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究會在岸邊相遇

月亮隱沒在雲層裏,大地籠罩在夜色中。

兩個黑影蜷縮在巷子口,嘴邊的煙時不時亮起來,照亮他們的臉。

是兩個十八九歲的男孩。

我和表弟一如往常的回家,穿過這條巷子,然後向右轉,就能到家了。

我們剛進入巷子,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

“站住。”一瞬間,我寒毛聳立。

隨後那兩個男孩一前一後圍住我和表弟。

“幹什麼,我們要回家了。”

“你倆有錢嗎?借點錢給我買菸。”

“沒有。”

“真的沒有?敢讓我們搜身嗎。”苦澀的煙味竄進我的鼻腔。

“憑什麼讓你們搜身。”我往後退了一兩步。

有刀尖抵在我背後,尖銳而清晰的觸感。

然後他們開始翻我和表弟的口袋,但是沒有找到錢。於是推攘我一下,就走了。

我和表弟像死裏逃生一樣,鬆了口氣。然後心有餘悸的往巷子裏走。

我們的零花錢都還在身上的,只是我的十二塊錢放在襯衣口袋裏的。搜我身的那人只是翻了我的外套口袋,就沒發現。

我問表弟:“你的錢呢?”

他往後面看了一眼,然後跑到巷子口,又一臉笑嘻嘻的回來。

“你去幹嘛?”

“那人搜我身的時候我把我的十塊錢捏成一團扔地上了,我去撿回來。”他得意洋洋地說。

攤開掌心,一團皺巴巴的紙幣。

之後我們就回家了。

那時年紀還小,還以爲這樣一種大孩子對自己的掠奪是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可怕的正是這種理所當然,一旦欺凌變成了欺凌者的通行證。那麼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無盡的噩夢。

前些天在微博上看到關於家庭暴力的一些事情。有句評論挺觸動我的:

別後退,後面是深淵。

我們都害怕麻煩,面對無能爲力的事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妥協。而一旦妥協我們就輸了。

11月2日 凌晨00:03

夢蟲蟲發消息給我:

“我去看了《少年的你》,是關於校園欺凌的。”

“之前我寫過的那個朋友發消息給我說,她洗澡看見自己全身是傷,真想打死那個欺負她的人。”

“我還是不知道說什麼,不知道怎麼解決,我覺得我好懦弱無能,只能在手機上敲打這樣蒼白無力的文字去安慰她,看起來我好像一個感情充沛的救世主,卻只有無知的同情。”

“如果這就是長大,那我是否應該慶幸我在嗆水的時候知道掙扎。

“我逐漸能理解那些所謂的大人的冷漠了,對於無力改變的事情就逐漸習慣了。”

“現在很多人都處於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崩潰或者什麼時候好起來的階段。”

“我猜想可能是網絡太發達了,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小事情被人們放大研究,畢竟很多事情是經不起研究的。”

“即使現在很不安,但我還是喜光的,大概是因爲我現在還沒有溺水。”

“晚安,晚安。”

之前她給我看過她寫的一篇文,是關於那個女孩的,充斥着憤怒與無力感。問我能不能放在“只有雲知道”上面。

11月2日 早上11:48

我剛醒來,睡眼惺忪的看了眼手機。一些關於過去的記憶好像被觸碰,跨過漫長的時間線,生動的浮現在我眼前,包括但不限於文章開始的描述。

我這樣回覆夢蟲蟲:

“逐漸地,我們會對一些事感到無能爲力。就像陷入泥沼中,無論怎麼用力也

無法掙脫。”

“在認爲那事自己無力改變的事情之後,我們就不會再想去用力了,不想再去爲了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付出時間與精力。”

“這是你說的變得冷漠。”

“可是,無論如何,我們的負罪感都不該建立在自己的無力感之上人生也就是那麼一段人生,盡力去改變自己能夠改變的,接受自己不能改變的。”

“這些是給你說的。”

