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人生

1.

2020年春節,周航平困在日照港家中,除了在自家的大院子裏健身、遛狗,整整一個月沒有出門。

大兒子已成家,住在譚城,二兒子跟着媽媽住在二灘煤礦。一年絕大部分時間,周航平都獨自呆在日照打理煤炭生意,這也是他最享受的生活狀態。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生意人,尤其是流通和服務領域商人損失慘重。周航平的車隊徹底趴窩,除了存款利息和證券收入,主業基本沒有進項,煤廠場租和人工費卻要照付。

這些對他其實不算啥事,最大的不便是按摩師不能上門服務,也不敢出去兜風,這讓周航平的生活缺少了刺激,變得索然無味。

五年前,他在房子下面悄悄建了一個酒窖,漸漸養成了泡酒窖的習慣。喜歡一個人沿着酒窖狹長的樓梯慢慢往下走,彷彿在墮落中走進另一個世界。

酒窖中分門別類存放着紅酒、白酒和啤酒,藏品大多是煤炭客戶贈送,少部分是在品酒會和網上淘得。紅酒和啤酒大部分是國外牌子,白酒是醬香型、清香型國產名酒。

品酒桌後面,擺了一條紅木春凳,春凳上放着仿宮廷團墊和卡通抱枕。曖昧昏黃的燈光下,端着酒杯,淺斟慢酌,這時的周航平才感到安心熨貼。

每隔七八天,他會打電話邀請相熟的按摩師上門服務。這些女人品相一流,經他甄選驗證,無論背景還是身體都很乾淨。關鍵是,她們無條件服從,從不忤逆多言。

出於女性對安全的特殊敏感性,按摩師們起初不敢跟他下酒窖,然禁不住利誘和軟磨硬泡,慢慢都遂了他的心事。

如今光景,只能在酒窖中自斟自飲,倒也別有一番風味。靜謐之中,往世今生,那些聽說的、經歷的陳年舊事,伴着不同風格的酒香,便浮現在眼前。

2.

1970年一個冬晨,雞鳴茅店,拉角的人們凌晨即起,熱湯熱面灌一肚,太陽還沒出來,騾馬隊就啓了程。

西北之行,離家一年,終踏上返程路,周大剛精神抖擻,駕起轅來,皮鞭圓圓掄起,一聲脆響,騾子腚上的皮毛便騰起淺淺的白煙。

漫漫回鄉路,騾馬的尾巴在眼前左右撩動,不禁想起婆娘的長髮和柔軟雪白的身體,更激起似箭歸心,恨不得一步進家,鑽進老婆的被窩,釋放羈旅的熱望和疲憊。

雲妮卻並不盼望丈夫回來,甚至希望大剛轉過年再回。彼時她已有孕四個多月,孩子父親當然另有他人。

掐指算,男人歸期將至,可肚子已顯,雲妮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用拳頭猛砸自己的小腹,無奈這孩子生命力頑強,依然故我,巋然不動。

徘徊東樹下,雲妮心一橫,索性爬上高高的牆頭,縱身跳下,只感到一陣鑽心的刺痛,這下好了,孩子沒下來,腿摔斷了,只能躺牀上養傷。

斷腿霍霍地疼,胎跳突然出現,第一次體驗到母愛的雲妮,眼裏含了淚,不禁罵那個提褲子不認人的死鬼。

大剛回家一看這肚,臉立馬綠了,揮鞭就抽,一邊抽一邊逼問誰幹的!雲妮蜷成一團,雙手護着肚子,打死不承認情夫是哪個。過了年,平安產下一個健康男嬰,便是周航平。

見那孩子五官周正飽滿,眼睛古靈精怪,哭聲嘹亮宛轉,周大剛如鯁在喉,便琢磨着如何弄死這個私孩子。

一日,趁雲妮倦極入睡,大剛一手揪了孩子,趁夜摸進豬圈,將男嬰放在母豬身下,悄然回屋裝睡。

這邊廂雲妮醒來摸不着孩子,驚叫一聲,知是大剛作怪,便撕打起來。大剛綠帽加身之恨未解,下死手還擊,雲妮腦瓜子被打得嗡嗡作響,站立不穩,倒在男人腳下。

男人毫不憐憫,提起腳,照着娘們奶水豐盈的前胸踢去。雲妮恍惚中只覺得一陣涼風颳來,雙手本能護胸,又靈機一動,拽着褲腿猛地一躍身,薅住大剛命根,死死捏住吼道,“還我的兒子!”

