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第花開》書摘

希阿榮博堪布

苦、集、滅、道四諦法門。“苦諦”是認清生活中苦惱普遍存在的事實;“集諦”是分析苦惱的成因;“滅諦”“道諦”是講苦惱的止息及止息的方法。

你經歷過悲歡離合,這不是修行,只是經歷;如果你在那悲歡離合間體認無常、緣起、因果,這是修行。生病,本身不是修行,藉由生病而認識到與生俱來的脆弱、憂苦,由此生起出離心,或推己及人,由此生起悲憫之心,這是修行。

萬事萬物並不像人們以爲的那樣堅實存在,而是依賴各種內在和外在的條件一刻不停地生滅,因此不具固有性、恆常性,也就是無我和無常。具備無我的見地之後,經過反覆觀修、體認,我執便會逐漸弱化。

同樣地,在生活中修無我也要雙管齊下,既要體認事物的無自性,通過有意識地削弱對自身和外物的貪執來減輕痛苦,又要重視因果。

根據佛陀的開示,解脫是從認識痛苦開始的。

佛經上把痛苦分爲三大類:苦苦、變苦和行苦。所謂苦苦,就是顯而易見、不折不扣的痛苦,比如身體和精神的創傷,病痛、恐懼、生離死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誰也不會把它們誤認爲是別的東西而想去追求、親近。

變苦是指通常被我們理解爲快樂的種種體驗和現象,因其本質爲苦而終將由快樂變成痛苦(快樂之中隱含着痛苦)

較之苦苦、變苦,行苦是一種更深刻也更細微的痛苦。它是指陷於輪迴的衆生整個存在狀態的無奈和不圓滿。身心受到業力牽制,被種種煩惱束縛。普通人的生命皆是由煩惱中來、到煩惱中去,全然不得自主地流轉,流轉。

人間的痛苦分爲八種: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不欲臨。

寂天菩薩曾說:問題若有辦法解決,就不必擔心;若沒有辦法解決,擔心也沒有用。

痛苦普遍存在,生活不可能完美無缺或總是稱心如意。由於這個見地,我們終於可以放鬆下來,不再急於逃避和指責,甚至不再想盡辦法化解,因爲我們知道:只要有這個身體在,我們就必定經歷衰老、病痛、死亡;只要心裏還有貪執、嗔恨、困惑、傲慢,我們就必定感受痛苦。

所以人們誤以爲是無常帶來的痛苦,而實際上造成痛苦的不是無常,而是對無常的恐懼。

在一般人的價值觀裏,鑽石和石墨可以說有着天壤之別,但實際上兩者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不同,它們是同素異形體,是同一種元素的不同形態。鑽石和石墨都是純粹由碳原子構成,只不過由於碳原子的排列結構不同,硬度、結晶色才產生差別。鑽石是目前最硬的物質,石墨卻是最軟的物質之一,鑽石光芒摧琛,石墨卻沒有光彩。然而,鑽石並沒有不變的鑽石性,石墨也沒有不變的石墨性,根本上說它們都是碳元素。可是由於人們的妄執,兩者被賦予不同的價值。鑽石被鑲在王冠、項鍊上,成爲財富、奢華的象徵,而石墨卻只是磨成粉和黏土一起用來做鉛筆芯。很多人對鑽石夢寐以求,得之喜,失之悲,對同樣由碳元素構成的石墨卻毫不在意。我們就是這樣把自己的攀緣心、分別念、錯覺投射在物體上,執着貴賤美醜,枉受痛苦。事物無我,卻能隨緣顯象。

有人會說:“我學佛精進,行善積極,可爲什麼還會遭遇不幸、坎坷,而有的人淨做壞事,卻逍遙快樂。這不是沒有因果嗎?”我在以前的開示中曾提到:人們的一言一行、起心動念都會產生相應的後果,有些行爲的後果很快顯現,而有些行爲卻要等很久以後才能看到它的結果。就像野草的種子播進土裏不久就會長出草來,而青棵播種後卻要等來年纔開花結果。因果真實不虛。如果一個行爲的果報今生沒有成熟,而你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阻止它成熟的話,它一定會在下一世或更晚的時間成熟。所以,我們今生的遭遇不全是今生造作的因果,有一些是前世的因在今生成熟的果,今生的因所產生的果也有一些要到後世才顯現。