“關於被欺凌,我是小時候有過這樣的體驗。”

“偶爾我會想,爲什麼我不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就不會害怕他那鏽跡斑斑的刀了。”

“後來我足夠大了,和曾經脅迫我的那些人一樣大了。”

“突然明白了那是多麼悲哀的一羣人,曾經他們威脅年紀還小的孩子。現在他們也多半被生活扼住咽喉。”

“還時不時回想自己做過的那些愚不可及的行爲。”

“我所承受的苦難以及他們所承受的苦難,並不是說要做一個交換,而是說,他們最後總是會被自己的行爲所制裁。”

過了好些時候,夢蟲蟲發來一句話。

“或許人就是悲哀的存在,只是在不同階段有着不同的悲哀。”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溺水的人放棄了掙扎。我斟酌詞句:

“時刻悲哀,偶爾幸福。所以給你朋友說說,時刻反抗,掙扎着撕破黑暗。”

夢蟲蟲好像看透了我悲憫。

“或許你現在這樣的勸告是在經歷小時候那些事之後的一種覺悟吧,我現在告訴她這些,只是顯得更加蒼白無力。”

“或許我現在真正感到悲哀的是我清楚地知道,恰恰是這樣的事情不能通過幾句安慰或者勸告就能解決。”

“如果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會不會慢慢長大,在人生的路上跑得快一點,直到擺脫各種傷害。”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選擇,人這一生就像在雪地裏行走,來的時候留下的腳印早就被風雪掩埋,回頭眺望過去的時候又是一條全新的路。

“我也許也是在之後纔會想起,要反抗,要掙扎,不顧一切。”

“可是我當時是真的害怕啊,刀尖抵在我後背,尖銳而清晰的觸感像冰冷的蛇信子。”

“我那時就想,大不了屈服了,躲過一次是一次。”

“然後是一次又一次。”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挺難過的。小小年紀小心翼翼地走過那些人經常出沒的路口。”

“可是,她要怎麼才能長大呢?在一次次的自我懷疑與否定世界中?”

“是的,是的,安慰是蒼白無力的,教導也是。”

“在當事者看來,旁人的建議就像在給一個被捲入龍捲風的人說讓她躲進風眼中。”

夢蟲蟲似乎見着當初的那個小心翼翼的孩子:

“如果我早些認識你的話,就算不能幫你解決問題,至少還能做個傾聽者。”

“反正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慶幸我沒有經歷黑暗就成爲了黑暗。”

夢蟲蟲大概是想起一些電影劇情:

“昨天晚上去看《少年的你》,我的眼淚浸溼了整張紙巾。和我同行的兩個女生卻說對這個電影抱了太高的希望而感到失望。”

“其實哪裏是她們抱了太高的希望,只是她們沒有經歷感受過而已。”

“她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被欺凌的人會有多害怕,也不可能會知道欺凌別人的人也許曾經就是被欺凌的人。不過不知道也好。”

“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經歷過並且感受過。所以她們只是在看電影而已。”

“我不想發之前寫的那些文字了,我想我不夠勇敢,也不可能用那蒼白無力的文字將那個世界徒手撕開一道裂縫——讓光透進來。”

“好的,我知道了。”

我關了對話窗口,躺在牀上,室友打遊戲的敲鍵盤的聲音,雨砸在草葉上的聲音,燈管裏電流的滋滋的聲音撞擊我的耳膜,這些嘈雜的聲音逐漸被一句清晰的低語所替代: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我突然很想給曾經的那個小孩說:就算你現在經歷黑暗,但是不要習慣黑暗就爲黑暗。反抗是必要的,就算不是行爲上的抗拒,我也希望你一直秉持着內心的善良。有遭一日遇見和你一樣正在掙扎的人兒,你也要這樣告訴他們:

在沉溺與黑暗的時刻,要記住,更要去相信,相信純粹與正義。所有反抗皆有價值,鐵會融化在冰裏,而我們終究會在岸邊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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