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人的一把扇子还有这么多花头经

吴江通


九月中下旬了,盛夏总算是过去了,这几天吃过晚饭出去散步,晚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丝丝了。有几个阿姨边走边聊,比划着手里的蒲扇说:老底子大热天,人人一把蒲扇不离手,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用扇子了。

蒲扇

一个阿姨接下去说:我的这把蒲扇,用了三十多年了!

另一个阿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说:不会的,用了三十几年的蒲扇,早就发黄不像了。

那阿姨说:我用得当心啊!

实在是听得有趣,我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我说:三十几年的扇子,真的好当古董了!几个阿姨都笑了。

每年到了夏天,我一直习惯在包里放一把折扇,扇子扇凉风的好处,用惯了的人真是一天也离不了。

折扇&折起来的扇子

有很多人看到我扇扇子,都建议说:你可以买个电动小风扇啊!我摇摇头不作解释。在当今这种到哪里都有空调的夏天,还在坚持用扇子,这是一种情怀,和他们说了也不懂。

电动小风扇

知道我爱扇子,常有好友送扇子给我,有些还是自己绘画题字的。这样的扇子放在手里把玩,凉风习习中,感受到的,还有一份体贴的情意。

扇子上写字和作画

曾经,夏天里唯一的纳凉工具就是扇子,人手一把,须臾不离。评弹演员上台,桌上总有一块手帕一把扇子作为道具。这一把扇子在表演中变幻无穷,就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何止七十二变!写信的时候是笔——收拢来。读信的时候是纸——摊开来。杀伐的时候是刀剑,也是盾牌。往肩上一搭,是扁担,往脸上一遮,是帘子,甚至还可以比划出飞禽走兽。

小时候听说书,被台上说书先生这一套眼花缭乱的动作给惊呆了,一把扇子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毫无违和感。

说书先生用的是折扇,普通百姓用的是蒲扇,这一把扇子也是可以当作生活中的道具的。摇起来扇风,遮在头顶上遮阳,雷阵雨突然倒下来的时候还可以权且挡雨,上街买东西没有带容器的时候,这把蒲扇又是托盘,可以托住一些轻便的东西,到了晚上乘风凉的时候,人手一把蒲扇,一会儿扇风,一会儿拍蚊子,忙得不可开交。蒲扇如此实用,自然人人都离不了。

吴地风俗,姑娘出嫁后的第一个夏天,娘家要送来凉席、扇子都消暑物品,称为“送夏衣”。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本文开头的那位阿姨,一把扇子当当心心用了三十几年,也许就是当年娘家送来的礼物,所以特别珍惜。

苏州的传统工艺品檀香扇,是把檀香木一片片做成镂空的各式繁复花样,再用极细的丝线穿连起来而成。这种扇子精致无比,扇起来香风阵阵。这套工序还引申出一句俗语,“穿扇面”,寓意替人说合连缀。

檀香扇

人人都用蒲扇,蒲扇也细分到男用和女用之别。女人用的蒲扇小巧些,手柄也细巧,记得外婆称这种蒲扇为“小京扇”(音)。手巧的女人买来新蒲扇一定不会马上直接就用,而是要找一条花布给扇子沿着个边。花布剪成长条,沿着蒲扇的边沿,细细包上一圈边,这样处理过的蒲扇不容易散开破坏。这样的扇子当当心心地用,当真是可以用个几十年的。老底子的人爱惜物品,一件东西巴不得用上一辈子,轻易不添置更换。

男人粗枝大叶,用的蒲扇也大一号,自然不能像女用蒲扇一样围一圈花布边。贤惠的女人不甘心,找一条细纹白布,围一圈白色的边,又清爽又经用,看起来粗糙的大蒲扇也精致了许多。当然,粗手笨脚针线活儿拿不出手的女人是不敢做这种活计的,这把扇子男人拿出去招摇过市,好比也是一场展示。围得细巧的扇子让左邻右舍称赞,男人也脸上有光。反之,就会被人鄙视说:这家的女人两只手并白(寓意手笨到手指并在一起)。

同样一把扇子,同样是扇凉风,拿在不同的人手里,居然会有完全不同的腔调。这个,评弹演员有精彩的演绎,真的是五行八作各有不同,总结起来就是:文胸武肚轿裤档,媒肩画背俗人忙。解释开来就是:文人扇胸前,武人扇肚子,轿伕扇裤裆,画师喜欢反绑双手扇背部,一般的凡夫俗子,手里的扇子不停乱扇。仔细想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十分生动传神。

有时候看到弄堂里几个男人在下棋或打牌,好像下棋的日子多些,因为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扇扇子。一只手执子,一只手捏着一柄蒲扇用力摇个不停。越是紧张,蒲扇越是扇得慢,越是得意,越是啪哒啪哒扇得起劲。有时候下到紧要关子,特别紧张,把蒲扇炳往老头汗衫的大领口背后一插,如一把宝剑一样背在背上,腾出两只手来专心下棋。

总有些男人是喜欢打赤膊的,这蒲扇柄插到哪里?自然也难不倒他们,早就想到了办法,可以插在短裤腰上啊!远远望去,就如插了一支驳壳枪,肚皮凸起,倒也很有几分腔调。当然,做这种样子的,无一例外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年轻人是不肯这样做的。左邻右舍的小姑娘看到了,阿要坍台落拓?

那时候一家子兄弟姐妹多,还有姑嫂妯娌,蒲扇每天拿进拿出,很容易放到哪里就找不着了,几把蒲扇混在一起,也很难分清。为了容易区分,就必须要做点记号。女人们的蒲扇都围了一圈花布边,叫做滚边。一家的姐妹有意选择不一样的布色,一目了然,绝不会认错。

滚边了的蒲扇

男人们的扇子没有花边,就想办法在扇子上弄点花头经,比如在手柄上烫个名号。这是聪明人的手艺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一条弄堂里总会出个把这样的巧手,于是整条弄堂的蒲扇都有了名号。

我小时候曾经看过这套操作过程,先用毛笔在扇子上写上名字,再在煤油灯下薰,然后用湿布擦掉烟熏的痕迹,这个名字就烙在扇子上了。会这手艺的人必须字好、手巧、心细,还要有闲工夫。

后来又流行用电烙铁在扇柄上直接烫字,自然省力多了。一时之间,电烙铁烫名字风行一时,但是这仅限于年轻人之间的时髦。老人们丝毫不为所动,他们撇着嘴说:这种蟹脚字好拿得出手的啊!跑出去人家看看阿要坍台!

和细布围边一个道理,敢在扇柄上写字的,必是拿得出手的好字。

大人们的扇子都是到了秋天收作起来,当当心心用上好几年的,布边旧了烂了,重新围一圈又和新的一样。孩子们的蒲扇经历过一个暑假的官兵捉强盗厮杀打斗,一把蒲扇就如刀剑一样砍伐决断,不待夏天过去就早已开始破败,一般是用不到明年的。

立秋了,天气渐渐凉起来了,大人把家里每个人的蒲扇收作在一起,擦洗干净后装在塑料袋里,藏到大橱顶上,等待明年夏天再拿出来使用。

孩子们拍手唱着童谣: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若要问我借,请过八月中!

这时节,差不多已经是八月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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