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風雲錄 第十二章(港役)

夢魚一聽這聲“臭嘴巴”的呼喊,鼻子一酸,竟落下兩行淚來。這些時日在海上所受的悲苦磨難,常悶心中,無人傾吐,眼下那最“臭味相投”之人一來,救不救得他尚在其次,先是要說上千百句話一抒胸臆的。於是強忍運功之痛,以氣運聲,喊道:“臭屁股!”
這一聲喊同樣遙遙傳了出去,接着便又是一聲“臭嘴巴”傳來,喊聲中帶有驚喜之情。夢魚便再喊回一句“臭屁股”,同樣是興奮難當。一時間,“臭嘴巴”、“臭屁股”之聲你來我往、此起彼伏,整個海岸除了這兩句洪亮的喊聲及綿綿濤聲外,再無其他聲息。
鳳凰夜卿陰沉下臉,心想那子非夢魚對他出言不敬,至少未罵髒話,卻不知是誰從海上而來,人未現身,先罵他一句“臭嘴巴”。被罵“臭嘴巴”也就罷了,不想那子非夢魚立時響應,並得寸進尺,罵他一聲“臭屁股”,兩人罵了一次還不夠,竟罵得沒完沒了起來。原來鳳凰夜卿與夢魚說完那句“靜待她歸”後,一聲“臭嘴巴”便緊隨而至,很難使他認爲那聲“臭嘴巴”不是在罵他。而夢魚喊“臭屁股”時,因體內真氣翻攪難受,轉身不便,故仍是面朝鳳凰夜卿,鳳凰夜卿便自然認爲是在罵他了。
夢魚與那海上之人又互喊了數十聲,只聽“臭嘴巴”之聲愈來愈響,到得後來,直叫人耳膜鼓盪,木製棧橋被震得嗡嗡作響。衆倭人大驚,這喊聲如何能夠是人發出的?簡直如同雷鳴一般。夢魚心道:“了不得!臭屁股內力竟渾厚至此!”
隨着喊聲漸進,只見一里開外的海面上現出大大小小十來艘船舶,每艘船舶由粗鐵鏈相系。稍近的幾艘船上站滿了人,定睛一看,卻是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叫花子。第一艘船的船首傲立一人,風拂衣揚,威風凜凜,正是丐幫幫主張見峯。
鳳凰夜卿見海面之上竟現來歷不明的大船,樣式又屬戰艦,大驚之下,想先將夢魚捉了再說,便忙探手向夢魚抓來。而夢魚體內真氣亂竄,正無發泄之處,那鳳凰夜卿卻巧不巧地抓在夢魚肘彎“曲池”、“肘髎”等穴道上,“陽清神功”再度自行護體,真氣全湧去了手陽明大腸經,將鳳凰夜卿指掌震開。若是常人被如此勁猛的內力一震,即便不當場嘔血,也要倒地暈厥,那鳳凰夜卿卻只倒退一步便站定了,隨即吐納調息,片刻恢復,竟也會得中華氣功。
夢魚體內真氣經此宣泄,稍好受了些,又大喊一聲:“臭屁股!”同時心下暗道:“她的武功是鳳凰夜卿教的!”
與此同時,從倭人軍隊中飛身而出一男一女兩人,裝束打扮與普通士兵大爲不同,甚至不似東瀛穿戴,倒更像是中華衣冠。那女子飄至鳳凰夜卿身後,恭敬地說了一句東瀛話,鳳凰夜卿微一點頭,便轉身退去了軍隊之中。那男子徑直飛掠到夢魚面前,姿態甚是瀟灑。夢魚見那男子身材高碩,膚白麪俊,與東瀛人長得大不一樣,倒似中華富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那男子行了箇中華揖禮,道:“在下花飄零,乃關白義子。我義父誠邀子非夢魚先生,去將軍府上作客一段時日,還望先生勞步。”
夢魚尋思:“義子花飄零,義女水迷離,倒是絕配!”心中氣苦,便冷笑道:“除了水迷離,誰也勞不動我的步。”
花飄零臉色大變,悄聲道:“你和迷離什麼關係?”夢魚心念一動,便知曉了這花飄零的心思,笑道:“可笑!可嘆!”花飄零沉臉道:“可笑什麼?可嘆什麼?”夢魚笑道:“可笑落花有意,可嘆流水無情。”心下卻不禁黯然:“原來她已有了青梅竹馬,還生得這般俊俏,卻又來與我風情月意——哼,不過是虛情假意罷了!如此玩弄人心、欺騙感情,還不如像其他倭寇那般,直接用繩將我捆了好受!”
花飄零聽夢魚戳穿了他的心思,又嘲笑於他,當即動了殺心,可義父鳳凰夜卿有求於夢魚,卻也奈何不得。忽一機靈,便轉身昂首,笑道:“迷離愛乾淨得很,可不會來見一些邋里邋遢、臭氣熏天之徒。”說着,作勢扇了扇鼻子。夢魚在船上被禁閉大半個月,喫喝拉撒全在一處,確實又髒又臭,無可反駁。
不過夢魚最擅強詞奪理,剛要反脣相譏,卻又想道:“我與這倭人喫沒來由的醋作甚?他愛水迷離也好,水迷離愛他也罷,與我夢魚全無干系。我見水迷離,只爲那一船女子討個公道。待事情了結,我便去地府與小翠團聚。”可轉念又想:“她叫我吃了那麼多苦頭,此仇不報,實非君子。假若她真與這花飄零情投意合,我便是拆散他們,圖個痛快也好!況且,我激一激將,也好叫她更早現身。”
便也笑道:“非也非也!殊不知鮮花最愛插牛糞,那牛糞越臭,才能養得鮮花更香更美。鮮花若是插於那精美瓷器中,反倒活不長久。水兒這支鮮花,便是愛我這坨牛糞了。不瞞閣下說,我與水兒已山盟海誓、私定終身,只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鳳凰將軍是水兒義父,千里迢迢邀我而來,想必也是爲了商議我與水兒的婚事。至於媒妁之言,我朋友臭——我朋友張見峯也如約而至,他乃中華第一大幫丐幫幫主,由他做個媒人,倒也不算屈了水兒。如此,我倒也不妨勞步移駕將軍府一趟。”
花飄零怒極,又不能以劍相殺,便握指成爪,一把往夢魚手腕攫來,想着捏碎夢魚手腕關節。夢魚早做防範,欲運氣於腕骨間的“養老”、“陽穀”、“腕谷”等穴,想以震開鳳凰夜卿的手法震開花飄零。哪料真氣從丹田氣海而出,經任脈中脘穴時,岔了道去,未行往手太陽小腸經,而去了足陽明胃經,直衝頭部“四白”、“下關”等穴。登時目眩耳鳴,同時手腕喀喇一聲響,腕骨斷裂。夢魚方要慘叫出來,電光石火間想到在誰面前示弱都行,獨獨不能向這花飄零示慘,便改慘叫爲抱怨,大聲喊道:“小姨你這神功不靈光啊!”
