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2

坐在17樓陽臺,身旁的富貴竹看樣子緩過來了,昨天蔫吧的葉子今天終於有了汁液滋潤舒展開了。我昨天下午從半腰截斷,把黃色的鬚根扔了,黃色的葉子扯掉了,晾了一晚上,估摸着早上傷口乾了,就把昨晚晾涼的開水倒進玻璃瓶裏,對了,還特意把瓶子洗了又洗。今天天陰,我把它挪到陽臺上,讓微微的光暖一暖它。它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我坐在它身旁,繼續講我夏天的故事。

中考報名開始了,我經過慎重考慮,覺得自己的成績不能和往屆生比,報考中師的話還是有優勢的,因爲聽說大荔師範學校只在應屆生中錄取,每個鄉鎮只錄取一名。至今還記得一個同學對我說:上一級報中師時,咱們學校兩個女生撕起來,第二名狀告第一名,說第一名是往屆生,硬是把第一名那個女生告刀了,後來兩人在路上碰見,都不再說話了。她說你報吧,應屆生裏你還是爭取一下的,最好考個第一名,不然就和去年一樣了。我說我考了第二名不告人家第一名。她說你不告,你家人恐怕不會答應的。我沉默了,不再說話。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這段對話。我忘記了是誰對我說的,只記得那天沒有風,我和她靠在教室外的牆壁上安靜地說話,她的聲音很美,很輕,像微風在吹。

我沒有和家裏人商量,自己一個人做了決定。是的,事到如今我不怪任何人。初二那年一個同學靠着牆和我說話:你看那個老師,信義的,戴着眼鏡,個子不高,你知道他多大嗎?十八歲啊!帥不帥?在家裏是老大,上了中師,早早畢業掙錢,還能供弟弟妹妹讀書。我聽得直點頭,心裏就決定自己明年也報考中師吧,和那個男老師一樣,十八歲就教書了,想起來是多麼美麗的一件事。

不錯,我確實如願報了中師。母親不知道從誰那裏知道了這件事,非常氣憤。現在想來可能是鄰居說的吧。那個時候鄰居女孩突然休學了,我不知道爲什麼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又一陣沉重。我知道她是爲了第二年參加中考才這麼做的。而我,我卻傻瓜似的繼續向上攀,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會是什麼。

我確實聽說師範學校學生是國家供養,不掏飯錢和住宿費。我確實也想和那個十八歲的男老師一樣減輕父母肩上的擔子。我也確實明白自己的位置,就因爲太明白了,有不甘心,我知道自從初二六班突然多了那個女生,她把本屬於我的第一名就霸佔了,初三後我已經被多次碾壓,但我就是想報啊,我似乎是沒有別的選擇的。

母親說咱可以上高中啊。是的,可是每次聽到母親說“娃考到那我供到那,砸鍋賣鐵也要供的”,我就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沉重,我哪裏能讓家裏去砸鍋賣鐵呢,中師多好,喫飯睡覺的錢國家都掏了,三年省不少錢呢。

可是,這話說不出口,它在我心裏在我血液裏,它溶解在我的骨血裏,是分不開的,又怎麼能說得出呢?最真實情況的是,我根本就不懂得,我只在心裏隱隱地疼惜着,不知道怎麼做纔好。

我不說話,就這麼僵着。我不敢面對母親的目光,她以爲自己的女兒多麼優秀,其實,她已經被上一屆留下來複讀的學生碾壓得沒有絲毫自信可言了。她怕啊,她怕失去曾經的讚譽,她怕考不上學,她多想退縮和逃避,她已經不能面對未來的考試了。

錄取率太低了。誰知道誰將來會怎麼樣呢,除了努力沒有別的選擇。

母親生氣我沒有和她商量自作主張。她去了學校,我沒有見她,她也沒讓我見她,因爲志願上交了,無法改變了。

學校讓交12元的報名費,母親賭氣不給。我唯一一次偷偷爬上炕頭,打開紅色的木箱,翻開了母親放錢的夾子,從裏面抽了12元,然後重新放回去。這是我的心突然好痛,好冷,好硬,我不需要母親理解,我只需要支持。我淚流滿面地做了此生唯一一次小偷,偷了家裏的錢交了報名費,我以爲我偷得理直氣壯,不料母親被我氣得幾天起不了牀。

我每天以淚洗面,更加努力地複習功課,發誓將來要掙好多好多錢。我的將來沒掙到好多好多錢,也沒有如願考第一名,我果然像中了蠱毒一樣考了第二名。

我傻了。我完全不知道明天在哪裏,我聽說中師沒有錄取,重點高中也不會錄取,只能去一所普通高中讀書,我有點絕望了,我甚至想上個技校,學個技術,將來也能養活自己的。

人啊,年輕時候特別容易放棄,脆弱到怎麼樣的結果都可以接受。我奇怪自己唯獨沒有想過去復讀一年。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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