大剛順手拽住雲妮頭髮撕扯,無奈下盤一陣陣劇痛傳來,只得求饒,說扔在豬圈了。雲妮一聲尖叫,跌跌撞撞,拼命往豬圈跑去。老天垂憐,母豬靜臥棚中,孩子正躺在豬肚上睡得正酣。

3.

1978年,二灘煤礦開建,周大剛得了名額,進礦當了礦工。

雲妮接二連三,又生下一子一女,看相貌舉止,是大剛的孩子無疑。然老二、老三長相、智力與航平相差甚遠,搭眼一看就不是一個種。

無奈航平聰明不用正處,讀書不入其門,搗蛋逃學卻是一把好手。同母異父的弟弟周航風低一個年級,倒是規規矩矩上學,卻學不得法,成績偏差。

一日,周大剛喫罷飯,點上一棵“大前門”,煙霧繚繞中,只見航風燈下伏案用功,航平卻不知去向。不禁暗罵一聲,都是這個野種帶偏了我兒,要不然成績怎會如此不堪?想到此,不禁又藏了噁心。

逾日,航平逃學再被家訪通告,老師反映他還給女生寫紙條,說要和人家女孩生娃娃。大剛聽老師告狀,點頭如搗蒜,臉紅一陣白一陣陪着笑。雲妮恰好又去地裏忙活不在家。老師一走,便關上大門二門,抄起門槓,劈頭蓋臉死命打去。

航平覺出不是善打,與平素截然不同,便愈發喊得沒有人腔,無奈叫天不應,叫娘不回。那棍子不看方位,完全是催命的打法,航平便雙手抱頭,蜷成一個球,以後背和屁股承擊保命。

大剛如瘋了一般,見打屁股後背不解恨,照膝蓋就猛掄一棍。一聲慘叫,航平暈死過去,迷迷糊糊之中,感覺身體輕飄如雲,似乎要飛起來,襠裏卻暖融融如沐春風。

雲妮迴轉家來,見兒子被打得半死,二便失禁,兩口子又是一場大鬧。周大剛任憑雲妮抓撓辱罵,只拋下幾句硬話,“你兒子的腿是我打斷的,我給治,供他上學別想!你也別給我叨叨,破鞋一隻,叨叨嘛?!”

雲妮聽了這話,便噤了口。

4.

在家養了幾個月傷腿,下地行走無虞,只是左腿微跛,一表人才的孩子,就此落下殘疾。航平本不喜上學,周大剛又極力反對,便從此輟了學。

農村裏,宗族觀念根深蒂固。紅白喜事,家族紛爭,利益切割,會牽動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家庭。遊離於家族之外的,大概率會被孤立打擊。同一家族的孩子血緣相近,利益相關,天然具有融合性,便喜歡拉幫結夥一起玩耍遊樂。

二灘煤礦邊生產邊建設,礦區發展逐漸進入高峯期。輟學後的航平,整日家和小建、小鹿幾個本家孩子在礦上游蕩。

航平最愛在垃圾堆尋找銅絲、鋁條、鋼纜緊固件,逢集市變賣幾個零花錢,腰裏掖上幾張薄薄的紙幣就有了點安全感。幾個本家子弟卻更喜尋找礦工丟棄的安全套,洗乾淨吹泡泡,剝下皮筋做洋火槍驅動裝置,玩得不亦樂乎。

