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贴:你像一句美丽的粗口挥不去

(吭哧吭哧,从微博搬过来)

上次有小朋友问到内斯塔和伊布的梁子是怎么回事,这事我老早收集过资料,快十年了,当初贴文的网站都垮了。为了攒人品,现在翻了翻存货,整理在这里,提供给有兴趣考古的同好参考。

虽然是古早的事件,如今看来仍然很有意思。戏剧感、喜感和高光时刻一应俱全,人物个性鲜明,情节曲折呼应,偶然与巧合出没其间,让人时时想一拍大腿“缘分哪!命运哪!”因为都是真事,越发有趣好笑。足球八卦就是这么的让人快落!(即使过期了也)

在回顾这桩公案之前,先说几点:

第一,职业球员很少跟对手结仇。相比起来,和自己人合不来更加常见:竞争上岗的队友、互不买账的教练、说翻脸就翻脸的管理层等等。拿其他行业一比就很好理解,日常磕磕碰碰的总是本单位领导同事,谁有工夫跟竞争对手的员工结私仇呢!大家都是打工仔,到点下班,场上的事情场上了。但内斯塔和伊布当初的过节,在事发那场比赛结束后延续了漫长年月,双方都是够分量的大牌,这在足球界是相当少见的。

第二,说是两人之间的过节也不太确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梁子似乎只在内斯塔这一边单方面成立,这点也很有趣。

第三,内斯塔并非气量狭小的人。举例来说,1998年世界杯,他在两名奥地利球员前后夹击中别折了腿,做了手术伤停半年。那是他首次大伤,给后面的职业生涯留下长久的阴影——十几年后,他在挂靴前自嘲“膝盖的保修期到了”,说的就是那次手术。但他从未抱怨过那两位奥地利球员,多半连对方的名字都忘了。00-01赛季,内斯塔在拉齐奥和米兰的比赛中被塞尔吉尼奥撞伤,入厂大修数月,亦无一句怨怼之语,后来两人在米兰做队友也一团和气。

这不是什么难得的修养,大部分职业球员都能做到。吃这碗饭就要接受附带风险,只要不是有意伤人,同行之间都能谅解。即使是在对方有恶意动作的时候,比如被穆图和萨利哈米季奇踩踏那两次,内斯塔当场暴怒打回去,哨声一响事情也就过了,并未在赛后留下什么痕迹。

能让他列入黑名单长期厌恶的同行,伊布之外,可考的还有两人,一个是丹麦球员鲍尔森,一个是效力那不勒斯多年的阿罗尼卡。这两位球风恶劣,都和内斯塔有过肢体冲突,前者是04欧洲杯上托蒂吐口水的对象,在欧冠里惹火半支米兰队,一度传闻转会米兰,遭到更衣室集体杯葛,不了了之,后者也跟多位米兰球员发生过摩擦。伊布的球品并不糟糕,却能忝列其中,除了“缘分哪!命运哪!”,恐怕得承认大奉先确实天赋异禀,在得罪人方面也有独到的造诣。

时间回到2003年4月8日,欧冠四分之一决赛,阿贾克斯主场迎战米兰。

记得在这场比赛之前,网上的米兰论坛贴出敌方资料。平时大家不看荷甲,不知道青年军几斤几两,多年后回顾,才发现那支阿贾克斯阵容之盛,可以说是二十年来仅见。伊布之外,队里还有施耐德、范德法特、德容、利特马宁、齐沃、范德梅德等人,施耐德居然还是替补。那年他们风头很劲,可惜遇到了更加优秀和成熟的米兰。

那时米兰球迷觉得伊布的名字诘屈聱牙很难打,起了个代号叫“阿贾克斯当家小射手”,贴了照片。我的第一印象:好高的个子,只怕头球难防。照片上笑嘻嘻一个短发小哥,鼻子没有后来那么突出,虽不觉得特别帅,还满趣致可爱的;何曾想到他最擅长的不是头球,往后还能搅出那么大的风浪。