蒼穹宮這陽清神功其實靈光得很,乃天下至高的內功心法,只是夢魚氣功修爲本淺,經鳥銃彈丸一擊,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大亂,真氣時而能順行,時而便會岔路,他眼下無法行大周天護住全身,也是這個道理。不過他這一聲喊叫,卻是讓真氣從嘴角邊的地倉穴傾瀉而出,化內力爲聲響,端的是響徹雲霄。
花飄零側身對着夢魚,右耳耳膜震破,耳孔出血,攫住夢魚之手不覺也就鬆開了去。夢魚被抓斷了左腕骨,且是爲“情敵”所傷,心頭又是氣悶又是惱恨,當即又運一股真氣,強衝膻中大穴,氣行二路,直貫右掌“商陽”、“中衝”二穴,使出無命絕學“洗鏡無情指”中的一招“情至意盡”,戳向花飄零的經外奇穴“太陽穴”去。
花飄零右耳劇痛失聰,心下正自大駭,便也未注意到側方來襲。眼見夢魚那一指戳中他太陽穴上,便能叫他斃命。忽地一個身着綠衫的女子一閃而至,正是方纔這一男一女中的女子,她探出五根纖長娟秀的手指,捏住夢魚右手腕骨。喀喇一聲,夢魚右手腕骨也被捏斷。夢魚一聲狂吼:“無命你的功夫也不靈啊!”
張見峯立於船首,一早便聽見夢魚呼喊,卻是一呆,納悶道:“怎地蒼穹宮媚娘子也來東瀛了?”聽夢魚第二聲喊時,又是呆道:“怎地無命也來了?”極目眺望岸上,又哪裏見得到媚娘子與無命半個身影?卻是見到夢魚被一男一女兩人挾於中間,往倭人大軍行去。張見峯心頭一急,忙回頭催道:“獻忠,快!快!再駛近些,我好掠過去!”那名叫章獻忠的丐幫分舵舵主應聲下令,丐幫幫衆齊聲答令,急速划起大槳,將船往港口駛去。
夢魚雙手齊斷,再也使不出武功,心下卻不服氣,便與那花飄零道:“你即便拗斷我雙手雙足,水兒也不會歡喜你!不瞞你說,我與水兒已洞過房了,有了夫妻之實,她這輩子都要是我的人!勸你春夢速速醒來,免得一場相思到頭,卻落個孤獨終老的收場!”
花飄零哇的一聲怪叫,眼角竟隱現淚光,想是悲憤已極,咬牙道:“我殺了你!”夢魚卻是心頭一軟,暗道:“此人與我一般,也是被她迷得沒了心神。而且見他如此失態,料想也是從未得到過她的青睞,我又何必再往他傷口上撒鹽?”便要與花飄零澄清事實。
另一側那女子卻道:“花哥,你冷靜些!你要殺了這子非夢魚,義父能饒得了你麼?你爲了她而丟性命,值得麼?”
夢魚心下“咦”了一聲,暗道:“這可有趣得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卻又有人對這落花有情得很呢!”便轉頭對那女子道:“請問姐姐芳名。”
那女子也是一怔,心想自己捏斷了這子非夢魚的右手腕,他非但不破口大罵,反是客客氣氣來問名字,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又想到將這子非夢魚帶回將軍府後,自己姓名遲早也要爲他所知,實無隱瞞必要,便哼了一聲,道:“我叫櫻落紅,怎地?要找我報仇?”
夢魚怔了一霎,然後哈哈大笑道:“配!配!櫻花飄零而落紅!配!配!”
櫻落紅道:“你呸我幹嗎?別以爲我勸阻了花哥殺你,我便不敢殺你!”
夢魚又是“咦”了一聲,暗道:“這鳳凰夜卿收的義子義女怎麼一個脾性?動不動就要殺我,水迷離如此,這花飄零和櫻落紅亦是如此。”
櫻落紅卻猛地明白了夢魚之話,頓時羞得面紅耳赤。夢魚卻又嘆道:“櫻落紅花,卻全飄零去了那迷離水中,成了鳧水夢魚之食。可惜!可惜!好喫!好喫!”
花飄零與櫻落紅齊齊鬆脫了夢魚臂膀,轉向他身前,怒道:“我殺了你!”
夢魚尋的便是這個機會,當即施展開無命的絕技“蜃海錯步”,溜了開去。夢魚之所以忽然會得這如此多的武功,也要拜那大半個月的船上禁閉所賜。那時他孤苦一人,想要尋小翠等人的幽魂說話,小翠等人的幽魂大概是入了地府,回不來陽間了,也就沒法迴應夢魚。夢魚苦極而無聊,便將早已背熟的《俠客錄》中所載各家武功,從頭到尾在腦中演練。他天生奇才,不多時便領會精髓,雖未經練習,實戰能力不佳,但應付一時之急,還算可行。
花飄零與櫻落紅頓時明白上了夢魚的當,忙要去捉他。夢魚瘸了一條腿,行動不迅捷,也沒練過輕功,逃不遠去,只踏着蜃海錯步的步法,在方圓一二丈內迂迴。
這蜃海錯步據無命對夢魚所述,來歷也是古怪得很。當年無命在東海邊自創“踏波千潯腿”大成,將浪濤踢回去了之後,天邊忽現海市蜃樓,幻境中有一仙人踏着古怪步子,似舞蹈卻又如武術,無命便跟着仙人一塊兒踏步。那海市蜃樓也稀奇得很,整整映現了六六三十六日方纔消失,無命便在這三十六日中將此套步法學成,並命名“蜃海錯步”。之後,他以這套步法融入輕功之中,威力更加大增,乃是他獨門絕技之一。至於這獨門絕技爲何會出現在《俠客錄》中,那便要去問沈三了,只是沈三遁世,無人能覓其蹤。何況《俠客錄》中所記載的獨門武功,遠不止無命的絕技,那蒼穹宮“陽清神功”、“玄穹九蒼手”,以及儒山大俠的“五常神功”、“春秋掌法”、“六經劍法”,都爲至高絕學,照樣被記錄進去。而沈三又是如何辦到記載諸家祕傳武功這件事的,卻是一個驚天之祕,留待將來夢魚去解。
回頭再說這蜃海錯步,乃幻境仙人所授,花飄零與櫻落紅兩個凡人,自然難解奇妙,便如何都捉不到夢魚。往往眼見觸手可及,卻叫夢魚踏向一個常人絕想不到的方位,而滑了開去。二人心下焦急,互遞眼色,施展開高超輕功,身形輕盈飄逸,又使出擒拿手法,掌影漫天漫地,向夢魚包抄而去。夢魚卻徑自篤悠悠地踏着步法,前一進、後一退、左一挪、右一閃,便叫二人撲了個空。
櫻落紅氣急道:“花哥,怎麼這人瘸個腿慢悠悠地走路,我們還捉不住他?”