航平眼疾手快,一上午頗有斬獲,意外得了幾個銅塊,又撿了一個完整的安全套。那哥幾個一無所獲,便紅了眼,假裝借過來看看,攥手裏就跑。航平拼命追搶,打成一團,哥幾個圍毆航平,抓胳膊的抓胳膊,提腿的提腿,將航平晃起來打鞦韆,喊着號子,“偷漢子、野孩子,一、二、三,飛!”,航平被高高拋起,重重扔進垃圾堆,哥幾個心滿意足揚長而去。

身體懸空的一霎那,航平心底深處那種根深蒂固的無力感孤獨感讓他委屈到絕望,被扔出的那一刻,感覺自己被所寄居的世界和一股強大的勢力獰笑着狠狠拋棄,似乎眼前的空牙膏皮、破布、爛紙和喧騰的臭氣纔是應該屬於自己的世界。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一刻,航平趴在垃圾堆上傷心地流下眼淚。哭過痛過,獨自一人摸回家,趁屋裏沒有旁人,在廚房堵住雲妮,“娘唻,誰是俺爹?俺爹在哪哩?”

雲妮紅了眼圈,“恁爹就是恁爹,你問的什麼傻話?”

5.

吃了虧,受了傷,只能自己舔舐傷口。本家兄弟不仁,航平卻不敢不義,更不敢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只能熱臉貼冷屁股,維持大面過得去。不然,誰會跟一個私生子玩,誰又會在關鍵時刻幫自己呢?

撿破爛的熱情持續了很長時間,可隨着礦區管理不斷完善,再想淘到“寶貝”就難了,航平和不上學的幾個弟兄們又開始撿煤塊。

煤場門口的馬路過千車,走萬輪,地面烏黑,崎嶇不平。卡車駛過,總會甩下若干煤塊,孩子們就一哄而上,搶拾一空。

有些喜歡佔便宜的婦女,看準了這個生財之道,準備長且大的鐵叉,頭上圍着花圍巾遮塵,在煤廠門口候着,卡車一靠近,就不要命地衝上去用鐵叉往下挑大尺寸煤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航平這些半大孩子就瞅準機會,俟煤塊落地就衝上去搶奪,氣得女人們悲聲野氣罵街。叉煤的娘們不是善茬,時間長了,就密謀整治這幫孩子。

男孩搶煤正歡之時,衆娘們指指點點,選準目標,突然撲過去,按住長相出衆的航平,麻溜地把褲子褪下來,七手八腳,把航平探摸了個通透。

光天化日之下,航平被一衆娘們壓得動彈不得,摸得又羞又疼,大聲呼喚小建、小鹿。從娘們們臭烘烘的大嘴、焦黃的大板牙,鼓漲的奶和猥褻的笑聲中,航平看到本家弟兄們一邊撫掌大笑,一邊趁機撿拾煤塊,一鬨散了。

航平沒有哭,只是面無表情地提上褲子,撿起一塊黑得發光的大煤塊,仔細打量一番,思忖一會,裝進袋子,若無其事回了家。

6.

多年以後,航平依然清楚地記得那種被傷害被排斥被拋棄的感覺。

微晃酒杯,輕闔雙目,輕輕啜了一口Glenfiddich,那些傷心的往事和着麥芽威士忌特有的泥煤味和凜冽的口感,在與世隔絕的酒窖中,侵蝕着他陰鬱的心河。

酒窖內起初沒有信號,爲方便生意聯繫,請通訊公司作了信號室內覆蓋處理,可爲了尋求那種遺世獨立、與世隔絕的安靜,又經常性關閉通訊信號。

窖內呆久了,又擔心不知道院子裏、屋子裏的情況,便又請安防公司安裝了監控系統,監控包括酒窖在內的各個角落。當然,按他一貫的習慣,只是在需要時纔打開監控。

回味着味蕾上那股若隱若現的異國風味,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定睛一看:封麗。

這是周航平的頭號按摩師,多久不見,望着那個“清純”美麗的頭像,一股溫情覆蓋了酒窖中陰鬱的心情。

7.

