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风云录 第十二章(港役)

梦鱼一听这声“臭嘴巴”的呼喊,鼻子一酸,竟落下两行泪来。这些时日在海上所受的悲苦磨难,常闷心中,无人倾吐,眼下那最“臭味相投”之人一来,救不救得他尚在其次,先是要说上千百句话一抒胸臆的。于是强忍运功之痛,以气运声,喊道:“臭屁股!”
这一声喊同样遥遥传了出去,接着便又是一声“臭嘴巴”传来,喊声中带有惊喜之情。梦鱼便再喊回一句“臭屁股”,同样是兴奋难当。一时间,“臭嘴巴”、“臭屁股”之声你来我往、此起彼伏,整个海岸除了这两句洪亮的喊声及绵绵涛声外,再无其他声息。
凤凰夜卿阴沉下脸,心想那子非梦鱼对他出言不敬,至少未骂脏话,却不知是谁从海上而来,人未现身,先骂他一句“臭嘴巴”。被骂“臭嘴巴”也就罢了,不想那子非梦鱼立时响应,并得寸进尺,骂他一声“臭屁股”,两人骂了一次还不够,竟骂得没完没了起来。原来凤凰夜卿与梦鱼说完那句“静待她归”后,一声“臭嘴巴”便紧随而至,很难使他认为那声“臭嘴巴”不是在骂他。而梦鱼喊“臭屁股”时,因体内真气翻搅难受,转身不便,故仍是面朝凤凰夜卿,凤凰夜卿便自然认为是在骂他了。
梦鱼与那海上之人又互喊了数十声,只听“臭嘴巴”之声愈来愈响,到得后来,直叫人耳膜鼓荡,木制栈桥被震得嗡嗡作响。众倭人大惊,这喊声如何能够是人发出的?简直如同雷鸣一般。梦鱼心道:“了不得!臭屁股内力竟浑厚至此!”
随着喊声渐进,只见一里开外的海面上现出大大小小十来艘船舶,每艘船舶由粗铁链相系。稍近的几艘船上站满了人,定睛一看,却是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第一艘船的船首傲立一人,风拂衣扬,威风凛凛,正是丐帮帮主张见峰。
凤凰夜卿见海面之上竟现来历不明的大船,样式又属战舰,大惊之下,想先将梦鱼捉了再说,便忙探手向梦鱼抓来。而梦鱼体内真气乱窜,正无发泄之处,那凤凰夜卿却巧不巧地抓在梦鱼肘弯“曲池”、“肘髎”等穴道上,“阳清神功”再度自行护体,真气全涌去了手阳明大肠经,将凤凰夜卿指掌震开。若是常人被如此劲猛的内力一震,即便不当场呕血,也要倒地晕厥,那凤凰夜卿却只倒退一步便站定了,随即吐纳调息,片刻恢复,竟也会得中华气功。
梦鱼体内真气经此宣泄,稍好受了些,又大喊一声:“臭屁股!”同时心下暗道:“她的武功是凤凰夜卿教的!”
与此同时,从倭人军队中飞身而出一男一女两人,装束打扮与普通士兵大为不同,甚至不似东瀛穿戴,倒更像是中华衣冠。那女子飘至凤凰夜卿身后,恭敬地说了一句东瀛话,凤凰夜卿微一点头,便转身退去了军队之中。那男子径直飞掠到梦鱼面前,姿态甚是潇洒。梦鱼见那男子身材高硕,肤白面俊,与东瀛人长得大不一样,倒似中华富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那男子行了个中华揖礼,道:“在下花飘零,乃关白义子。我义父诚邀子非梦鱼先生,去将军府上作客一段时日,还望先生劳步。”
梦鱼寻思:“义子花飘零,义女水迷离,倒是绝配!”心中气苦,便冷笑道:“除了水迷离,谁也劳不动我的步。”
花飘零脸色大变,悄声道:“你和迷离什么关系?”梦鱼心念一动,便知晓了这花飘零的心思,笑道:“可笑!可叹!”花飘零沉脸道:“可笑什么?可叹什么?”梦鱼笑道:“可笑落花有意,可叹流水无情。”心下却不禁黯然:“原来她已有了青梅竹马,还生得这般俊俏,却又来与我风情月意——哼,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如此玩弄人心、欺骗感情,还不如像其他倭寇那般,直接用绳将我捆了好受!”
花飘零听梦鱼戳穿了他的心思,又嘲笑于他,当即动了杀心,可义父凤凰夜卿有求于梦鱼,却也奈何不得。忽一机灵,便转身昂首,笑道:“迷离爱干净得很,可不会来见一些邋里邋遢、臭气熏天之徒。”说着,作势扇了扇鼻子。梦鱼在船上被禁闭大半个月,吃喝拉撒全在一处,确实又脏又臭,无可反驳。
不过梦鱼最擅强词夺理,刚要反唇相讥,却又想道:“我与这倭人吃没来由的醋作甚?他爱水迷离也好,水迷离爱他也罢,与我梦鱼全无干系。我见水迷离,只为那一船女子讨个公道。待事情了结,我便去地府与小翠团聚。”可转念又想:“她叫我吃了那么多苦头,此仇不报,实非君子。假若她真与这花飘零情投意合,我便是拆散他们,图个痛快也好!况且,我激一激将,也好叫她更早现身。”
便也笑道:“非也非也!殊不知鲜花最爱插牛粪,那牛粪越臭,才能养得鲜花更香更美。鲜花若是插于那精美瓷器中,反倒活不长久。水儿这支鲜花,便是爱我这坨牛粪了。不瞒阁下说,我与水儿已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只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凰将军是水儿义父,千里迢迢邀我而来,想必也是为了商议我与水儿的婚事。至于媒妁之言,我朋友臭——我朋友张见峰也如约而至,他乃中华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由他做个媒人,倒也不算屈了水儿。如此,我倒也不妨劳步移驾将军府一趟。”
花飘零怒极,又不能以剑相杀,便握指成爪,一把往梦鱼手腕攫来,想着捏碎梦鱼手腕关节。梦鱼早做防范,欲运气于腕骨间的“养老”、“阳谷”、“腕谷”等穴,想以震开凤凰夜卿的手法震开花飘零。哪料真气从丹田气海而出,经任脉中脘穴时,岔了道去,未行往手太阳小肠经,而去了足阳明胃经,直冲头部“四白”、“下关”等穴。登时目眩耳鸣,同时手腕喀喇一声响,腕骨断裂。梦鱼方要惨叫出来,电光石火间想到在谁面前示弱都行,独独不能向这花飘零示惨,便改惨叫为抱怨,大声喊道:“小姨你这神功不灵光啊!”
