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風雲錄 十七(神偷)

夢魚朝來聲之處瞧去,影影綽綽見到十來個人奔來,又見阮冰神色慌張,便迷惑道:“什麼施主?阮姑娘你是個尼姑?施主找上門來佈施,又有何不好?爲何驚慌?”

阮冰頓腳急道:“傻哥哥,是失主,丟失的失,不是施主!再說我要是個尼姑,還怎麼嫁你?”話一出口,臉上一紅,偷眼瞧夢魚反應。

夢魚茫然道:“失主丟了東西,卻又找你做什麼?莫非阮姑娘很擅長找東西麼?”

阮冰見夢魚並未拒絕自己說要嫁他,那便是默認了婚約,心頭欣喜萬分,笑道:“本小姐自然是很擅長找東西的!不但擅長找東西,還擅長找人呢!”心下想道:“你這又機智又憨憨、又有趣又有情的魚哥哥,不就叫本小姐找着了?”

夢魚心頭一凜,忙道:“阮姑娘擅長找人?那小丐可否請阮姑娘找一個人?”阮冰道:“找誰?”夢魚黯然道:“找一位女子。”

阮冰一聽,頓時又氣又苦,用抱着夢魚大腿的手,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夢魚一痛,喊道:“你又扭我幹嗎?”阮冰道:“哼!連你大腿也扭斷了纔好!”

夢魚奇道:“阮姑娘怎地忽然變成惡人了?”

阮冰道:“我本來也不是好人啊!我問你,你要找的那女子是誰?若是說找你媽媽或是親姐妹,那還罷了,否則,哼哼!”

夢魚猛然醒悟,心想:“我一直以爲是阮公子對我有意,實則是阮姑娘對我有情。方纔她好似還說要嫁我來着,我好像也未敬謝不敏……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阮冰見夢魚臉色古怪,急道:“你快說,你要找哪個女子?若不是你媽媽姐妹,我便是找到了,也立刻殺了!”

夢魚心道:“阮姑娘這醋勁一發而不可收拾,水迷離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兩者皆是動不動便殺人,武功又是相當,若叫她們碰面,非得打個幾日幾夜、昏天黑地不可,屆時必然有所死傷。可萬萬不能叫阮姑娘知曉了我要找的是誰。”

阮冰還待再問,那十來個人已奔至幾丈開外,只見個個都身着勁裝,手持長劍,確是武林中人無疑。阮冰見那些人奔近,忽地換了臉色,對謝九日大聲怒道:“你這強盜,搶去我夫婦行囊不說,還將我夫君打成重傷!我便是武功不及你,也要與你死磕到底!”

謝九日一愣,心下暗道:“我怎麼成強盜了?江湖中人人皆知,謝某隻採花而不劫財,我又怎會搶你夫婦——你倆怎麼成夫婦了?”剛要開口詢問,那十來人已奔至眼前,將阮冰圍住。爲首的是個老者,向阮冰抱拳道:“這位姑娘,還請將敝派劍譜交還出來!”

阮冰眼盯謝九日,卻與那老者道:“我也想還,可還不出了,我夫婦行囊錢物,全叫那強人搶去了!”

那老者當即轉身向謝九日拱手道:“在下雁蕩派掌門鄭今仁,敢問足下何人?可是搶去了那位姑——那位夫人的財物?”那老者所領十來人,隨之轉向,將劍尖齊齊對準謝九日。

阮冰一聽那老者自報名號,與“正經人”同音,忍不住就“撲哧”一笑,心中卻喊道:“哎喲!我被搶了財物,夫君又被打傷,應該惱怒不及,怎還笑得出來?我這愛哭愛笑的毛病就是改不了,遲早害了自己!”

鄭今仁臉色一沉,道:“請問夫人,老夫的名字可是好笑得很?”

阮冰暗道:“好像這小老兒並未瞧出破綻,我便將錯就錯吧!”忙收了笑,道:“鄭掌門請海涵!實因小女子的師哥名爲步正錦,小女子自小拿他名字逗趣慣了,眼下聽得前輩名字,就一時難改積習,冒犯了鄭掌門。”

鄭今仁哼一聲,忖道:“這女子居然是青城派新任掌門步正錦的師妹!可青城派與我雁蕩派毫無仇怨、素無瓜葛,爲何又要派人來偷我派劍譜?啊,是了!他青城派定是自認劍法不及我雁蕩派,便要窺鑑我派劍法,以補他青城派武學之不足!”想至此,便抱拳道:“既然夫人是青城派高人,爲了青城、雁蕩兩派和氣,還望夫人交還敝派劍譜。非是老夫小氣,不肯將劍譜借與貴派一閱,實因敝派自開宗立派以來,武學便不外傳,老夫不敢違逆祖訓!”

