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風雲錄 第十三章(反擒)

張見峯嘿嘿一笑,暗道:“擒賊擒王,我還怕你跑了呢!”便奔跑迎去。

鳳凰夜卿夾馬揮繮,催馬疾馳,連揮兩下武士刀,喝道:“臭屁股領死!”

張見峯一呆,隨即笑道:“我這臭屁股經臭嘴巴一喊,臭上加臭,臭名遠播,都臭到東瀛關白的嘴裏去了!嘿嘿!”說着,已跑至鳳凰夜卿馬前。

鳳凰夜卿不知張見峯本名,只聽夢魚呼喊過他“風之翅”與“臭屁股”的別號,本想稱他風之翅,但想到此人來壞了自己大事,心中氣憤,便稱之爲“臭屁股”,又欲以此來激怒對方。不想那“臭屁股”非但不惱,反嬉皮笑臉地將話頭揶揄回來,當下對他更加憎恨,揮起武士刀,就往他面門刺去。

張見峯側身一避,只覺刀鋒寒氣驚人,那寒氣拂面而過,直想打個噴嚏。他努努嘴鼻,暗道:“現在可打不得噴嚏,一個噴嚏人頭落地!”

原來此刀名爲“大典太”,本是東瀛前任幕府足利家族的家傳寶物,後足利家族淪亡,此刀便落入鳳凰夜卿之手,被其稱爲東瀛國刀。

張見峯忍住噴嚏,便躍身而起,反擊一拳。不想鳳凰夜卿一勒繮繩,他座下戰馬人立而起,兩條前肢高揚,張見峯這一拳便打在了馬蹄鐵上。此馬乃爲戰馬,渾身披有馬鎧,足底蹄鐵更是堅厚,加之馬腿力大,張見峯這一拳便似打在一塊鐵板上,若不是他以氣御拳,指骨關節非碎裂不可。饒是如此,仍隱隱生疼。

張見峯齜牙甩手道:“這可叫馬屁拍在了馬蹄上?”

夢魚一早也繞到了戰場側方,向這邊望來,見張見峯出師不利,遙遙喊道:“騎兵要以絆馬索、砍馬腿應之!”張見峯道:“我赤手空拳,哪來的索和刀?武功上你別瞎指揮,上次你瞎嚷一通,害我被滅古教三個護法打得療傷半月方好!”

張見峯這一分神回話,鳳凰夜卿又揮刀朝他脖頸砍來。他半身往後一仰,避了開去,忽聽得那戰馬嘶鳴一聲,心知不妙,索性兩手朝地一撐,後翻了出去。雙腳剛落定,只見那戰馬一腳踏在他方纔所在之處,土磚路面生出幾條裂紋來。張見峯暗道一聲好險,若被這馬腳踏中,非斷了幾根骨頭去。

夢魚見此險狀,不敢再出聲,轉頭去看戰場情況。只見丐幫與海龍會衆人遵令而行,已將戰局扭轉。東瀛士兵長槍被毀去八九,陣形大亂,雁形陣成了一字陣,也不見前排後排之分,全部混作一團,拿着沒有槍頭的竹製槍桿亂打一氣。丐幫中人卻砍槍砍出了癮頭,明明已可砍人,卻偏不砍人,照舊砍槍,那東瀛士兵手中的竹竿也被越砍越短,砍到最後,僅剩手裏握住的那短短一截。丐幫衆人哈哈大笑,道:“長槍變作了那話兒,倭人還緊緊把着不鬆手呢!可不知那話兒只對老婆好使,對叫花子可不管用!”笑罷,舉刀劈頭蓋臉地砍去。這隊東瀛士兵雖爲精兵,卻不會武,沒了戰陣與兵器,哪還是一衆丐幫好手之敵?頓時血肉飛濺,慘叫徹天,死傷一大半。

夢魚見東瀛士兵已無長槍往上攢刺,便又喊道:“丐幫兄弟飛掠敵後,斷其退路!海龍會兄弟正面刺殺!”丐幫中武藝高強之人便紛紛躍起,從東瀛士兵頭頂掠過,落在敵方背後展開攻擊。海龍會衆人則挺上前來,持叉猛刺。不多時,東瀛士兵屍積如山。

那邊廂張見峯與鳳凰夜卿已鬥了十來個回合,鳳凰夜卿仗着快馬利刀略處上風。張見峯眼見不停喫虧,卻不肯喫個啞巴虧,便開口笑道:“刀是好刀,馬是好馬,人卻不是好人!”

鳳凰夜卿一刀劈下,問道:“怎麼不是好人?”張見峯想要以鷹爪功奪他刀去,但見鋒芒極盛,不敢硬接,只得又閃身避過,隨後笑道:“一副尖嘴猴腮模樣,如何能是好人?”

鳳凰夜卿大怒,連揮三刀砍來,全叫張見峯避過。張見峯笑道:“難怪閣下能做東瀛關白,原來全是猴子騎馬,馬上封侯之故!嘿嘿嘿!哈哈哈!”鳳凰夜卿怪叫一聲,俯身馬背進行刺擊,其勢極快,猶如閃電而下。張見峯哈哈大笑,拔足便跑。

原來鳳凰夜卿之所以盛怒,與其早年經歷有關。他天生奇醜,不得其母喜愛,七八歲時生父離世,其母再嫁,使他得一繼父。那繼父更不喜他,逼他出外做童工。鳳凰夜卿因形貌醜惡,做童工也不順遂,屢遭欺辱。後至十六歲時,離家從軍,投奔東瀛一代梟雄織田信長麾下。那織田信長初時也甚瞧不起鳳凰夜卿,讓他負責提鞋的工作。鳳凰夜卿卻敬仰織田信長至極,平日將織田信長的鞋履保養得整潔不說,至冬日時,還將鞋履捂在胸口暖熱,好叫織田信長穿上時不會凍腳。織田信長見鳳凰夜卿忠心勤勉,便刮目相看,將他慢慢提拔,甚而將養女寧寧許配於他。鳳凰夜卿坐大後,納了小妾,寧寧不樂,便致信養父織田信長,斥怨其夫。織田信長回信道:“吾兒德貌雙全,委身下嫁,夜卿猶覺不足,添置側室,實乃妄行!吾兒且寬心,汝之禿鼠夫君,復難覓得吾兒這般賢妻!吾兒自守婦道、持家事夫即可,莫爲人笑善妒!此函可交夜卿一閱。”寧寧便將此信交給鳳凰夜卿一閱,鳳凰夜卿對別的話語過目即忘,獨獨對那“禿鼠”兩字耿耿於懷。偏偏此“禿鼠”之稱不脛而走,傳得全東瀛人人皆知,鳳凰夜卿每每與人交戰,必先被敵軍大罵“禿鼠”一番。後來織田信長於本能寺之變中被屬下反叛而自殺,鳳凰夜卿則繼承其遺志,完成了一統東瀛的大業。自此以後,東瀛再無一人敢叫他爲“禿鼠”,哪料眼下卻被一個來自中華的老丐訕罵,叫他如何不怒?