花飄零道:“櫻妹莫急,他瘸着腿、斷了手,走不久的,我們便和他耗在這裏,別叫他逃開了就行。”
夢魚卻哈哈大笑道:“我這條魚,是否滑溜得很?”
櫻落紅道:“待我捉住了你,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夢魚仍舊哈哈大笑:“你那義妹還是義姐還是情敵來着,當初也是說要將我千刀萬剮,結果進了我的洞房。”
花飄零與櫻落紅齊齊大怒道:“淫賊!無賴!便是受義父責罰,也要殺了你!”雙雙拔出劍來,卻是兩柄中華長劍,齊向夢魚攻去殺招。夢魚踏着蜃海錯步,照舊避開了去。
忽聽得海面傳來一聲洪鐘般的長笑,道:“這條魚倒非什麼淫賊無賴,只是嘴臭得很!不過你們殺他,還須問我老叫花同不同意!”
長笑發話者,正是丐幫幫主張見峯。只見他從船首一躍,落上海面,卻不沉入海中,雙臂平展乘風,雙足連擺踏水,竟如海鳥掠水般飛來。夢魚高喝一聲彩:“好一手絕倫輕功,不愧外號‘風之翅’!天下能比肩者,怕不只有我小姨的‘渡雨無痕’了!”
張見峯笑道:“你誇我便是誇我,何必非得拿個娘兒們出來比較?”話音方落,已踏上岸來,順勢衝往花飄零與櫻落紅,左手捏指成拳,使出“虎牙功”中一招“虎嘯風生”,打向花飄零面門,右手並指爲掌,使出“龍角功”中一招“游龍戲鳳”,拍向櫻落紅前胸。花飄零與櫻落紅大驚,不想那丐幫幫主風之翅竟能同時使出兩套武功對敵,各自慌忙接招。
夢魚一面踩着蜃海錯步,一面笑道:“臭屁股,你這雙手分使不同武功的絕技叫什麼名堂來着?”
張見峯笑道:“臭嘴巴,老叫花來教你個乖!這手絕技叫‘偷雞摸狗’來着呢,一手偷雞,一手摸狗!嘿嘿,只是不知誰是狗,誰是雞了?嘿嘿!”
花飄零怒道:“你們纔是雞與狗!”櫻落紅接道:“花哥說得不錯!一隻瘋狗亂咬,一隻野雞亂飛!”二人嘴上回罵,手上功夫不減,一人主攻,一人協防,時而互換攻守,配合默契,倒似合二人之力爲一人之功,與張見峯那“偷雞摸狗”一人化二正好相反。只見兩把長劍舞得天花亂墜、無懈可擊。張見峯一對拳掌翻飛,同時使出“鶴足功”,在兩把劍中穿梭來去。
夢魚見雙方相持而不下,急中生智,忙道:“臭屁股當心,你那招‘游龍戲鳳’未佔到便宜,他二人便同使一招‘顛鸞倒鳳’來對付你了!”
這“顛鸞倒鳳”一詞,原指男女交歡,卻被夢魚說成了他二人同使的劍招,那花飄零倒也罷了,櫻落紅一個未婚女子,聽了這話如何不惱?只是心頭隱隱也有甜意,向花飄零偷瞄一眼,嘴角微漾,便收住笑意,端劍朝夢魚疾刺而去。
夢魚大叫:“臭屁股,那女子不跟你‘顛鸞倒鳳’了,卻來賜我一招‘握雨攜雲’啦!”說着,輕巧巧地躲開刺來一劍,又往旁連走數步,拉開了與張見峯的距離。原來夢魚見花飄零與櫻落紅的武功與水迷離一脈相承,且功力也在伯仲之間,實非等閒之輩。二人聯手,怕張見峯不敵,便出言相激,引開一人來。
張見峯方纔與二人拆招,雖不呈敗象,但自己以血肉拳掌對敵兩把利刃,終究感到縛手縛腳,怕一個疏忽便要見血落敗。眼下獨戰花飄零,頓時輕鬆許多,便能分神笑道:“臭嘴巴,你說那娘兒們握住你啥來着?”
夢魚笑道:“臭屁股,你聽好呀,她一招‘握魚攜暈’,握住我小魚兒啦,現下暈頭得很呢!”說着,連躲三劍。櫻落紅氣急敗壞,緊追夢魚不捨。
張見峯哈哈大笑道:“你那小魚兒腥得很,男人避之不及,女人愛不釋手!”
一面說笑,一面左手使出鷹爪功,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灌足真氣,瞅準了花飄零來劍,手一舉,指一捏,便鉗住了劍身,再是手腕運勁一轉,將劍折斷。同時右拳一招“餓虎吞羊”,以排山倒海之勢打去。
花飄零見自己長劍被折,錯愕一瞬,未及拆招,膻中穴便被猛烈一擊。頓時眼前一黑,嘔出一口鮮血,踉蹌倒地。櫻落紅見狀大驚,自然不再追擊夢魚,跑去花飄零身旁道:“花哥!花哥!你要不要緊?”
張見峯笑道:“嘿嘿,放心,死不了!老叫花從不棒打鴛鴦,眼見此招必中,便收去了五成力道。”又正色道:“只是老叫花見你這一對大好中華兒女,卻認賊作父、助倭爲虐,實在感到痛惜!若你們不是中華人,老叫花又如何會手下容情?”
櫻落紅一面扶花飄零坐起,一面道:“要你這臭屁——臭乞丐管?義父養我們長大,教我們武功,給我們富貴,於我們恩重如山。中華卻又爲我們做過了什麼?”
夢魚停下腳步,心中暗自思索:“花飄零與櫻落紅原來都是中華人,那麼說她也是中華人了?其身出中華,心繫東瀛,難怪她說她沒有故鄉。”
張見峯冷笑道:“既然冥頑不靈,那下次交手時,老叫花便要叫你們曉得,中華能給你們什麼!嘿嘿!”