比赛开始前,两位主角前后脚出了球员通道,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这个场景里诡异地出现了出乎意料的道具:一束花,依稀像是玫瑰。阿贾克斯那天大约有什么纪念仪式或公益活动。不禁让人想起佛教某些流派的“缘起物”的概念,我看二位这个缘起物就奇妙得很嘛。

这场比赛最后踢成0-0。可能因为比分沉闷,网上一直找不到资源,我手上只有一点点集锦和动图。作为后卫球迷对这种比分是不会嫌弃的:0-0是后卫的勋章!在此诚意征求比赛视频。

根据赛事记录,伊布首发,无所建树,73分钟被替换下场。他离场之前在米兰禁区边缘被内斯塔抢断一次,追到边线处两人一对一,最后界外球归米兰。

总之,第一轮比赛踢完,两位主角还是公事公办的普通对手关系。

两队于4月23日进行的第二轮比赛,大家就很熟悉了。比分3-2,过程跌宕起伏、惊险刺激,是欧冠的一场经典之战,可看性很强。此外,这一场为人津津乐道还有一个另类因素:比赛最后阶段诞生了人称“足球界最美战损”的名场面,网络上转过一轮又一轮。

赛前球员通道列队,两位主角仍然是并排出场的。

下半场补时阶段1分40秒,紧接着因扎吉/托马森打入那个决定性的进球之后,内斯塔和利特马宁争高球,被后者肘击,当即血流披面。受伤自然令他生气,赛况也大意不得:补时4分钟还剩一半,必须顶住不能丢球,他去场边治伤等于场上少打一人,还是个中后卫。烦燥,紧张,四周兵荒马乱,恍如火柴扔进蚂蚁窝。内斯塔的美貌、怒火和煞气在此种情形下大爆发,加上鲜血的修饰,成就了堪称华丽的视觉效果。

可以看出,他这时的愤怒是“我靠我怎么这么倒霉,whyalwaysme”那种,没有特定对象,既不针对利特马宁,更不用说无关的伊布。

比赛恢复,只过了一分钟,内斯塔因为血没止住,根据足球规则,又被叫到场边紧急处理。


此时他的情绪虽然有点窝火,仍然是比较平静的。

终场哨响前7秒,阿贾克斯发动最后一次进攻,长传到前面找伊布。伊布和内斯塔争球时有一瞬间的身体接触。镜头远,视频清晰度不高,看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内斯塔争下了这个球传给队友,比赛结束。只见他一转身,奔着伊布就去了。安布罗西尼拉架经验丰富,第一时间挡在中间。裁判也迅速增援。

虽然双方多半语言不通,内斯塔的表情和手势地球人都懂,“来,有种到场边来,等着你,今天看谁是孙子”

架没能约起来。米兰出动一群人摁住他,伊布那边嘴硬了几句,溜得没了影。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媒体不会放过这样的八卦。瑞典最大报纸之一《晚报》(Aftonbladet)早在那时就看出伊布前途可期,对他投射全方位的关注。在该报赛后一篇新鲜热辣的报道中,两位当事人发表了意见。

伊布是这么说的:

“他们冲过来,跟发了疯似的,其实压根没啥大不了的事嘛。他们就只在乎他们的外表。不过意大利人就这德性,一辈子改不了。”("They went, like, crazy, but it was nothing, what happened.Mostof all they seemed to be worried about their own eyebrows. But that'swhatItalians are like. They get like this every time.")

也就是说他全然无辜,什么都没做,内斯塔仅仅因为担心破相而大发脾气,无理取闹找他的麻烦。想象一下,这话传到内斯塔耳朵里——很可能确实传到了——肯定是火上浇油,黑上加黑。好笑的是,伊布这番扯淡的说辞,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对内斯塔外表的肯定。换成一个长相平凡的对手,不太会让人想到用“他就担心他的脸”来反唇相讥。

内斯塔在另一边通过媒体发出了足坛辱骂最强音:

“丫就是一坨屎!(“E una merda”,也就是英语里的“he is a piece of shit”)”

完整发言如下:

“开头我被利特马宁打中了,他是无意的,踢球难免有这样的事。但后来Zlatan那一下是故意的。丫就是一坨屎!我也不想在这当着镜头哭诉,虽然老子现在还很火大,比赛完了这事就算过去了。”("First, I got hit by Litmanen, butthat was unintentional and somethingthat happens in football. But then Zlatandid it on purpose. He's a piece ofshit," Nesta told the press after thegame. "But I don't want tostand here and cry in front ot the cameras. I'mstill mad, but the game is overand that's where it ends.")