世間一切事物、一切現象都依賴各種因緣,念念生滅,沒有什麼是完全孤立、自給自足的。瞭解無我,可以幫助我們淡化分別念,認識到傾盡全力去搭建自我的堡壘、堅守人我的區別和界限,不僅是痛苦的,而且是徒勞的。我們因此更能理解、體諒別人,更容易與外界形成和諧的關係。

普賢菩薩曾發願:十方所有諸衆生,願離憂患常安樂,獲得甚深正法利,滅除煩惱盡無餘。這正是對願菩提心的具體闡釋:其一,希望衆生遠離挫折、痛苦、磨難,經常感受快樂;其二,希望衆生真正趣入正法,信受奉行,由此擺脫輪迴的痛苦,並最終滅盡煩惱,成就無上正等覺。或許我們遇到的大多

人到離開人世的時刻,往往會有些牽掛和悲傷,我也不例外。不過,長期的佛法修行使我幾乎立刻就意識到這種傷感是無謂的,人生就是這樣,無法圓滿,各人有各人的因緣,放不下也沒有用,倒是應該考慮如果不得不捨棄這個人身,自己是否有把握解脫。

欲知前世因,今生果便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便是。

不要把快樂看得太嚴重,好像不鄭重其事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就不能得到它似的。事實並非如此。再普通的人,再平凡的生活裏也充滿快樂。口渴的時候,喝上水就會感到快樂;肚子餓了喫東西就會快樂;上了一天班疲憊不堪,回家的地鐵上意外地坐到一個座位,你會快樂;那顆蛙牙困擾了你好幾天,醫生把它拔除的那一刻,你很快樂;悶熱的夏夜裏一絲涼風、烈日下路旁的一片樹蔭,會令你快樂;甚至最平常的呼吸也會給你帶來快樂……靜坐的一個入門方法便是觀察自己的呼吸。心靜下來,就會體驗到,每一次氣息的吐納都充盈着喜悅的能量。即使在紛擾的日常生活中,你也能體會到這一點。我們都有過這種經歷:感冒了,鼻塞流涕讓人很不舒服,可是兩天後,當我們突然發現鼻子通暢、可以正常呼吸的時候,我們簡直高興壞了,原來能用鼻子順暢地呼吸是如此快樂的一件事!看得出來,快樂就在我們身邊,可是人們要麼因爲心不夠靜,察覺不到它們,要麼因爲快樂轉瞬即逝,來不及充分感受。如果人們能像觀察自己臉上的斑點皺紋那樣,去了解熟悉自己心念的活動,就不難發現每一個單純而直接的當下都帶着淡淡的喜悅。如果人們不是把快樂一味寄託於瞬息萬變的外部世界帶給人的刺激,那麼快樂的感受是可以延長、擴大的。

佛法告訴我們:痛苦源自我執和法執,即對自己的執着和對周遭事物的執着。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過這種體驗:當你身體某個部位感到疼痛時,你把注意力集中起來觀察這個“疼痛”,包括疼痛的具體位置、疼痛的程度、疼痛程度的變化……很快,你會發現疼痛感緩解了。其他情緒也是這樣,不要被它們推着到處亂跑,轉過身來正視它們:看它們從何而來,往哪裏去!