光陰荏苒,一晃航平已經出落成一個身材高挑的英俊青年。若非左腿稍瘸,周家還真沒出過這麼標緻的人材。

靠山喫山,靠水喫水,西灘礦的興盛帶來無限的商機。眼光敏銳的村民,開始買車租車倒賣煤炭。

周家在二灘是大戶,人多勢衆,小建、小鹿這些本家弟兄靠着長輩的關係,託人搞煤票,跑運輸,業已賺了人生第一桶金。

航平沒有資本,在煤廠給本家叔伯弟兄打工,跑單子、聯繫推煤機、押運煤車,漸漸摸清了煤廠的運作流程,積攢了足夠的人脈,便想着單幹。

無資本,難創業,航平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自己的親孃。可雲妮因爲航平的原因,並不掌握財權,便把自己積攢的一點私房錢,連同航平撿破爛、拾煤塊掙的錢全交給了孩子,區區幾百塊,杯水車薪而已。

他就挨家挨戶去本家借。幾個叔伯,小建、小鹿這些兄弟,能借的都借了,沒籌到一分錢。

本家親戚都不傻,煤廠的蛋糕就這麼大,分食的人越多,自己賺的就越少。家族實力、煤廠關係、資本儲備這些准入硬條件,限制了大多數人進入這個遊戲。航平辦事能力在周家無出其右者,可畢竟不是周家血脈,在煤廠打個雜幫個忙還行,若是掌握了資本,早晚會做大,到時就沒自己的賺頭了。

航平對叔伯兄弟的心事明鏡似的,知道本家人指望不上,不過摟草打兔子,試一試而已。至於外姓人家,更是連想都不用想。

送走一車煤,航平坐在煤堆上,招呼老楊一起抽菸嗮太陽。

老楊五十來歲,五保戶,多半輩子光棍,在煤廠給人打雜混喫。也許是同命相憐,航平在煤廠與老楊最談得來。

老楊不捨得喫不捨得喝,從家裏帶煎餅鹹菜乾啃,煙癮大卻不捨得買菸,有人上煙就抽,沒人上煙就憋着。

航平把“大吉”遞過去,老楊拽出兩棵,一棵夾耳朵上,一棵深深地拔一口,仰頭閉眼,過他的煙癮。

“錢借的咋樣了?”老楊鬍子拉碴,黑眼圈象個熊貓。

“不咋樣……”

“需要我幫忙不?”老楊混濁的黃眼珠盯着航平。

“太需要了,你能幫啥忙?”航平笑嘻嘻地看着老楊的熊貓眼。

“借你錢。”

人生的貴人也許就在身邊,可人們卻渾然不覺。誰能想到卑微的老楊,會拿出畢生積蓄,全部投給航平。簡直就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押在了一個毛頭小夥身上。

一個人的夜裏,航平攥着那厚厚一疊百元大鈔,百感交集,心情象秋風中的落葉一樣飄搖翻轉。

8.

航平不屑煤廠那些摻煤矸石、以次充好的坑蒙拐騙,拿出百倍的真誠去對待客戶,良好的口碑讓他迅速完成了原始積累。

航平把老楊約到單縣羊湯館,叫了一碗大份給老楊,小份給自己,叮囑老闆給老楊額外多加羊肉羊雜,又要了一盤涼拌松花蛋,一瓶景芝白乾。

三兩三的大玻璃杯,航平一仰脖,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刺激着咽喉,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得兩眼通紅,涕淚交流,說不出是痛哭一場還是不勝酒力。

望着航平雙倍返還的借款,老楊眯着他的熊貓眼,僅拿走本金,“有這頓羊湯,什麼都有了。”

航平終於實現了經濟自由,可他不敢露富,擔心煤廠裏那些本家和外姓的虎狼再次把他扔進垃圾堆中。

別人開悍馬,他買輛桑塔納。別人在譚城買房置地,他只把老家的鎖皮廳翻蓋了一下。

即使這樣的障眼法,依然沒有逃過小建的法眼。

“這個月我少賺了幾十萬!”