这里说的“那一下”是怎样的一下呢?比赛之后不久的0203赛季末,日本《世界足球文摘》(“World Soccer Digest”)杂志里有一篇内斯塔专访,他在文中说道:

“(和阿贾克斯的比赛)终场哨前我被激怒了,因为伊布拉欣莫维奇有个肮脏的犯规。那之前我和利特马宁争头球的时候遭到肘击,撞破了脸部靠近眼睛的地方,不过我没有为此发火。利特马宁是个本分人,我知道他是无心的。 在之后的比赛中,伊布拉欣莫维奇又肘击我,当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球。结果他打中了我的牙齿。很明显他是蓄意那么干,而且打得很痛,我就大怒了。 争高球的时候被别的球员肘击、遭人滑铲的时候被钉鞋踢到,这种事总会发生,有时无可避免。上次米兰德比维耶里重重打了我一拐子,我一句话都没说,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但是故意伤人的家伙我绝不原谅。我敢肯定伊布拉欣莫维奇是成心的。” (The reason I got furious just before thefinal whistle is because Ibrahimovic committed a dirty foul. Before that I washit by the elbow and cut my face near my eye when Litomanen and I fought to getthe ball with header, but I was not angry with that. Litomanen is a fair guyand I know it was not intentional. At the play just after that, Ibrahimovic hit me with his elbow without lookingat the ball, and it hit my teeth. It was obvious that he did it deliberatelyand it hurt quite a lot, so I got very angry. It might happen and it is sometimes unavoidable that you will be hit by otherplayer’s elbow when fighting for a high ball or kicked by the spike shoes whenreceiving sliding tackles. I was hit hard by Vieri with his elbow at thecurrent Milan Derby, but I didn’t say anything because I knew that Vieri didn’thit me intentionally. But I can never forgive those who commit foulsintentionally to hurt others. I am sure that Ibrahimovic’s foul was deliberate.)

这是内斯塔对事件始末最详尽的说明。他说伊布肘击他那一下,应该就是上面截图的那个瞬间。

再来是2004年6月,欧洲杯小组赛意大利对瑞典赛前两天。瑞典媒体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跑到两边探营,攒出一篇叫“Zlatan和Nesta的决斗”(“EM-duellen mellan Zlatan och Nesta”)的稿子,现在网上还能搜到:https://www.expressen.se/sport/fotboll/em-duellen-mellan-zlatan-och-nesta/

在文中,当事人双方又回溯了这段恩怨的起点。

记者在新发里向伊布提问:“内斯塔对你很不满,是因为欧冠四分之一决赛里那次肘击?” 伊布回答:“才不是咧,不是我干的。撞内斯塔的是利特马宁,他以为是我。误会啊!”(Han var kritisk mot digför en armbåge i ChampionsLeague-kvartsfinalen- Absolut inte. Det var inte jag som varinblandad. Det varJari Litmanen som tacklade Nesta. Han trodde det var jag.Det blev ettmissförstånd.)

显然,他只承认发生了利特马宁那次肘击,不承认他自己那次。

意大利国家队训练营里的内斯塔则表示:

“没错,当时场面确实火爆,跟亚里.利特马宁的冲撞让我缝了6针,而伊布拉欣莫维奇还想在我伤口上再来一下。不过球场上嘛,这种事也见怪不怪啦。”(Det stämmer att det varheta känslor. Jag hade fått sy sex stygnefter en duell med Jari Litmanen, ochsen försökte Ibrahimovic ge mig en nysmäll på exakt samma ställe. Men det ärsånt som händer ibland på enfotbollsplan)