苍穹宫这阳清神功其实灵光得很,乃天下至高的内功心法,只是梦鱼气功修为本浅,经鸟铳弹丸一击,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大乱,真气时而能顺行,时而便会岔路,他眼下无法行大周天护住全身,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这一声喊叫,却是让真气从嘴角边的地仓穴倾泻而出,化内力为声响,端的是响彻云霄。
花飘零侧身对着梦鱼,右耳耳膜震破,耳孔出血,攫住梦鱼之手不觉也就松开了去。梦鱼被抓断了左腕骨,且是为“情敌”所伤,心头又是气闷又是恼恨,当即又运一股真气,强冲膻中大穴,气行二路,直贯右掌“商阳”、“中冲”二穴,使出无命绝学“洗镜无情指”中的一招“情至意尽”,戳向花飘零的经外奇穴“太阳穴”去。
花飘零右耳剧痛失聪,心下正自大骇,便也未注意到侧方来袭。眼见梦鱼那一指戳中他太阳穴上,便能叫他毙命。忽地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一闪而至,正是方才这一男一女中的女子,她探出五根纤长娟秀的手指,捏住梦鱼右手腕骨。喀喇一声,梦鱼右手腕骨也被捏断。梦鱼一声狂吼:“无命你的功夫也不灵啊!”
张见峰立于船首,一早便听见梦鱼呼喊,却是一呆,纳闷道:“怎地苍穹宫媚娘子也来东瀛了?”听梦鱼第二声喊时,又是呆道:“怎地无命也来了?”极目眺望岸上,又哪里见得到媚娘子与无命半个身影?却是见到梦鱼被一男一女两人挟于中间,往倭人大军行去。张见峰心头一急,忙回头催道:“献忠,快!快!再驶近些,我好掠过去!”那名叫章献忠的丐帮分舵舵主应声下令,丐帮帮众齐声答令,急速划起大桨,将船往港口驶去。
梦鱼双手齐断,再也使不出武功,心下却不服气,便与那花飘零道:“你即便拗断我双手双足,水儿也不会欢喜你!不瞒你说,我与水儿已洞过房了,有了夫妻之实,她这辈子都要是我的人!劝你春梦速速醒来,免得一场相思到头,却落个孤独终老的收场!”
花飘零哇的一声怪叫,眼角竟隐现泪光,想是悲愤已极,咬牙道:“我杀了你!”梦鱼却是心头一软,暗道:“此人与我一般,也是被她迷得没了心神。而且见他如此失态,料想也是从未得到过她的青睐,我又何必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便要与花飘零澄清事实。
另一侧那女子却道:“花哥,你冷静些!你要杀了这子非梦鱼,义父能饶得了你么?你为了她而丢性命,值得么?”
梦鱼心下“咦”了一声,暗道:“这可有趣得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又有人对这落花有情得很呢!”便转头对那女子道:“请问姐姐芳名。”
那女子也是一怔,心想自己捏断了这子非梦鱼的右手腕,他非但不破口大骂,反是客客气气来问名字,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又想到将这子非梦鱼带回将军府后,自己姓名迟早也要为他所知,实无隐瞒必要,便哼了一声,道:“我叫樱落红,怎地?要找我报仇?”
梦鱼怔了一霎,然后哈哈大笑道:“配!配!樱花飘零而落红!配!配!”
樱落红道:“你呸我干吗?别以为我劝阻了花哥杀你,我便不敢杀你!”
梦鱼又是“咦”了一声,暗道:“这凤凰夜卿收的义子义女怎么一个脾性?动不动就要杀我,水迷离如此,这花飘零和樱落红亦是如此。”
樱落红却猛地明白了梦鱼之话,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梦鱼却又叹道:“樱落红花,却全飘零去了那迷离水中,成了凫水梦鱼之食。可惜!可惜!好吃!好吃!”
花飘零与樱落红齐齐松脱了梦鱼臂膀,转向他身前,怒道:“我杀了你!”
梦鱼寻的便是这个机会,当即施展开无命的绝技“蜃海错步”,溜了开去。梦鱼之所以忽然会得这如此多的武功,也要拜那大半个月的船上禁闭所赐。那时他孤苦一人,想要寻小翠等人的幽魂说话,小翠等人的幽魂大概是入了地府,回不来阳间了,也就没法回应梦鱼。梦鱼苦极而无聊,便将早已背熟的《侠客录》中所载各家武功,从头到尾在脑中演练。他天生奇才,不多时便领会精髓,虽未经练习,实战能力不佳,但应付一时之急,还算可行。
花飘零与樱落红顿时明白上了梦鱼的当,忙要去捉他。梦鱼瘸了一条腿,行动不迅捷,也没练过轻功,逃不远去,只踏着蜃海错步的步法,在方圆一二丈内迂回。
这蜃海错步据无命对梦鱼所述,来历也是古怪得很。当年无命在东海边自创“踏波千浔腿”大成,将浪涛踢回去了之后,天边忽现海市蜃楼,幻境中有一仙人踏着古怪步子,似舞蹈却又如武术,无命便跟着仙人一块儿踏步。那海市蜃楼也稀奇得很,整整映现了六六三十六日方才消失,无命便在这三十六日中将此套步法学成,并命名“蜃海错步”。之后,他以这套步法融入轻功之中,威力更加大增,乃是他独门绝技之一。至于这独门绝技为何会出现在《侠客录》中,那便要去问沈三了,只是沈三遁世,无人能觅其踪。何况《侠客录》中所记载的独门武功,远不止无命的绝技,那苍穹宫“阳清神功”、“玄穹九苍手”,以及儒山大侠的“五常神功”、“春秋掌法”、“六经剑法”,都为至高绝学,照样被记录进去。而沈三又是如何办到记载诸家秘传武功这件事的,却是一个惊天之秘,留待将来梦鱼去解。
回头再说这蜃海错步,乃幻境仙人所授,花飘零与樱落红两个凡人,自然难解奇妙,便如何都捉不到梦鱼。往往眼见触手可及,却叫梦鱼踏向一个常人绝想不到的方位,而滑了开去。二人心下焦急,互递眼色,施展开高超轻功,身形轻盈飘逸,又使出擒拿手法,掌影漫天漫地,向梦鱼包抄而去。梦鱼却径自笃悠悠地踏着步法,前一进、后一退、左一挪、右一闪,便叫二人扑了个空。
樱落红气急道:“花哥,怎么这人瘸个腿慢悠悠地走路,我们还捉不住他?”