阮冰忽又流下淚來,道:“實不相瞞鄭掌門,小女子也不想來偷貴派寶物,全是步師哥逼我這般做的!他違背先師遺訓,以我與夫君的幼子作挾,強令我來偷取各門派的武學,好讓他……好讓他……”

鄭今仁逼近一步,道:“好讓他什麼?”阮冰帶淚苦笑一下,搖頭不語。鄭今仁心下暗道:“莫非這步正錦偷學各門派的武功,是想技壓羣雄、稱霸武林?想不到青城派老掌門苦良子真人德高望重、與世無爭,竟教出個狼子野心的不肖徒弟!”

夢魚一言不發,閉眼裝作昏迷,卻暗暗好笑:“原來是阮姑娘偷了雁蕩派的劍譜,人家追來要還了。不過阮姑娘也真是壞得很,爲了找機會開溜,先是大放厥詞,將局勢攪亂,再而欲言又止,叫人胡亂猜疑!”又一轉念,心下笑道:“這般事情好像我也沒少做。”

阮冰又道:“本來我竊取了貴派與括蒼派的劍法祕籍,是要回青城山去交差的,哪知半道遇上這個歹人,將我夫婦物事全奪去了,包括那兩本劍譜。他搶了物事不算,還將我夫君打斷了腿,甚至還要……還要……還要非禮我這有夫之婦……”說着,一面哭泣,一面指向謝九日。

謝九日一驚,暗道:“這小美人嫁禍本事一流,謝某人算是栽她手上了!”忙眼觀四路,凝神運氣,以備隨時與人動手。

鄭今仁心下也是一驚,未及細想,站於其旁的師弟吳今義與他悄聲道:“師哥,這女子竟也偷了括蒼派的武功。”鄭今仁微一點頭,心下想道:“括蒼派一向與我派不和,彼此爭鬥不休,若是趁眼下機會將括蒼派的劍譜取來,將之參詳透徹,便能壓他們一頭了!”想到這等好事,不禁面露得意微笑。

同時,雁蕩派又有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跨前一步,倒持長劍,向謝九日作揖道:“在下雁蕩派郝今智,請問閣下何方神聖?”

阮冰一聽“郝今智”三字,便想到“好精緻”三字,又要忍俊不禁。夢魚與阮冰相處不久,卻已知她雖伶俐機敏,又未脫稚氣,極是易笑易哭,耳聽得郝今智報上姓名,料定阮冰又要發笑,怕這一笑壞了事情,忙悄悄狠擰她的手臂。

阮冰被這突如其來一擰,手上喫痛,笑意頓消,又落下淚來,道:“我這沒良心的冤家快要死啦!要死啦!要死啦!全是被那奸賊害的!”她這般說法,既是罵了夢魚,卻也知夢魚心思,順着罵勢再度栽贓謝九日。

謝九日心道:“雁蕩派爲浙江武林魁首,雁蕩五子更是名聞江湖。謝某人雖不怵他們,打他兩個三個不在話下,可眼下斷了一趾,他五人又是齊至,動起手來,想是討不到好去。況且小美人還在一旁,若是聯手他們,謝某人今日要交代在此!”心裏這般擔憂,便不敢報上自己臭名昭彰的名號。

雁蕩派中又有一名四十來歲的門人跳出,執劍怒道:“和這等掠人財物、傷人性命、淫人賢妻的惡徒還有什麼好說?看劍!”一招向謝九日遞去。此人乃是雁蕩五子中的末子費今信,生平最是嫉惡如仇,又性情暴躁,剛纔聽阮冰哭訴謝九日的惡行時,已義憤填膺,又見謝九日遲遲不敢報上名來,料定阮冰所說屬實,便按捺不住鋤奸之心,上前動起手來。

謝九日早做準備,見費今信一劍刺來,不避不架,竟欺身而前,以肉掌拍打劍面。費今信心中一樂,想道:“你是傻子嗎?我劍這麼一橫,你便以身試刃!”如此想時,便將劍橫轉過來。謝九日暴喝一聲:“好!”那掌竟不避去,果要以肉試劍。

阮冰見此,暗叫一聲“哎呀”,心道:“謝狗日若這麼快就敗下陣來,鷸把蚌肉給吃了,漁翁還得什麼利?”見地上有塊小石子,忙一腳踢上。石子挾帶勁風,朝費今信長劍飛去。

一瞬間後,卻見費今信手捂腰部,又聽“叮”的一聲,長劍折斷。原來謝九日那一掌在於誘敵,叫費今信既輕視了他,又將視線全集中在劍與手之上,他則無聲息地踢出一腳,正中費今信腰部。而長劍折斷,則是拜阮冰那腳小石子所賜。

雁蕩派年輕子弟紛紛大驚,見謝九日只一招便將費今信拿下,料不出他是什麼來頭,一時不敢向前。鄭今仁等雁蕩四子則將阮冰暗助謝九日之舉看得清楚,轉頭喝問道:“夫人,你不是說這惡人搶你錢物,傷你丈夫,你又爲何要幫他?”