可以看出,双方此时对事情起因仍然各执一词。我相信内斯塔的说法。这不仅仅因为我是他的球迷。对比双方发言,伊布言辞闪烁,内容含糊,口供变来变去,一会儿说对方就担心脸,一会儿说一切只是误会。内斯塔的说法前后口径一致,清楚明确,理直气壮。就算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我仍然会觉得内斯塔的话更可信。

前面说到伊布的球风没有那么差,但他在0203赛季只有21岁,欧冠四分之一决赛淘汰出局是那时的他经历过的最重大失利。作为一个心比天高的愣头青,因此心态失衡,向紧密盯防他两场比赛、令他颗粒无收的后卫使使坏、出口恶气,动机不难理解。他大概也没想到对方脾气那么炸而且完全不怕事,一惊之下就怂了,可见意甲还是看得少。

就在0203赛季的这场比赛之后,两位当事人对于对方的态度发生了很有意思的变化,可以说是相映成趣,一言难尽。在内斯塔这边,对伊布的印象应该是黑掉了。接下来的0304赛季欧冠抽签,米兰和阿贾克斯冤家路窄,分到同一组。小组赛两军对阵之前有篇报道,内斯塔展望比赛,说“在阿贾克斯队里,有我个人很想再度交手的球员”。你说还能是谁?我看他踢球那么多年,那是他绝无仅有的一次表露对于敌手个人的鲜明战意。

前面提到的鲍尔森、阿罗尼卡不会有这样的待遇。除了都是后场球员不对位之外,那两人实力和地位与内斯塔相去甚远,不足以担当对头的角色。伊布当时只是新星,能够得到成名已久的世界第一中卫这般重视——虽然是负面的——也算是对他业务水平的一种特别的认可吧。

而伊布那边,在那场比赛之后,不知经过了何等的心路历程,他……从此成为了一个内斯塔吹。​​​​​​​​

续一

仍然是翻旧资料炒冷饭。

揣摩伊布的心路历程有几个入手处。首先,内斯塔是内斯塔,水平有目共睹,对他欣赏吹捧天经地义,是正常合理的反应。

其次,伊布性格里有些地方很有意思。他的多年伴侣海伦娜是一位美丽干练的女士,比他大11岁。两人相识于一次车辆擦碰事故,发生在2002年瑞典马尔默的停车场。20岁的伊布少年得志,开一辆法拉利,并排停在女方车边,别住了她的车。海伦娜当时心情不好,大声呵斥他,叫他把车挪开。正是这一毫不客气的举动迷住了伊布,令他一见倾心,就此展开追求。

以上心态分析不是我的臆测,是海伦娜接受时尚杂志“Elle”采访时披露的。就像言情小说里的俗套:轻狂多金的毛头小子发现眼前身材娇小的漂亮姐姐根本不怵他,也没因为他开着豪车就骨头软,上来劈头盖脸给他一通怼,啊,好有个性好迷人,爱了爱了。这段姐弟恋延续至今,两人依然没有结婚,育有二子,感情稳固。

去年底有一个新闻,“前巴黎门将:我曾骂伊布垃圾,他告诉我喜欢我的个性!”主角是伊布在PSG的队友、现效力里尔的法国球员迈克·迈尼昂。他对伊布的回忆如下:

我17岁的时候,他曾经在训练的时候踢出了一脚400公里\小时的射门(夸张了点),这样的球就算是布冯和塞萨尔都挡不住,我当然不行,然后他轻蔑的对我说:垃圾门将!当时我就不服气了,随后在我挡出了他的一次射门的时候,我告诉他:垃圾前锋。伊布当时没说话,而回到更衣室后,他告诉我:“你很有个性,我喜欢你在训练中做的事情。”随后我就更喜欢他了。

同样的模式再次出现:又是类似“不打不相识”的场合,伊布理亏在先,对方没给好脸。啊,世上竟有如此清纯不做作的甜菜,敢于和我对骂,跟外面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妖艳贱货不一样,不错不错,刮目相看,点赞点赞。从此事也可以看出,伊布虽然狂,倒还没失去自省的能力。某种意义上,他的嚣张是一种试探他人虚实的方式也未可知。