花飘零道:“樱妹莫急,他瘸着腿、断了手,走不久的,我们便和他耗在这里,别叫他逃开了就行。”
梦鱼却哈哈大笑道:“我这条鱼,是否滑溜得很?”
樱落红道:“待我捉住了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梦鱼仍旧哈哈大笑:“你那义妹还是义姐还是情敌来着,当初也是说要将我千刀万剐,结果进了我的洞房。”
花飘零与樱落红齐齐大怒道:“淫贼!无赖!便是受义父责罚,也要杀了你!”双双拔出剑来,却是两柄中华长剑,齐向梦鱼攻去杀招。梦鱼踏着蜃海错步,照旧避开了去。
忽听得海面传来一声洪钟般的长笑,道:“这条鱼倒非什么淫贼无赖,只是嘴臭得很!不过你们杀他,还须问我老叫花同不同意!”
长笑发话者,正是丐帮帮主张见峰。只见他从船首一跃,落上海面,却不沉入海中,双臂平展乘风,双足连摆踏水,竟如海鸟掠水般飞来。梦鱼高喝一声彩:“好一手绝伦轻功,不愧外号‘风之翅’!天下能比肩者,怕不只有我小姨的‘渡雨无痕’了!”
张见峰笑道:“你夸我便是夸我,何必非得拿个娘儿们出来比较?”话音方落,已踏上岸来,顺势冲往花飘零与樱落红,左手捏指成拳,使出“虎牙功”中一招“虎啸风生”,打向花飘零面门,右手并指为掌,使出“龙角功”中一招“游龙戏凤”,拍向樱落红前胸。花飘零与樱落红大惊,不想那丐帮帮主风之翅竟能同时使出两套武功对敌,各自慌忙接招。
梦鱼一面踩着蜃海错步,一面笑道:“臭屁股,你这双手分使不同武功的绝技叫什么名堂来着?”
张见峰笑道:“臭嘴巴,老叫花来教你个乖!这手绝技叫‘偷鸡摸狗’来着呢,一手偷鸡,一手摸狗!嘿嘿,只是不知谁是狗,谁是鸡了?嘿嘿!”
花飘零怒道:“你们才是鸡与狗!”樱落红接道:“花哥说得不错!一只疯狗乱咬,一只野鸡乱飞!”二人嘴上回骂,手上功夫不减,一人主攻,一人协防,时而互换攻守,配合默契,倒似合二人之力为一人之功,与张见峰那“偷鸡摸狗”一人化二正好相反。只见两把长剑舞得天花乱坠、无懈可击。张见峰一对拳掌翻飞,同时使出“鹤足功”,在两把剑中穿梭来去。
梦鱼见双方相持而不下,急中生智,忙道:“臭屁股当心,你那招‘游龙戏凤’未占到便宜,他二人便同使一招‘颠鸾倒凤’来对付你了!”
这“颠鸾倒凤”一词,原指男女交欢,却被梦鱼说成了他二人同使的剑招,那花飘零倒也罢了,樱落红一个未婚女子,听了这话如何不恼?只是心头隐隐也有甜意,向花飘零偷瞄一眼,嘴角微漾,便收住笑意,端剑朝梦鱼疾刺而去。
梦鱼大叫:“臭屁股,那女子不跟你‘颠鸾倒凤’了,却来赐我一招‘握雨携云’啦!”说着,轻巧巧地躲开刺来一剑,又往旁连走数步,拉开了与张见峰的距离。原来梦鱼见花飘零与樱落红的武功与水迷离一脉相承,且功力也在伯仲之间,实非等闲之辈。二人联手,怕张见峰不敌,便出言相激,引开一人来。
张见峰方才与二人拆招,虽不呈败象,但自己以血肉拳掌对敌两把利刃,终究感到缚手缚脚,怕一个疏忽便要见血落败。眼下独战花飘零,顿时轻松许多,便能分神笑道:“臭嘴巴,你说那娘儿们握住你啥来着?”
梦鱼笑道:“臭屁股,你听好呀,她一招‘握鱼携晕’,握住我小鱼儿啦,现下晕头得很呢!”说着,连躲三剑。樱落红气急败坏,紧追梦鱼不舍。
张见峰哈哈大笑道:“你那小鱼儿腥得很,男人避之不及,女人爱不释手!”
一面说笑,一面左手使出鹰爪功,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灌足真气,瞅准了花飘零来剑,手一举,指一捏,便钳住了剑身,再是手腕运劲一转,将剑折断。同时右拳一招“饿虎吞羊”,以排山倒海之势打去。
花飘零见自己长剑被折,错愕一瞬,未及拆招,膻中穴便被猛烈一击。顿时眼前一黑,呕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樱落红见状大惊,自然不再追击梦鱼,跑去花飘零身旁道:“花哥!花哥!你要不要紧?”
张见峰笑道:“嘿嘿,放心,死不了!老叫花从不棒打鸳鸯,眼见此招必中,便收去了五成力道。”又正色道:“只是老叫花见你这一对大好中华儿女,却认贼作父、助倭为虐,实在感到痛惜!若你们不是中华人,老叫花又如何会手下容情?”
樱落红一面扶花飘零坐起,一面道:“要你这臭屁——臭乞丐管?义父养我们长大,教我们武功,给我们富贵,于我们恩重如山。中华却又为我们做过了什么?”
梦鱼停下脚步,心中暗自思索:“花飘零与樱落红原来都是中华人,那么说她也是中华人了?其身出中华,心系东瀛,难怪她说她没有故乡。”
张见峰冷笑道:“既然冥顽不灵,那下次交手时,老叫花便要叫你们晓得,中华能给你们什么!嘿嘿!”