阮冰故作慌張道:“我哪裏是要幫他?我是幫貴派那位前輩的!哪知踢偏了準頭,小石子撞上了前輩長劍。”

雁蕩五子中的第三子劉今禮最爲足智,一早便猜出阮冰所言不盡不實,待見阮冰踢石相助謝九日,更知事有蹊蹺,當即喊道:“大家先別動手,將事情捋清楚了再說!”

郝今智跨上幾步,將費今信扶回原處,同時舞劍身前,以防謝九日偷襲。吳今義問費今信道:“怎樣?”費今信運氣療傷,無法開口,只緩緩搖頭,以示並無大礙。

劉今禮踏上一步,向謝九日道:“我們不管足下是誰,只請交還雁蕩劍譜,便各歸其路,不再相犯。至於你與那位青城派夫人的過節,自有青城派來爲她出頭,與我雁蕩派並無干係。”

謝九日道:“在下並未……”話未說完,阮冰搶先快道:“謝九日,你姦淫擄掠,作惡多端,今日有各位雁蕩派的高人俠士在場,你插翅難逃,洗頸就戮吧!”

雁蕩派衆人一聽此人竟是天下第一淫賊謝九日,莫不大喫一驚,又知其武功高強,紛紛舉劍防衛。劉今禮道:“足下真是‘花開須折’謝九日?”

謝九日雖忌憚雁蕩派羣起攻之,但他素來狂妄,不自報名號已覺丟臉,眼下人家都問上門來,再不敢承認,卻是怎麼也辦不到。況且他一心所念的小美人便在跟前,如何肯做個縮頭烏龜?當下哈哈一笑,道:“不錯!正是謝某人!”

阮冰忙道:“各位雁蕩派前輩,快將此淫賊拿下!莫再叫他禍害良家女子!”

費今信已療傷完畢,當即拿過門下弟子長劍,挺劍便道:“好!除暴安良乃我輩分內之事!”吳今義將他一攔,道:“師弟勿要衝動,此間有掌門師哥主持。”費今信便不再出聲。

鄭今仁抱拳道:“請問謝、謝、謝……”才說五字,便哽住了。武林規矩,知曉對方名號後,若對方美名天下,則稱爲“某大俠”,若對方身爲某教派首領,則稱爲“某掌門”、“某教主”,若是隱退江湖的高人,或是無門無派又有名望者,則稱“某前輩”、“某先生”,再不濟,也可稱個“某兄弟”,可謝九日是採花賊,爲人所不齒,以上稱呼皆不合適,鄭今仁便“謝”了半天,也“謝”不出個所以然。當下只能道:“請問足下,可拿了敝派劍譜?若是拿了,還請歸還,其餘事等,敝派今日不加追究。”言下之意,只要你還來劍譜,我們便放過你,你所做壞事,與我們無關。至於加“今日”二字,也只是個維護自身正派名頭的門面話,“今日”尚且不管,“來日”便會管了?

阮冰本以爲雁蕩派乃名門正派,與謝九日這樣的武林敗類必當水火不容,挑起兩者交戰時,自己則可趁機抱着夢魚脫身。哪料這雁蕩派只顧自身利益,毫不在乎正義公道,心下失望同時,又暗自欣慰,想道:“什麼大俠英雄,全是騙人的!還是魚哥哥好,武功只練個半吊子,卻奮不顧身來救我!且來救我時還不知是我,只以爲是個民家女子。見到是我時,也當我是個男子,卻仍義無反顧要護我。魚哥哥纔是真大俠、真英雄!我能遇見魚哥哥,纔是這次出閣最大的收穫!”

謝九日冷笑兩聲,似乎也瞧不起雁蕩派,不過要他與對方起衝突,也是極不願意,便道:“謝某人並未……”

阮冰再次搶道:“小美人這一被捉去,狗日的便再也見不着她啦!”

原來阮冰見雁蕩派“靠不住”,便想“投靠”謝九日,卻也不能明說,只能用她與謝九日明白,而雁蕩派人不明白的暗語來說。

謝九日心道:“確實!這些名門正派最重名聲,可眼下在與我這個人人唾棄的淫賊作交易,若傳出江湖,不要身敗名裂?而這一切全叫小美人和那個小狗賊瞧在了眼裏,這雁蕩派又怎會放他們一條生路?若我說出事實,小美人既偷了他們劍譜,又瞧見他們醜態,更是活不了了,難說還要先受酷刑才死。我的確是再見不着她了,更捨不得叫她吃盡苦頭而死。可我若是護她,打不打得過雁蕩五子且不說,她趁我奮戰時,偷偷與她姘頭溜了,我又能再見着她了?她與姘頭快活去了,卻叫我來收拾她的爛攤子,這主意打得可好!可不救她,她又要死……小美人啊小美人,你這下可是給謝某人出了個天大難題!”這般躊躇難斷時,又往阮冰望去,只見她眼含秋波,脈脈望來,楚楚可憐,叫人心疼。當下豪氣一生,哈哈笑道:“小美人我認得半個月了,卻還不知她名字呢,豈不太過見外?”