櫻落紅怕張見峯當下發難,不敢回斥,徑自盤坐於花飄零身後,雙掌貼於其督脈神道穴與命門穴,灌注內力與其療傷。花飄零卻悽然一笑,對夢魚道:“你與迷離果真已經……”
櫻落紅急道:“你別說話,別胡思亂想,別叫真氣岔了去!要不是你將那把靈珊寶劍贈與了她,今日又怎會被人折劍而受傷?她心裏根本沒你,你卻什麼事都想着她!”
夢魚見櫻落紅爲花飄零療傷,便想起了當日于山洞中,水迷離也這般爲自己療傷,心下黯然之餘,又生惻隱,想道:“原來她那把離水劍是這花飄零送的。唉,這花飄零也是個癡情種,我又何必作弄於他?”便道:“小生方纔言語粗魯,花兄、櫻姑娘勿要當真。我與水迷離只有仇恨,而無戀情。實話相告,小生已有妻子,而小生的妻子,便是爲倭寇所害,爲水迷離所害。小生要找她,實爲我妻以及其他朋友討個公道。方纔一番胡言亂語,不過意在擾亂你們心神罷了。”
花飄零苦苦一笑,道:“多謝。”便閉目專心運氣療傷。櫻落紅道:“你與水迷離有仇,找她便是,何必爲難我二人?”夢魚哭笑不得,心道:“你二人要強行擄我而去,還折了我雙手手腕,卻又說我爲難你們。罷了,夢魚千錯萬錯,又何愁多這一錯?”
張見峯愣愣瞧了夢魚半晌,忽道:“臭嘴巴,與你在大俠府一別,不過兩月左右,你卻又學會了武功,又瘸了條腿,還娶了個媳婦,媳婦還被那什麼水迷離害死了。這兩月光陰,你是片刻不曾虛度呀!嘿嘿!”
夢魚搖頭嘆道:“說來話長,待回去路上慢慢詳解。”
話音剛落,卻聽遠處廣場上的東瀛軍中,鳳凰夜卿發出一聲號令,衆軍士便迅速轉長蛇隊形爲方陣,隨後又齊齊將手上長槍置於地上,卸下背上大弓,朝向天邊張弓搭箭。夢魚見狀,暗歎:“難怪這鳳凰夜卿能一統東瀛,瞧此軍容之嚴整,兵士之多能,比我大龍朝的俞家軍、戚家軍,也不遜色多少。只是俞、戚兩位將軍年事已高,又遭朝中奸佞嫉恨,以致精兵散遣、兵痞橫行。曹夫人、小翠一家若是遇上好兵,又哪會落到家破人亡,橫死賊船的地步?”
張見峯見狀,則低喝一聲道:“不好!萬箭齊發,神仙難擋!”倏然躥至夢魚身旁,在他腰間一提,往廣場邊上的一座民舍躲去。一面奔跑,一面卻捂鼻道:“臭嘴巴,你怎地比我這老叫花還邋遢了,這一身臭氣連我老叫花都受不了,天下恐怕無第二人敢接近於你了。”
夢魚笑道:“非也非也。方纔那花飄零與櫻落紅二人,便緊緊貼身於我,我想甩掉他們,他們還窮追不放。看來物極必反,我臭到無以復加時,卻能轉而飄香,吸引人呢?”張見峯笑道:“什麼臭極飄香,君不見蒼蠅叮爛屎?”
二人剛轉到一間民舍背面,便聽到鳳凰夜卿又是一聲號令沖天,緊接着“欻欻欻”的幾聲大響,聲勢直蓋濤聲。隨之萬千支弓箭直奔長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蝗羣吞田,又似候鳥遷徙。那萬千支箭升到最高處時,便攜勢往斜下方墜來,其勢直如滂沱暴雨,莫說身中幾箭,便是一箭即可洞穿人身,使人斃命。
夢魚感到頭頂上方黑壓壓的,忽地嘆道:“不想我未與青春貌美的小翠共死,卻與一個屁股很臭的老丐同亡!”張見峯不解,問道:“怎地?”夢魚道:“東瀛軍隊所用弓箭乃四方竹弓,弦力極強,箭鏃極利,箭桿極細,箭翎極柔,輕甲亦能輕易穿透,何況這民舍的草頂竹檐?再過片刻,你我二人便要如刺蝟一般了。”
張見峯嘿嘿笑道:“死便死了,嘆什麼氣?我來救你之人都未喊冤,你倒嫌棄與我偕死?不過老叫花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練的,豈能坐以待斃?”當下運使全部真氣,周身裏外噼啪作響,更有白霧從頂門百會穴上升騰,欲使一招“盤龍喚霖”,以真氣化作無形之箭,從掌心激射而出,去抵擋那有形之箭。
可漫天箭矢卻未向二人落來,而是奔着海面去了。張見峯見狀,喊道:“哎喲,糟糕!”忙運氣高呼:“獻忠,禦敵!”喊聲遠遠傳了出去,先於箭矢抵達丐幫幫衆所乘之海船。
章獻忠一早也看見了天上飛來萬箭,忙指揮幫衆以船槳等硬物作爲盾牌抵擋。羣丐雖打過無數羣架,終歸是江湖鬥毆,哪又經歷過此等戰爭場合?見那萬箭聲勢浩大又整齊劃一地飛來,頓時亂作一團,有拿船槳亂揮的,有逃去甲板下艙的,甚而有拿木盆罩於腦袋上的,或是躍身鑽入木桶中的。有些長老輩人物,仗着自身武藝不賴,還想以一雙肉掌相抗。還有一半小丐找不到遮擋躲避之物,乾脆蹲地抱頭。
箭矢落下船來時,慘叫聲響起一片,“咚咚咚”的箭擊堅木之聲亦是大作。夢魚遙遙看見許多乞丐中箭倒地或是墜船落海,心頭悲喪萬分,想道:“爲了救我一人,卻叫無數好漢喪命。這一切禍事全是因我貪圖美色、錯信壞人而起,我實在作孽深重,萬死難以謝罪!”
張見峯也哀嘆連連,瞥眼見到夢魚臉色鐵青,便道:“你自疚什麼?本來抗倭也是要死人的,與你無關。你且看着,一會兒便有幫手還擊倭人!”