“行情不好,我更不行。”航平裝作不在意地應和。

“你還不行?煤廠的客戶快都歸你航平了。”

“老金一直從我這裏拉煤,這一陣兒沒給我聯繫,昨天我問磅房,說從你這裏剛拉了10車!行啊,你專找周家門的坑?!”

“哎呦,建哥,真不是我找的老金,是老金非從我這裏下單子。我專門問過他,老金說你同意滴,說你的活多,忙不過來。”

建哥沒說話,只是盯着航平冷笑。

錢壯英雄膽,經濟情況的改善,讓航平談婚論嫁有了底氣。

那幾年,本家幾個年齡相仿的弟兄先後成家立業。航平明白,惟有甘當別人的馬前卒,關鍵時候人家纔會捧自己的場。小建、小鹿成婚,航平裏外忙活,喜鞭喜炮都是自己親手燃放。

人心都是肉長的,航平爲周家做的貢獻有目共睹,叔叔伯伯,包括同輩兄弟們對航平的態度明顯改善,這讓航平一度春風得意,感覺終於融入了周家大家庭,在別人眼裏再也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外姓人。

媳婦經媒人介紹,二十里鋪的姑娘,除了個頭矮點,哪裏都好。

婚禮籌備本來很熱鬧,本家人出錢出力,可叔伯兄弟們好象聽了統一指令似的,突然就撤了,只剩航平幾個外姓朋友在張羅。周大剛自然指望不上,只推脫上班,泡在掘進隊不露面。大事名義上老孃雲妮拍板,實則是航平自己拿主意。

婚禮上,周家人大多露個頭就溜了,喜酒都不喝,故意給航平難看,小建更是連面都沒露。

9.

有煤礦的地方就有大型洗浴中心,來自全國各地的佳麗,雲集煤礦生活區,用自身的雪白帶走礦上的黑金。

成家以後,尤其是兩個兒子先後出世,周航平行事更加謹慎。別人的客戶,找上門來也儘量不做,一心拓展新客戶,做好礦上各種關係的維護公關。

煤廠位置相對穩固,錢包越來越鼓,兩千萬的存款撐起他的自尊,那段時間周航平難得有了些安全感。

本家關係平平淡淡,外姓的狐朋狗友倒是交了幾個。斗酒是航平編織關係網,緩解精神壓力的主要途徑,一斤白酒是起步量,酒後桑拿是保留項目,其他的洗浴項目航平起初是拒絕的。有次禁不住朋友的熱情款待,不好意思拂人家面子,就上了三樓。

面對遞上來的服務菜單卻猶豫了。名目很是撩人,面對誘惑,周航平腦子裏嗡嗡的,煤廠門口被悍婦調戲、私生子的身份,還有家裏的老婆,一件件一樁樁快速衝擊着他的腦門,讓他心煩意亂。

沒等他尋思明白,損友已替他點了菜,希裏糊塗進了包間。正猶疑忐忑,浮想聯翩,敲門聲輕輕響起。

站在門口的女孩非常年輕,一臉青澀,微胖,個子高挑,長相一般,航平對她不甚滿意。

女孩是剛入行的新人,怯生生的,似乎感覺到航平對她沒意思,提着小包,站在門口躊躇不前,等着航平打發她走。

航平猶豫了一下,本想換人,可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從小受的那些冷遇和不公就湧上心頭,不忍心攆她走,喚她進來。

女孩有些出乎預料,手指胸口,再次確認無誤,才進到屋裏。光潔涼爽的大腿恰好碰到航平伸出牀外的手指,航平的身體就有了反應。

也許是意外被留下的感激,也許是新入行者的敬業,女孩高質量完成了各個科目,百依百順,溫情款款。事後,將航平抱在懷裏,輕吻慢撫,似一對戀人,從沒戀愛過的航平如何頂得住?從此便迷上了風月場。

10.