阮冰心下一喜,知是謝九日答應幫她脫身,只是要以她的名字作交換。念頭轉了一轉,已捏造好了一個假名,便道:“她名字好像叫阮冰。”此言一出,自己也是一驚,怎地想好了說假名騙他,脫口而出的卻是真名?

謝九日笑道:“阮冰。好!好名字!老子記住了!不怕再找不見她!”又轉向鄭今仁道:“貴派劍譜,謝某人並未……”

鄭今仁等人料想謝九日說的是“並未拿取”,便已將劍尖悄悄轉向阮冰。

謝九日又哈哈一笑,大聲道:“謝某人並未打算歸還!”說罷,倏地朝鄭今仁掠去,一掌拍向他胸口。

鄭今仁大驚,豈料謝九日會如此說?更不料他會突然發難。可自己劍指阮冰,回刺已然不及,只得拍出左掌抵擋。雙掌一交,謝九日巋然不動,鄭今仁連退三步,只覺掌心、手腕,直至整條臂膀,都生疼得緊。

吳今義、郝今智二人見狀,忙舉劍分從左右刺向謝九日。謝九日見兩劍來勢迅捷兇猛,自己又手無寸鐵,擋架自是不能,只得向後掠去。只是徒手之人與用劍之人交戰,切忌一味規避,要麼索性轉身逃跑,否則退開第一步,對方緊刺而來、追削而至,自己就不得不再退第二步、第三步,如此便完全落入下風,再難出手還擊,且退避總不及進攻快速,到頭來終要命喪敵手。謝九日武藝高超,經驗老道,又怎會不知這點?只見他忽地倒掠至道旁民舍屋頂,雙手在身上一剝,竟將從客棧掌櫃那搶來的外衣脫下。再又舉手往身上一撩,連襯衣也脫了下來,袒胸迎戰。

吳今義與郝今智見謝九日竟脫下衣衫,不禁啞然,齊齊笑道:“赤膊上陣又有何用?”說着,也雙雙飛掠至民舍屋頂,雙劍齊刺謝九日兩肋。

謝九日哈哈一笑,甩起雙臂格擋。只聽“叮”、“當”兩聲,兩把長劍都被盪開,且吳今義與郝今智都覺虎口發麻。二人心下奇怪,怎地謝九日以血肉之軀也能擋劍?莫非他已練就神功,能刀槍不入了?定睛看去,只見謝九日雖是脫了衣衫,卻未將衣衫扔去,而是一手執一衫,又運氣於衫,使衣衫堅挺,猶如兩根棍棒,竟是將衣衫當作了武器使用!

阮冰遙遙望見,大聲讚道:“謝狗日好威風!小美人刮目相看啦!”

謝九日心中一喜,精神大振,問道:“小美人可改變了主意,要隨哥哥闖蕩江湖去?”

阮冰嘻嘻一笑,大聲回道:“不!小美人心裏只有魚哥哥了,再容不下別人!不過下次小美人再見謝狗日,定會手下留情,絕不取他性命!”

謝九日心中微微失望,剛要再回話,卻見鄭今仁也持劍飛來,劍招極巧,劍勢極利,當下收回心神,全力應戰。同時吳今義與郝今智再度分從兩邊刺來。謝九日哈哈大笑道:“老子沒讀過什麼書,可三英戰呂布的事卻熟得很!老子自然是飛將呂奉先了,不知三位又如何對應劉關張?”

說話時,高高縱躍而起,在半空中調整姿態,使身子平展,如俯臥一般,向下墜來。鄭今仁等三人見狀一喜,心想謝九日墜落時再無借力處,變向已無可能,直消高舉長劍,便能叫他自行撞上劍尖,洞穿身體而亡。謝九日早料那三人會以此應對,便從衣衫上收回真氣,使衣衫變軟,在墜到距三人六七尺高時,忽地一甩手,將衣衫纏上吳今義與郝今智的長劍,在剎那之間,又運氣於衣衫,使衣衫變得堅韌,不至被劍刃割斷。吳今義與郝今智大驚,不料謝九日還有此招,急忙要縮臂收回長劍,卻覺劍不由己,竟收不回來。

謝九日又是哈哈一笑,有了對方雙劍借力,便將身子往前一挺,如盪鞦韆一般,雙腳向鄭今仁踢去。鄭今仁見自己兩位師弟的長劍都被謝九日的衣衫縛住,拔又拔不出來,將劍脫手則更不好,那等於是繳械投降,二人便傻愣愣地杵着,成了謝九日的“鞦韆架”,登時心頭大怒,既怒謝九日出此怪招,又惱兩位師弟武藝不精,被人戲耍,當下使出“雁蕩劍法”中的一記絕招“長龍落湫”,將長劍舞若一條銀龍,上下翻飛,左右往復,朝謝九日撲去。