夢魚喜道:“這幫手可是無命?他也來了?”張見峯一愣,道:“無命又不是齊天大聖,她來又有何用?這兩軍對壘、千兵萬馬、戟矛亂攢、箭炮橫飛,武功再高也白搭,再說她的武功也未必有我高,我都無可奈何,她便能一……嗯哼……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了?況且,她身爲遊俠,遍行天下,我便是想找她來幫手,也找不着啊!”
夢魚略顯失望,又道:“對了,那日老哥哥壽宴上,我被擄之時,無命還在與那青龍玄武打鬥,後來卻又怎樣了?”
張見峯道:“那日無命耗了一個多時辰,才從天道城的夾擊中脫身。之後,便四處去打探你的下落,每到一處,先是來我丐幫當地分舵詢問有無你的消息。她爲了找你,大江南北到處跑,還遠走了西域蒼穹宮一趟,聽說還和媚娘子動上了手,這不打不相識,一打卻成了朋友。嘿嘿!我丐幫得到你被擄東瀛的消息後,想去找她一道來救你,反倒尋不見她了。”
夢魚嘆道:“爲了找我救我,真是爲難他了。我孟魚今生有你臭屁股和無命兩個兄弟,也不白活了!”
張見峯嘿嘿一笑,道:“百曉生智謀無雙,可糊塗起來,也是嚇人得很呢!老叫花倒要瞧瞧,你能糊塗到何時?嘿嘿!”夢魚問道:“我糊塗什麼了?”張見峯笑道:“你說此話便是在犯糊塗!老叫花不才說了,要看看你糊塗到何時,若是我點醒了你,你立時不糊塗了,我還怎麼看你‘糊塗到何時’?我這豈非自打耳光?嘿嘿!”
夢魚見張見峯不肯解答,料想也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便不再關心,轉而問道:“你方纔說你得到我被擄來東瀛的消息,卻是從何處得來的?”張見峯剛要回答,卻“轟轟轟”的三聲震天價響,其勢直逼雷鳴,使人聞之膽顫。
夢魚驚道:“火炮!火炮!”
張見峯笑道:“幫手說到便到!其實早已到了,只是在調整船向,使船橫對港口,炮眼瞄準敵軍。你瞧!”說着,往海面一指。
只見那十來艘船舶中的正中一艘,已解了與其他船舶相系的鐵鏈,航出艦隊之外。甲板側舷上,架着三管鐵炮,炮眼直對港口。忽地火光一閃,接着“轟轟轟”三聲,又是三炮打來。前三炮,後三炮,全部落於東瀛人軍隊之中。登時石屑紛揚、血肉橫飛,東瀛軍死傷數百,陣形大亂。
夢魚喜道:“臭屁股,你做了什麼發大財啦?丐幫不但有了艦船,還有了火炮!”
張見峯嘿嘿笑道:“老叫花打架從來赤手空拳,連個刀劍棍棒都無,就是因爲太窮買不起,卻又如何能買得起艦船火炮?嘿嘿!這回行動,丐幫其實只出了個協力,主力卻是海龍會呢!那戰艦全是海龍會的!”
那戰艦又發三炮後,便即熄火,想是在冷卻炮管,重裝火藥炮彈。同時,其左右僚艦放下幾十條舢舨,每條舢舨上乘坐十來個人,向岸邊駛來。這些人個個身穿栲衫籠褲,頭戴方巾,腳着蒲鞋,正是由東海漁民團結起來對抗倭寇與朝廷的武裝組織海龍會的成員。丐幫所乘大船趁勢也放下舢舨,一衆化子划槳而來。
鳳凰夜卿在幾枚炮彈襲擊下,卻毫髮無傷,因他身負武功,在火炮響起之際,便飛身上馬,趁炮彈掠過長空時,馳騁出了軍陣,避開了炮擊。待一輪炮畢,又勒馬回奔,眼見軍隊損傷慘重,也不躁惱氣餒,當下再施一聲號令,整飭軍容。片刻後,東瀛軍隊方陣再現。鳳凰夜卿又下一令,士兵重新張弓搭箭。
張見峯遠遠瞧見了鳳凰夜卿這一番行止,大爲驚佩,問道:“此人是誰?火炮之下、亂軍之中,非但毫無慌急,還能指揮若定,實是一員悍將!”
夢魚道:“此人便是一統東瀛國的大名將軍,鳳凰夜卿了。現任東瀛關白,亦即我朝之宰相,不過東瀛皇帝無實權,關白即爲最高掌權者,這鳳凰夜卿便自封‘天下人’,睥睨東瀛諸島。”
張見峯冷笑道:“好一個自封‘天下人’!區區東瀛彈丸小國,算是哪門子的天下了?”
夢魚道:“據我幾位常年行商東瀛的朋友說,這鳳凰夜卿野心大得很,一統東瀛後,便要來覬覦我巍巍中華,甚而對莫臥兒國也欲加染指,隨後還想西進薩菲王國,奧斯曼帝國,建立一個類似蒙元的無疆大帝國。”
張見峯道:“嘿嘿,原來是想做成吉思汗呢!可惜那成吉思汗無敵一世,子孫後代還不是被我大龍朝太祖成祖趕回去了漠北放羊?這鳳凰夜卿也不用做他的春秋大夢了,過會兒後援一到,老叫花便衝入敵軍,取他首級,好叫他子孫世代也不用瞎折騰,在這島國安心打漁便是!嘿嘿!”
夢魚略加思索,道:“不!比之陣殺,還是活捉了更好!據說這鳳凰夜卿有一大臣,名爲德川家康,同樣的野心勃勃、手腕高明,只是被強壓而臣服,對鳳凰夜卿是貌合神離、陽奉陰違,一旦鳳凰夜卿殞命倒臺,其立刻便會上位,繼承全部軍將財富,之後照樣要對我中華構成威脅。不如將鳳凰夜卿活捉回去,其忠誠部將便不會死心跟隨德川家康,反倒是一面要營救鳳凰夜卿,一面還要防患德川家康,叫他東瀛內部彼此傾軋、四分五裂。再者,我還需要這鳳凰夜卿引一個人出來,若是現下將他殺了,那人怕是永遠不會露面了……唉!”
張見峯道:“嘿嘿,你這臭嘴巴心裏有幾根歪心思,還瞞得過老叫花嗎?你之前那一長串德川什麼的屁話,不過是個幌子,你真心所念,怕不是那壓末一句話吧?嘿嘿!老叫花所猜不錯的話,你要用鳳凰夜卿引出之人,便是你所言那害死你妻子、名喚水迷離之人;而那個水迷離,便是在大俠壽宴上將你擄走的那個舞姬!嘿嘿,你這百曉生才智卻是絕頂,就是不夠陰險,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叫人一猜便着!嘿嘿!”