樱落红怕张见峰当下发难,不敢回斥,径自盘坐于花飘零身后,双掌贴于其督脉神道穴与命门穴,灌注内力与其疗伤。花飘零却凄然一笑,对梦鱼道:“你与迷离果真已经……”
樱落红急道:“你别说话,别胡思乱想,别叫真气岔了去!要不是你将那把灵珊宝剑赠与了她,今日又怎会被人折剑而受伤?她心里根本没你,你却什么事都想着她!”
梦鱼见樱落红为花飘零疗伤,便想起了当日于山洞中,水迷离也这般为自己疗伤,心下黯然之余,又生恻隐,想道:“原来她那把离水剑是这花飘零送的。唉,这花飘零也是个痴情种,我又何必作弄于他?”便道:“小生方才言语粗鲁,花兄、樱姑娘勿要当真。我与水迷离只有仇恨,而无恋情。实话相告,小生已有妻子,而小生的妻子,便是为倭寇所害,为水迷离所害。小生要找她,实为我妻以及其他朋友讨个公道。方才一番胡言乱语,不过意在扰乱你们心神罢了。”
花飘零苦苦一笑,道:“多谢。”便闭目专心运气疗伤。樱落红道:“你与水迷离有仇,找她便是,何必为难我二人?”梦鱼哭笑不得,心道:“你二人要强行掳我而去,还折了我双手手腕,却又说我为难你们。罢了,梦鱼千错万错,又何愁多这一错?”
张见峰愣愣瞧了梦鱼半晌,忽道:“臭嘴巴,与你在大侠府一别,不过两月左右,你却又学会了武功,又瘸了条腿,还娶了个媳妇,媳妇还被那什么水迷离害死了。这两月光阴,你是片刻不曾虚度呀!嘿嘿!”
梦鱼摇头叹道:“说来话长,待回去路上慢慢详解。”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广场上的东瀛军中,凤凰夜卿发出一声号令,众军士便迅速转长蛇队形为方阵,随后又齐齐将手上长枪置于地上,卸下背上大弓,朝向天边张弓搭箭。梦鱼见状,暗叹:“难怪这凤凰夜卿能一统东瀛,瞧此军容之严整,兵士之多能,比我大龙朝的俞家军、戚家军,也不逊色多少。只是俞、戚两位将军年事已高,又遭朝中奸佞嫉恨,以致精兵散遣、兵痞横行。曹夫人、小翠一家若是遇上好兵,又哪会落到家破人亡,横死贼船的地步?”
张见峰见状,则低喝一声道:“不好!万箭齐发,神仙难挡!”倏然蹿至梦鱼身旁,在他腰间一提,往广场边上的一座民舍躲去。一面奔跑,一面却捂鼻道:“臭嘴巴,你怎地比我这老叫花还邋遢了,这一身臭气连我老叫花都受不了,天下恐怕无第二人敢接近于你了。”
梦鱼笑道:“非也非也。方才那花飘零与樱落红二人,便紧紧贴身于我,我想甩掉他们,他们还穷追不放。看来物极必反,我臭到无以复加时,却能转而飘香,吸引人呢?”张见峰笑道:“什么臭极飘香,君不见苍蝇叮烂屎?”
二人刚转到一间民舍背面,便听到凤凰夜卿又是一声号令冲天,紧接着“欻欻欻”的几声大响,声势直盖涛声。随之万千支弓箭直奔长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蝗群吞田,又似候鸟迁徙。那万千支箭升到最高处时,便携势往斜下方坠来,其势直如滂沱暴雨,莫说身中几箭,便是一箭即可洞穿人身,使人毙命。
梦鱼感到头顶上方黑压压的,忽地叹道:“不想我未与青春貌美的小翠共死,却与一个屁股很臭的老丐同亡!”张见峰不解,问道:“怎地?”梦鱼道:“东瀛军队所用弓箭乃四方竹弓,弦力极强,箭镞极利,箭杆极细,箭翎极柔,轻甲亦能轻易穿透,何况这民舍的草顶竹檐?再过片刻,你我二人便要如刺猬一般了。”
张见峰嘿嘿笑道:“死便死了,叹什么气?我来救你之人都未喊冤,你倒嫌弃与我偕死?不过老叫花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岂能坐以待毙?”当下运使全部真气,周身里外噼啪作响,更有白雾从顶门百会穴上升腾,欲使一招“盘龙唤霖”,以真气化作无形之箭,从掌心激射而出,去抵挡那有形之箭。
可漫天箭矢却未向二人落来,而是奔着海面去了。张见峰见状,喊道:“哎哟,糟糕!”忙运气高呼:“献忠,御敌!”喊声远远传了出去,先于箭矢抵达丐帮帮众所乘之海船。
章献忠一早也看见了天上飞来万箭,忙指挥帮众以船桨等硬物作为盾牌抵挡。群丐虽打过无数群架,终归是江湖斗殴,哪又经历过此等战争场合?见那万箭声势浩大又整齐划一地飞来,顿时乱作一团,有拿船桨乱挥的,有逃去甲板下舱的,甚而有拿木盆罩于脑袋上的,或是跃身钻入木桶中的。有些长老辈人物,仗着自身武艺不赖,还想以一双肉掌相抗。还有一半小丐找不到遮挡躲避之物,干脆蹲地抱头。
箭矢落下船来时,惨叫声响起一片,“咚咚咚”的箭击坚木之声亦是大作。梦鱼遥遥看见许多乞丐中箭倒地或是坠船落海,心头悲丧万分,想道:“为了救我一人,却叫无数好汉丧命。这一切祸事全是因我贪图美色、错信坏人而起,我实在作孽深重,万死难以谢罪!”
张见峰也哀叹连连,瞥眼见到梦鱼脸色铁青,便道:“你自疚什么?本来抗倭也是要死人的,与你无关。你且看着,一会儿便有帮手还击倭人!”
梦鱼喜道:“这帮手可是无命?他也来了?”张见峰一愣,道:“无命又不是齐天大圣,她来又有何用?这两军对垒、千兵万马、戟矛乱攒、箭炮横飞,武功再高也白搭,再说她的武功也未必有我高,我都无可奈何,她便能一……嗯哼……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了?况且,她身为游侠,遍行天下,我便是想找她来帮手,也找不着啊!”
