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掠愛者

作者/佳紗

(一)

淺秋,晚風微涼。這條熟悉的石板路,連接着家和工作室,我已走了五個春秋。落葉蕭瑟,路燈昏黃,我的影子重疊,分散,延伸,變幻莫測。我相信,每個影子都有獨立的人格。

這個點我很少在工作室,除非顧客只能晚上來諮詢。我的顧客形形色色,他們在各自的精神苦海中掙扎。而我,就是那個試圖解救他們靈魂的擺渡人。

門被推開,風鈴叮鈴鈴地響起,一道白色的倩影輕盈地飄進來,像脫殼的魂。看下牆上的掛鐘,八點整,正是我們預約好的時間。

“你好,佳紗,請坐!”她沒有跟我打招呼,我只好先開口。

她穿着一身白色齊地連衣裙,頭戴一頂垂着白紗的斗笠,除了雪白的手臂,看不到她身上的任何肌膚。即便如此,我還是看出她一片純白底色裏的玲瓏曼妙,像一個從古代穿越過來的神祕美人。

“你好,吳醫生。”她一開口,我便一驚。她的聲音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耳熟,透着修養,也透着一絲冷漠。我努力在腦中搜索與她聲音匹配的人,但無果。

她在我對面坐下,並沒有取下斗笠。

“佳紗,這應該是你的藝名,或者筆名吧?”爲了輕鬆下氛圍,我笑着問,順手翻開筆記本,點開錄音筆。

“名字不重要,我們開始吧。”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並不介意,顧客有權維護自己的隱私。

“我來,是希望你能幫我得到一件我想要的東西,確切地說,是得到一個人,一個我深愛的男人。”她說着,語氣很平靜,我看不到她面紗下的表情。

我想告訴她,這世上唯有愛情是不可勉強的,但這個爛大街的道理她怎會不明白!如果人人都能明白道理並且能付諸行動,那還要我們心理醫生做什麼呢?

“他深愛你嗎?”我問。

“當然!”她不假思索地答道,“但是他有家,有孩子,說妻子很賢惠,彼此關係融洽,他不願離婚去毀掉現有的一切。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有人格分裂,一邊在家享受妻子的體貼照顧,一邊心安理得地愛着另一個女人,進入她的身體,俘虜她的靈魂,卻不讓她踏進自己的生活半步。”

我皺了皺眉:婚外情,第三者,上位,這些問題像城市裏的流感,讓人猝不及防。

“所以,你要我幫你拆散別人的家庭?”這句話剛說出我就後悔,做爲心理醫生,這種問法顯得不太尊重顧客。

“我知道你心裏很鄙視我這種小三,那又怎麼樣,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你無能爲力。”她的語氣裏帶有一絲挑釁。

“你別誤會……”

“沒有誤會,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我在網上查過你的資料,你有老公有孩子,老公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所以你一定很痛恨我這種具有潛在危險的女人。”她打斷我,說得很平靜,我卻心生一股寒意,有種不祥的預感。

“佳紗小姐,我們偏離了話題。”我說着,遞給她一個職業的微笑。

“呵,你不敢繼續往下接了吧!看來你並不願意幫我,行,就到這裏,希望你的婚姻裏永遠不會出現我這樣的女人。再見!”她說完,起身,像一陣風似地飄了出去。

我吐出一口氣,重重地靠向椅背,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2)

推開家門,傳來父與子的歡笑聲。

“辰,你怎麼晚上回來了?不是說要過幾天嗎?”許辰突然回來,我驚訝又驚喜。

“手頭的事提前解決了,就先回來了,多陪陪我的老婆孩子呀!”許辰走過來,從後面摟住我的腰,性感的氣息在我耳邊輕輕繚繞:“親愛的,想你……”

我和許辰結婚十年,恩愛如初,唯一缺憾的就是他工作繁忙,經常出差,每個月能有五六天待在家就不錯了。他經常跟我開玩笑說,得虧我是個善於解剖人心的心理醫生,讓他想做壞事都不敢。我笑答,越是心理醫生,越容易當局者迷,自古以來,“貞操”這個詞都跟男人無關!他假裝生氣,說我不信任他,天生對男人有偏見。

熄燈後,我的腦子無比清醒,那個白色的倩影總在腦海裏飄來飄去,飄得我心煩意亂。許辰微微打着呼嚕,睡得很香,他總是這樣,白天事再多,晚上都能擁有豬一般的睡眠。如果他揹着我做過壞事,應該不會睡得這麼坦然吧!但誰知道呢?人,是會變的,背叛久了,會成自然,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忠誠。

睡不着,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翻翻他的手機和筆記本電腦。但這個念頭剛起,我就爲自己這種“下作”的想法感到可恥。在很多人眼裏,我是優秀的,貌美的,別人有的我都有,我有什麼可害怕的?何況我還是個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怎麼能犯這種小兒科!

