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 拂曉?

拂 曉 ?


八月,颱風挾雷虺虺,低雲侵樓,潮溼黏汗,陰陰沉沉,心臟被壓迫着,欲吐不快;狂妄的閃電撕裂天際,如創世於混沌中,紅光紫劍,一招一式,壯觀又使人心怯。暴雨驟至,水霧瀰漫,全市籠罩在白煙裏,似困迷陣,吚吚嗚嗚,白龍響尾,風雷水火,羣龍游倏,穿白袍的男子火燒牛脛骨,吚吚嗚嗚,白龍羣倏,誰不是造物主的一顆原子,一粒分子?誰不是神的孩子,誰不是個原人?


這失傳已久的人間道術,夏商周誠惶誠恐的占卜,三千年後,被傳送到我這裏,是量子的糾纏,透過雨珠橫溢的玻璃窗,蟬蛻般站立我面前,盯着我濃墨的眼睛,這雙眼睛裏貯有星河嗎,他問,這雙眼睛裏什麼也沒有。這,白袍的男子,手捧經書,口齒伶俐,說教的嘴巴越張越大,變成了魚的嘴巴,狗的嘴巴,蛇的嘴巴,鯤的嘴巴,饕餮的嘴巴,我還是第一次見鯤的嘴巴,和莊子畫的不一樣,和我初戀的嘴脣一樣鮮紅,我也是第一次見饕餮的嘴巴,比青銅器上面的更醜,講到最後,白袍男子氣定神閒地飄出結語“要麼跟隨我,要麼喫掉你。”


哈哈哈哈,要麼跟隨你,要麼喫掉我,又在威脅我,又在命令我,像極了傳統,沒得選擇。嘿,白袍男,這裏是21世紀,世界前進了千年,你那麼自信,聽我講個人可好?前進的文明如拂曉,黎明前那一刻一分秒的夜晚最是幽黑。你以爲你手裏拿的是什麼,是破曉的光嗎?


一個叫寧踩的人瘋了,用鞭子抽打自己枯槁的身體,他當街抱着一匹雄健的種馬痛哭流涕,哀嚎,吚吚嗚嗚,他乾燥的手不停地梳理着種馬的鬃,並告訴路人,那是他生命的經絡,也是你生命的經絡,已亂如麻。他面貼馬頰,對馬說着世上情人才肯說的溫柔話,像是在做着不捨的道別。不知爲何,他蔑視太陽,蔑視月亮,蔑視教皇,卻鍾情於種馬的琥珀之眼,那麼純情又透亮,撫平了他鏽跡斑斑的傷,像遺落在一個花園,青草和玫瑰穿過他的身體生長,在那兒,他的手變成枝葉,腿腳變成根莖,感官變成泥土,脊椎變成鹿,血液變成河流……他說上帝已死,休論鬼神。這褻瀆神教的言行,瘋子的怪誕,誰會聽誰會信?寧踩,飛身跳進了種馬的眼睛裏,未激起一絲漣漪,受魂的種馬飛奔而去,每一個蹄印生下一本書,你猜,書什麼?


白袍男,當寧踩告訴我上帝已死,我就明白了,你是另一個寧踩,固執地在給這時代唱輓歌,用掘墳墓得來的技巧表演蠱惑人心的魔術,你是正義之士,穿着白色的衣服,還在故紙堆裏翻找着先例或根據,人們都信任你,如同信任幸福。你也憂心忡忡,淚眼婆娑,一字一句地嘮嘮叨叨,苦口婆心,你把人類製造的惡果統稱爲現代文明危機,指明人類迷失了信仰,精神的墮落,人與人之間唯利是圖,人們活得既精巧又空洞,好像是那麼回事……不過,信仰崩塌,未必是人類在墮落,上帝缺席又何嘗不是人類理性高貴擡頭?


現代文明呼喚嶄新的精神——人擺脫神的光暈束縛,用科學和對真理的思辨,建立起理性,這是人類文明的進步,不是倒退。憑藉理性,不依賴某個神祇慰藉心靈,而是依賴知識和對真理實事求是的求知,從中獲得自我精神的獨立和解放,把靈魂交還給自己,而非世俗化的諸神或主義,這是現代文明的心靈之路,可是庸常的生活內在劍拔弩張,在新文明破曉時分世界最是幽黑,新舊相接的文明間隙,混亂無序,充滿了試探的夭折和無所皈依的癲狂,還有未經消化的繁榮假象,人們能緊緊握住的安全感還能是什麼?普通人的無望,變成了迷失的遊魂,且被壓抑着度日,夾縫裏生存最是憋屈。


白袍男,寧踩預見了崩塌,無法預見如何重構,歷史的節點不在你我手裏,充滿變數和無所適從是今世特點,現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想用一招借屍還魂力挽狂瀾於不倒,必定失敗。文明總是建立在原來那一堆廢墟之上,這是人類智性的悲劇,至今不得擺脫……你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不老花魁/胡柳煙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