梦鱼略显失望,又道:“对了,那日老哥哥寿宴上,我被掳之时,无命还在与那青龙玄武打斗,后来却又怎样了?”
张见峰道:“那日无命耗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天道城的夹击中脱身。之后,便四处去打探你的下落,每到一处,先是来我丐帮当地分舵询问有无你的消息。她为了找你,大江南北到处跑,还远走了西域苍穹宫一趟,听说还和媚娘子动上了手,这不打不相识,一打却成了朋友。嘿嘿!我丐帮得到你被掳东瀛的消息后,想去找她一道来救你,反倒寻不见她了。”
梦鱼叹道:“为了找我救我,真是为难他了。我孟鱼今生有你臭屁股和无命两个兄弟,也不白活了!”
张见峰嘿嘿一笑,道:“百晓生智谋无双,可糊涂起来,也是吓人得很呢!老叫花倒要瞧瞧,你能糊涂到何时?嘿嘿!”梦鱼问道:“我糊涂什么了?”张见峰笑道:“你说此话便是在犯糊涂!老叫花不才说了,要看看你糊涂到何时,若是我点醒了你,你立时不糊涂了,我还怎么看你‘糊涂到何时’?我这岂非自打耳光?嘿嘿!”
梦鱼见张见峰不肯解答,料想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便不再关心,转而问道:“你方才说你得到我被掳来东瀛的消息,却是从何处得来的?”张见峰刚要回答,却“轰轰轰”的三声震天价响,其势直逼雷鸣,使人闻之胆颤。
梦鱼惊道:“火炮!火炮!”
张见峰笑道:“帮手说到便到!其实早已到了,只是在调整船向,使船横对港口,炮眼瞄准敌军。你瞧!”说着,往海面一指。
只见那十来艘船舶中的正中一艘,已解了与其他船舶相系的铁链,航出舰队之外。甲板侧舷上,架着三管铁炮,炮眼直对港口。忽地火光一闪,接着“轰轰轰”三声,又是三炮打来。前三炮,后三炮,全部落于东瀛人军队之中。登时石屑纷扬、血肉横飞,东瀛军死伤数百,阵形大乱。
梦鱼喜道:“臭屁股,你做了什么发大财啦?丐帮不但有了舰船,还有了火炮!”
张见峰嘿嘿笑道:“老叫花打架从来赤手空拳,连个刀剑棍棒都无,就是因为太穷买不起,却又如何能买得起舰船火炮?嘿嘿!这回行动,丐帮其实只出了个协力,主力却是海龙会呢!那战舰全是海龙会的!”
那战舰又发三炮后,便即熄火,想是在冷却炮管,重装火药炮弹。同时,其左右僚舰放下几十条舢舨,每条舢舨上乘坐十来个人,向岸边驶来。这些人个个身穿栲衫笼裤,头戴方巾,脚着蒲鞋,正是由东海渔民团结起来对抗倭寇与朝廷的武装组织海龙会的成员。丐帮所乘大船趁势也放下舢舨,一众化子划桨而来。
凤凰夜卿在几枚炮弹袭击下,却毫发无伤,因他身负武功,在火炮响起之际,便飞身上马,趁炮弹掠过长空时,驰骋出了军阵,避开了炮击。待一轮炮毕,又勒马回奔,眼见军队损伤惨重,也不躁恼气馁,当下再施一声号令,整饬军容。片刻后,东瀛军队方阵再现。凤凰夜卿又下一令,士兵重新张弓搭箭。
张见峰远远瞧见了凤凰夜卿这一番行止,大为惊佩,问道:“此人是谁?火炮之下、乱军之中,非但毫无慌急,还能指挥若定,实是一员悍将!”
梦鱼道:“此人便是一统东瀛国的大名将军,凤凰夜卿了。现任东瀛关白,亦即我朝之宰相,不过东瀛皇帝无实权,关白即为最高掌权者,这凤凰夜卿便自封‘天下人’,睥睨东瀛诸岛。”
张见峰冷笑道:“好一个自封‘天下人’!区区东瀛弹丸小国,算是哪门子的天下了?”
梦鱼道:“据我几位常年行商东瀛的朋友说,这凤凰夜卿野心大得很,一统东瀛后,便要来觊觎我巍巍中华,甚而对莫卧儿国也欲加染指,随后还想西进萨菲王国,奥斯曼帝国,建立一个类似蒙元的无疆大帝国。”
张见峰道:“嘿嘿,原来是想做成吉思汗呢!可惜那成吉思汗无敌一世,子孙后代还不是被我大龙朝太祖成祖赶回去了漠北放羊?这凤凰夜卿也不用做他的春秋大梦了,过会儿后援一到,老叫花便冲入敌军,取他首级,好叫他子孙世代也不用瞎折腾,在这岛国安心打渔便是!嘿嘿!”
梦鱼略加思索,道:“不!比之阵杀,还是活捉了更好!据说这凤凰夜卿有一大臣,名为德川家康,同样的野心勃勃、手腕高明,只是被强压而臣服,对凤凰夜卿是貌合神离、阳奉阴违,一旦凤凰夜卿殒命倒台,其立刻便会上位,继承全部军将财富,之后照样要对我中华构成威胁。不如将凤凰夜卿活捉回去,其忠诚部将便不会死心跟随德川家康,反倒是一面要营救凤凰夜卿,一面还要防患德川家康,叫他东瀛内部彼此倾轧、四分五裂。再者,我还需要这凤凰夜卿引一个人出来,若是现下将他杀了,那人怕是永远不会露面了……唉!”
张见峰道:“嘿嘿,你这臭嘴巴心里有几根歪心思,还瞒得过老叫花吗?你之前那一长串德川什么的屁话,不过是个幌子,你真心所念,怕不是那压末一句话吧?嘿嘿!老叫花所猜不错的话,你要用凤凰夜卿引出之人,便是你所言那害死你妻子、名唤水迷离之人;而那个水迷离,便是在大侠寿宴上将你掳走的那个舞姬!嘿嘿,你这百晓生才智却是绝顶,就是不够阴险,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猜便着!嘿嘿!”