女孩的溫柔,從來沒有過的被尊重,徹底的掌控力,以及說不出的感覺和暢快,讓航平終於找到了自我。

念念不忘,感覺身上似乎還殘留着女孩溫柔的撫摸,耳邊呢喃着銷魂的聲音。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地又來到百金漢宮,直接點了76號。

躺在一次性牀單上,宛如一個初戀的男孩,期待着女神的再次降臨。門開了,航平急切地扭頭望去,卻是一個老練、職業的苗條女孩,便一下子墜入了失望的深淵。

新技師比胖女孩漂亮得多,業務也熟練得很,可是動作例行公事,毫無美感,全無感情,航平沒有太多感覺,只覺得煩躁無味,早早地將技師打發走了。

100塊錢放在前臺小姐的計算器下,詢問那個胖胖的76號去哪裏了?前臺嗤一聲笑了,“那個女孩啊,沒人上她的鐘,換場子了。”

航平若有所思,又有種衝動,想去找那個女孩,可天下之大,去哪裏找呢?即使找到,還有那種感覺嗎?

此後,航平一有時間就泡在洗浴中心,像帝王一樣,翻點不同女孩的牌子,孜孜不倦地尋找那種久違的感覺。

直到那揮之不去的刺癢灼熱把他送往生殖健康醫院,他才暫時停止那個沒有盡頭的尋找。隨後,他的老婆也被送進了同一所醫院。反反覆覆的治療,加上期間的家務事,終於把他們治得離了婚。

2012年後,各地煤炭產能過剩,煤價節節走低,銷售停滯,整個行業陷入寒冬。內部數據顯示,二灘煤礦探明可採儲量創歷史新低。種種跡象表明,二灘已被挖空,將是另一座死城。

周航平先走一步,超前佈局,早早將二灘煤礦的業務爛攤子留給本家弟兄們。託關係讓兩個兒子參了軍。給前妻留下二灘的房產和500萬現金,獨身一人轉戰新興城市日照港。

11.

離開生他養他的內陸煤城二灘,離開那片讓他愛恨交加的土地,周航平如釋重負,終於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劃清了界限。

日照港是重要煤炭輸出港,也是中西部地區焦炭運輸最便捷的出海通道。從基層礦點煤炭販賣上升到了大運輸,周航平一下子打開了事業格局。他不再顧忌宗族勢力對他的羈絆與限制,開始在煤炭流通的廣闊天地中自由翱翔。

鷹擊長空也需懸崖上有個根據地。周航平逐漸發現在大舞臺上演繹新的人生,同樣離不開家鄉的人脈和資源。

他又重新接回地氣,與二灘、唐村、南屯、北屯、興隆莊、鮑店這些熟悉的彥礦集團煤礦深入聯繫,編織成廣泛的供貨網,將魯煤源源不斷通過日照港運往全國各地。

鉅額財富的累積,讓他對錢已經不感興趣。日照港郊區的一套別墅是他的新家,這棟房子最打動他的是前後兩進大院,與小時候的記憶完全相符。

前院有一架考究的鞦韆椅,他喜歡端着高腳杯,在鞦韆椅悠悠的小幅晃動中品酒。腳邊臥着的是從二灘家裏帶來的老黃狗。

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偶爾會駕駛跑車,獨自在外環飆車。除此之外,再沒什麼事可做,電視也懶得打開。每天都在空虛中無所事事,在富裕的貧窮中徒勞地掙扎迷茫。

直到有一天,無意中看到西班牙伊比沙島美女寫真,裏面有一棟和百金漢宮一樣的建築,突然想起76號女孩,感覺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標。原來,他還在一直尋找着那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12.

