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念其生,不如念其死——透過《人間失格》來看太宰治的一生

但凡《人間失格》讀不下去的,或者讀過之後,只看到了無病呻吟式的消極與頹廢,那一定是對這部作品的背後瞭解太少,尤其是作者太宰治的生活經歷。

太宰治只是作者的筆名,其原名津島修治,1909年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家族人口衆多,上面有5個哥哥,4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後來因病去世)。

其時,日本的社會制度還是家長制、長子繼承製,因而,太宰治在家中的地位十分低下,言行舉止都要看兄長們的臉色,甚至被傭人欺負也不敢告訴別人。所以,他從小就認爲自己在家中是多餘的。雖然也有反抗意識,但小小年紀如何對抗家族?只能在對家庭的依賴與背叛中矛盾地生活着。這也對應着小說前言中的第一張相片,以及第一手札中的“羞恥的生活”,“討人歡心”,“對討厭的事說不出討厭,對喜歡的事也像偷偷摸摸的”。

小說中的主人公葉藏是極聰明的,對學習不怎麼上心,成績依然是最好的。事實上確實如此,太宰治也是極聰明的,小學時期成績優異,中學時對文學、雜文和戲劇特別感興趣,16歲時就發表了作品《最後的太閣》,並對當時的作家芥川龍十分崇拜。

20歲時,第一次服用安眠藥自殺,原因衆說紛紜,有說是受芥川龍自殺的影響,有說是學業原因,有說是家庭原因,也許是多方面影響吧,反正藥劑量不夠,自殺未遂。

21歲時,第二次自殺,結識銀座酒吧女——一位有夫之婦,並與之相約跳海殉情,結果女的成功,他被救起,但被警方以協助自殺而起訴,後來家人活動而緩於起訴。他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罪惡感。

22歲時,與年少時結識的小山初代訂婚,也因爲小山初代的藝伎身份而被家族除名,失去經濟來源的太宰治只能接受未婚妻家的資助而生活。

23歲時,潛心寫作,第一次使用太宰治這個筆名,發表了《列車》。

26歲時,第三次自殺,據說是因爲求職失敗,到山上準備自縊,怎奈繩子斷了,又一次自殺失敗。

29歲時,第四次自殺,因爲發現自己朋友與小山初代的姦情,於是與妻子二人準備用麻醉劑殉情,結果還是劑量不足,雙雙自殺未遂。從此兩人也就分道揚鑣了。

此後,太宰治也似乎進入了他的寫作高峯期,先後發表了《虛構的彷徨》、《燈籠》、《姥舍》等等作品。

其間,他與教師石原美知子結婚並育有二女一子,後又與另一名女子太田靜子育有一女。

這也是他一生中很難得的一段平靜生活。看來,生活環境對人的性格和心理還是起着很大的決定作用,平靜的生活對太宰治的創作風格也有着不小的影響,《女學徒》、《御伽草紙》就是此階段的作品,裏面能見到難得的善與美。

但是,隨着他的母親去世,自己也患上了肺結核,他又開始感覺到生活已經了無生趣。

38歲時,遇上自己的讀者山崎富榮,對方比自己小10歲,但年齡不是問題,山崎富榮仰慕太宰治的才華,兩人迅速走到了一起。

39歲時,太宰治身體狀況惡化,不時大口咳血,終於在1948年6月13日深夜,與山崎富榮一齊投水殉情,這一次,自殺成功,生日當天,遺體被發現。

《人間失格》也成爲他的絕筆之作。

一代文豪就此謝幕。

縱觀太宰治短短的一生,家庭環境對他的影響是巨大的,以至於他認爲自己是多餘的。但後期社會環境又何嘗不是如此。

由於在家庭中沒有存在感,太宰治就到社會上尋求。二戰期間,他加入日本共產黨,就是小說中所謂的P黨,成爲一名左翼分子。但諷刺的是,因爲自己的地主身份,不但革不了別人的命,反倒自己成了別人的革命對象,如此,他又感覺到自己在社會上也是多餘的。

二戰之後,社會秩序混亂,價值體系崩潰,這對當時太宰治這樣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幸福觀等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因而,結合當時的社會現狀,以及個人的成長經歷,也就不難理解小說當中的消極與頹廢了。

但是,也正如日本著名的小說家和導演三島由紀夫所說:太宰治的文字像一把利劍,直搗他內心最脆弱和敏感的地方,就像是他在一面鏡子裏,看到了另一個軟弱的自己,讓他心生不安。

日本的評論家奧野健男也說,太宰治的作品有一種無法被抗拒的魔力,讓人直面自己的靈魂,而且無從逃脫。因爲在每個人的心中,都具有光明和黑暗兩部分,即使是一個陽光的人,也有可能在太宰治的影響下,被黑暗吞噬。

《人間失格》,正是通過消極與頹廢來追求精神上的純淨與自由,揭露隱藏在道德與情義外衣下的陰暗。這也是太宰治的作品在藝術上的特別之處。

同時,因爲生活經歷的特殊性,太宰治對女性始終有一種恐懼與依賴的矛盾、複雜的感情,這也使得他的作品多以女性爲主,甚至以女性的第一人稱來呈現。這是太宰治作品在主題上的特別之處。

雖然如此,人們對太宰治的作品始終是褒貶兩極的,其作品大多與死亡息息相關,有人稱之爲經典,也有人視之爲猛獸,日本的許多家長也是不允許孩子讀他的作品的。

太宰治短暫的一生中,接二連三的自殺行爲也成爲衆多人討論的話題,數次未遂的經歷也理所當然成了他小說的素材,可以說,自殺影響或者成就了他的作品。他是死的最多的日本作家,這當然是戲稱,在一次紀念活動上,有人說過,與其紀念其生,不如紀念其死。

所以,不要被他負面的表象所迷惑,試着從頹廢中看清叛逆,在消極中尋求再生,在他的自我毀滅中感受一種永不妥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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