梦鱼苦笑道:“臭嘴巴吃下的东西,全是要靠臭屁股屙出来的,臭嘴巴却还能瞒过臭屁股他吃的是什么东西么?”
张见峰笑道:“你这嘴巴太臭太臭!嘿嘿!我且问你,那水迷离却又是何人?为何能被凤凰夜卿引出来?你要引她又是为何?”
梦鱼道:“她是凤凰夜卿的养女。你方才交手的那对青年男女,男子名为花飘零,女子名为樱落红,也是凤凰夜卿的养子。至于我为何要引她出来,等到船上再说。归途漫漫,总不能无事可做。”
张见峰笑道:“水迷离、花飘零、樱落红,嘿嘿!嘿嘿!这凤凰夜卿倒有文化得很呢,给养子们取的名字也这般诗意!”说着,便探头去张望花飘零与樱落红,想看看他们情况如何,却不见了二人踪影,便又笑道:“凤凰夜卿这对子女是白养了,不顾老爹安危,自己私奔去了。嘿嘿!”
梦鱼笑道:“那倒更好,叫你一会儿活捉凤凰夜卿时,能少些麻烦。”
张见峰刚要继续笑侃,却听得又是“欻欻”之声大作,东瀛军队第二轮箭雨射将出来。舢舨上海龙会及丐帮众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只能纷纷跳海。只是此处离岸已近,海水不深,便起不到缓冲箭劲的作用,照样被射死了许多人。海水由青转朱,浮尸片片。
梦鱼大叹道:“舢舨出兵太早了!太早了!全部枉死!那倭人军队来此是为了接我,并非出征,所携箭矢必然不多,再射几轮便射光了,到时才可上岸来短兵相接!”
张见峰道:“确实!可我们全是江湖豪客,又有谁具统军之才?看到几轮火炮一放,热血上涌,便不管不顾要来厮杀了。”叹了两声,便放声向海面喊道:“邢兄弟,献忠,稍安勿躁,等倭寇没了箭矢再登岸来!”
从大船上传来两声微弱应答,想是章献忠与那邢兄弟内力低浅,不能如张见峰这般以气运声,音传千里。梦鱼见未被箭雨射死的海龙会和丐帮众人都浮在海面上,彷徨不知进退,便又对张见峰补充道:“让海里活着的兄弟全游去栈桥下躲避下轮箭雨!栈桥坚厚,能抗得住!”张见峰如言照做,存活之人便全游去了栈桥下。
那东瀛军队却不再放箭,梦鱼一想,道:“他们在守株待兔!放炮,放炮,逼他们放箭!不过留几枚炮弹先不用,待到我方登岸时再放,将敌人阵形先轰散了,才能打白刃战——等等!”张见峰刚要依梦鱼所言放声喊话,却被一声“等等”阻止了,转头道:“怎地?”
梦鱼道:“凤凰夜卿听得懂我们说话,你这般大喊大叫,将自己战术意图全暴露了,还打什么仗?方才便是你喊到‘等倭寇没了箭矢再登岸’,倭寇听了,反其道而行,便要等我们登岸再放箭。”张见峰道:“那该怎么办?”
梦鱼皱眉道:“只能兵行险着了。你快速奔去那栈桥下,将这战术告知海龙会的兄弟,派一人游回去通报。倭寇该不会为了射杀一人而放箭雨。放独矢的话伤不了你,海风很大,易偏箭向,回去通报那兄弟又是不停游动,独矢便也射不准他。”
张见峰应了一声,便要出发。却不料船上海龙会众人不用通报,便先放起炮来。张见峰笑道:“这些家伙见了倭寇便要打的,哪还用关照?”
梦鱼担心道:“可别不等炮管冷却了便放炮,那样容易炸膛。”
张见峰道:“决计不会炸膛!这回来的海龙会兄弟有好些个是操炮老手,与倭寇和红毛鬼子都干过仗。这些铁炮有两门便是从红毛鬼子那缴来的,还有一门侧舷跑、一门船首炮,是跟正经的红毛商人买的。”梦鱼点头作答。
只听得炮弹从头顶上“嗖嗖嗖”地掠过,带着一股火药焦臭,飞向东瀛军队。凤凰夜卿一早听见炮声,便号令军队迅速散开,呈“八”字之形,却是雁形之阵。此种阵形有正雁形与反雁形之分,反雁形用于包抄敌军,正雁形用于反包抄,如两翼添置骑兵,则军阵好似手持两条长鞭,能突袭迂回,可攻可守。凤凰夜卿此时用此阵形,却是想拉开战线,使袭来炮弹所能击中的人数减至最小。果然,那炮弹有一枚落了空去,一人未伤,另两枚也只歼伤寥寥数十人。
梦鱼见状,忙道:“继续开火!雁形阵没有纵深厚度,放不了箭雨,便是硬放,也如拉稀一般散射而出,密集不了。箭雨不密集,便也没了威力。以火炮掩护,迅速登陆!”
张见峰瞧了梦鱼几眼,道:“那我是喊,还是不喊?”梦鱼道:“不怕倭人听见,喊!”张见峰便喊道:“倭寇拉肚子啦,动静大干货少,兄弟们边继续放炮,边急速登岸!”
船上众人“吽”一声笑,纷纷解索放舢,滑下绳梯跃入舢中,向岸边划来。凤凰夜卿果真不敢放箭,却号令一声,使雁形阵的两翼迅速向内折拢,改为菱形阵。海龙会的火力不曾间断,三炮打过来,正好杀伤不少变阵中的东瀛士兵。不过火炮每发一次,便要重新装弹填药,终不及弓箭那般便捷。东瀛军队便在两轮火炮的间隙,又射出箭来。
梦鱼见东瀛军队变菱形阵时,便知凤凰夜卿用意,忙道:“各舢舨收拢一团!”张见峰依言喊出。海龙会与丐帮众人听得号令,便只划一侧舢桨,转向往彼此驶去。待聚集一团时,东瀛箭雨也已飞来。只是菱形阵的箭雨虽较雁形阵的箭雨有前后纵深,毕竟不及方阵箭雨那般密集,菱形阵中空,箭雨便也中空。众舢舨如梦鱼所料那般,正聚在这箭雨中空之处,箭雨便围着众舢舨一圈落入海中。只有十来箭被海风吹偏了方向,凑巧射中几人。
张见峰大喜,赞道:“臭嘴巴,你这嘴巴不臭时候,却是香得很啊!若非有你指挥,海龙会与我丐帮今日可要折舟沉海了!”