謝九日一驚,見來劍路勢變幻不定,喫不準會刺向哪裏,自己這一腳踢去,輕則腳掌被劍尖洞穿,重則雙足齊齊被削,當下身子一沉,雙腳在屋頂上一點,倒“盪鞦韆”而去。鄭今仁這一劍的劍尖便貼着謝九日的雙膝,一路追去。謝九日倒蕩至又平擺起身子時,已避開那劍。鄭今仁也已持劍穿過“鞦韆架”,便要往上去刺謝九日。謝九日卻已蕩至頭下腳上的位置,又避開了來劍。鄭今仁回身要再刺,猛覺眼前撲來一物,還未來得及端劍平刺,胸口已被那物事擊到,頓時慘叫一聲,氣血翻湧。原來謝九日倒盪鞦韆,正好蕩過一週時,鄭今仁也迴轉過身,謝九日便趁勢雙腳踢在他胸口。

鄭今仁受此一擊,內傷不輕,忙跳下屋頂,運功療傷。吳今義與郝今智見師哥受傷,心中大急,各自撤劍,跳落民舍,從弟子手中接過長劍,護住鄭今仁。

鄭今仁道:“我無礙,你們徑去放手一戰,切不可丟了雁蕩派的臉面!”吳今義與郝今智應聲,又再掠上民舍,與謝九日纏鬥一起。

另一邊阮冰卻已奔出將近半里,將追來的雁蕩派衆弟子遠遠拋下,心中剛覺一喜,忽地聽見腦後風聲異響,忙一歪頭,卻見一柄長劍貼着鬢邊飛過,將她頭戴的男子唐巾與網巾一齊割斷,頓時滿頭青絲飄灑而下,露出原本女兒裝扮。那柄劍卻直直飛了出去,落在幾丈開外的地上。

阮冰又驚又怒,心想自己若功力稍淺,未察覺身後飛來長劍,或是躲避得慢一霎那,自己腦袋已被劍刺穿。死且不說,還死得難看至極,叫魚哥哥看見自己一張俏臉中間被戳出個窟窿,那是做鬼也沒臉見他了。當下回身過來,卻見劉今禮與費今信朝自己奔來,劉今禮手上無劍,費今信手上有劍,那方纔飛劍,自然是劉今禮所擲。

原來剛纔阮冰見謝九日一出手便纏住雁蕩三子,心下大悅,笑道:“終於打起來了!”忙抱着夢魚往寧波城飛奔。

費今信本要與鄭今仁等三人一同對付謝九日,劉今禮卻拉住他道:“我們去追那丫頭,劍譜多半還在她身上!”費今信道:“可謝九日不管了嗎?這廝爲害民間,應儘早剷除!”劉今禮道:“是民間重要?還是我派劍譜重要?再說謝九日已有掌門師哥和吳師哥、郝師弟對付,你不信自己師兄弟的武功?還不隨我去追那丫頭?”費今信於五子中排行最小,只得聽師兄吩咐,一同去追阮冰。

阮冰懷抱夢魚,奔跑速度減慢一半,終叫劉今禮與費今信慢慢追上。劉今禮方纔見阮冰踢石子那一下力道,便知自己二人合力也未必是她對手,便在只距幾丈時,擲劍偷襲。阮冰歪頭避過,迅速轉身,滿臉怒色。

恰在此時,遠遠傳來鄭今仁一聲慘叫。劉今禮與費今信自然臉色大變,暗自焦急。阮冰也是心下一慌,暗道:“這雁蕩派武功如此不濟,掌門人竟那麼快就敗下陣來!早知如此,他們劍譜不要也罷!若是謝狗日一會兒就將那雁蕩三子全收拾完,必定再來追我,我又要逃跑不及!”

費今信滿面愁容,忽地搖頭道:“不行!我不能置師兄們與惡賊死鬥而不顧,反去對付一個弱女子!”說罷,返路奔去。劉今禮連喊幾聲也無用,只能任他回去。

阮冰一笑,道:“只剩你一人了,要捉我便動手吧!”

本來劉今禮手無兵刃,武功又遠不及阮冰,阮冰應棄之不理,再度逃跑,儘量拉開與謝九日的距離,可方纔劉今禮欲置她於死地,這口氣她便如何也咽不下去,一定要叫劉今禮付出代價。

劉今禮卻見阮冰懷抱一個昏迷男子,雙手不能再用,當無威脅,便獰笑道:“捉你?你偷我派至寶劍譜,又冒充青城派高人,欲挑起武林紛爭,還與謝九日那樣的惡賊狼狽爲奸,似你這等妖女,當立時誅殺,又何須捉你?”

