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輕於鴻毛,也是宇宙大氣之一息,都得歸於塵土,消融於大地。
“張娃兒死了。”
一句輕飄飄的話,炸裂了午後昏睡的時光,一丟丟失落伴隨着些許驚訝,從渴睡的眼角,一路滑落至微張的嘴巴,再傾瀉到好奇人的心上。
剛剛還無精打采的衆人,紛紛起身走出餐館,三三兩兩地站在檐廊下,討論着事情的真假。
日上三竿,張娃兒的攤位還是空空蕩蕩,這不太符合他“風雨無阻”的風格啊。
莫非,消息是真的。
01
張娃兒全名張華,是這座小城最出色的修鞋匠。
每天慕名上門修鞋的人不少,常能看見幾人站在他的攤位前,排隊聊天;也有一兩個西裝革履的人,坐在長凳上等,順便擦擦鞋;也有人放下幾雙需要修補的鞋,就踩着高跟鞋“哚哚哚”離開。
最開始,他跟其他人一樣,蹲在街角給人擦鞋、修鞋,時常被城管到處攆。
後來,他憑藉自己手藝,再加上勤勞、節儉,終於在這條街蹲出了屬於自己的門面,也算是在這座城紮下了根。
他的門面,其實,不過是一角約三四平的屋檐,也就夠他擺放各種工具。
時常見他坐在那堆工具後襬弄,那副黑兮兮的面貌,隨着修鞋的動作,時不時動一下。
身後堆放着客人的“訂單”,右手邊,沿着檐廊橫放着一條長凳,方便客人歇腳。
他的門面在我所屬餐廳的旁邊。這裏,每天人來人往,他的生意更紅火了。
有時候,老闆會去他那擦擦鞋,隨便聊聊這幾天的收成。
有時,也會拿店鋪裏壞掉的高壓鍋閥去修,張華總是笑眯眯的,三五兩下就搞定,關鍵還免費。
要是我們這些服務員去擦擦鞋,修補修補什麼東西,他也是樂意免費的。只是得讓他佔點口頭上的便宜,說幾句渾話。
偶有空閒,他便雙手抱於胸前,看着馬路上車來人往,眯縫着雙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02
其實,像張華這樣的人,沒幾個人會真正關心他。不過是在擁擠的世界裏,一邊忙碌奔波,一邊找點樂子。
那天,許姐神神祕祕地從外面跑進來,說,有個漂亮姑娘,坐在張娃的攤位上聊天,動作有些親暱。
我們幾個一窩蜂的跑出去,站在臺階邊張望,又害怕表現太明顯。
一看,不過是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
大家有些失望,還以爲是他的情人來找他了。
聽說張華獨身,沒有結婚,但有一個情人,每過一段時間,會來找他拿錢。大夥都特別感興趣。
他這樣的人,也會有情人?誰會看得上他?
等那姑娘走了,許姐就按捺不住,問:“張娃兒,老實交代,是誰?”
張華沒有開口,只憨憨地笑一下。
大夥帶着幾分取笑:“你不會勾引未成年少女吧?那可是犯法的!”
張華卻突然生起氣來:“滾!”
“不會被說中了吧。”
“這種事千萬不要去做啊。”
這回大夥倒有點爲他擔憂。我來這家餐館也有三四年了,他這個人,除了全身髒兮兮,愛說些渾話,其實爲人還是挺熱心的。
“是我的女兒。”
這下,所有人又被震驚。
03
原來,張華有老婆,而且還有個女兒。
守車的老曹與張華最爲熟識,據他說,張華是零幾年從安縣流浪過來的,無父無母。
那時候,張華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抱着個修鞋箱子,蹲在街道口。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到的這個小城,只知道這個少年,眼睛寫滿尖利,像一隻刺蝟。
後來,經人介紹,張娃認識了他的老婆,一個說話插腰,喜歡把“老子”掛嘴邊的女人,還帶着個四五歲的女兒。
這一晃,便是十來年。老曹不無感慨地說。這張娃,每天一早便出門,中午回家喫飯,喫完飯,又來修修補補。
她的老婆呢,偶爾會提一隻鴨子,立在他的攤位前,弓起一條腿,用手撐着臉,看着靈敏的手,聊着家常:誰家裏又過生了,需要多少錢;誰家裏接媳婦了,又得隨多少禮……
有時候,她還做好的飯菜給張華送過來。每當這時候,餐館裏的衆人,便很是羨慕地看着,都說:張娃還是有福氣!
等她老婆走了,我們幾個,便會出去打趣他:張娃,你老婆又給你燉的啥,給你補身體吧。
他只是笑笑。
尾聲
昨天,他剛爲自己的女兒辦了升學宴,就在我們餐廳。他喝得面紅耳赤,滿眼紅光,結結巴巴地向爲數不多的幾桌客人,說自己的女兒多優秀。
我們這些服務員平常打趣他慣了,也都爲他感到高興。
此刻,一干人站着屋檐下,相互議論着這個空蕩蕩的攤位。
只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