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心思(2)秋来思遍忘忧草

散步心思(2)

--秋来思遍忘忧草

大约在15世纪,equinox这个词进入英语。一说是从法语引进,一说是直接从拉丁语来的。其实,法语也来自拉丁语。拉丁语及希腊语均和汉语一样,都可以利用单字加单字的方式构成新词。比如以前介绍的“哲学”的英文形式philosophy就是个希腊词,由phil(爱)和sophy(智慧)两个字构成。这个equinox也是一个由两部分构成的拉丁词。equi(相等)+ nox(夜晚),意思是“昼夜相等”。

所谓昼夜相等指的是一年当中有两次太阳经过赤道,一次在春季,一次在秋季。在经过赤道的那一刻,白天与夜晚的时间相等。中国的传统上,将这个时刻叫做“分”,一分为二等分的意思,春季的叫春分,秋季的叫秋分。

昨天是秋分。过了秋分,夜晚便一夜比一夜长,白天便一天比一天短。过了秋分,离仲秋便日日接近,月亮便夜圆一夜。今年的中秋月离秋分最近,所以,在北美的农家历书里也叫“丰收月”(Harvest Moon),会出现在10月1日。这是一个种田人喜庆的季节,丰收了收割了,大家开始忙着打场了。尽管离开下乡的内蒙青年点已经几十年了,可每到这个季节,总是想起那时热闹的打场情景,想起每天就着大盆的鲜羊汤吃着白面馒头,每个星期吃一次白面粉包的鲜牛肉饺子的开心。

过了秋分,天气便渐渐地凉了下来。菊花怒放兮百花凋零,冬柏挂霜兮万木萧索。不知从什么年龄开始,学会了忧伤,而这忧伤总是随着萧萧落叶的窸窣而来。忧伤来时,愁绪满肠,看什么都是阴郁的,想什么都是忧郁的。所以,每到这时,就牵着自己去想春天的烂漫鲜花,牵着自己去想内蒙草原遍地的黄花。

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知多少次提到塞外高原上的黄花了,那徜徉在春风里黄花已经深深地植入我的脑沟。秋风起时,又开始想念她们。曾经的回忆里说过,黄花又叫萱草。《诗经》里有一首叫《伯兮》的诗,诗中有一段这样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言相思之痛,谖草犹不能解。这里的谖草即是现在的萱草。


有一本书叫《根源之美》,介绍了从先秦至20世纪漫长的历史中,中国的艺术精华之作,涉及到书法、绘画、版刻、雕塑、器物、服饰、书籍及建筑种种艺术作品。作者是庄申,一位享誉国际的艺术史专家,一生潜心研究中国的艺术之美。

在这本书中,庄申专门开辟一个章节来介绍萱草及其别称,生长地域,还有各朝代的画作。他说,“谖”(xuān)有两个意思,一是欺诈,一是忘记。当谖与草合用时,取谖的第二个意思,所以,汉代的字典里,谖草作忘忧草解。谖草何以使人忘忧呢?古人有时把谖草的嫩叶采来作蔬菜,吃后,会出现迷迷蒙蒙的状态,犹如醉酒一般醺然欲睡,心中便有天大忧愁,此时也是化作轻烟散尽。《诗经》时代(公元前11-前5世纪)的古人既已知其作用,到了公元一世纪的汉代,人们便把谖草叫做忘忧草了。

传统的中国社会里,妇人生男丁既有面子,地位也随之提高。所以,自佛教传入中土,人们便纷纷祈求观音保佑生子。如今依然。大年初一去多伦多的湛山精舍,总会看到年轻夫妇长跪送子观音前举香叩首地念念有词。《根源之美》里说,佛未普及之前,古人常让孕妇佩戴萱草的红花,可以助孕妇生男孩。所以,约在公元4世纪晋代的书里,萱草又被称作“宜男草”。

庄申此处提及的晋代书籍,估计指的是西晋周处(238年—299年,东吴吴郡阳羡,即今江苏宜兴人)所编的记述地方风俗的著作《风土记》(可能是中国最早记载地方风俗的著作)。其在《鹿葱》章内说:“宜男,草也。高六七尺,花如莲,宜怀妊妇人佩之,必生男。”