鳳凰夜卿見張見峯拔腿逃跑,催馬便追。可張見峯外號“風之翅”,輕功何等了得?只見他雙腿擺動得猶如一對風火輪,忽而往東跑,忽而向西躥,轉向之時毫無滯緩。鳳凰夜卿所騎戰馬雖是良駒,拐彎、回身終不及人的雙腿靈便,追了沒多久,卻不知怎地叫張見峯閃到了它的側面。鳳凰夜卿勒馬迴轉時,那馬頓了一頓,張見峯見機不可失,飛起一腳踢向馬腰。饒是那馬身披鎧甲保護,被張見峯這千斤力道的一腳踢中,也是一聲長嘶,晃了兩晃,橫走三步,屈膝跪倒,想是內臟受到衝擊有了損傷。

張見峯也是痛得單腳直跳,齜牙道:“早知兩敗俱傷,老叫花這一腳是如何不踢的!”

鳳凰夜卿惱怒已極,轉首怒道:“等我捉住了你,定要將你五馬分屍!”

張見峯不停抖腿甩痛,卻又笑道:“那五馬之中,可有此馬?此馬已蔫,可分不動老叫花呢!嘿嘿!”

鳳凰夜卿憤恨一聲,也不顧張見峯趁機襲來,貼身馬背探頭察看馬的傷勢。這馬隨他征戰多年,曾與他一同衝殺敵陣,也曾帶他逃離險境,彼此情誼深厚,直如兄弟一般。他見馬未流淚,知馬未受致命傷,不會就此死去,便鬆了口氣,又對馬說了幾句東瀛話。那馬“呼哧、呼哧”地低喘了兩聲,竟又站立起來,端的一匹寶馬,比之水迷離的“照夜玉獅子”小白,也有過之無不及。

張見峯腳已不痛,立足於地,笑道:“老叫花半生縱橫,那一腳踢出還沒見過活口的,這馬卻是頭一個,骨頭與老叫花一般硬朗,實在叫老叫花既佩服又歡喜!只可惜不遇伯樂,明珠暗投,給一隻猴子騎了。”

鳳凰夜卿咬牙切齒,輕甩繮繩,試試馬力。那馬原地踏步,看似無礙,便猛摔繮繩,策馬又朝張見峯殺來。其實那馬已受內傷,知主人面臨困境,才勉強站起,只是負傷之後,腳力大損,遠不及原先迅疾。鳳凰夜卿也察覺馬匹有異,不敢硬催,只使刀狂舞。張見峯先前腳雖疼痛,卻是皮肉之傷,於武功毫無損礙,便輕易側身避過。那馬掠過他身前之時,他頑心忽起,便疾奔幾步追上,在馬屁股上一拍,道:“好馬兒!”

那馬卻不領情,猛地止步,雙腿往後一蹬。馬的後腿勁道最足,普通人被蹬一下,非要折斷肋骨斃命不可。張見峯雖有氣功護體,也不敢輕易用肋骨去試馬蹄,見馬急停時,便知有鬼,忙倒退三步。那馬自然踢了個空。張見峯嘿一聲道:“這馬小氣得很,想着要踢還老叫花呢!老叫花拍你馬屁道歉,你不領受,那老叫花也不客氣了!”說着,閃至馬身左側。

鳳凰夜卿右手持刀,不便砍向左面,霎時間只得拍出左掌應敵。張見峯暗道:“比掌最好,天下沒幾人能比得過老叫花的!”便也左掌擊出。鳳凰夜卿也自視武功甚高,當即催動真氣於掌,欲分一個高下。哪知張見峯忽地嘿嘿一笑,竟收了掌去,同時身形一晃,避去一旁。鳳凰夜卿這一掌打到空處,無所借力,便被自己的掌力拉下了馬,又覺肘部劇痛,卻是肘關節也脫了臼。他跌落在地時,不顧左臂疼痛,忙揮刀護身,以防張見峯來襲。

張見峯卻未攻來,而是笑道:“你比這馬兒大方,曉得老叫花想騎一騎它了,便拱臀相讓,嘿嘿!”說罷,飛身坐上馬去。

那馬既忠且靈,知道騎它之人並非主人,便原地蹬跳,想要甩脫張見峯。張見峯從不騎馬,也不知如何駕馭,又見鳳凰夜卿起身舉刀刺來,忙運勁一掌打在馬臀上。那馬喫痛,不再亂跳,往前急躥而出。張見峯卻未踩踏馬鐙,也被向後甩出。身在半空之際,見那馬尾揚起,隨風而動,頓覺好玩得很,便伸手抓去。那馬感覺自己尾巴被人拽住,又驚又痛,也不顧內傷,狂奔起來。張見峯卻使出輕功,雙足離地,讓身子橫飄起來,口中哈哈大笑道:“放‘人鳶’啦!放‘人鳶’啦!”

鳳凰夜卿見張見峯竟如此戲耍自己的愛馬,又恨又怕,忙道:“快放手!快放手!”

張見峯笑道:“放不得呀放不得!你沒放過紙鳶麼?一放手,老叫花就如那紙鳶,飄上天去啦!你讓馬兒停下才對!”

鳳凰夜卿一想也對,忙呼哨一聲,要叫馬兒停步。那馬果然放緩腳步,可張見峯玩得興起,怎肯罷休?便一沉身,雙足落地,手上使勁,叫那馬尾被抻拉一下。那馬又喫劇痛,哪還聽主人指令,又繞着廣場狂奔起來。張見峯便又使出輕功,讓自己飄了起來,哈哈笑道:“馬兒放‘人鳶’放得高興,不睬主人哩!”

此時廣場上的兩三千東瀛士兵已全軍覆沒,丐幫及海龍會衆人無事可做,便也在旁觀看張見峯將自己放成“人鳶”,全都鬨笑不止。張見峯見有人捧場,便更爲得意,將輕功使得淋漓盡致,使雙腿朝天,頭下腳上,高高飛揚,好似真的紙鳶一般。

夢魚也大笑道:“臭屁股,你這‘風之翅’的外號,這回可名副其實了!”