阮冰見劉今禮肆無忌憚,又未見過他出手,心下不禁微起擔憂,忖道:“瞧這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難道武功比他幾個師兄弟都高?”便道:“你殺了我,卻不想要回劍譜了?”

劉今禮道:“我派劍譜如此寶貴之物,你定是隨身攜帶,即便不在你身,也在你夫君身上,待我將你二人全殺了,自能取回!”

阮冰道:“你這人怎麼那麼毒辣?魚哥哥從始至終都在昏迷,又沒得罪你,你怎麼連他也殺?”

劉今禮呵呵笑道:“妖女的夫君,還能是個好人嗎?我殺你二人,是替武林除害,維護世間正義,又怎麼能說是毒辣?”

阮冰越見這人越是惹氣,便想先放下夢魚,使一身輕鬆,好立時擊斃對方,卻忽地見到雁蕩派中幾個武功較好的年輕弟子追了上來,暗道一聲“不好”,又想:“這人狡猾得很!他要殺我,早就出手來殺了!他見我懷抱魚哥哥,不能主動出擊他,就不停說話,拖延時間,等待後援。我卻上了他的當!”

那幾個雁蕩派弟子一至,便對劉今禮恭敬道:“師叔!”劉今禮道:“去將那妖女殺了!”衆雁蕩派弟子齊聲稱是,舉劍刺來。

阮冰暗道:“可惡!現下他們人多了,可不能將魚哥哥放地上了!”這麼想時,對方長劍已至跟前,苦於雙手不能使用,只得縱躍而起,雙腿分向來劍踢去。好在她穿着質地極好的牛皮靴子,尋常刀劍難以破壞,且對方是雁蕩派二代弟子,武功與她天差地別。靴劍相碰,長劍便被遠遠擊飛出去。雁蕩派以劍法著名,拳腳功夫稀鬆,若手中無劍,便難動武,因此那兩名弟子長劍被震飛,手掌受傷,心下大駭,只得退去一旁。

雁蕩派其餘弟子心生怯意,繞着阮冰舞劍,不敢靠近。劉今禮怒道:“給我上!”說着,搶過一名弟子長劍,也挺劍逼來。其餘弟子見師叔攻上,膽勢大壯,也揮劍或刺或削,直取阮冰上身要害。

阮冰見劍光霍霍,憑雙腿難以全部招架,忽地一矮身,叫數劍全至頭頂落空,順勢使出一個掃堂腿,環踢一圈,但聽得“喀喀”、“啊啊”之聲大作,已有三四人小腿被踢斷,發出慘叫,跌倒在地。

劉今禮及另兩名武藝較精的弟子,跳閃開去。那兩名弟子身在半空,已擺好劍招,落下時便朝阮冰當頭砍下。阮冰起身不及,索性仰倒在地,雙足朝上,以靴底招架來劍,只聽見“噗噗”兩聲,兩劍分別砍進了兩隻牛筋靴底。

阮冰心下一驚,暗道:“還好妹妹這雙靴子做得牢靠,否則姐姐雙腳全被劈開,就要變成四腳怪啦!”一面想時,一面將雙腿運滿內力,猛地併攏又交叉過去。那雙劍連着鞋底,便也擊在一塊兒,雙雙摺斷。而持劍那兩名弟子,則身子相撞,嘭一聲響,斷裂骨頭數根,頓時暈厥,摔落在地。

劉今禮見弟子或敗或傷,心下怒極,當下也使出那記絕招“長龍落湫”,自半空向下刺來。他此刻用此一招,倒比鄭今仁對付謝九日時使出此招更爲地道。此招本是從雁蕩山龍湫瀑布演化而出,那瀑布自上而下墜流,狂吼奔騰,氣勢雄壯,如銀龍般躥入潭湫,劉今禮將這招由上而下使出,便溯源歸根,與龍湫瀑布一般無二,直向阮冰這“一池潭湫”飛降。只見劍花點點,如水花一般,籠罩住阮冰全身。

阮冰躺於地上,靴底還嵌着兩截斷刃,雙腳無法着地,便也不能騰身而起;若故技重施,再以靴底相抗來劍,怕是斷刃深入,連靴帶腳一齊削開,而劉今禮也能順勢刺下,將她和夢魚刺個對穿,真正做到“一箭雙鵰”;若翻滾閃避,則懷中橫抱着夢魚,也不可行。眼見那柄似瀑如龍的長劍襲落,當真是萬般無奈,只得閉眼就死。心中卻也不如何害怕,只道:“魚哥哥,我倆要被串成兩顆糖葫蘆啦!”