为何将萱草(宜男草)放在《鹿葱》目下呢?原来,当时人们认为,“鹿葱”就是萱草,因见到鹿喜欢吃,便也将萱草叫做鹿葱。此误直到明朝才得以纠正。明天启元年(1621年),王象晋出版了《二如亭群芳谱》,俗称《群芳谱》。王于第四十五卷中纠谬云:“本草注萱云,即今之鹿葱,误。按嵇含宜男花序云,荆楚之土号为鹿葱,根苗可以荐于俎,世人欲求男者,服之尤良也,则古人亦以鹿葱为萱花,葢一类而二种也。”

古人关于佩戴萱草花有助生男的说法及做法,道理何来不得而知。庄申说“以科学的眼光来回顾,这样传统的说法,当然不值得相信。”但现代研究说,精子分X和Y两种。X与卵子合体生女孩,Y与卵子合体生男孩。X耐酸,Y怕酸,而偏好碱性环境。所以,坊间有吃碱性食物生男孩的说法。而对萱草化学成分的测定发现,其内含生物碱,即秋水仙碱(有毒),不知是否与古人的发现与做法有关联。


关于《风土记》里的风俗,这里插一句,如今中国效仿美国给飓风起名字的做法,也给每次台风起名字。且看《风土记》的记载:“六月则有东南长风,俗名黄雀。” 再插一句,唐朝王维的“遍插茱萸少一人”诗句中提及的九月九日插茱萸的习俗,西晋的《风土记》早有记载:“九月九日,律中无射而数九,俗于此日以茱萸气烈成熟,当此日折茱萸房以插头,言辟恶气而御初寒。”

史书里最早提到“谖草”的《伯兮》这首诗属于《卫风》,采自卫国,相当于今河南省北部与河北省中南部。卫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史传在东周成王(前11世纪)时由康叔封在被灭掉的殷商旧都朝哥建国,到了秦始皇时(前221年),所有诸侯国被灭,唯卫国独存,使其末代君主卫君角得以在位21年。“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史记》)“二世”即秦二世胡亥,“绝祀”即从此断了宗庙祭祀香火(前209年)。

孔夫子当年周游诸侯列国前后凡14年,其中在卫国进进出出住了约10年,颇有不舍之情,足见香火绵延900多年的卫国有其长寿的因缘。孔子著名的对待国民之道就是在卫国时说的。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见《子路》篇)

庄申认为,卫国可能就是最早发现萱草的区域。到了北宋,当地居民曾把萱草当做蔬菜种植食用。从史书、文学及绘画记载来看,到了明末,萱草已遍及华北、东部及东南部。不知塞罕坝上的萱草黄花是何时迁入的,也不知晾干的黄花(金针菜)又是何时成了百姓的桌上佳肴。

从文献上看,萱草类花卉原产东亚,主要产于中国,也产于朝鲜、日本、蒙古等,后经丝绸之路传到欧洲。18世纪为瑞典著名植物学家林奈(Carl Linnaeus)命名为萱草属,也叫黄花菜属(Hemerocallis)。但是,落到具体品种上,萱草的学名是Hemerocallis fulva,而黄花菜(金针菜)的学名是Hemerocallis citrina,一个是普通花卉,一个是可以作为食用的植物,不可混淆。

作为花卉,19世纪末以来,经由美国、日本等国植物及园艺家们与当地品种的不断杂交培植,现已有成千上万的新品种。在北美,如果看到带有Dailyliy的花名,基本都是萱草的人工变种,花色繁多,是人们喜爱的庭院室内的观赏花卉。

庄申在《根源之美》中说,萱草最早进入国画当是唐代中期,约公元8世纪,距今一千多年了。欣赏着书中收录的几幅作于明清时代的萱草图,既倾心于古人写意的清丽简约,又赞叹难得一见的工笔的精细逼真。

本是秋风起兮,思萱草以忘忧。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蔡文姬的“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那母子相别,骨肉相离的痛楚,十八拍,拍拍泣血。

萱草萱草,忧忧难忘。萱草花又是中国的母亲花,古人远行前,常在北堂(代表母亲)种萱草,以解母亲的担忧。可是,解得了担忧?忘得了烦忧吗?

秋分过后,明月半弯。一头挂着母亲的担忧,一头挂着游子的思念。白天的那边是故乡的牵挂,夜晚的这边是异乡的难眠。凄凄切切中,想起一位博友的歌词:“秋已半,绿浓日暖颜色倦。斜依黄昏,谁家笛乱。霎尓风拂桂魄寒,霜林初染雁行远。醒时月落,别时月圆。”

秋的思似这夜长一夜的秋凉深入了。。。


(2020年9月23日星期三午夜,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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