现在再看伊布跟内斯塔的那场冲突,完全遵循这种模式。陌生对手初遇,他做了错事,对方姿态凛然,不惯毛病,不仅骂他,还要找他放对,这是何等英雄了得,令人心折。世上会这样对兹拉坦的人不多了!仿佛顽劣少年怀揣被管教的隐秘渴望,被削了,舒坦了,服了。回头打量削他的大佬,越看越欢喜……

这里还存在一个巧合,虽说与此事的关联全靠脑补,但有些好玩,写下来聊备一格。

伊布在阿贾克斯有过一个朋友,埃及前锋米多。此人和伊布同时于2001-2002赛季加盟阿贾克斯,比伊布小两岁,制造麻烦的程度甚至超过伊布。他们一起踢球,一起出去玩,荷兰“世界足球”杂志称之为“一对大部分时间混在舞厅的捣蛋鬼”。

捣蛋鬼的交情在2002年底一则报道中可见一斑。那会儿米多刚结婚,记者同时采访他们两人:

记者:对2003年的展望?
伊布:我们会获得联赛和杯赛冠军,在欧冠走得尽量远点。
米多:我想获得金球奖,不是非洲的,是欧洲的。至于我的个人生活?不,兹拉坦,我还不想要孩子。
(记录此事的外国球迷吐槽:这是伊布和他的家庭计划吗?)

双方都是刺头性格,友情注定难以长久。好起来可以乱开玩笑,闹翻了就在场上对骂,在更衣室里打架。2003年3月,因为赛后口角,米多在更衣室把一把剪刀扔向伊布的头。剪刀偏离目标几公分,扎进墙里。伊布大惊,回以怒吼:“你在干什么,我们可是朋友啊!”球队大为光火,把米多租去西班牙。

闲话少说。这个米多长这样

这可不就巧了么!

当然内斯塔要清俊正气得多。米多长相更厚重,中东风味的鹰钩鼻和三白眼有点凶。不过当年就有球迷提出:伊布看到内斯塔的脸,会不会觉得很眼熟、很亲切啊?2003年3月米多打包去西甲,4月米兰和阿贾克斯比赛。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个哥哥我原是见过的……无数文艺作品的套路滚滚而来,很可能不是事实,然而设想起来真的很好笑。国外同人女没有放过这个巧合,有篇英文同人以此为题材,名字叫“倒影(Reflection)”。

再放一张伊布和米多的庆祝照片。阿贾克斯这种浅蓝色的球衣和训练服,不留神一看,真有点像拉齐奥。

题外话。2004-2005赛季米多去罗马踢过一年,曾在对米兰的比赛里替补上场,我恰好看了直播。那时他走衰运,剃平头蓄须,身形比同场竞技的内斯塔大一圈(他身高190),脚步沉重,跑位也不灵。运动员的颜值和状态是挂钩的,两人已然完全不像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迟到2003年10月,伊布那边就开始了。瑞典那家《晚报》组织了一个问答活动,由读者向伊布提问。

一位叫Rob的读者问道:你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后卫是?
伊布回答:保罗.马尔蒂尼和内斯塔。
( Robsays: Which defender is the hardest to meet?
Zlatan says:Paolo Maldini and Nesta.)

另有一个问题是关于他梦想加盟的球队,伊布回答“皇马、巴萨和米兰”,同时否认了很快转会米兰的可能性。

米兰球迷或许很难想象,伊布早在那时就瞄上了本单位。如今看来,他的三大愿望实现了两个,也是相当的了不起。

2004年欧洲杯瑞典对意大利赛前,前面提到的那篇“Zlatan和Nesta的决斗”写道,赛前新发上记者问伊布他对内斯塔的评价。

伊布回答:“内斯塔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记者又问:“你怕内斯塔吗?”
伊布:“不,我们以前遭遇过,对上他我没有问题。(不知为何又夸上了)他是世界级的球员,擅长阅读比赛,是高明的战术家。”
(Den svenske anfallaren fick frågan om duellenmed Nesta på en presskonferens i går.
–Nesta är enfantastisk bra back som är svår att komma förbi.