夢魚苦笑道:“臭嘴巴喫下的東西,全是要靠臭屁股屙出來的,臭嘴巴卻還能瞞過臭屁股他喫的是什麼東西麼?”
張見峯笑道:“你這嘴巴太臭太臭!嘿嘿!我且問你,那水迷離卻又是何人?爲何能被鳳凰夜卿引出來?你要引她又是爲何?”
夢魚道:“她是鳳凰夜卿的養女。你方纔交手的那對青年男女,男子名爲花飄零,女子名爲櫻落紅,也是鳳凰夜卿的養子。至於我爲何要引她出來,等到船上再說。歸途漫漫,總不能無事可做。”
張見峯笑道:“水迷離、花飄零、櫻落紅,嘿嘿!嘿嘿!這鳳凰夜卿倒有文化得很呢,給養子們取的名字也這般詩意!”說着,便探頭去張望花飄零與櫻落紅,想看看他們情況如何,卻不見了二人蹤影,便又笑道:“鳳凰夜卿這對子女是白養了,不顧老爹安危,自己私奔去了。嘿嘿!”
夢魚笑道:“那倒更好,叫你一會兒活捉鳳凰夜卿時,能少些麻煩。”
張見峯剛要繼續笑侃,卻聽得又是“欻欻”之聲大作,東瀛軍隊第二輪箭雨射將出來。舢舨上海龍會及丐幫衆人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只能紛紛跳海。只是此處離岸已近,海水不深,便起不到緩衝箭勁的作用,照樣被射死了許多人。海水由青轉朱,浮屍片片。
夢魚大嘆道:“舢舨出兵太早了!太早了!全部枉死!那倭人軍隊來此是爲了接我,並非出征,所攜箭矢必然不多,再射幾輪便射光了,到時纔可上岸來短兵相接!”
張見峯道:“確實!可我們全是江湖豪客,又有誰具統軍之才?看到幾輪火炮一放,熱血上湧,便不管不顧要來廝殺了。”嘆了兩聲,便放聲向海面喊道:“邢兄弟,獻忠,稍安勿躁,等倭寇沒了箭矢再登岸來!”
從大船上傳來兩聲微弱應答,想是章獻忠與那邢兄弟內力低淺,不能如張見峯這般以氣運聲,音傳千里。夢魚見未被箭雨射死的海龍會和丐幫衆人都浮在海面上,彷徨不知進退,便又對張見峯補充道:“讓海里活着的兄弟全游去棧橋下躲避下輪箭雨!棧橋堅厚,能抗得住!”張見峯如言照做,存活之人便全游去了棧橋下。
那東瀛軍隊卻不再放箭,夢魚一想,道:“他們在守株待兔!放炮,放炮,逼他們放箭!不過留幾枚炮彈先不用,待到我方登岸時再放,將敵人陣形先轟散了,才能打白刃戰——等等!”張見峯剛要依夢魚所言放聲喊話,卻被一聲“等等”阻止了,轉頭道:“怎地?”
夢魚道:“鳳凰夜卿聽得懂我們說話,你這般大喊大叫,將自己戰術意圖全暴露了,還打什麼仗?方纔便是你喊到‘等倭寇沒了箭矢再登岸’,倭寇聽了,反其道而行,便要等我們登岸再放箭。”張見峯道:“那該怎麼辦?”
夢魚皺眉道:“只能兵行險着了。你快速奔去那棧橋下,將這戰術告知海龍會的兄弟,派一人游回去通報。倭寇該不會爲了射殺一人而放箭雨。放獨矢的話傷不了你,海風很大,易偏箭向,回去通報那兄弟又是不停遊動,獨矢便也射不准他。”
張見峯應了一聲,便要出發。卻不料船上海龍會衆人不用通報,便先放起炮來。張見峯笑道:“這些傢伙見了倭寇便要打的,哪還用關照?”
夢魚擔心道:“可別不等炮管冷卻了便放炮,那樣容易炸膛。”
張見峯道:“決計不會炸膛!這回來的海龍會兄弟有好些個是操炮老手,與倭寇和紅毛鬼子都幹過仗。這些鐵炮有兩門便是從紅毛鬼子那繳來的,還有一門側舷跑、一門船首炮,是跟正經的紅毛商人買的。”夢魚點頭作答。
只聽得炮彈從頭頂上“嗖嗖嗖”地掠過,帶着一股火藥焦臭,飛向東瀛軍隊。鳳凰夜卿一早聽見炮聲,便號令軍隊迅速散開,呈“八”字之形,卻是雁形之陣。此種陣形有正雁形與反雁形之分,反雁形用於包抄敵軍,正雁形用於反包抄,如兩翼添置騎兵,則軍陣好似手持兩條長鞭,能突襲迂迴,可攻可守。鳳凰夜卿此時用此陣形,卻是想拉開戰線,使襲來炮彈所能擊中的人數減至最小。果然,那炮彈有一枚落了空去,一人未傷,另兩枚也只殲傷寥寥數十人。
夢魚見狀,忙道:“繼續開火!雁形陣沒有縱深厚度,放不了箭雨,便是硬放,也如拉稀一般散射而出,密集不了。箭雨不密集,便也沒了威力。以火炮掩護,迅速登陸!”
張見峯瞧了夢魚幾眼,道:“那我是喊,還是不喊?”夢魚道:“不怕倭人聽見,喊!”張見峯便喊道:“倭寇拉肚子啦,動靜大幹貨少,兄弟們邊繼續放炮,邊急速登岸!”
船上衆人“吽”一聲笑,紛紛解索放舢,滑下繩梯躍入舢中,向岸邊划來。鳳凰夜卿果真不敢放箭,卻號令一聲,使雁形陣的兩翼迅速向內折攏,改爲菱形陣。海龍會的火力不曾間斷,三炮打過來,正好殺傷不少變陣中的東瀛士兵。不過火炮每發一次,便要重新裝彈填藥,終不及弓箭那般便捷。東瀛軍隊便在兩輪火炮的間隙,又射出箭來。
夢魚見東瀛軍隊變菱形陣時,便知鳳凰夜卿用意,忙道:“各舢舨收攏一團!”張見峯依言喊出。海龍會與丐幫衆人聽得號令,便只劃一側舢槳,轉向往彼此駛去。待聚集一團時,東瀛箭雨也已飛來。只是菱形陣的箭雨雖較雁形陣的箭雨有前後縱深,畢竟不及方陣箭雨那般密集,菱形陣中空,箭雨便也中空。衆舢舨如夢魚所料那般,正聚在這箭雨中空之處,箭雨便圍着衆舢舨一圈落入海中。只有十來箭被海風吹偏了方向,湊巧射中幾人。
張見峯大喜,讚道:“臭嘴巴,你這嘴巴不臭時候,卻是香得很啊!若非有你指揮,海龍會與我丐幫今日可要折舟沉海了!”
