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創作‖婉約與豪放

文/佳紗

古人云:“詩莊詞媚曲諧。”

莊者,莊嚴也;媚者,婉媚也;諧者,詼諧也。這是說詩、詞、曲有着不同的風格。因爲詩多用於應制,而應制,則非莊不可;詞,多寫閨中韻事,而閨中韻事,則適於媚;曲,更接近民歌,宜用詼諧的手法來表現。但詩、詞、曲皆各有多種功能,風格自然並非僅爲一種。

就詩、詞、曲的創作來說,我更偏愛填詞,喜用婉轉綿麗的長短句,來抒發心中“不宜直言道出”的女兒情懷。就詞的風格來說,人們常用婉約與豪放來界定。

先來說說婉約。

婉約,意味着詞作語言委婉,層次曲折,意境深美,抒情含蓄,呈現柔美蘊藉的風格。婉約詞向來被視作詞的正體、主流,代表人物有柳永、秦觀、周邦彥、李清照等。

婉約的定性,與詞的音樂性有關,它在酒宴歌舞的溫牀中成長,靠歌伎的皓齒檀脣流傳於世。同時詞的體式、句式與用韻特徵也使其流麗多姿,婉轉多變。早期的詞作題材範圍較窄,多是傷春悲秋,或你儂我儂的風月相思,於是詞的風格自然偏向婉約。

婉約詞,來自早先流傳於民間的曲子詞,大多有民歌的風味,寫景抒情都較簡白,算不得真正的婉約,如敦煌曲子詞中的《菩薩蠻》: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到五代和宋初的文人手裏,曲子詞才明顯地婉約化。如李煜的這首《相見歡》,是婉約派宋詞的開山之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這首詞用“缺月、梧桐、深院、清秋”,渲染出一種淒涼的境界,襯托詞人內心的孤寂之情,同時又用“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來表達心中複雜又不可言喻的愁苦與悲傷。

婉約風格的詞,總是把情感用語言金線千纏百繞,層層包裹,不肯點破,讀來如挾春月煙花於閨帷內奏之。一語之豔,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

那麼作婉約風格的詞,要在哪些方面下功夫呢?

選用意向,避剛建。不似“樅金伐鼓下榆關,旌旗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的陽剛雄健,婉約詞的意向往往富豔、雅緻、纖弱,如“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遣詞造句,避勁直。像“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這樣直白的語言,在婉約詞中不可用。婉約詞用語應委婉曲折,如“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寫景造境,避雄奇。雄渾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奇崛如“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都是難入婉約詞的。婉約詞總如“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

抒情言志,避率直。像“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這樣的豪語,和“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壯志,是詩的抒情。婉約詞的抒情常如“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想佳人、妝樓顒望”。婉約詞更注重情感的寄寓,情與景的融合,情味更雋永深沉。

再來說說豪放。

豪放,意味着詞作語言奔放,層次疏朗,意境雄渾,抒情直接,整體上氣象恢弘,呈現剛健外向的風格。

豪放風往往被視爲詞風的變體。蘇軾和辛棄疾等人“以詩法入詞”,另啓豪放一派,他們的作品被豪放派詞人奉爲圭臬。

比如蘇軾這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再看看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蘇詞曠,辛詞豪,詞如其人,氣骨遒勁,情感深透,令人獨罷感動不已。豪放風格的詞如一鐵血男兒,有着無限的魅力。

那麼豪放詞該怎麼創作?

剛纔從意象、造句、造境、抒情四方面說了婉約詞的取向,把這個標準反過來,大致就是豪放詞的取向。

比如“金戈鐵馬”這個意象,造句如“會挽雕弓如滿月”,造境如“漢箭朝飛金僕姑”,抒情如“看試手,補天裂”,這樣填詞,必令人壯志雄起,精神振奮。

豪放詞在很多人看來,是比不上婉約詞的。其實對於意境雄渾、情感豐沛的佳作來說,這樣的評價是不公道的,但對於不成功的豪放詞來說,這樣的評價卻也不無道理。什麼樣的豪放詞是不成功的呢?

一言以蔽之,爲了豪放而豪放,犧牲了藝術性的詞,是失敗的豪放詞。

詩詞貴在情感的真摯深厚,倘若作品本身沒有深情大愛做根基,那麼用婉言麗語寫出來就是無病呻吟的婉約詞,用豪言壯語寫出來就是假大空泛的豪放詞。

詩詞貴在表達形式的情景交融,使讀者身臨其境,產生共情,倘若只有壯語豪情,而沒有故事的講述和圖景的描繪,豪放詞就成了呼告和宣泄的乾嚎,是不可取的。

詩詞也更貴在詞語的精工和典雅,不加修飾的大俗話、大白話,不經推敲的句法,不傳神的意象,都不能成爲豪放詞的內容。豪放詞自有一種硬棱角、粗線條之美,但這種粗,絕非粗俗、粗劣。

豪放詞疏朗剛健,如大江大河,裹着天風海雨,勢勇猛。婉約詞秀麗溫柔,如潺潺細流,映取飛花落葉,味長足。

詞的風格,除了婉約和豪放,其實還有一種兩者兼顧的風格,叫:剛柔並濟。

婉約與豪放,不必強行分割,更不必彼此獨立。從詞人自身來講,詞人的稟賦、性情、成長環境和人生經歷影響着詞的風格。從外部講,時代、題材、思潮也影響着詞的風格。

如辛棄疾的這首《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同樣的題材,我們既可以寫得婉約,也可以寫得豪放,更可以兼備二者之長,於豪放中不廢婉約,於婉約中點綴豪放,不作靡靡之音,亦不作粗劣之詞。

願與廣大詩友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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