鳳凰夜卿接上左臂肘關節,本想追馬而去,聽得夢魚笑聲,忽地靈機一動,便朝夢魚奔來。夢魚一凜,也不逃跑,因知跑不過鳳凰夜卿,便忙走起蜃海錯步。鳳凰夜卿方纔見夢魚以此怪步躲閃花飄零與櫻落紅的攻擊,便知厲害,但學武之人不親自拆解一下對手高招,終究不會甘心,況且他武功強於義子義女,心想義子義女捉不住夢魚,他未必就捉不住了。如此尋思完,已奔至夢魚跟前,右手揮刀切斷夢魚退路,左手急探而出抓取夢魚衣衫。

夢魚卻也不再找其他退路,徑向鳳凰夜卿抓他之手而去。鳳凰夜卿大喜,心想到底自己老辣,先以刀堵其退路,叫他退無可退,他心裏一掂量,與其被刀砍死,不如束手就擒,便乖乖送上門來了。這般想完,夢魚衣衫已觸到他的指掌,他趕忙收指一抓,卻只抓到自己掌心,半點夢魚的衣衫也未抓住。

鳳凰夜卿又驚又愧,暗想對方使了什麼邪術,竟能從他手心逃脫。夢魚卻又走到幾步之外,哈哈笑道:“此爲置之死地而後生!”

丐幫與海龍會衆人先前卻沒見過夢魚使用蜃海錯步對付花飄零與櫻落紅,只道他躲過鳳凰夜卿這一抓,純粹是撞了大運,又想這百曉生半點武功不會,不要糟了倭人毒手,便忙衝過來相助。鳳凰夜卿連連被夢魚和張見峯戲耍,又是精兵盡歿,愛馬遭劫,心頭正憋着老大一股子火,見丐幫與海龍會衆人跑來,正是個出氣機會,忙舉刀砍去。丐幫等人雖身負武藝,較之鳳凰夜卿卻是天差地別,與之動手,乃是羊入虎口。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大作,丐幫衆人所持單刀盡被鳳凰夜卿所持之寶刀“大典太”斬斷。緊隨着便是慘聲四起,片刻間便被鳳凰夜卿斬殺十餘人。

夢魚停下蜃海錯步,忙道:“別殺了別殺了!我跟你走!”心下悲痛不已,想道:“爲了活我一人,又添冤魂幾許?”

張見峯爲了將自己這“人鳶”放得更高,便專心運氣浮身,於周遭動靜毫無察覺。而那馬見如何都甩脫不了拽尾之人,已發了顛,不再顧及主人,衝出廣場,循路亂跑。待馬跑出港口,張見峯一驚,終於鬆脫馬尾落地,暗道:“糟糕!貪玩誤事!”忙返身回奔。

鳳凰夜卿聽得夢魚說跟他走,便回頭道:“當真?”說着話時又殺一人。

夢魚忙道:“你先住手!你再殺人,我就不跟你走!”鳳凰夜卿便退了幾步。丐幫等人被殺怕了,也不敢追擊。

鳳凰夜卿道:“你別動!別運功!”說着話時,倏然已至夢魚跟前,伸手攫來。夢魚果真不動,也不運氣抵抗,任他抓住胳膊。丐幫與海龍會衆人盡皆大驚,忙喊:“使不得呀百曉生!莫叫我中華魁寶落入倭人手中!”

夢魚一怔,心道:“什麼中華魁寶?我何時成了中華魁寶?”還未細想,卻覺身子騰空而起。原來鳳凰夜卿見張見峯不知被馬帶去了哪兒,怕他復返阻擾,趕緊要將夢魚帶走,又不想沿路繞道出港,便掠上民舍,飛檐直行。

鳳凰夜卿若只挾着夢魚在地面奔跑也就罷了,他這一縱身掠起,四周也無高樓遮擋,卻正好叫遠處的張見峯瞧見。張見峯一急,忙再使出最上乘的輕功追來。

夢魚不會輕功,鳳凰夜卿挾着他騰躍頗感喫力,才起落三次,掠過三座民屋,張見峯已迎面而至。夢魚見救兵來到,忙運使內力至手陽明大腸經去抵抗鳳凰夜卿。真氣卻岔去了手太陽小腸經,不過幸好岔得不偏,同是氣行臂膀,能發揮出陽清神功的護體效用。鳳凰夜卿頓覺纏着夢魚胳膊的肘彎處隱隱發麻,便也運氣至“小海”、“支正”等穴抗衡。陽清神功卻是遇弱不弱,遇強更強,夢魚體內真氣翻滾,如波濤般一陣猛過一陣地湧至與鳳凰夜卿肢體相接處。

張見峯見鳳凰夜卿突然不動彈了,與夢魚二人呆呆杵在民舍草頂上,嘿嘿笑道:“你這倭人將軍忒是膽小,見老叫花殺個回馬槍,便嚇得僵住了!”

鳳凰夜卿少時受人欺辱,低三下四過活,勢壯後便要補償自己,變得格外高傲,眼下卻聽張見峯又譏嘲於他,心頭惱極,欲將夢魚推開,與張見峯拼個死活。誰知他這一推,卻未推開夢魚,二人由內力相抗,變成了內力相纏,緊粘在了一塊兒,與那日辛雨亭和媚娘子比拼內力的死局一般。鳳凰夜卿也知如此下去非玉石俱焚不可,卻又不能收卸真氣,否則內傷不輕,便只能徒自焦急。夢魚卻毫不在乎,心下想道:“這真氣是她傳給我的,我本也不要,如今還給她義父倒是正好!”

張見峯見夢魚周身泛出青光,大感好奇,忽地想起什麼,便道:“臭嘴巴,你何時拜你小姨爲師了?竟學會了她的陽清神功!”

夢魚想說是自學而成,並未拜師,又想問張見峯是如何曉得他會陽清神功的,卻苦於不能開口,便只能暗自琢磨,忽也想開了竅,暗道:“陽清神功發功時會現青光,臭屁股定是從這一點上瞧出來的。那麼在船上之時,小翠等人說我身體發光,並不是那什麼‘冷翠燭’了,也是我昏迷中無意運使神功的關係。”想起小翠,心下難過至極,真氣便又岔開道去,不再與鳳凰夜卿相抗。

鳳凰夜卿陡覺夢魚收勁,自己卻來不及收,內力滾滾湧向夢魚體內,暗道不好,不要將他震碎臟腑而死,那自己這盤大局便少了一枚重要棋子。

本來尋常打鬥中,一方受另一方內力侵襲確實非死即傷,可夢魚體內經脈大亂,真氣四竄,鳳凰夜卿那股真氣自夢魚小海穴上攻入,在手太陽小腸經中行至天宗穴時,未攻心肺,反被亂竄的真氣卷裹而去。兩股真氣交纏着在體內又遊走兩遍,終是陽清神功威力大顯,陽曜濁祛,清源正本,將外來真氣融匯自身,兩相平衡,行入任脈,歸於氣海。鳳凰夜卿這下運氣攻擊,反倒變成替夢魚運氣治療,平息了他亂竄的真氣,還送上一份內功大禮。