Fruktar du Nesta?

  • Nej, vi har mötts flera gånger och jag haringa problem med Nesta. Det är en världsspelare som läser spelet bra och är ensmart taktiker.)

也是同一时间,伊布在国家队里还有个采访,话比较多,值得照录:

“我知道将要面临什么。他们不会给你一寸空间。”兹拉坦说。
他曾和他们在欧冠赛场四次交手——还没有进过AC米兰一个球。
“那真是太难了,每次都是。亚历桑德罗.内斯塔和保罗.马尔蒂尼都很强壮,难以突破,铲球精准至极。要是不飞快地思考,就会掉进他们的陷阱。”
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和米兰的中后卫内斯塔以及马尔蒂尼都发生过不少球场冲突。
“他们会从一开始就贴近来控制住你,他们想要立威,表明谁才是老大。这就是过去那些比赛里发生的事。”
最惨痛的失败是在2003年4月的欧冠四分之一决赛中。阿贾克斯在客场2-2打平(第一轮比分0-0),但米兰在补时阶段打入制胜球。
“那是我在阿贾克斯经历过的最残忍的失败。我们本来大有希望进入半决赛。那是一个破灭的梦。”
("I know what's coming. They won't give me an inchof space," Zlatan says.
He's faced them four times in the CL - and never once scored against AC Milan.
"It's been just as difficult, every time. Alessandro Nesta and PaoloMaldini are strong, hard to get by and dead on in their tackles. (...) You'vegot to think faster or you'll fall in their trap."
Zlatan Ibrahimovic has had quite a few dust-ups with Nesta and Maldini, ofMilan's central defence.
"They move close to cover you right from the start, they want to assertthemselves and show who's in charge. That's how it's been in the previousmatches."
The hardest defeat came in the quarter final in the CL in April 2003. Ajaxplayed 2-2 away (the first game ended 0-0), but Milan scored the winning goal inextra time.
"That was the cruellest defeat I ever experienced with Ajax. We had agreat chance at going on to the semi final. It was a dream that died.")

这段话节奏急促,字里行间能感受到那种大赛前的紧张不安。他说的4场不进球,除了02-03赛季两场欧冠四分之一决赛,还有03-04赛季米兰对阿贾克斯的欧冠小组赛,米兰以两个1-0干净利落拿下,足见后防线对付伊布颇有心得。2004年马尔蒂尼已经退出国家队,伊布此刻的如临大敌,压力来源是内斯塔。

2004-2005赛季,伊布转会尤文,登陆意甲。或许因为交手次数增多,他的赞美也连篇累牍地爆发了。

在尤文图斯的一个采访:

记者:对手的话,你愿意选米兰的内斯塔还是尤文的卡纳瓦罗?(“Do you prefer to play opposite Nesta (Milan) or Cannavaro(Juventus)?”)
伊布:两个我都交过手……(停顿)他们都是非常棒的后卫。我很高兴卡纳瓦罗在我的球队里,米兰有内斯塔也算是他们走运。("I've played against both... pause And they are bothexcellent defenders. I'm happy to have Cannavaro on my team, and Milan shouldcount themselves lucky they've got Nesta.")

可能也是尤文时期:

“我以前和内斯塔踢过,面对他那样的后卫,你一拿到球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就那么紧盯住你,你只能尽量拿住球保持主动。”
("I've played against Nesta before, and with a defender likethat you have no time to think, once you get the ball. He's at you like that,and you've just got to try to hold on to the ball and stay in charge.")

另一个:

“内斯塔是世界上最好的后卫之一。他擅长阅读比赛,极有谋略,表现卓越而稳定。意大利式的防守是很难对付的,他们精通他们的专业,你必须90分钟都集中精力。忽然之间,你得到一个机会,那就是你必须抓住的。”
("Nesta is one of the best defenders in the world.He's great at reading the game, he's very tactical, his perfomance isconsistently great. It's hard, facing the Italian defence, they know what they'redoing and you have to stay focused for 90 minutes. Suddenly, you get your onechance, and that's the one you've got to take.")