夢魚笑道:“可惜臭屁股每日都要放屁拉屎,是沒有工夫香的。”
張見峯方要回嘴,卻聽得炮艦上“轟”的一聲巨響,忙放眼望去,又見衆多海龍會成員飛上半空,再落入海中,隨之幾股白煙從艦上冒起。夢魚驚道:“果真炸膛了!”
張見峯搖頭道:“我隨海龍會抗倭幾次,從沒火炮炸過膛。這次你說炸膛,便真炸了,你這嘴巴說到底還是臭的!”
夢魚不再鬥嘴,直盯着炮艦看,隔了一會兒,道:“若是隻炸了一門炮還好,另兩門炮還能牽掣倭人。怕就怕艦上炸個窟窿,漏水沉了。”
張見峯咂嘴道:“你還真是不嫌自己嘴臭,怎麼臭便怎麼說!”
果然炮艦緩緩下沉,船上衆人忙放舢舨逃生,可舢舨有限,搭不上舢舨之人,只能跳海游水。幸好此船所乘都是海龍會人,個個水性極佳,在這距離海岸半里的淺海處不至淹溺。
夢魚忽道:“快叫衆舢散開,散得越開越好!沒了火炮掩護,那倭人軍隊必定再組方陣射箭,我方聚集一塊兒,正是一網打盡!”張見峯忙喝令衆人依言照做。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怕還未與倭人照面,便成箭下亡魂。
只是東瀛軍隊遲遲未轉方陣,也未再射箭雨,卻又轉爲雁形陣,只是這回是個反雁形。
夢魚見狀,舒口氣道:“倭人箭矢用完了!雙方都沒了遠程武器,終於要打近戰了!”
張見峯嘿嘿笑道:“打近戰好!老叫花此番爲了救你,盡帶本幫精英部衆而來,個個身手了得,雖不敢誇口比別的名門大派子弟強,可打那些小個子倭人不成問題!”
夢魚搖頭皺眉道:“未必。”
張見峯急道:“說你嘴臭,你還臭得美起來了!你這是看不起我丐幫呢,還是要存心與老叫花拌嘴?兩軍對陣,最忌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個道理你如何不懂?”
卻聽得岸邊嚓嚓之聲大作,轉頭望去,見是衆舢舨接二連三衝上海灘。丐幫與海龍會衆人紛紛拾了舢中武器,跳舢而出。只見丐幫全用砍刀,海龍會全用虎叉,倒都是適合陣戰的兵器。
張見峯得意道:“怎樣?我丐幫爲了買這些刀器,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夢魚嘆道:“大概又有不少商賈大戶遭了殃。”張見峯嘿嘿一笑,道:“這叫什麼話?我丐幫是爲那些爲富不仁者積陰德呢!”
原來丐幫幫規規定,幫衆不準綹竊打劫,不準訛詐行騙,也不準經商賭博,只得乞討謀生,否則逐出幫會。而衆丐僅憑向路人行乞難以爲生,更維持不了幫會運轉,便會向富戶商賈上門乞討。富戶商賈若有善心、好說話,那乞丐討要了錢財後,便會給個“罩門”。所謂“罩門”,乃是一張葫蘆式之紙,上寫“一應兄弟不準滋擾,至某年某月某日”等字樣,或是畫些個幫中人人認得的符號。富戶得此“罩門”,貼於門上,則羣丐不至。若是那富戶商賈一毛不拔,羣丐便天天上門討要,卻也不入室去強討,只往門前那麼一坐,即叫他生意冷清,心情煩擾。若是富戶驅趕毆打這些乞丐,那不多時便有更多乞丐聚集門前,叫他莫可奈何、哭笑不得。這時那富戶便會“破財消災”,給點小錢,但化子卻不給“罩門”,今日來這一波乞討,明日來那一批索要,直至那富戶吝小失大、給足錢財,方與“罩門”饒過他。這次丐幫爲了湊錢買兵刃出海,便是將給“罩門”的門檻提高,一些不仁商富不給個十兩八兩銀子,是得不到“罩門”的。
張見峯與夢魚說罷,便朝羣丐和海龍會喊道:“兄弟們,隨我衝鋒!”說着,往東瀛軍隊奔去。衆人齊聲響應,喊殺之聲大作,隨之亂衝而去。夢魚欲行攔阻,卻已不及。
東瀛軍陣那邊,鳳凰夜卿再下一令,士兵相隔一人朝前一步,再是左右合攏間距,隨即再隔一人,前排朝前一步,後排退後一步,使雁形陣由一排分爲兩排,兩排分作四排。之後又聽一聲號令,齊齊俯身拾槍。前兩排士兵平執長槍,槍頭朝前,後兩排士兵豎執長槍,槍頭朝上。鳳凰夜卿騎着戰馬,在後壓陣。他見戰陣已成,便從腰間拔出一把精美武士刀,朝天一揚,同時長喝一聲。士兵得令,緩緩朝前推進。
張見峯頭一個衝至東瀛戰陣前,還未出拳動武,第一排倭人士兵的長槍便從正面側面齊刺而來。他本想去奪槍桿,可自己只有雙手,只能奪住兩支,刺來卻有好幾十支,待他真的奪下或打斷幾支,其餘槍也攢刺入身。他心下暗道:“這可真正叫作棘手!”忽地又瞥見頭頂砸來一堆物事,卻是後排豎執長槍的士兵劈落長槍,以槍頭枝鐮向他砍來。張見峯見無可拆解,忙使出輕功,倒躍一丈,避開了去。
身後丐幫與海龍會衆人卻已殺至,舉着砍刀或虎叉,殺聲震天。這些人平日混跡江湖,打架多爲獨鬥或是羣毆,即便參與的幾次抗倭行動,也是與流寇浪人作戰,偶爾對抗朝廷,也是與散兵衙役交手,卻是從未與正規軍隊打過仗,眼下面對戰陣,便仍各自爲戰、雜亂無序。那鳳凰夜卿所率卻是一隊精兵,不爲敵人所擾,只按平素演練之法戰鬥:第一排主攻,平刺敵方身體;第二排防禦,勾挑敵方兵刃;第三排助攻,劈砍敵方頭部;第四排候補前排損員。
只見丐幫衆人使出武功,一手抓奪來襲槍桿,另一手欲揮刀砍敵。此法用於比武單挑毫無問題,用於打仗卻是想當然耳。往往是剛抓住一杆來槍,還未來得及揮刀,便被從旁刺來的長槍貫穿身體。而海龍會衆人雙手持叉,與敵軍對刺,叉卻不及槍長,便只有挨刺的份,而無刺敵之機。不能對刺,就只能舞叉格擋防守,因此傷亡反較武功更高的丐幫爲少。
片刻之間,血流成河。張見峯見傷亡慘重,忙呼喚衆人向後退了幾丈。而鳳凰夜卿又一號令,東瀛軍陣兩翼朝前緩緩推進,欲成包抄合圍之勢。若是讓他們將雁形陣成功轉爲圓形陣,則丐幫與海龍會衆人被困圈中,萬槍攢刺之下,當無人生還。張見峯瞧出苗頭不對,急聲大喊:“臭嘴巴,快想想辦法!”