鳳凰夜卿收力時,卻已耗去數年內功修爲,頓覺周身疲頓,心下大駭不已。張見峯見機不可失,左手使出一招“見兔放鷹”,欲擒對方握刀之手,右手施展一招“蟄龍醒吟”,一掌自下而上、波動起伏,向對方前胸拍去。鳳凰夜卿大驚,忙右手回縮,以刀刃抵擋對方左手鷹爪擒拿,同時左手向來掌迎去。只是他不會“偷雞摸狗”之法,既要使刀,又要出掌,難免亂了手腳,動作便不順暢,出招僵硬。張見峯那招“見兔放鷹”卻是個虛招,要的便是鳳凰夜卿舉刀格擋,當下變爪爲拳,氣灌食中二指,一招“抖泥甩土”,猶如鷹鷂除卻爪中塵垢般,將二指彈出。只聽“叮”的一聲,那二指彈在“大典太”的刀面之上。鳳凰夜卿內力大損後,還沒回過氣來,握劍之手勁道不足,只覺虎口劇痛,崩出一道血口,五指齊松,寶刀被遠遠彈飛出去。張見峯嘿嘿笑道:“好馬好刀皆失,猴子打回原形!”

鳳凰夜卿失了“大典太”,卻比失去愛馬更爲震驚。那愛馬再好,不過活了十來歲,將來至多再活十幾二十歲,也要化爲塵土。此“大典太”寶刀,卻已鑄成數百年,將來還要傳承百世,眼下在他手中丟失,豈非成了東瀛罪人?心下大急,便運全力於左掌,欲與張見峯右掌拼個掌斷臂折。張見峯卻忽地收了那招“蟄龍醒吟”,回掌閃身一氣呵成,叫鳳凰夜卿一掌又打了個空,身體往前摜去,左肘再度脫臼。

張見峯哈哈笑道:“你這猴兒笨得厲害,吃了一次虧還不長記性!王陽明先生說,經一蹶者長一智,你今後可對人說,跌一跤再跌一跤!哈哈!”說着同時,一招“虎嘯風生”使出,一拳打在鳳凰夜卿後心上。鳳凰夜卿“噗”的一聲,嘔出一大口血。

夢魚見狀,大驚道:“活捉!活捉!別打死了!”

張見峯笑道:“老叫花想斃人便斃人,想傷人便傷人,手上分寸捏得緊!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打不死這笨猴子!”說着,又出指連點,封住鳳凰夜卿背上“心俞”、“肺俞”、“魂門”等穴,既護住他心脈,不叫他氣血逆流而亡,又使他肢體麻痹,不能動彈。

鳳凰夜卿大喊道:“卑鄙!卑鄙!解了我穴,再來打過!”

夢魚笑道:“兵不厭詐的道理,將軍應該最明白不過了。武術與兵法一般,也是虛虛實實、出奇制勝的,看來將軍是隻學會了中華武術之形,而未學得其神呢。”心下想道:“這鳳凰夜卿從未踏足我中華土地,自然沒有與人過招的機會,在東瀛除了與義子義女演練外,也找不出誰會中華武術了,實戰幾無,又豈是身經百戰的臭屁股之敵?只是他這身中華武術,又不知是誰教他的?”

鳳凰夜卿不語,心下也承認了夢魚之說。隔了一會,才道:“你們將我活捉了要做什麼?又要將我活捉去哪裏?”

張見峯笑道:“眼下還未打算好要捉你做什麼,反正你值錢得很,先捉回去了再說,實在無用,就賣給朝廷。”

夢魚笑道:“將軍本要捉我,結果作繭自縛。有分教:虛情實計釣夢魚,假戲真義擒夜卿。哈哈!好個虛情實計!好一個虛情實計!”

鳳凰夜卿暗吃一驚,不理夢魚,徑向張見峯道:“你們要將我捉回中華,以此要挾我大東瀛?”頓了頓,又道:“你們錯了,我大東瀛至高無上者爲天皇,我鳳凰夜卿無足輕重,沒了便沒了,還有別人替上。你們挾制我並無什麼用處。”

張見峯哈哈一笑,道:“獵人捉了只猴子,猴子說自己不是猴王,沒什麼用處,快放了我。哈哈,可笑!獵人才不上當,去捉什麼猴王呢!”說着,點了鳳凰夜卿頸前啞穴,不讓他再出聲,以防他呼喊援軍,再生變故。

夢魚嘆一聲道:“此地不宜久留,一切等上船再說吧。”張見峯意見相合,見鳳凰夜卿身形矮小,便抓他後背將他提起,另一手又挽住夢魚,施展輕功跳下民舍,往海岸奔去。

三人回到海岸邊的廣場時,卻見丐幫衆人在忙着收拾陣亡兄弟的屍骸,海龍會衆人則點着火把,另有十數個東瀛女子蜷縮於地,見裝扮全爲百姓。丐幫與海龍會衆人見夢魚、張見峯安然回來,還擒住了鳳凰夜卿,盡皆大喜,紛紛稱頌。夢魚卻道:“你們在做什麼?青天白日爲何點火?又怎麼有東瀛女子伏在地上?”

有個海龍會的香主笑道:“倭人男子窩囊得很,躲在屋裏聽見沒了打仗聲息,便遣女人出來打探情況。我們見了,便將她們捉了起來。這火把是準備燒這港口用的!”

夢魚大驚,道:“燒人房舍,擄人妻女,那和倭寇還有什麼分別?”

那香主收了笑容,道:“百曉生這又是說的什麼話來?難道只許倭寇燒我房舍,擄我妻女,我們便不能報復回去?”

夢魚搖頭道:“倭寇是倭寇,百姓是百姓,他們並無過錯。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找倭寇報仇便是,不必爲難無辜。”

那香主哼一聲道:“什麼倭寇是倭寇,百姓是百姓,在我看來,全無分別,都是一般的東瀛惡人!是個東瀛人,就該殺該擄!”

海龍會衆人齊聲響應。其中有一人道:“百曉生你大義凜然,漂亮話說得舒服,你可遭受過家破人亡的慘事?我父母妻子全被倭寇殺了,現在擄他們一個女人回去享用,難道還傷天害理了?”衆人又是齊聲稱對。又有一人道:“我們非但要擄了倭寇女人,一會兒還要將這海港殺得乾乾淨淨,雞犬不留!”其餘人紛紛舉起虎叉,以示贊同。

夢魚見海龍會衆人全紅了眼、失了智,卻又難怪他們,海龍會成員大多身背滅門慘案,對倭寇恨不能食血啖肉,眼下有個報仇良機,如何輕易放過?夢魚搖搖頭,走到一個十六七歲的東瀛少女旁,蹲下身道:“我妻子死時,便同這位姑娘一般歲數。她也是被倭寇擄上海船,先遭淫辱,後被投海的。我與她在船上相識,定下婚約,卻未及成親,已人鬼殊途。距今不過一月,卻如隔世一般。若說我不恨倭寇,實屬無稽之談。只是這般花樣少女,便受折辱而死,我實不願再見第二個,不論她是中華人,抑或是東瀛人。”

說罷,起身擋在衆東瀛女子身前。那些東瀛女子雖聽不懂中華語言,卻也知曉夢魚是在守護她們,紛紛喊道:“塔斯蓋呆!塔斯蓋呆!”