前半夜輾轉反側,後半夜在半夢半醒中度過,我夢到那個白色的影子,她撲過來,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掙扎着掀掉她的面紗,沒等看清她的臉,夢卻醒了。

接連好幾天,我的思緒都困在那個白色影子裏。我幫助過那麼多人擺脫心靈上的困擾,卻對自身的困擾束手無策,只能靠時間去慢慢淡化它。

一個月後,我的腦海裏剛淡去那個白色影子,她本人又突然出現了。跟上次一樣,微信提前預約,晚上八點。其實我是怕見到她的,她又期待見到她,很矛盾的心理。

她穿得跟上次一模一樣,飄了進來,我主動打招呼,她沒吭聲就坐下來。

“佳紗小姐,沒想到你會再來,最近怎麼樣了?”我拋出一句職業性的寒暄。

她沒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什麼。“蒙你惦記,我很不好!”她說出這麼一句,我的神經一緊,趕緊抿口茶,讓自己鎮定。

“很抱歉,沒有幫你解決問題,你一定很責怪我吧?”

她冷笑一聲,“怎麼,難道你會內疚?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既然他不願意離婚跟我在一起,那我就從根源上去解決這個問題。有些事,你們心理專家是幫不上忙的。”

“哦,你有辦法了?什麼辦法?”

她站了起來,朝我走來,我心裏突然一陣害怕。

“辦法就是,殺了他的妻子!”她的語氣變得憤怒,突然朝我撲過來,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根本來不及反抗。“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他就不用揹負背叛的罵名,名正言順地跟我在一起。你搶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我使出渾身力氣想掰開她的手,用力地撓抓掐,但她似乎沒有痛感,依然死死地掐住我。垂死前的掙扎讓我極度恐懼,也極度憤怒,我掀掉了她的斗笠,想看看這神祕的面紗下,隱藏着怎樣的一副醜惡嘴臉。

我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跟我的臉一模一樣,充滿了憤怒與猙獰。

“去死吧,讓我取代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的另一種人格,是你內心恐懼的化身。”她的力氣越來越大,我流出絕望的淚,死亡氣息將我籠罩。

“紗紗,不要!”許辰的聲音破門而入,隨即脖子上的壓迫感驟然消失,我猛烈地咳嗽。她,被許辰用力推開,倒在地上。

“沒事吧,親愛的?對不起,我來晚了。”許辰將淚眼婆娑的我緊緊摟入懷中,語氣中滿是自責和心疼。

“辰,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到底最愛她,還是我?”她倒在地上,憤怒地指着我,質問許辰。

許辰鬆開我,走到她身邊,“紗紗,放棄吧,不要殺死那個善良的自己,不要殺死那個我真正愛着的你。”

她聽完,靈魂像從身體裏抽離,淚流不止,臉上佈滿了絕望。

許辰朝她走過去,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柔聲說:“紗紗,走吧,不要再出現了!相信我,不要再有任何恐懼和不安,我永遠在這裏,不離開。”

“辰,我走了,希望你們幸福!”她微笑着說完這句話,身體一點點地風化,化作一縷縷白煙,消散。

(三)

“三,二,一,醒!”

我睜開眼,滿臉是冰涼的淚,周圍是柔和淡黃的燈光,牆上的掛鐘正滴答。我的同事何醫生正微笑着看向我。

“看樣子結果相當完美,你是笑着醒的。另一個你,走了嗎?”何醫生說着,遞給我一張紙巾。

擦乾淚,我向何醫生遞去一個感激的笑,點了點頭。我坐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刺入我的眼睛,恍若隔世,讓我如釋重負。

回到家,剛好碰到郵遞員,來送雜誌社寄給許辰的樣刊。許辰業餘喜歡寫詩,水平逐年遞增,作品經常登上國內各大報刊和雜誌,在圈內小有名氣。

每隔一段時間,許辰就會寫一首情意綿綿的詩歌送給我,他說我是他靈感的源泉。他的作品多發表在某詩歌平臺,擁有十幾萬粉絲。幾年前我還經常去那個平臺,在他的作品下留言打賞捧捧場,但後來事業漸忙,再沒去過。

做爲妻子,我竟然沒能堅持爲自己老公的作品捧場,心中有些內疚。登錄那個詩歌平臺,密碼我竟然忘了,索性重新申請了一個。填暱稱的時候,我竟鬼使神差地寫上“佳紗”,把自己都給嚇了一跳,難道這是某種暗示?

登陸“佳紗”這個賬號,進入許辰的主頁。幾年沒來,他已經寫了好幾百首詩,大多是愛情主題,有一部分他念給我聽過。但其中也有很多寫孤獨和憂傷的詩,都是我從未聽過的。看看評論區,留言多是女性粉絲,不乏崇拜之辭和仰慕之情,我有點喫醋,但也感到驕傲。

我像是要跟那些留言爭風似的,瘋狂地在許辰的詩下面留言。因爲我瞭解他,能精準又投其所好地讚美他。我極盡崇拜之辭,還故意開玩笑說想見見他這個大詩人一面。

晚上,我再次登陸那個詩歌平臺,消息圖標上有好幾個紅點點。點開,都是許辰發來的。

“佳紗你好,謝謝你對我作品的欣賞,我感覺遇見了知音。”

“佳紗,你的名字真好聽,給我很美好的感覺。”

“佳紗,你說想見我,是真的嗎?”

“佳紗,能加個微信嗎?好想認識你,我微信號是139xxxxxxxx。”

我腦子一嗡,癱坐在沙發上。佳紗,她真的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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