佛經中把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稱爲安安世界,意思是能忍受缺憾的世界。癡心不改硬要在這個缺憾的世界裏追求完美,會有結果嗎?永無止境地追逐,目的到底是什麼呢?爲了追求生活的富足安逸而苦惱或者忙得忘記去生活的,大有人在。辛苦操勞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不快樂,而一生卻已經過去了。快樂的人生是從接受缺憾開始的,接受一個不那麼完美的自己,學會說:“我不再需要什麼,我很滿意。”不要以爲我們修行的目的是爲了掌握更多的才藝技能,從而成爲一個更美麗、更圓熟、更富有、更令衆人羨慕的人。不是這樣的。很多時候,我們恰恰需要做減法。心思單純,生活簡單就很好。仔細觀察,我們深深執着的人、事物、狀態等一切,沒有一樣對我們的生活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從前華智仁波切隱姓埋名,在化緣的途中爲一名亡者做超度。當亡者往生的瑞相全部出現後,家屬高興地供養給衣衫產樓的華智仁波切三匹馬以表示感謝。華智仁波切說:“我不需要任何供養。有了三匹馬就會有三匹馬的煩惱。”有人說藏族人生活條件那樣艱苦,虞誠地信仰佛教並沒有讓他們的社會更發達,生活更富足。可是在藏族人心裏,發達社會的標準不是物質繁榮,而是平等安樂。生活富裕卻不快樂,不是幸福的生活。

我發現,人們的生活條件不斷改善,身心的痛苦卻並沒有越來越少。由惡劣的生存環境導致的疾病的確比以前少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層出不窮的“現代病”“富貴病”,像高血脂、痛風、肥胖症。在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人們的精神壓力也普遍較大,失眠症、抑鬱症的發病率非常高。我們知道,巨大的精神壓力不僅帶來心理上的痛苦,也是衆多生理疾病(如心血管疾病、腫瘤等)的重要誘發因素。我並不是說物質進步本身增加了人類的痛苦。如果大家都回到原始社會去鑽木取火,未見得就會更快樂。認爲棄絕物質進步就能解決人類的所有問題,是短視的,也是捨本逐末,根本就沒抓住問題的根源。但現代社會的大多數人卻陷入另一個極端:認爲只要物質豐富了,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再不會有痛苦。所以人們貪婪援取、惡性競爭,儘可能多地佔有物質資源,以爲這樣就能獲得幸福。

物質的確能給人們帶來滿足感,但僅限於感官上的滿足,也就是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而人之所以有別於動物,卻在於他不僅需要感官上的滿足,還需要精神上的滿足。

身體的行爲主要由心決定,我們如果能夠調伏內心的負面情緒和思想,外在行爲自然會隨之改變。

這個世界的問題不僅是貧窮和飢餓,還有孤獨和冷漠。佛教中有法佈施,就是爲人講解佛法,讓人獲得利益。其實我們可以從更廣泛的意義上理解法佈施。就思想而言,凡是符合四法印(諸行無常、有漏皆苦、諸法無我、涅梨寂靜)的思想都可以納入佛教思想的範疇;就行爲而言,凡是棄惡揚善的行爲都是佛教倡導的行爲。

承認世界的多樣性,尊重分歧和不同,這的確很難,因爲人人都只想改變別人,不想改變自己。

六道輪迴: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爲三善道;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爲三惡道。六道輪迴中沒有任何地方能讓我們真正獲得安樂,輪迴的本質就是痛苦。

在我們這個炫耀攀緣、追求散亂的年代裏,“靜默”“洞察力”“內省”這樣的詞讓人感到陌生、毫無吸引力,而佛法一切修行的基礎恰是正念,即貼近自己的身、語、意,時刻保持清醒的覺察。保持清醒與察覺是一件相當辛苦的事,因爲它意味着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批評,不希翼,不迴避。

持續的察覺訓練,會讓我們逐漸習慣這種不迎不拒的做法,期望和恐懼其實是同一個東西的兩面,有期望就會有恐懼,而回避則會加強恐懼。不迎不拒使我們放鬆下來,這時,我們才更有可能警見一切思想行爲、一切歡喜哀愁背後的那個東西。人們愛把生活弄得擁擠而熱鬧,忙得團團轉,以免和自己獨處。心向佛法的人卻是決心要和自己親密相處。

所有衆生都有一顆本自具足的菩提心

人們孤獨、煩悶或者感覺有壓力的時候,會喝酒、暴飲暴食、購物、打電話、上網,或者窩在沙發裏不停地換電視頻道,反正就是不想留一點空間給自己去面對那份孤獨、煩悶或壓力。用來幫助我們逃避不安的種種活動本身又會帶來新的煩惱和問題。我們的初衷是讓自己免於痛苦,得到安適,而實際做的卻是用一種痛苦代替另一種痛苦,如此循環往復,更強化了我們的恐懼。