阮冰合上眼睛,再不管那一劍會刺中自己哪裏,反正能與魚哥哥一道死,也是“抱愛黃泉”,而非“抱恨黃泉”。霎時之後,卻聽得“咦”、“叮”、“啊”、“呀”四聲,忙睜開眼來,只見劉今禮那把長劍已被震飛出去,只剩他這個人還在墜落而下。電光石火間,不及細察,忙飛出一腳,以腳尖踢在他腰間,將他踢開一旁。

原來適才阮冰仰倒在地,以靴底格擋雁蕩派弟子長劍時,夢魚悄悄從地上抄起一把長劍,他雖手腕無力,但要持一把三四斤重的鋼劍,還不成問題。隨後就見劉今禮以一招“長龍落湫”刺下,又見阮冰毫無應對辦法,便氣灌臂掌,揮劍而上,與來劍對拼。劉今禮本以爲自己一招能斃其二人,又一直以爲夢魚處在昏迷中,猛地見夢魚揮劍來砍,既是驚訝夢魚未昏迷,又是害怕自己要失手,便發出“咦”的一聲。隨後兩劍相擊,發出“叮”的一聲。夢魚體內兼有水迷離、鳳凰夜卿、張見峯、謝九日四人或有心或偶然而灌輸的真氣,加之多年來於睡夢中無意練成的修爲,此時內力已臻一流境界,與水迷離、花飄零、阮冰,以及滅古教護法窮奇、饕餮等人比起來,也相差無幾了,只略遜於謝九日、周輕塵、混沌等人,比之眼前的劉今禮,則遠遠勝出,故這雙劍一交,劉今禮立時虎口迸裂出血,長劍脫手而飛,隨之發出“啊”的一聲慘叫。只是夢魚內力雖甚,腕骨卻脆,如此全力一擊,便將手腕再度震斷,故也發出一聲“呀”,以表疼痛與驚慌之情。

阮冰喜道:“魚哥哥,你總能出奇制勝!”又見夢魚面如死灰,長劍也拿捏不住,脫落下來,忙一面接住劍,一面道:“魚哥哥,你怎麼了?”

夢魚忍痛笑道:“我不會武功時,浪跡江湖也毫髮無傷;會武功後,便是躺着,也能斷手斷足。”阮冰聽這一說,便向夢魚手臂看去,見他右手耷拉下來,卻是掌心朝外,而非自然垂手時該呈現的掌心向內,頓時大驚失色,淚水決堤,哭道:“魚哥哥,你的手!你的手!”夢魚強笑道:“亂點亂摸你身子的報應。”

阮冰哭道:“什麼報應呀!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愛怎麼點怎麼摸,便怎麼點怎麼摸,哪會遭報應?”夢魚奇道:“你怎麼是我的人了?”

阮冰不答,卻咬牙道:“魚哥哥,我給你報仇!”說着,將長劍挑松靴底斷刃,隨後兩腿一甩,兩截斷刃飛出,正中雁蕩派兩個弟子心口。斷刃勢猶未盡,穿身飛出,由此可見阮冰甩腿之力多大,心中憤恨多深。

其餘雁蕩派弟子見那兩個弟子死狀慘怖,全都大駭,想要逃跑,苦於雙腿被阮冰踢斷,只能連滾帶爬撤去。阮冰冷冷一笑,見周圍只剩劉今禮一人,便將夢魚安置在地,柔聲道:“魚哥哥,若有人靠近你,你就大聲叫我。”夢魚點頭作答。

阮冰直起身子,對劉今禮冷冷道:“你不是將那劍譜當作寶貝麼?本小姐這便還你,你有本事,便來接去!”說罷,從懷裏摸出一本書冊,朝劉今禮擲去。

劉今禮此時正運功療傷,但見本派至寶劍譜飛來,也顧不得傷勢,躥身而上便要去接。卻見道道劍光飛來,不得不又頓住腳步。霎時間,劍光便將那本書冊切成無數碎片。夢魚在旁觀望,不禁喊道:“三清劍法!挫銳解紛!”

那道道劍光正是阮冰所使出的太清派劍法中的一招精妙招式“挫銳解紛”。阮冰回頭向夢魚甜甜一笑,道:“魚哥哥,你也認得這劍法?原來你也通曉各派武功,咱倆倒是同道中人呢!”

夢魚一怔,心道:“什麼同道中人?你的武功都是偷人家的,我的武功都是人家送的,豈能一樣?”

劉今禮見本派劍譜化爲碎片,登時痛心疾首,又想能拾回一些碎片拼湊也好,便伸出雙手要去抓紛揚碎紙。阮冰見狀,左掌連連拍出,掌風便將碎紙吹散四方。劉今禮大怒,道:“你這妖婦,忒也狠毒!”

阮冰冷冷道:“你們低三下四好好與我說話,我心一軟,說不定也將劍譜還你們了。可你們將魚哥哥傷成這樣,我還豈能善罷甘休?這便是雁蕩劍譜的下場了!一會兒你的下場與劍譜一樣!我不欺負你,你拾把劍,我來與你比劍,看看你雁蕩派的劍法到底有多高明!”