梦鱼笑道:“可惜臭屁股每日都要放屁拉屎,是没有工夫香的。”
张见峰方要回嘴,却听得炮舰上“轰”的一声巨响,忙放眼望去,又见众多海龙会成员飞上半空,再落入海中,随之几股白烟从舰上冒起。梦鱼惊道:“果真炸膛了!”
张见峰摇头道:“我随海龙会抗倭几次,从没火炮炸过膛。这次你说炸膛,便真炸了,你这嘴巴说到底还是臭的!”
梦鱼不再斗嘴,直盯着炮舰看,隔了一会儿,道:“若是只炸了一门炮还好,另两门炮还能牵掣倭人。怕就怕舰上炸个窟窿,漏水沉了。”
张见峰咂嘴道:“你还真是不嫌自己嘴臭,怎么臭便怎么说!”
果然炮舰缓缓下沉,船上众人忙放舢舨逃生,可舢舨有限,搭不上舢舨之人,只能跳海游水。幸好此船所乘都是海龙会人,个个水性极佳,在这距离海岸半里的浅海处不至淹溺。
梦鱼忽道:“快叫众舢散开,散得越开越好!没了火炮掩护,那倭人军队必定再组方阵射箭,我方聚集一块儿,正是一网打尽!”张见峰忙喝令众人依言照做。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怕还未与倭人照面,便成箭下亡魂。
只是东瀛军队迟迟未转方阵,也未再射箭雨,却又转为雁形阵,只是这回是个反雁形。
梦鱼见状,舒口气道:“倭人箭矢用完了!双方都没了远程武器,终于要打近战了!”
张见峰嘿嘿笑道:“打近战好!老叫花此番为了救你,尽带本帮精英部众而来,个个身手了得,虽不敢夸口比别的名门大派子弟强,可打那些小个子倭人不成问题!”
梦鱼摇头皱眉道:“未必。”
张见峰急道:“说你嘴臭,你还臭得美起来了!你这是看不起我丐帮呢,还是要存心与老叫花拌嘴?两军对阵,最忌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道理你如何不懂?”
却听得岸边嚓嚓之声大作,转头望去,见是众舢舨接二连三冲上海滩。丐帮与海龙会众人纷纷拾了舢中武器,跳舢而出。只见丐帮全用砍刀,海龙会全用虎叉,倒都是适合阵战的兵器。
张见峰得意道:“怎样?我丐帮为了买这些刀器,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梦鱼叹道:“大概又有不少商贾大户遭了殃。”张见峰嘿嘿一笑,道:“这叫什么话?我丐帮是为那些为富不仁者积阴德呢!”
原来丐帮帮规规定,帮众不准绺窃打劫,不准讹诈行骗,也不准经商赌博,只得乞讨谋生,否则逐出帮会。而众丐仅凭向路人行乞难以为生,更维持不了帮会运转,便会向富户商贾上门乞讨。富户商贾若有善心、好说话,那乞丐讨要了钱财后,便会给个“罩门”。所谓“罩门”,乃是一张葫芦式之纸,上写“一应兄弟不准滋扰,至某年某月某日”等字样,或是画些个帮中人人认得的符号。富户得此“罩门”,贴于门上,则群丐不至。若是那富户商贾一毛不拔,群丐便天天上门讨要,却也不入室去强讨,只往门前那么一坐,即叫他生意冷清,心情烦扰。若是富户驱赶殴打这些乞丐,那不多时便有更多乞丐聚集门前,叫他莫可奈何、哭笑不得。这时那富户便会“破财消灾”,给点小钱,但化子却不给“罩门”,今日来这一波乞讨,明日来那一批索要,直至那富户吝小失大、给足钱财,方与“罩门”饶过他。这次丐帮为了凑钱买兵刃出海,便是将给“罩门”的门槛提高,一些不仁商富不给个十两八两银子,是得不到“罩门”的。
张见峰与梦鱼说罢,便朝群丐和海龙会喊道:“兄弟们,随我冲锋!”说着,往东瀛军队奔去。众人齐声响应,喊杀之声大作,随之乱冲而去。梦鱼欲行拦阻,却已不及。
东瀛军阵那边,凤凰夜卿再下一令,士兵相隔一人朝前一步,再是左右合拢间距,随即再隔一人,前排朝前一步,后排退后一步,使雁形阵由一排分为两排,两排分作四排。之后又听一声号令,齐齐俯身拾枪。前两排士兵平执长枪,枪头朝前,后两排士兵竖执长枪,枪头朝上。凤凰夜卿骑着战马,在后压阵。他见战阵已成,便从腰间拔出一把精美武士刀,朝天一扬,同时长喝一声。士兵得令,缓缓朝前推进。
张见峰头一个冲至东瀛战阵前,还未出拳动武,第一排倭人士兵的长枪便从正面侧面齐刺而来。他本想去夺枪杆,可自己只有双手,只能夺住两支,刺来却有好几十支,待他真的夺下或打断几支,其余枪也攒刺入身。他心下暗道:“这可真正叫作棘手!”忽地又瞥见头顶砸来一堆物事,却是后排竖执长枪的士兵劈落长枪,以枪头枝镰向他砍来。张见峰见无可拆解,忙使出轻功,倒跃一丈,避开了去。
身后丐帮与海龙会众人却已杀至,举着砍刀或虎叉,杀声震天。这些人平日混迹江湖,打架多为独斗或是群殴,即便参与的几次抗倭行动,也是与流寇浪人作战,偶尔对抗朝廷,也是与散兵衙役交手,却是从未与正规军队打过仗,眼下面对战阵,便仍各自为战、杂乱无序。那凤凰夜卿所率却是一队精兵,不为敌人所扰,只按平素演练之法战斗:第一排主攻,平刺敌方身体;第二排防御,勾挑敌方兵刃;第三排助攻,劈砍敌方头部;第四排候补前排损员。
只见丐帮众人使出武功,一手抓夺来袭枪杆,另一手欲挥刀砍敌。此法用于比武单挑毫无问题,用于打仗却是想当然耳。往往是刚抓住一杆来枪,还未来得及挥刀,便被从旁刺来的长枪贯穿身体。而海龙会众人双手持叉,与敌军对刺,叉却不及枪长,便只有挨刺的份,而无刺敌之机。不能对刺,就只能舞叉格挡防守,因此伤亡反较武功更高的丐帮为少。
片刻之间,血流成河。张见峰见伤亡惨重,忙呼唤众人向后退了几丈。而凤凰夜卿又一号令,东瀛军阵两翼朝前缓缓推进,欲成包抄合围之势。若是让他们将雁形阵成功转为圆形阵,则丐帮与海龙会众人被困圈中,万枪攒刺之下,当无人生还。张见峰瞧出苗头不对,急声大喊:“臭嘴巴,快想想办法!”