海龍會衆人聽夢魚說得悽慘,心中也生惻隱,不過叫他們就此放棄,卻又不甘。那香主道:“百曉生,你是堅決同倭人站到一塊兒了?”

夢魚搖頭道:“非也非也!我不是與倭人站到一塊兒,而是與弱者站到一塊兒。”

那香主哼一聲,轉首望向張見峯,道:“張幫主,你瞧這事怎樣處置爲好?”

夢魚也回頭道:“臭屁股,殺人放火擄劫婦孺之事,你也贊成?”

張見峯皺眉道:“不義之事,老叫花自是一萬個不贊成的。只是此行東瀛,老叫花欠了海龍會一個天大的人情,實不便干預。”

夢魚道:“好!臭屁股兩不相幫便好,此事由我一人擔當!海龍會衆位兄弟來救小生,小生自是感激不盡。只是一樁事歸一樁事,你們救我性命是一樁事,若我今日不死,將來定當報答!我阻止你們胡作非爲,護佑弱小,卻是另一樁事!正如你們可以爲了俠義救我,是一樁事,亦能爲了私慾殺我,又是另一樁事!”

那香主挺叉向前一步,道:“百曉生,你別以爲持着密碼便有恃無恐!你保護倭人,便是我們敵人,我們海龍會從不對敵手軟!”

夢魚心道:“原來你們救我,不過是爲了要那‘密碼’,所謂的中華魁寶,也並非指我,而是指的禁區祕寶。哈哈,可我又知曉什麼‘密碼’了?我又如何能尋到那禁區祕寶了?”心下苦笑,臉上便也悽然一笑,道:“死於倭寇之手是死,死於同胞之手也是死,殊途同歸罷了!”

那香主默然,死瞪着夢魚,卻也不敢貿然出手。其餘海龍會人也橫眉怒目,緊握虎叉,卻又鴉雀無聲。正在這相持不下之際,夢魚忽地瞥眼瞧見遠處他之前所乘海船之上,一人手持鳥銃,正瞄向張見峯。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將夢魚擄來東瀛的那個船大副,號稱賤嶽七本槍之一的加藤嘉明!

原來剛纔張見峯等衆人突然從海上駕船而來時,加藤嘉明便下船跑去向鳳凰夜卿請示命令。鳳凰夜卿有三千大軍及兩個武藝高強的義兒相隨,有恃無恐,便令他先埋伏起來,伺機而動,擊殺敵首。加藤嘉明便跑回那海船上,持了鳥銃,掩於船欄之後。待後來張見峯以輕身功夫掠海登岸,加藤嘉明瞧出厲害,知己方無人是他對手,便想以鳥銃射殺。只是張見峯一登上岸來,便不停與人動手,身形迅捷,無法瞄準,若是射偏,鳥銃裝彈極慢且不說,還要打草驚蛇、暴露自己。待張見峯制服了花飄零與櫻落紅,站於原地不動時,夢魚又無意擋在了他身前,加藤嘉明同樣無法開火。後來兩軍交戰,張見峯與夢魚躲於民舍後,更加無法射他。等張見峯與鳳凰夜卿單挑時,不易瞄準是其一,其二也怕誤射鳳凰夜卿,只能繼續等待良機。終於到了此時,夢魚與海龍會起了衝突,張見峯立於一旁犯難,每個人都靜止不動,極易瞄準,不會誤殺。且又見到鳳凰夜卿被擒,心中急切,便要動手。

夢魚大喊一聲:“臭屁股小心!”卻只喊出第一個字時,便見海船上火光一閃,砰的巨響一聲,鳥銃已射彈而出。鳥銃威力巨大,張見峯又毫無防備,若被擊中要害,非斃命不可。夢魚轉頭一看,張見峯好端端地站着,身上並無傷口,只是似乎被嚇愣了,竟沒有所動作。夢魚心頭一樂,暗道:“這鳥銃準頭忒差!”回頭再望向船上,卻見一個身材不高卻很精悍的漢子,持着虎叉與加藤嘉明鬥在一起。而加藤嘉明手中已換銃爲刀,那刀卻是東瀛國刀“大典太”。原來“大典太”被張見峯以指彈飛後,飛了極遠距離,正落在海邊棧橋之上。加藤嘉明認出那是國刀,便趁張見峯與夢魚還未歸來,丐幫與海龍會衆人又在忙着收屍捉人時,悄悄溜下船,去棧橋上將刀拾回了船上。

夢魚又轉頭問張見峯道:“那個漢子是誰?”

張見峯迴過神來,答道:“是海龍會會長邢磊,我邀他一起來救你的。”

原來邢磊所乘之船正是那艘裝有鐵炮的炮艦。在炮艦炸膛沉沒時,邢磊把舢舨座位讓給了手下兄弟,自己跳海求生。他水性極佳,不一會兒便游到岸上。此時丐幫海龍會與東瀛軍隊廝殺正緊,且處於下風,即將被圍。他便要來幫手,可東瀛軍隊陣形正在收縮,他想突入也無法,只能從側方迂迴過去。奔跑之際,卻無意瞥到東瀛船上有人持着鳥銃鬼鬼祟祟。當即猶豫不決,是與兄弟一塊兒拼殺敵軍,還是去探查那手持鳥銃之人?便在此時,夢魚連下軍令,使丐幫海龍會扭轉戰局,邢磊見狀,便打定主意去盯那手持鳥銃之人,畢竟鳥銃威力非凡,任誰武功再高,也經受不了一擊,必須將此威脅滅除。他又跑回海中,從海里游去東瀛船的另一側,再爬船舷登船。千辛萬難爬上船後,卻不見了那東瀛人。等了一會兒,便見那東瀛人一手持銃,一手持刀地又溜了回來。那東瀛人將刀放於身旁甲板上,繼續持銃瞄向岸上。邢磊持着虎叉悄悄從後欺近,卻不小心叉尾碰到了船上木桶,發出了響聲。急忙便躍身桅杆上,藏在收落的風帆內。那東瀛人聽見木桶響動,也嚇得一抖,立即回頭查看,卻見幾只海鷗停於甲板上,料想是海鷗撞翻木桶,便沒搜查。只是他因此多了幾分戒心,不再正面對向船外,而是側身靠着船欄,一面觀察海岸,一面注意船上。邢磊知鳥銃厲害,萬一自己暴露,那東瀛人朝他射擊,便有性命危險,只好一直藏於帆內。又等一會兒,卻聽得岸上海龍會與夢魚因擄東瀛女子之事吵了起來,同時見那東瀛人又正對船外,在專心持銃瞄準,便從帆裏躍下甲板,悄悄摸了過去。正要一叉刺進那東瀛人後心時,那東瀛人忽地察覺身後有人,忙轉過身,卻在同時,手上扣動了扳機,因此便沒射中張見峯。

