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畢業開始就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研發，做了十年又去到傳統公司是什麼體驗？如果這家互聯網公司還經歷了創業、快速擴張、納斯達克上市、退市、被收購又是什麼體驗？本文，InfoQ與香格里拉研發副總裁、TGO會員張宇祺進行了深度對話，聽他講述在去哪兒網的十年曆程，以及感受到的互聯網公司與傳統企業的文化差異。
我在去哪兒網的十年
現在想想，這十年，我還是很懷念。
2008年，張宇祺加入去哪兒網，成爲了一名研發工程師，當時的去哪兒網還在朝着成爲中國旅遊搜索引擎的目標努力。
在這之後的四五年內，去哪兒網經歷了快速成長。2010年10月，去哪兒網的月獨立訪問用戶達到4500萬，實時搜索12000條國內、國際航線，80000家酒店，20000條度假線路。2011年 6月24日，去哪兒網與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公司百度共同宣佈，雙方深度戰略合作，百度向去哪兒網戰略合作投資3.06億美元。
在之後的日子，百度和去哪兒網的合作更加緊密。“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次和百度的同學一起搞項目，百度的同學說喊了這麼多年的狼性在我們身上看到了。”此時的去哪兒網已經進入快速擴張階段。張宇祺表示：“那段時間，去哪兒網擴張速度特別快，從招收人才的速度和規模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一個十幾人的團隊，每個人都在忙着招新人，整個研發團隊有大幾千人，當時外界也有人不理解說招這麼多人進來有事情做嗎，事實上，我們真的忙得熱火朝天。”
勢頭正盛，卻撤出業務
在此期間，張宇祺和團隊一起負責了去哪兒網的直銷系統、分銷系統的系統設計、團隊管理，建立行業流量最大的酒店交易系統，雖然整個公司和個人發展似乎都處於上升階段，但張宇祺卻做了一個令很多人都震驚且不理解的決定：從業務線撤出來，全職搞應屆生培訓體系。
“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覺得業務搞得好好的，幹嘛出來全職搞培訓。”回想這段經歷，張宇祺表示：“那應該算是我個人比較好的一個階段，但當時有個機會沒拿到，我就想從業務線撤出來全職做培訓了。”
在快速擴張階段，去哪兒網招收了大量的人才，很多應屆生並沒有工程經驗，因此去哪兒網內部組織了相應的入職培訓，每期大概需要三個月，由各業務線的技術研發人員授課，但基本都是技術人員利用空餘時間完成，類似“兼職”，但張宇祺想全職搞培訓，“我一共帶了兩期，真的是既當爹又當媽，白天講課、晚上看作業，還要負責組織活動”。
從參加培訓的員工視角來看，這件事情要想完成也非常不容易，需要在短時間內掌握大量的工程實踐，並可以按照去哪兒網的標準進行項目演示；從去哪兒網的視角來看，整個培訓期間的投入成本非常高昂，但收益也是可觀的，這種收益也包括爲行業內其他公司輸送了很多優秀的人才。
“我們當時對應屆生的標準就是絕不做邊角料的工作，而是進來就可以從核心業務做起，所以我們花費這麼大的精力做培訓，不過我現在看當年培訓出來的應屆生已經帶不動了，都成爲大咖了，成長速度非常快，薪資也很高”，張宇祺半開玩笑的說道。
即便是在如今的互聯網公司，可能也鮮少有如此培訓的，在張宇祺看來，這與公司規模有關，當一家公司的規模足夠大的時候，只要優化一點就意味着巨大的成本節省，這種思想就類似於現在的公司搞中臺，既然每個部門都有一些類似的需求，爲什麼不集中力量弄一箇中心部門來做，不需要每條業務線都自己搞一遍，去哪兒做培訓之前也收集了大量業務線對人才的訴求，最後決定集中做培訓，雖然投入很高，但得到了學員的認可，他們願意介紹自己的學弟學妹過來，這就形成了人才的良性循環。
在這樣的忙碌中，去哪兒在2013年迎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這一年的11月2日，去哪兒在納斯達克股票交易所成功掛牌上市，收盤暴漲逾89%。張宇祺也迴歸業務，負責去哪兒網的公共業務服務部門，統一了包括計費、結算、用戶在內等多個系統，降低了業務部門開發的複雜度。