除了生意往來,周航平在日照不願結交任何人,覺得所有的社交都是浪費時間,而以前他是一個非常熱衷社交活動的人。也許,生存對他已不是問題,那麼,社交也變得不必要。

他只對一件事有興趣,賞獵女人。線下在日照各大高檔洗浴中心穿梭,線上通過各種約單軟件篩選。他不再喜歡娛樂場所的喧鬧,更樂意出高價讓相中的女孩到家裏來服務。

女孩們應約敲門,先通過監控進行觀察,不太滿意的,打開門,閒聊幾句,近距離感受一下,確實不行就足額付款並奉上路費,把女孩高高興興送走。有感覺的,先聊天培養感情,接着邀請參觀酒窖,順理成章在酒窖成事。

封麗就是通過這種方式進入到這棟別墅,並漸漸成了航平的第一佳麗。

13.

封麗25歲,三年前她的男友王軍犯事,兩人從北方某小城流竄至日照。男的整天窩在家裏打遊戲,生活全靠封麗維持。

她的服務風格內斂、低調、溫柔、可人,幾乎完全符合航平的要求,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完美地滿足了航平心理和肉體的需求。

航平是她在網上釣到的客人。兩人在線上聊得投機,封麗察言觀色,摸清了客人的心理需求,確認釣到了大魚。使出渾身解數,欲擒故縱,猶抱琵琶,牢牢吊住了航平的胃口。

第一次上門服務,封麗專門去做了頭髮拉直染黑和美體,洗去風塵,還原成一個初出茅廬的雛兒,有意控制了自己的動作力度和技巧,一次超值服務便俘獲了客戶。航平相見恨晚,愛不釋手,出手更加大方。

往常都是航平約單,如今見封麗主動聯繫,航平心花怒放,喜不自勝。可航平這人多疑,轉念一想,多了一個心眼,莫不是這女人另有所圖?

近一個月不知肉味,航平按耐不住,不再多想,便約好時間,下午見面。

14.

進得墅內,封麗照例先去洗浴,穿上航平備好的輕紗霓裳,若神女下凡,款款從樓梯走來。航平站在酒窖門口,仰視女人飄然而下,神祕含蓄的笑靨讓他心旌神搖。

二人靠在春凳之上互訴衷腸,纏綿悱惻。正入港,封麗提議來一杯,航平便擺上高腳杯,倒上一杯Glenfiddich,推給封麗。女人卻說喝不慣這個,想來杯香檳。

航平對女人百依百順,便進了酒窖深處尋找。手指劃過涼爽神祕的瓶身,不經意擡頭看了看監控,卻發現女人正往杯子裏傾倒粉末,航平徵了一下,心裏突然湧上一陣悲傷。

抽出一瓶 KRUG,掂了掂,凝神想了想,又從兜裏掏出手絹,提着香檳回到女人身邊。

15.

含情脈脈,鶼鰈交杯,二人如情人重逢,情意綿綿。趁女人仰面飲漿,航平將口中酒吐在了口絹上。二人寬衣解帶,航平推說不適,躺在春凳上做不支狀,漸漸睡去。

待聽到鼾聲,封麗打開品酒桌抽屜,不禁兩眼放光,現出一派醜態,立即取出物件,裝進手袋。正要穿衣,航平卻哈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抓住封麗手腕,照面部猛擊幾拳,拽出繩子,綁縛雙腕,壓在身下,就要強硬行事。

封麗聲嘶力竭,掙扎叫號,更激起航平邪性,動作更加粗暴,正撕打纏鬥,航平卻突然眼前一黑,趴在了封麗身上。

一個鐵塔一樣的黑漢,揮動大棒,照着航平死命反覆擊打。

兩人將財物洗劫一空,正要離開,黑漢又退回,打碎一地酒瓶,點起火來,整個別墅漸漸被濃煙烈火吞噬。

烈火中不時傳來酒瓶爆裂的脆響。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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