梦鱼一早未拦下丐帮与海龙会众人时,便料到眼下局面,此后在心中不停盘算战法,待听见张见峰呼救,已是想到了对策,刚要运功回喊,真气又岔了道,只得忍痛向战场走去。
张见峰遥遥望见梦鱼满头大汗、步履艰难,不知是他体内真气乱窜引起的,还以为是他受了什么伤,便忙冲出战场,跑来梦鱼身旁。梦鱼道:“我无妨,你且听好军令。令丐帮众兄弟按弧形排开一排,彼此相隔一尺,再与敌军相对而立,保持敌我四尺之距。排好弧形阵后,便用刀砍敌方长枪,万不能心急砍去敌身。待将敌军长枪枪头砍断十之八九,无法攒刺时,才可出击。而海龙会兄弟也是弧形排开,立于丐帮兄弟身后,持叉从丐帮兄弟那相隔一尺的间隙中向前上方伸去,格挡敌军第三排从上劈下的长枪。”
张见峰连连点头,待梦鱼说完,又问道:“那敌军正在合围,却怎么办好?”
梦鱼道:“以不变应万变,敌进我不退。只要照着他们枪头砍,他们便难以推进。你且安排武功高强的兄弟驻守弧形阵的两侧,不要被敌军逼退。”
张见峰道:“那我如何布阵?是高呼喝令,还是一个个通知?”
梦鱼道:“通知来不及了,直接喝令。刀兵运用得宜,能克枪兵,况且丐帮兄弟还会武功,砍个枪头应无问题。敌军即便知晓我方用意,也无破解之法。”
张见峰道一声:“好!”便飞身回去战场,一面依梦鱼之言下令。丐帮与海龙会众人听得号令,先是一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种打法后,纷纷赞道:“此计甚妙!”便忙组起两排弧形阵来。待阵组完,东瀛军阵也已压至跟前。
凤凰夜卿也听见了此法,登时眉头大蹙,面上须毛根根颤动。他朝梦鱼看来,目光中既有恼怒,亦有欣赏,隐隐还有贪婪之意。忽地又下一声号令,东瀛军阵第一第二排的士兵便高高斜举起长枪,全以枪头枝镰作劈砍攻击。
丐帮众人一呆,本想着那些长枪只要平刺过来,便挥刀砍去,不想倭人却不平刺了,改成了从上劈来,那该怎么砍法?后排的海龙会众人却以一叉挡三枪,顿时疲于应对。
梦鱼见状,心里一急,不顾疼痛,强运真气喊道:“丐帮举刀上砍!海龙会收叉待命!臭屁股钻进去打!”
丐帮众人一听也对,敌军平刺过来可砍,从上方劈来便不可砍了么?纷纷笑了起来,想到自己怎么蠢笨至此?便是寻常江湖打斗,对手兵器从哪儿打来,自己兵器便往那儿格去,也是常识,怎地打起仗来都变成了木头?便又齐齐举刀往上砍去。
东瀛岛国矿石极稀,其他产物也不甚多,竹类却是丰富,因此其兵器大多以竹制造,如四方竹弓等。而眼下倭人士兵所用长枪,枪杆便非生铁或坚木铸造,而是以竹制成。竹轻韧而不刚硬,无法抵挡刀剑等物的刃口。丐帮众人却手持高价购得的好刀,且个个习武,手上劲大,轻易便将劈下来的长枪削断。铁制枪头纷纷坠地,半数长枪变成了竹竿。
那些武器变竹竿的东瀛士兵尽皆大惊,刚要往后退去,换末排士兵补上,忽觉一个人影飞速从排头一路奔来,所过之处,倭人皆吐血倒地。
原来张见峰听得梦鱼喊声,心领神会,见三排东瀛士兵全将长枪高举,枪下形成了一条走道,便顺着这条走道飞奔,又如擂鼓般一路出拳,击打第一排东瀛士兵的前胸。挨打之人全部肋断心碎,一时未断气者也活不长久。第二第三排东瀛士兵见第一排士兵阵亡,又是大惊不已,而自己的长枪伸出也是被刀砍削,便忙收枪回来抵御。
梦鱼见状又喊:“全军缓速推进!丐帮平砍敌枪!海龙会斜刺掩护!臭屁股深入敌后!”
众人听令而行,往前一小步一小步挪去,同时挥动武器进攻。东瀛士兵见出枪收枪都要被刀砍,又如起先那般头排平刺,中排勾挑,末排劈砍。此回丐帮与海龙会众人学得乖了,不用梦鱼下令,便将刀平削刺来长枪,将叉往上挡架劈来长枪。片刻间,头排中排的倭人长枪又被削断不少。
同时,张见峰迅速从战阵边缘绕至敌军背后,欲对末排敌军展开偷袭。假若末排敌军转身迎战,那便背对了丐帮与海龙会众人。海龙会便可不用挡架劈砍的长枪,而与丐帮一同进攻。张见峰刚做好这般打算,忽听得一骑马嘚嘚朝他奔来,转首一望,却是凤凰夜卿策马持刀寻他单挑来了。

作者简介:吴荣,男,上海人。著有长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垮掉》;中篇小说《骨冷秋梦》、《永恒的记忆》。
《禁区风云录》是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这部小说人物众多、性格鲜明、故事背景复杂、情节跌转、语言风趣。可见其写作功底之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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