可惜的是，這段高光時刻並沒有持續太久，業內很快就出現去哪兒即將被攜程收購的消息。
公司突然被收購，何去何從
身處公司內部，我多少有些預感，但那一刻還是被公司內部的氛圍感染了。
2015年，去哪兒網在發佈財報之時表示曾收到Ctrip.com國際有限公司（攜程）主動收購去哪兒網所有流通股的要約。經過深思熟慮，去哪兒網於2015年6月1日書面拒絕了該提議。
一天之後，攜程發表聲明稱終止對去哪兒網進行投資談判，並表示是去哪兒網主動接觸攜程對其進行投資。
就在所有人認爲收購只是“傳聞”，攜程、去哪兒網兩廂情不願之時。2015年10月26日，攜程突然發佈公告稱與百度達成股權置換交易，通過股權交換的方式，繞過去哪兒網達成了收購。交易完成後，百度擁有攜程普通股可代表約 25% 的攜程總投票權，攜程擁有約 45% 的去哪兒網總投票權。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我們曾經爲了拿下行業第一的位置可能準備了好幾輪攻堅戰，有着清晰和明確的目標，突然這個工程就沒了，不知道要做什麼了，話語權也不在我們這邊了，很多事情都沒辦法開展了，很多人可能一下子就失去方向了，這種氛圍很快就傳染到了每個部門。”
在張宇祺看來，這不是因爲去哪兒網做的不好，恰恰相反是因爲做得很好，尤其是從業務擴張的角度來看。早期的去哪兒網希望成爲中國領先的旅遊搜索引擎，所以對標的是酷訊，二者的定位都是垂直搜索引擎，通過全網抓取的方式爲用戶實時展現機票、酒店、度假、火車票等信息，由於這種實時抓取的頻率過高，被抓取的網站開始扛不住了，移動互聯網發展起來之後，手機上的頁面頻繁跳轉也開始出現問題，去哪兒網就開始派工程師解決被抓取網站方的問題，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始終陷入高成本定製的工作中。經過一番思索，去哪兒網決定自己做網站，商家只需要上傳資質和數據即可，用戶可以在去哪兒網直接完成交易，不需要跳轉到商家頁面，這次改革之後，去哪兒網和攜程慢慢開始正面交鋒。
從初見起色到快速擴張，從輝煌上市到突被收購，張宇祺陪着去哪兒網走過了十年光陰。在這十年，張宇祺也不是沒提過離職，第一次是因爲錯失了一個自認爲還不錯的機會，他當時跟領導說：再恩愛的夫妻一輩子裏面可能也有10次想殺死對方的衝動。但是，他當時辭職的意願並沒有那麼強烈，這一次就沒有分手成功。
在去哪兒網被攜程收購之後，一衆高管先後離職，隨之而來的是持續的人事變動、業務和文化整合等，或許是看着曾經熟悉的人都逐漸離開，張宇祺最終也決定辭職，並沒有選擇加入任何一家互聯網公司，而是選擇了香格里拉。
放棄互聯網行業，選擇香格里拉
爲什麼選擇加入香格里拉？
還是召喚吧。
從去哪兒網離開之後，張宇祺跟不少互聯網公司有交流，並且已經非常接近於其中一家公司，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一是因爲香格里拉這邊有一些認識的同事一起過來了，核心團隊基本來自於去哪兒網，彼此瞭解和信任；二是因爲感覺TOC的賽道有點窄，基本已經被大公司包圓了，細分領域不好找，做TOB的話，雖然之前去哪兒網也是旅遊行業，但做OTA和真正在酒店內部做運營還是不一樣的，對很多事情的理解會有不同。
“我的初心不只是爲一家酒店做一個系統那麼簡單，我把它當做一個孵化中的創業團隊看待，甚至想過獨立融資，雖然在傳統行業，但我們的工作節奏還是很快的。”
進入香格里拉之後，張宇祺帶着團隊攻堅酒店內部一套核心系統的研發工作，這套系統最初是從第三方採購進來的，已經用了將近20年，慢且不穩定，難以擴展且費用極高，很多需求都沒辦法解決，在這樣的背景下，張宇祺帶着研發團隊進來了，開始了改造工作。
“在去哪兒網的時候，曾經做過類似的項目，根據我們原有的經驗，這件事情的投入非常大，當時抽調了公司大部分研發能力完成系統的核心建設，再由其他人員完善周邊能力，再加上deadline的逼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完成一部分，好在互聯網公司的思維往往是先跑着，後續穩步迭代。”
在香格里拉這邊，張宇祺綜合了研發資源和系統複雜度決定用一年時間完成整個系統原型，也就是達到一般可用的程度，但酒店行業對這件事情的理解和互聯網公司不同，酒店行業需要的是一個嚴謹的系統，這可以理解爲系統是穩定的、完整的、合規的、高可用的等，這對整個團隊提出了挑戰。