加藤嘉明轉身之際,順勢用鳥銃格開了邢磊刺來的虎叉。邢磊偷襲不成,只得再鬥,卻見那加藤嘉明以銃管對準自己,心下一驚,便往旁閃去。其實鳥銃銃管內只能裝一枚鉛丸,射擊過後,要重新裝彈丸、裝火藥、裝火繩,煞是麻煩。只是邢磊曾不止一次目睹海龍會兄弟被紅毛鬼子的鳥銃射殺,對這武器甚爲忌憚,因此加藤嘉明虛晃他一槍,他也上了當去。加藤嘉明便趁邢磊閃身之際,迅速扔了鳥銃,拾起甲板上的“大典太”。

邢磊一手外家子功夫使得不錯,卻沒練過內功。加藤嘉明也是東瀛刀術了得,卻對中華氣功毫不瞭解。因此兩人過招,正打了個旗鼓相當。幾招過後,突然“嚓”的一聲,邢磊手上虎叉竟被削斷,當下大驚,暗想自己這虎叉從叉頭到叉柄,皆爲鐵製,不同於海龍會其他兄弟的虎叉叉柄爲木製。這鐵製叉柄與對方太刀才相觸一次,便被削斷,對方這刀該如何了得?怪不得這東瀛人冒着性命危險,也要下船去拾了回來。

邢磊手上沒了兵器,頓時處於劣勢,只見加藤嘉明一會兒使出“一字斬”,一會兒使出“弧月斬”,其勢帶出的勁風,也颳得人臉生疼。邢磊只得左閃右躲,步步後退。

夢魚遙遙瞧見戰況,對張見峯道:“臭屁股別傻楞着呀!快去幫忙!”

張見峯又醒神道:“對呀,去幫忙!老叫花被那一銃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夢魚道:“那倭人名叫加藤嘉明,是鳳凰夜卿麾下大將,你別客氣,將他殺了,這是爲公!爲私的話,他親手將我妻子投海,又差點射死了你,此人實在沒有活命的理由!”

夢魚話未說話,張見峯早飛掠而去。身在半空,卻又笑道:“曉得了,爲你老婆報仇!”

加藤嘉明見張見峯飛身而來,當即大驚。他方纔也見到了鳳凰夜卿手持“大典太”,又騎戰馬,與張見峯交手,最終敗陣。心想自己與鳳凰將軍武力相去甚遠,直有天地之別,鳳凰將軍尚且不敵,自己如何能是對手?便忙跑去外側船舷,連人帶刀,躍入海中。這加藤嘉明擅打水戰,水性也是極好,一入海中,便潛於海面之下,轉眼不見蹤影。

邢磊本想躍海追擊,又一想對方手持寶刀,即便在海里追上了他,也勝不了他,況且自己與他也無深仇大恨,實無冒險必要。張見峯落到船上後,見只邢磊一人,問道:“那倭人呢?”邢磊笑道:“誰叫你外號‘風之翅’,你一過來,那倭人還不得望風而逃?早跳海逃命去了!”張見峯一齜牙道:“這可難辦!老叫花也不懂水性,無法追擊,卻又答允了臭嘴巴幫他老婆報仇,這回食言,給他落了話柄,今後有得被數落了。”邢磊笑道:“你幫他再找個老婆賠罪便是!”張見峯也笑道:“老叫花自己光棍打了半輩子,要能找着老婆,怎麼也得先孝敬自己呀!”二人又說笑幾句,回到岸來。

夢魚與海龍會卻仍對峙着,頗有劍拔弩張之勢。邢磊跑來,與夢魚行了一禮,道:“在下海龍會總會長邢磊,幸會百曉生子非夢魚先生。”

夢魚想要回禮,但雙手手腕齊斷,無法作揖,只得舉手作個虛揖,道:“小生久仰海龍會俠義之舉,一直想要拜會,終未成行,時感遺憾。今日卻是幾世所修福報降至,得刑會長舉會之力,迢迢千里、遠涉重洋來救,實是景仰之中又增無限感激!”說此話時,刻意將“俠義”兩字加重語調,拖長語音。

邢磊聽出言外意,便拱手道:“慚愧!慚愧!夢魚先生方纔與我手下兄弟爭論,我在船上聽得清楚,也深深贊同先生所言。只是正與那持銃倭人周旋,才無法現身阻止下屬。我輩雖受倭寇戕害極深,但俠義爲先,恩怨分明,殺擄東瀛無辜百姓,既與俠義背道而馳,又是稀裏糊塗恩怨不分,今後還如何無愧於天地良心?不瞞先生說,我先妻亦爲倭寇所害,死時腹中還有胎兒,我……唉!”說至此,情緒悲憤,眼含淚光。

待海風將淚吹乾,才又續道:“那孩子若能出世,現下也有十三歲大了。我先妻被害後,我用了整整兩年時間,終於找到那倭人兇手的下落,原來就居於寧波府諸島中的一座島上。那日,我半夜裏獨自劃舟上島,摸入那倭寇家中,卻不見那倭寇,只見到一個東瀛女人帶着兩個東瀛孩子。我料定那女人與孩子是那倭寇的妻兒,當下忿恨難平,我妻子孩子全死了,那兇手妻子孩子倒活得好好的,這口惡氣實難下嚥,便衝上去一叉一個,將三人全部戳死。我看着那女人和小孩的屍體時,卻渾然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心下又是悔恨又是悲哀。可我忍住傷痛,因我還未殺那倭人,還未與妻兒報仇。我潛伏在他家中,一直等到天亮,那倭人終於回來了。光天化日下,我瞧得分明,便是他害死我妻子的!他那張臉我永遠記得,絕不會錯!我剛要衝出去殺他,卻見到他伏在他妻子孩兒的屍身上痛哭。我心裏一陣痛快,終於也叫他嚐到喪妻喪子之痛!我想再多等一會兒,讓他再多承受些心痛,纔去把他殺了。哪料他突然掏出匕首,扎心自戮。我又驚又悔,驚的是他竟會悲痛至自盡,悔的是沒能及早手刃仇人。我放了一把火,連同屋子屍體一併燒了。迷迷茫茫回到家中,忽地想到,那倭寇都能隨妻而亡,我爲何沒有隨妻而去?那一霎時,我心中仇恨全消,因我瞭解到,倭寇與我一般也有感情,甚而比我更甚。你們讀書人有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飽嘗喪妻之痛,卻又將這傷痛施加給了別人,我若要復仇,殺那倭寇便可,實不該誅其無辜妻兒。次年,我便成立了海龍會,海龍會的宗旨是保護沿海百姓,而非無休止的報復仇殺。”

