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漸消失的附近

香港新聞臺報道,韓國一個畫家,畫下了25間家庭雜貨店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模樣。


他畫的那些雜貨店,現在大都已經不在了。被時間和時代的洪流淹沒。

它們被新興的社區便利店、大型連鎖超市、網絡購物所取代,同時也成爲一代人心裏抹不去的記憶。


很多人在看他的畫展時,都被一股久違的、似曾相識的溫暖包裹,感動。

守在店門口樹蔭下,躺在竹製搖椅上的老頭老太,搖蒲扇的,打着盹兒的,喝閒茶的,與趴在地上狗和貓兒,都透着一股子安穩勁兒。


急匆匆路過的人,不自覺地放慢了步子。大約覺得,快,是一種驚擾。


        。。。01。。。


我們行走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時代飛一樣的節奏。於是,總有一些人,用相機,用畫筆,以拍紀錄片的方式,記錄一些被時代拋棄的人、事、物。

這是一種社會責任感。時代的變遷,本身需要這樣的記錄者。

“新”,總沿“舊”而來。舊的人事物,如樹的年輪,沉澱着時間、成長。記錄只是在提醒我們,萬事萬物,皆有來處。


所謂過往不念,只是告訴我們,不必執拗糾纏於過去,當下,最值得珍惜。但它並不影響我們保存那些來時路,那是我們生命、生活的一部分。


一個朋友說,她看了十三邀許知遠對話人類學家項飆的那一期節目後,也想要去尋找自己的“附近”。


那些日漸消失的附近,是曾經買醬油、醋、鹽、糖果的小雜貨店,是一個曾經蹲在路邊爲你擦鞋的男人,一個夏日在小巷攤子上吆喝着賣涼粉涼蝦的婦人,一間自行車修理鋪,一間五金日雜店.......


“附近”其實意味着個人與世界的真實連接。


附近的消失,大致源自於我們越來越少地去關注生活周邊的事物和場景,更多地朝向超越當前的生活或者個人化的情感表達。


這位朋友其實是一個時尚的化妝造型師,她的想法與她的工作並無太大交集。她想去尋找的,不過是一段丟失的時光和記憶,抑或是一個更加真實的自我內心的探索。

我的一個攝影老師,正在拍攝關於深圳廣州那些逐漸消失的城中村的紀錄片。

年逾7旬的資深攝影師吳禮冠,自稱爲“橋癡“,17年來,他跑遍了全國各地山野城鎮大小角落,用鏡頭尋找那些已被人們相忘於江湖的古老的橋。

然而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大事。被問及時,頂多呵呵一笑:我只是在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


          。。。02。。。


我想到那些逐一被當地政府打造出來的古老小鎮,在被打造的過程中,它們被塑形成一種新的模樣。


新的模樣,或許更能體現商業價值,卻是千篇一律的寡味。

似乎在麗江的大研古鎮,與站在上海朱家角的小橋流水邊,沒什麼兩樣。


清一色的青石板路、仿古建築、小橋流水,清一色的毿毿垂柳大紅燈籠,你會以爲自己穿越了千山萬水的地域跨越。


連那臨街小鋪子裏賣的東西,都一樣一樣的。

賣銀器首飾鋪子的門口,永遠有一個男人在舉着鐵錘,裝模作樣地敲打着一件看似拙樸的銀器。

拐進西塘深巷裏的一家小資的咖啡店,不期然地有一隻長相差不多的貓,來你腳下蹭來蹭去討親暱。這橋段,似乎在每一個去呆過的古鎮咖啡館裏,輪迴似的上演。

你上次在大理洋人街買的一件棉麻袍子,冷不丁又在貴州青巖古鎮的某件鋪子裏,對着你媚笑。

在臺灣九分小鎮喫的一碗甜糯的賴阿婆芋圓,在深圳東部海邊較場尾小鎮上曖昧的夜色裏,正甜蜜蜜地療愈着一大波錦衣夜行的年輕人。

在蘇州平江路上曬太陽,並不會比在北京古北水鎮曬太陽更文藝。山塘街蘇州河的水,也並不比古北水鎮的水更溫柔 ,它們一樣都載着那來往穿梭的烏篷船,搖櫓着霓虹、時尚。唯獨那從塞外吹過司馬臺長城的風,比吳儂軟語略顯粗獷蒼涼。

那一刻,你恍恍然,是自己穿越了,還是男子、貓咪、袍子、芋圓、烏篷船穿越了?


          。。。03。。。


我記得2016年去普陀山,在寧波住了一晚。傍晚時想去南塘老街轉轉。

到了一看,老街已經被改造得面目一新,已零星駐進商家,但氣候未成。新鋪的青石磚路、嶄新的粉牆黛瓦、發着暖黃色的仿古的路燈,在薄暮時分,散發出寥落的氣息。


如若是爲了再現寧波舊時“南門三市”(寧波商貿文化聚集地)的繁榮,在原汁原味的老街上適當修復,舊時的人文和風情仍在,那一份重溫的份量,才更能觸動人心。

拆,簡單粗暴式的直接,倒是與新時代接軌。新的東西,似乎總殷切着希望,同時也昭然着慾望擴張。


老街的影子蕩然無存。四水歸堂式的天井、檐廊、堂屋、雕樑、被歲月打磨得溜光圓滑的石板路,寂寂然地歸於塵土。


回酒店的路上,穿過一條老街,碰見一個推着三輪車賣水蜜桃的小販。桃子大而新鮮。買了2斤,回到酒店削了一個,汁多,味甜,清香。一問當地的朋友才知道,原來那是地道的奉化水蜜桃。奉化水蜜桃已經有2000年的歷史。


水蜜桃尚滋養着歷代寧波人,南塘老街卻遠永遠地睡去了。

有建築師說,最能記錄歷史的,當是建築,建築是歲月長河的編年史。

如今,一個又一個的超級大城市,除了悍然刺向天空的地標建築以外,辨識度已日漸模糊。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全新的經濟開發區、綠樹成蔭的濱河濱海路、一模一樣的Shopping Mall,正在把城市高度同質化成一個巨大的連鎖店。

而城市原本的氣質元素,萎縮於一個又一個的微縮景觀。

當上海的百年裏弄變成了田子坊,重慶依坡而築的吊腳樓變成了洪崖洞,老廣州的味道變成了超級文和友,城市的根,正在被連根拔起。

梁思成、林徽因夫婦,1951年4月曾在《新觀察》期刊裏寫道:

它(北京城牆)的產生、它的變動,它的平面形成凸字形的沿革,充滿了歷史意義,是一個歷史現象辯證的發展的卓越標本。至於它的真實雄厚的壁壘,宏麗嶙峋的城門樓、箭樓、角樓,也正是北京體形環境中不可分享的藝術構成部分....蘇聯人民稱斯摩林斯克的城牆爲蘇聯的頸鍊,我們的北京的城牆,加上那些美麗的城樓,更應稱爲一串光彩耀目的中華人民的瓔珞了。

所幸,紫禁城一直在。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