我們自以爲明察秋毫,但往往只能看見我們想看見的東西,聽見我們想聽見的聲音,而不是我們能看見、能聽見的東西。佛陀教我們以開放的心去看去聽,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看到和聽到。當年他在印度鹿野苑初轉法輪,宣講的第一則開示便是:“此乃痛苦,當知痛苦。”身處痛苦中,應該了知自己在痛苦中,痛苦就是痛苦,不要把它誤解成別的。

我們拒絕與他人溝通,通常是因爲我們覺得那些人不會理解我們。我們排斥他人什麼,實際上正反映出我們排斥自己什麼。如果你覺得別人不會理解你,說明你也根本不想去理解別人。如果你討厭別人貧窮,說明你害怕自己貧窮。如果你排斥別人的淺薄、狹險、冷漠,說明你不想面對自己身上的這些東西。所以,我們只有不排斥別人才能接受自己。

傳統上,我們把出離心解釋爲厭離輪迴痛苦、追求解脫安樂的心。痛苦由執着而來,所以我們實際要遠離的是執着。而什麼是執着呢?什麼都可以是執着。這就使出離成爲一件不得不心無旁務、精進不懈去做的事,因爲事事處處、時時刻刻都是陷阱。

親密相處有兩層含義:一是誠實地覺察自己身、語、意的所有活動,二是柔和地對待自己。如實觀察往往會讓我們看到自己的狹險、冷漠、混亂,我們本以爲自己各方面都不錯,現在卻發現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某些情況下,我們也許會發現對親近的人反而更難以無條件地去愛,因爲親密的人之間往往有太多執着。我們心裏會有許多的期望和要求,要求對方完全理解、欣賞、領受、符合我們的心意,不然便感覺失落、痛苦。束縛在這種心態當中,去愛就意味着準備去受傷害。越是關係親近的人越容易鬧彆扭,比如父母與子女之間、愛人之間,都是真心實意地爲對方好,可也常常因爲這種滿帶着欲求的好而彼此受傷害。對親近的人,我們並不缺少愛,而是缺少寬容和放鬆。作爲修行者,不妨提醒自己: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令我們的人生有意義,但那些愛我們的人,讓你我的人生不僅有意義而且美好。僅爲這一點,我們也應該對他們心懷感激。

其實內心越來越寬闊,堅強,溫柔,這便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回報,也是我們自己快樂的源泉。

由於珍惜和感激,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自然而然心懷恭敬。在這個浮躁散亂的年代裏,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莊重而專注地做事,所以我們的生活中少了很多優雅的東西。喜樂幫助我們找回內心的莊重和優雅。

嫉妒表面上是對別人不滿,實際上反映的是對自己不滿。我們在哪些方面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就會在哪些方面表現出對別人的嫉妒。

佛法修行的結果就是斷除對“我”的執着。雖然真正的上師不會貪執錢財,但從弟子的角度來說,很多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執着莫過於錢財,見到上師而能把自己最執着的東西送出去,表示你願意放下對物質的貪執,接受上師的教導。這不僅是削弱我執的有效方法,也是積累資糧的方便之道。無論對上師做何種供養都能迅速積累起巨大的修行資糧。

善良可以說是學佛者最核心的人格。現在社會上的人都希望自己聰明、能幹、果斷、有權勢、富有、灑脫,卻並沒有很多人希望自己善良,因爲善良的人都心軟,心太軟則容易受傷害。的確,沒人願意受苦、受傷害,但放眼看看周圍,我們會發現就算用鐵石心腸把自己武裝保護起來,也照樣免不了痛苦的侵襲。所以,佛教的修行者選擇開放,把一顆柔軟的心完全向外界開放,春日春風也好,風刀霜劍也無妨。

世出世間,唯有善良的心地裏能開出安樂的花朵。宗喀巴大師說過:“心地善良的人今生來世都會過得安樂。”善良的人如果堅定而穩重,一旦開始修行,解脫便不遠了。法王如意寶用他的言傳身教告訴我們:只要不捨內心的善良,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可以是個無盡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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