夢魚聞言,感觸良多,忙深深一揖道:“小生無知,方纔言語冒犯貴會,見諒!見諒!刑會長所受創痛,比小生實是深刻太多,尚能摒棄私念,公義爲本,這份胸懷真正難得,小生敬佩之極。”

邢磊作揖道:“夢魚先生過獎了!邢某也曾手染無辜鮮血,又怎配得上‘摒棄私念’四字,只是過失已成,便想補救罷了。”又轉頭望向那先前主張殺男擄女的香主,道:“你是否將海龍會會規忘了?第一條便是不濫殺無辜,不劫擄弱者。這無辜和弱者,可不只限中華人。”

那香主忙道:“屬下不敢忘!百曉生先生說得不錯,是屬下被私慾蒙了良心,差點犯下大錯。屬下甘受會長責罰!”

邢磊閉目道:“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海義堂’的香主。”

夢魚忙道:“刑會長這可使不得的!其一,這位香主還未鑄成大錯,事實不成,不構其罪;其二,這位香主雖有心犯錯,是該責罰,但今日救出小生,卻是立了一大功,將功抵罪,也不應被撤職。還望刑會長三思。”

邢磊嘆道:“既然夢魚先生求情,便饒了你這回。將來若是再犯,罪上加罪!”

那香主忙作揖謝恩,又與夢魚深深一禮,表示道歉及感謝。隨後去到一衆東瀛女子前,又是一揖,道:“在下魯莽,叫各位受驚了。”那些東瀛女子聽不懂話,但看得明白,曉得放了她們生路,忙起身奔回家去。

張見峯笑道:“既然事情已了,還是儘快登船回國吧。再拖着不走,那叫什麼加疼之人回去報信,倭人大軍一來,想走也走不了了。”又將鳳凰夜卿一提,笑道:“蒼蠅叮爛屎,可別叫蒼蠅聞見了屎味!”

衆人應和,便紛紛上了舢舨,向大船劃去。登上船後,夢魚見此船甚是宏偉,便是張見峯所乘而來的那第一艘船,亦即船隊之旗艦。又見船上仍有數十丐幫幫衆駐守,往來皆是同胞,登感親切。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乞丐迎來,參見了張見峯。張見峯擺擺手,笑着介紹道:“這位是我寧波分舵的舵主章獻忠兄弟,這位便是百曉生子非夢魚了。”

章獻忠忙向夢魚作禮道:“在下章獻忠,久聞百曉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先生鳳表龍姿、器宇不凡!”

夢魚忙也作揖寒暄,心下卻道:“我眼下又髒又臭,還瘸了腿、斷了手,他又是如何看出我鳳表龍姿的?瞧這章獻忠歲數不大,卻能成爲丐幫分舵舵主,想來溜鬚拍馬的功夫沒少下。”轉念又想:“夢魚啊夢魚,人家不遠千里來救你,你卻還暗自譏嘲人家,實在卑劣!人家章兄弟就不能是因年少有爲、能力出衆,而坐到分舵舵主之位麼?”

張見峯笑道:“臭嘴巴,你別看這位章獻忠兄弟年紀輕輕,卻是熟讀萬卷,智計過人,乃我丐幫中少有的謀士!你被擄來東瀛的消息,便是獻忠打探到的,他纔是你救命恩人!”

夢魚忙又朝章獻忠彎腰作了兩揖,連連稱謝。章獻忠忙也回禮作謙,說道:“豈敢?豈敢?我也不過是身在寧波府,近水樓臺罷了。其實先生被擄東瀛的消息,卻是一個居於海邊的船伕老翁來通傳的。”

夢魚一驚,心中一喜,忙問:“那老翁是否名叫盧伯?可還有別的女子陪他一起?”

章獻忠道:“正是名叫盧伯!卻沒有別的女子陪他一起。先生也認得此翁?”

夢魚苦笑道:“非但認得,便是這盧伯泛舟將我送去雙嶼港,使我落入港中倭寇手裏,繼而被擄來東瀛的。”

章獻忠與張見峯雙雙奇道:“那盧伯將你賣給了東瀛人,卻又爲何來通知我們救你?”

夢魚搖頭苦笑道:“那盧伯並非主使,只是受人僱傭罷了,主使另有其人。此事說來也話長,且聽我慢慢分解。”便將自己是如何在儒山大俠壽宴上被水迷離擄走,之後又是如何與水迷離一路逃亡,終被騙去雙嶼港之事,一一相告。至於自己如何迷戀水迷離,以及水迷離在山洞中傾力救他性命等事,夢魚也毫不隱瞞,全部道明。

張見峯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臭嘴巴你也別自慚,若是老叫花年輕個二三十歲,也照樣要被美貌女子迷個暈頭轉向,甚至被賣了也不自覺。”

章獻忠卻道:“照先生所言,那盧伯與水迷離是一夥的,又怎會來通知我丐幫救人?莫非……是那水迷離身不由己,不得不將先生送去東瀛,卻又牽記先生,想救先生回來,又不便親自傳訊,便授意盧伯來通知本幫?”

夢魚方纔聽聞是盧伯傳消息救他,便已推測是水迷離的主意,眼下聽章獻忠也是這般分析,不禁對他大爲改觀,作揖道:“我與章舵主推論一致,我雖不敢自稱英雄,卻也忍不住要道一聲‘英雄所見略同’!”

心下又狂喜不已,暗道:“水兒終歸還是在乎我的,卻又不能違抗義父命令,便只能先將我送上倭寇海船。而她不與我一同登船,也自有道理:其一,她登上船也無用,至多使我在船上不喫苦頭,可到了東瀛後,我落入鳳凰夜卿手中,她便再無力護我救我;其二,她知我與臭屁股交情甚篤,臭屁股若知曉了我被擄去何方,必要前來救我,且丐幫勢大,也有實力救我,水兒不登上海船,纔好回去通知丐幫,可她又不便親自出面,一是怕將自己身份暴露,二也是怕自己通知丐幫時,被其他倭寇窺得,便只能差遣盧伯來辦此事。如此一來,水兒既救了我,鳳凰夜卿也不知是她在暗中搗鬼。”

章獻忠道:“那盧伯來傳訊時,我們起初還不信,因百曉生在大俠壽宴上被擄一事天下皆知,便有不少人打着知道先生下落的名義,找先生的朋友騙財騙喫。我們見那盧伯不過一介船伕,如何能知先生下落,只道他也是個騙子。不料那盧伯卻拿出一樣物事,使我們不得不信了他!先生可知那樣物事是什麼?”

