲了呀?阿婆。”漂亮的小男生原本沒注意園長在搬演哪一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只定在前方那個好可愛的小女生身上。要不是園長企圖把那頂蠢兮兮的帽子往他頭上放,他還真沒打算理會這些有變裝癖的奇怪大人。

   園長的笑容再度垮成一片上石流,這這這……這個好漂亮的小男生,是在用不屑的眼神望着她嗎?不!一定是她看錯了,才四、五歲的孩子,天真不解世事的孩子,臉上不可能有那種表情的!她再接再厲地裝出娃娃音說着——

   “小朋友,你有沒有看出來我是誰呀?我是鄧不利多校長哦……喂喂喂,小朋友,我還沒有說完,你聽園長說嘛!那個哈利波特——”嗚……現在的小孩子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可愛!

   園長苦苦追着小男生,委屈得好想拿一條手帕出來咬、好想找一塊陰暗的角落去畫圈圈……

   可是接下來的混亂場面,讓自憐得要命的園長與老師們沒有時間哀怨,因爲  “嗚嗚嗚……爸爸、媽咪,他好壞,拉人家的辮子!”纔剛走遠的可愛小女生突遭偷襲,哇啦哇啦哭起來。

   “耶耶耶,愛哭鬼!愛哭鬼!”一個長得濃眉大眼、塊頭健壯的小男生,身手靈活得像只潑猴似的拉了晶晶的頭髮就跑開去。

   “你好壞!我打你!討厭鬼!”晶晶不甘被欺負,恰北北地追上去。

   好……好……面熟的場面喔,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晶晶的媽好疑惑地發楞起來,眼睛跟着孩子們打打鬧鬧的動線轉來轉去,卻沒有過去調解的意思,也拉住自己的先生。

   快想起來了,就快想起來了,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哎喲!”健壯小男生跑得好好的,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重重跌了一跤。

   “哎呀!”晶晶的媽驚叫出來。“是他們!孩子的爸,好像是他們耶!”

   “你的意思是……他們?”雖是沒頭沒尾的叫嚷,但晶晶的爸卻立即明白。

   “你看你看,再加上那個穿着小西裝的漂亮男生……他們三個打在一起的樣子……就跟以前一模一樣耶!是他們沒錯,長相變了一些,可是性格一點都沒變,真的是小方跟高興!他們出現了!”

   三個小孩打出一片菜市場。快樂幼稚園當下變成了混亂幼稚園,整個廣場雞飛狗跳起來。原本站在一邊看的小朋友們笑呵呵地加入其中,以爲三個人正在玩好玩的遊戲,也想進來玩。累得努力想維持秩序的老師們疲於奔命,完全搞不清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朋友們,小朋友們,停下來,來來來,看這邊,看鄧不利多校長變魔法哦……”

   誰理你?真以爲這麼小的孩子知道什麼叫哈利波特嗎?下次裝扮成天線寶寶也許還能得到一點關愛的眼光啦。

   “小新,小新,不要欺負小朋友,哎呀,有沒有跌痛痛?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品律!方品律!你是個小紳士,怎麼可以打架,還在地上打滾?天啊,這真是我的兒子嗎?我兒子很早熟又很懂事的呀……”

   晶晶的媽注意到那兩個小男生的家長氣急敗壞追過去時,所叫着的名宇,一個叫小新——一定是高興;另一個叫方品律——自然是小方了。好感動地熱淚盈眶起來,心裏決定了——她要跟他們兩家的媽媽成爲很好很好的朋友,這樣一來,他們大家又可以從新過着幸福快樂的打打殺殺生活了,真好。

   “他們回來了。”她眼淚狂冒,就要噴出來。

   “他們也快被女兒踹死了,我們快過去吧!”晶晶的爸嘆息着。

   “呀!踹人?又踹人?晶晶,不可以呀,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搞不好是你未來老公,你踹小力一點啦——”夫妻倆也跑過去了。

   依照慣例,總沒有充裕的時間給她感傷,倒是以後尖叫的時間會多很多,她想嘆息,卻是笑了;想抱怨,也還是笑了。

   有緣哪,即使相隔千里,也終能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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