也是意甲时期的一个访谈:

“在阿贾克斯我和马尔蒂尼以及内斯塔交过几次手,在欧冠比赛里。那是真正的挑战,面对世界上两个最好的后卫。意大利后卫很强硬,和他们对阵是很痛苦的事,没有一点空间。这就是意大利风格,我必须适应。”
("I've played against Maldini and Nesta a couple of times withAjax, in the CL. It's a real challenge, taking on two of the best defenders inthe world. Italian defenders are rough, it hurts to face them, and you get zerospace. That's the Italian style, and you just have to take it.")

2006年2月左右,伊布接受Chanel 4采访。

记者:谈谈后卫吧,让你吃苦头最多的后卫是哪一个?
伊布:当然是意大利人,毫无疑问,他们是最强的。如果只能说一个人,我要说亚历桑德罗·内斯塔。我真的非常喜欢他。
(What about defenders. Which one has made you suffer the most?
-Italian ones, without any doubt whatsoever, as they are the bestaround. If I had to just give you one name then I’d say Alessandro Nesta.I really like him a lot.)

表白了,很坦率。

伊布转会国际米兰之后,2008年3月足球杂志“442”的一个采访:

记者:当你在尤文的时候,你曾被现在的队友马可.马特拉济修理得够呛。他是不是你遭遇过的最棘手的后卫?
伊布:嗯,他确实很难对付。不过你要知道,米兰的后卫比他厉害多了。他们简直是冷酷无情,但那是一种非常职业的冷酷。我很喜欢跟他们交手。最烂的后卫是那种整场比赛只会紧贴着你的,那不叫踢足球。
(Reporter: You used to get quite manhandled by your now teammateMarco Materazzi, back when you were playing in Juventus. Is he the toughestdefender you've ever been up against?
Zlatan: Right, he's quite tough. But you know, the Milan defenceis way harder. They're really brutal, but in a professional way. I really likeplaying them. The worst kind of defenders are the ones that just cling to youthe whole game through, that don't play football.)

另据日本球迷通报,2005年5月左右,日本某足球杂志上有一个很长的伊布访谈,问他面对过的最强劲后卫是谁,伊布提名了内斯塔,其次是马尔蒂尼。这个找不到原文,只是记一笔。

以上是我在2010年前收集的内容。那时网络不发达,很可能不是全部,也已经相当可观。从前面引文可以看出,有时候记者没有直接问到,伊布也能自力更生找出角度和话茬来夸,而且语言生动,情绪充沛。从负分开始刷好感度,或许确实需要这么用力吧。

内斯塔作何反应?早期他谈到伊布,内容都是前面写过的,“还原案发现场”并加以痛斥;后来就不怎么谈。然而对方念念不忘,总要有所回响;就算你不响,媒体也会逼你响。

还是2004年那篇“Zlatan和Nesta的决斗”,内斯塔在采访中表示了对伊布的肯定。

“尽管年纪很轻,他是一名杰出的球员,他高大、强壮、技术好。”
(Därefter hyllade han Zlatan. - Zlatan är trots sin ringa ålder enkanonspelare. Han är stor och stark och teknisk, sa Nesta.)

所谓不走心的片汤话就是这样了,几个常见的词可以用到很多人头上,多半是应付瑞典记者的礼仪性回答。对比伊布同期发言,“世界级球员”、“高明的战术家”、“巍峨高山”。

2006年百事举办了一档叫“世界足球挑战赛”的真人秀节目,组织一批有足球基础的小孩拜访各大豪门,在米兰接待他们的是内斯塔。互动环节中小朋友提问:“你认为在意甲里面,哪个前锋是你防起来最头疼的?”