夢魚搖頭笑道:“不知。章兄弟就直說了吧!”此時夢魚心情大好,連對章獻忠的稱呼也改了,言語中也少了文縐縐,說話平易許多。

章獻忠便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攤於掌上,笑道:“先生隨身多年之物,丟了竟也不知麼?”

夢魚一見,卻是一塊魚形玉佩,是他母親自他幼年時便佩於他腰間之玉飾,三十年來,從不離身。夢魚忙拿過玉佩,繫於腰間,笑道:“我還真不曉得這個丟了,若叫家母得知,我這屁股要挨板子。”忽又想道:“這玉我係得緊,不可能自行脫落,定是那日在山洞中,水兒伏於我身上熟睡,而後我又親吻了她,她趁我心神盪漾之際,便將玉偷去,隨後又交給盧伯,讓他作爲傳訊時的信物。這麼說來,在山洞之時,水兒便將後續事情全計劃好了!唉,水兒的智謀遠勝於我,我被人稱百曉生,水兒便該被稱‘萬謀旦’,只是這名字叫着難聽!”

章獻忠又道:“我們問那盧伯,是如何知曉你下落的。那盧伯道:‘我一大清早起來,本要去海邊抓些蟹來打牙祭,卻遠遠見着一個白麪公子和一個美貌女子向海邊走去。這年頭世道亂,我怕那美貌女子被那白麪公子騙去賣給倭寇,便想去救那女子。老朽拳腳上練過些功夫,打個公子哥兒不在話下。可老朽才跑出沒多遠,卻見那公子和那女子找着一條小舟,乘舟出海。老朽自己也有舟,平日裏給人擺渡掙點小錢,便也劃舟跟去。在海上行了大半日,終於見那公子和女子登上一座島嶼。老朽卻是大喫一驚,那島你道是什麼島?是雙嶼港呀!上面到處是倭寇和紅毛鬼子,尋常人等誰敢靠近?不過老朽不怕,老朽會些拳腳功夫,等閒倭寇還不放在眼裏。老朽便跟着上了島,又尾隨他二人走了一段路。到了島心時,老朽又是一驚,只見那裏密密麻麻站着好幾十個倭寇,這下老朽可怕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老朽功夫再高,也打不過幾十個倭寇呀!老朽便在島林裏躲着,按兵不動。卻見那公子和倭寇吵了起來,說什麼:‘我是百曉生,朋友遍天下,你們今日捉我,明日便有人救我’云云。老朽這一聽又是一驚呀!原來不是那白麪公子賣了美貌女子,反倒是那美貌女子賣了白麪公子!雙方糾扯了幾下,那白麪公子文文雅雅的,又哪是倭寇對手?被倭寇逮了去,隨之人便全散了。那美貌女子卻往來路走去,想是要乘舟回陸地上去吧。老朽不管那女子,又隨倭寇和那公子而去。走至半途,見地上有枚玉佩,想來是那公子配飾,與倭寇糾扯中掉落。老朽便拾了起來,先藏好了,繼續跟去。到了島上另一側海岸,卻見倭寇押着那公子上了海船。老朽心想,這公子定是要被押去東瀛國爲奴了,此去九死一生吶!老朽很想救那公子,可畢竟孤掌難鳴,有心而無力呀,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海船啓航。隨後老朽又偷偷跑回另一側海岸,劃了自己舟回來。不瞞衆位丐幫小兄弟,老朽本來是想將這塊玉當些錢回來花用,可一想,那公子自稱什麼百曉生,說是朋友遍天下,那老朽拿着這塊玉,交給他朋友,他朋友便能去救他。這塊玉便是一條命,老朽再怎麼貪錢,也沒這麼黑心。又一想,你們丐幫幫衆也是遍天下,與那公子的朋友遍天下,兩個遍天下倒是契合,想着你們大概認得那公子,能去救他,便找上你們來了。那個……老朽立這一功,敢問能不能向各位討些酒錢犒勞自己?畢竟這一日老朽什麼也沒幹,盡是爲了這百曉生之事來回奔忙了。’那盧伯這般說完後,我給了他一吊錢酬謝,又問他道:‘老丈,我們丐幫確實認得這位百曉生,而且關係匪淺,決計是要去救他的,可是這大海茫茫,我們即便有海船,能追去救人,也不知倭寇往哪兒航行,我們又該往哪兒追呢?’那盧伯道:‘這事好辦。我年輕時隨商隊去東瀛做過生意,那東瀛有個海港叫作長崎,凡是海船進出東瀛,必停靠在長崎!捉那公子的海船,老朽敢拍胸擔保,也必停長崎那港!你們也不用在海上追擊了,那麼大個海,要找一艘船,那是談何容易呀?不如直奔那長崎港去,在港上救人!’盧伯說完後,我一想也確實,又給了他半吊錢,打發他去了。隨後馬上與幫主聯絡。也是湊巧,幫主也身在寧波,不過半日就找着他老人家了。幫主又立時聯絡了海龍會兄弟,刑會長也大方得很,二話不說,集齊會衆,備好海船,次日便與我丐幫去東瀛救先生了。說來也巧,刑會長也是去過那長崎港的,便沒迷航繞道,與擄劫先生那倭寇海船,前腳後腳抵達東瀛。”

夢魚點頭道:“盧伯那一番話,大概都是水兒教他說的,至於那長崎港,水兒定是一早便知我被押送去那兒,所以關照盧伯,要反覆說與你們聽。”心下卻想:“只是水兒爲何要教盧伯說有個美貌女子賣了我呢?既是撒謊,直接說我被倭寇綁去了雙嶼港,不是更好?那樣便不會暴露她了。”又一想道:“這麼說也對!江湖中人都曉得我是在老哥哥壽宴上被一個舞姬擄走的,若是謊話中不出現舞姬此人,不出現一個女子,怕丐幫不會相信盧伯。謊言中真假參半,才更容易取信於人。唉!水兒啊水兒,你爲了救我,用心良苦,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動向。魚兒卻恨了你許久,魚兒實在笨得徹底!”

張見峯嘿嘿笑道:“那水迷離不是害死了你老婆麼?這會兒你倒一口一個水兒,喊得甜美之極呢!嘿嘿!”

夢魚一驚,暗道:“是啊!我怎將自己妻子忘了?若水兒真是擄劫小翠等人的主使,哪怕她對我再好,我也要爲小翠她們討個公道!”想到此處,心中歡喜頓消。

作者簡介:吳榮,男,上海人。著有長篇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垮掉》;中篇小說《骨冷秋夢》、《永恆的記憶》。

《禁區風雲錄》是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這部小說人物衆多、性格鮮明、故事背景複雜、情節跌轉、語言風趣。可見其寫作功底之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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