夢魚一早未攔下丐幫與海龍會衆人時,便料到眼下局面,此後在心中不停盤算戰法,待聽見張見峯呼救,已是想到了對策,剛要運功回喊,真氣又岔了道,只得忍痛向戰場走去。
張見峯遙遙望見夢魚滿頭大汗、步履艱難,不知是他體內真氣亂竄引起的,還以爲是他受了什麼傷,便忙衝出戰場,跑來夢魚身旁。夢魚道:“我無妨,你且聽好軍令。令丐幫衆兄弟按弧形排開一排,彼此相隔一尺,再與敵軍相對而立,保持敵我四尺之距。排好弧形陣後,便用刀砍敵方長槍,萬不能心急砍去敵身。待將敵軍長槍槍頭砍斷十之八九,無法攢刺時,纔可出擊。而海龍會兄弟也是弧形排開,立於丐幫兄弟身後,持叉從丐幫兄弟那相隔一尺的間隙中向前上方伸去,格擋敵軍第三排從上劈下的長槍。”
張見峯連連點頭,待夢魚說完,又問道:“那敵軍正在合圍,卻怎麼辦好?”
夢魚道:“以不變應萬變,敵進我不退。只要照着他們槍頭砍,他們便難以推進。你且安排武功高強的兄弟駐守弧形陣的兩側,不要被敵軍逼退。”
張見峯道:“那我如何佈陣?是高呼喝令,還是一個個通知?”
夢魚道:“通知來不及了,直接喝令。刀兵運用得宜,能克槍兵,況且丐幫兄弟還會武功,砍個槍頭應無問題。敵軍即便知曉我方用意,也無破解之法。”
張見峯道一聲:“好!”便飛身回去戰場,一面依夢魚之言下令。丐幫與海龍會衆人聽得號令,先是一愣,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種打法後,紛紛讚道:“此計甚妙!”便忙組起兩排弧形陣來。待陣組完,東瀛軍陣也已壓至跟前。
鳳凰夜卿也聽見了此法,登時眉頭大蹙,面上鬚毛根根顫動。他朝夢魚看來,目光中既有惱怒,亦有欣賞,隱隱還有貪婪之意。忽地又下一聲號令,東瀛軍陣第一第二排的士兵便高高斜舉起長槍,全以槍頭枝鐮作劈砍攻擊。
丐幫衆人一呆,本想着那些長槍只要平刺過來,便揮刀砍去,不想倭人卻不平刺了,改成了從上劈來,那該怎麼砍法?後排的海龍會衆人卻以一叉擋三槍,頓時疲於應對。
夢魚見狀,心裏一急,不顧疼痛,強運真氣喊道:“丐幫舉刀上砍!海龍會收叉待命!臭屁股鑽進去打!”
丐幫衆人一聽也對,敵軍平刺過來可砍,從上方劈來便不可砍了麼?紛紛笑了起來,想到自己怎麼蠢笨至此?便是尋常江湖打鬥,對手兵器從哪兒打來,自己兵器便往那兒格去,也是常識,怎地打起仗來都變成了木頭?便又齊齊舉刀往上砍去。
東瀛島國礦石極稀,其他產物也不甚多,竹類卻是豐富,因此其兵器大多以竹製造,如四方竹弓等。而眼下倭人士兵所用長槍,槍桿便非生鐵或堅木鑄造,而是以竹製成。竹輕韌而不剛硬,無法抵擋刀劍等物的刃口。丐幫衆人卻手持高價購得的好刀,且個個習武,手上勁大,輕易便將劈下來的長槍削斷。鐵製槍頭紛紛墜地,半數長槍變成了竹竿。
那些武器變竹竿的東瀛士兵盡皆大驚,剛要往後退去,換末排士兵補上,忽覺一個人影飛速從排頭一路奔來,所過之處,倭人皆吐血倒地。
原來張見峯聽得夢魚喊聲,心領神會,見三排東瀛士兵全將長槍高舉,槍下形成了一條走道,便順着這條走道飛奔,又如擂鼓般一路出拳,擊打第一排東瀛士兵的前胸。捱打之人全部肋斷心碎,一時未斷氣者也活不長久。第二第三排東瀛士兵見第一排士兵陣亡,又是大驚不已,而自己的長槍伸出也是被刀砍削,便忙收槍回來抵禦。
夢魚見狀又喊:“全軍緩速推進!丐幫平砍敵槍!海龍會斜刺掩護!臭屁股深入敵後!”
衆人聽令而行,往前一小步一小步挪去,同時揮動武器進攻。東瀛士兵見出槍收槍都要被刀砍,又如起先那般頭排平刺,中排勾挑,末排劈砍。此回丐幫與海龍會衆人學得乖了,不用夢魚下令,便將刀平削刺來長槍,將叉往上擋架劈來長槍。片刻間,頭排中排的倭人長槍又被削斷不少。
同時,張見峯迅速從戰陣邊緣繞至敵軍背後,欲對末排敵軍展開偷襲。假若末排敵軍轉身迎戰,那便背對了丐幫與海龍會衆人。海龍會便可不用擋架劈砍的長槍,而與丐幫一同進攻。張見峯剛做好這般打算,忽聽得一騎馬嘚嘚朝他奔來,轉首一望,卻是鳳凰夜卿策馬持刀尋他單挑來了。

作者簡介:吳榮,男,上海人。著有長篇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垮掉》;中篇小說《骨冷秋夢》、《永恆的記憶》。
《禁區風雲錄》是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這部小說人物衆多、性格鮮明、故事背景複雜、情節跌轉、語言風趣。可見其寫作功底之深厚。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