内斯塔:“米兰城来了一些新人,伊布拉欣莫维奇很不错。但是过去在意甲里,罗纳尔多是最难防的一个球员。”

然后是2006年4月号FIFA杂志的专访。这是一次很正经的大赛前访谈,内斯塔终于认真起来,给出了他对伊布最为正面的评价,完全从专业角度出发,客观、到位、言之有物。

FIFA:回到世界杯的话题,对手的前锋中谁是你最害怕的?
内斯塔:我尊敬他们中的所有人。但伊布拉欣莫维奇和德罗巴给我的印象最深。他们是目前这项运动中最全面的前锋,拥有优秀的技术、比赛激情、力量、体能和速度。他们可以用多种不同方式、在任何一种条件下进球。喀麦隆的埃托奥没能参加世界杯,但是我仍然非常欣赏他。
(FIFA: Going back to the World Cup, which opposing strikers do youfear the most?
NESTA: I have great respect for all of them, but I've been mostimpressed with Zlatan Ibrahimovic and Didier Drogba. They are the game's mostcomplete strikers at the moment with great skill, athleticism, strength, powerand pace. They can score goals in so many different ways and from anysituation. Cameroon's Samuel Eto'o won't be taking part in the World Cup, butI'm a great admirer of his, too.)

瑞典《体育杂志》(“Sportmagasinet”)2006年5月号上的内斯塔专访可能是了解那个时期他们之间关系最重要的一份资料。做采访时内斯塔正在马德里拍摄阿迪达斯广告。也许因为身处国外,又是世界杯之前的假期,他的口吻非常放松可爱,不同于平时公事公办的风格,令这篇访谈妙趣横生。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人一窥他的心境,以及他和伊布的场上对决到底是个什么氛围。

和其他瑞典媒体一样,这家杂志对他们之间的纠葛非常关注。在这篇文里,记者先用一大段介绍两个人过去的狗血恩怨,只字不改地引述2月时伊布那段表白(“最好的后卫如果只能说一个人我要说亚历桑德罗·内斯塔我真的很喜欢他”blabla),接下来就请内斯塔总结对伊布的印象,摆明是来找回场子的。

在这种“今天你一定要表态!”的架势下,内斯塔运用高度的“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的语言艺术,用“肯定”(convinced)的语气说道:

“总的来讲,他是现象级的球员。那么大只,又重(从没见过夸人体重的,是好话么),又强壮,技术好,速度快。真的很惊人。当然啦,跟他交手是很困难的事——而且他有那么一种个性,令他在场上很难对付(真的不是在批判球风差么)。不过,只要裁判吹了终场哨,什么事都可以忘掉了。‘Ibra’又成了个好人。(比赛期间他是个坏蛋?确定了,果然在夹枪带棒。)”
(Above all, he is a phenomenal player. So big and heavy and strong andyet so technical and fast. It is amazing, really. Of course he is very hard toplay against – and he's got a character that makes himquite difficult to deal with on the pitch too. But then, once the referee hasblown the whistle, it is all forgotten, of course. "Ibra" is a goodguy.)

记者听出弦外之音,挣扎着不甘心地问:

“听说你在场上骂过他是屎?是真的吗?”(Q: "It's been said that you have called him a merda (shit) onthe pitch. Is that true?")

(潜台词: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家孩子都说了喜欢你的)

内斯塔:“没错。骂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在比赛期间我们就是彼此仇恨嘛,不过那只是球场上而已。足球之外我完全不针对他,绝无恶意。我还挺喜欢他的,我觉得他是个很出色的球员。”
(AN: "Si. Once, twice, three times, four times... During thegames, we hate each other, but that's just on the pitch. Outside of football, Ihave nothing against him at all, no such feelings. I like him a lot and I thinkhe is a great player.")

这段话语气非常奇妙,几乎像是在安慰家长,“安啦,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令郎”。让人惊讶的是,他骂伊布“merda”原来不止最初那一次,而是常规操作,伊布所说的“冷酷无情”是什么意思,至此有了一些具象化。记者为国争光,从内斯塔口中问出这句“I like him a lot”,外贸逆差得以平衡,但显然只是表面文章。他说了这句话,情况就会有所改观么?不可能的。内斯塔坚信他们在场上互相仇恨,凶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不觉得有改变态度的必要;而伊布那边简直乐在其中,“冷酷无情啊但我喜欢”,于是局面稳定,旁人毫无置喙的余地。如果一直是对手,他们大概率会把这种模式保持下去。然而世事难料,伊布终究来了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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