此外，互聯網公司的歷史包袱相對較小，沒有那麼多遺留數據需要遷移或者處理，但傳統行業顯然有着大量數據需要處理，這就需要了解原先的數據結構和系統，保證在不影響系統正常運轉的情況下完成遷移，同時讓新系統順利上線，這讓研發週期不得不延長，好在目前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據我瞭解，業內某酒店集團完成同樣的事情花費了6年時間，投入了1億美元以上的成本，我們預計的時間成本和投入成本是這個數字的三分之一。”
在張宇祺看來，這可以看做是香格里拉數字化轉型的一環，很多事情初期做的時候可能很難想象到能帶來多大價值，但從技術角度來看，當系統的易用性、穩定性得到提升，會加速新店開業的速度，酒店行業的擴張更多是依靠線上開店，需要選址、動工、裝修等等，如果熟悉一套內部系統需要花費三個月以上，培訓成本會很高，如果一年出現幾次人員流動，這個成本是很高的。
其次，研發能力的提升可以快速解決業務層面的問題，比如疫情期間，酒店行業可能需要推出一些手段和玩法來刺激消費，研發團隊可以快速接入進行一些定製化的開發，如果全靠外部採購，這個週期就會拉的很長。
最後，數字化轉型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不是湊齊一個研發團隊就可以了，還需要解決不同團隊之間彼此配合的問題，平衡風險與收益，重新考慮決策流程…這些都加在一起會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如果只是把研發團隊當成外包，這個價值就會大打折扣。
從互聯網公司到傳統企業，我感受到的差異
說實話，一開始確實會有不習慣。
決策鏈路
這種不適應首先從決策鏈路談起，張宇祺表示，大部分互聯網公司的決策鏈路相對來說是比較短的，並且做決定的速度很快，只要項目可以按時交付，研發團隊選擇什麼框架和工具都可以，有的時候也不需要一定要寫文檔，隨着規模的逐漸增大，可能慢慢有一些準則。但是，傳統企業從一開始考慮的因素就會比較多，包括每一場會議都會有記錄，以期保證每一個環節的合規性。
以上云爲例，小型互聯網公司可能看功能都差不多，哪家優惠多就選擇哪一家，基本決策過程在一週內。傳統企業可能需要先找諮詢公司，調研目前市面上的所有云計算廠商，這個過程還需要層層上報，最後經由法務審覈通過，確定沒有風險纔可以執行，而且往往不會選擇公有云。
技術敏感度和職級體系
互聯網公司喜歡嘗新，但也不至於一有新技術就立刻上生產，也會觀察一段時間，只是傳統企業可能會觀察的更久。至於互聯網公司熱衷的職級體系建設，很多傳統企業也都會有，但設置上與互聯網公司有些許不同，互聯網公司可能某一個職級對應的薪酬範圍更靈活，可調整空間更大，但傳統企業往往比較嚴格，可調整空間比較小。
互聯網公司確實會薪資倒掛嗎？
確實會有，但可能站的視角不同，感受也不同。
如果是身處其中的研發人員，可能會覺得不公開，但張宇祺站在培訓的角度來看，就會覺得這些年輕人很有前途。“在幹培訓的那幾年，每次遇到那些底子很好又願意學習的年輕人，我會不自覺的關注，有精力、有朝氣又很聰明，我會覺得他的成長空間是難以想象的。”
在張宇祺看來，不同年齡階段的研發人員需要分賽道競爭，總有很多知識是需要時間和經驗來積累，需要一個個項目的溝通來磨練，這種軟技能是年輕人不具備的，而硬技能，比如開發能力是可以通過培訓快速提升的。
編者記：
雖然離開了去哪兒網，但整個交談過程都讓筆者感受到了張宇祺對這家公司的感情，當筆者詢問他是否對收購感到可惜時，他沒有正面迴應，只是說道：“去哪兒網的研發人才很多，技術能力很強，如果有機會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我們想把事情做好，我們想把優勢發揮出來，只是很多事情的進展可能不會那麼順利。”
採訪嘉賓：
張宇祺，TGO會員，香格里拉酒店集團研發副總裁。2008年至2018年，在去哪兒網先後擔任研發工程師、高級研發工程師、研發經理、研發總監；2018年至2019年，在香格里拉飯店管理擔任研發副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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