劉今禮方纔見阮冰露了那一手劍法,便知自己在劍術上也不是對手,可左右一死,不如一搏,何況也不能丟了雁蕩派的臉面,便拾了一把劍在手,使了一招“秋雁南歸”,正是雁蕩劍法中的起手式。阮冰隨之也使出一招“無觀其妙”,同樣是太清劍法中的起手式。劉今禮高喝一聲,端劍刺來,正是雁蕩劍法第二式“雁過留聲”。此招劍勢奇快,長劍所過之處,留下淡淡劍影,而破空之聲更如雁鳴,故名雁過留聲。

阮冰卻冷哼一聲,道:“好慢!平庸!”同樣使出太清劍法第二式“有觀其徼”,劍氣化作五六個圈,向劉今禮罩去。

劉今禮大驚,暗道:“太清派掌門令狐孤道長,也只能劃兩個劍圈,這妖婦怎能劃出那麼多圈?”見劍圈厲害,沾身非死即傷,便飛身而起,從圈中穿來,身姿果如一頭大雁,那劍尖便是雁喙,徑向阮冰啄去。阮冰嘴角抿出一抹冷笑,平劍從圈中刺去,卻是此招後着。

劉今禮見劍圈中竟還能刺出一劍來,登時大驚,可身處半空,一是不能借力變向,二是身周全是劍氣,也變向不得,心中暗道:“這妖婦定要以劍刺我手腕,兩劍同長,她刺我手腕,我便也刺她手腕,大不了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阮冰卻未要去刺他手,而是朝着他手中劍的劍尖刺去。劉今禮一怔,暗道:“這是什麼招數?”纔想完,兩柄劍的劍尖已點到一起。也未發出任何聲息,一柄劍便斷成數段,另一柄劍卻完好無損。隨之而來,鮮血四濺。劉今禮“啊、啊、啊”地不斷慘呼,卻是一條臂膀已被卸去。

阮冰將劍又劃一圈,打散先前劍圈,一劍抵住劉今禮咽喉,道:“你還有左手,再拾劍來比過!”夢魚在旁忙道:“阮姑娘,饒他一命。”

阮冰微微一笑,道:“好!我聽魚哥哥話!”話落劍起,又削斷劉今禮另一條臂膀。隨後一笑道:“此人話太多,方纔就是他出言壞我好事,舌頭也留不得!”趁劉今禮喊叫之際,一手探出,迅捷無影,攫住他舌頭,往外一扯,長劍一揮,只剩舌根。然後又道:“舌頭沒了,還留牙齒做什麼?”一掌在劉今禮面頰上來回兩拍,牙齒頓時脫落大半。

劉今禮痛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阮冰丟下長劍,跑來又將夢魚抱起,笑道:“魚哥哥,我聽話麼?你叫我饒他性命,我便饒了。”夢魚暗歎:“還不如不饒,讓他死個痛快。”

阮冰道:“我們快走,這人剛纔那般大叫,一定驚動了其他人,他們馬上要追來啦!”說着時,已飛奔起來。夢魚見劉今禮暈倒在地,血仍直湧,若再不救,也要沒命,便運氣喊道:“雁蕩派快來救人,劉今禮要沒命了!”

阮冰嘆道:“魚哥哥想做活菩薩,可人家當你是軟柿子。”

夢魚苦笑一下,心道:“活菩薩我不敢當,你卻是個真夜叉呢,水迷離也是女夜叉。”

一路向寧波城跑去,倒也未見雁蕩派或謝九日追來。到寧波城下時,天已亮起,晨鐘敲響,城門大開。阮冰抱着夢魚,一口氣跑至一家客棧,卻也不經大堂入內,徑自縱身而起,破窗跳入一間客房中。

夢魚奇道:“怎麼不走門,卻要跳窗?”阮冰咯咯笑道:“方便呀!”夢魚也不禁失笑道:“確實!走門還得繞路走樓梯,還得聽跑堂小二囉嗦,最麻煩的是還得付錢。”

阮冰笑道:“錢我早付過啦!這間客房本來就是我住的。”夢魚點頭笑道:“那最好了。”阮冰笑道:“死腦子,窮迂腐!”

阮冰將夢魚抱去牀邊,夢魚忙道:“狗屎!狗屎!”阮冰嘟嘴道:“狗屎上牀,確實不好。可魚哥哥腿斷了,行動不了,也不能脫衣呀,只好和着狗屎一塊兒睡了。”忽又笑道:“我真傻!我去拿把剪子來,給魚哥哥將衣衫剪開!”

夢魚忙道:“剪不得!剪不得!”阮冰道:“爲什麼?”夢魚道:“江湖中人——不單江湖中人,整個天下的人爲了那密碼,都要捉我,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吧。我現下一身化子打扮,便沒人認得出我了。要是你將這身丐服剪壞,我便沒了僞裝了。”

阮冰哼一聲道:“有我冰雪閣閣主在,誰敢動我的魚哥哥?”

夢魚道:“對了,你說的冰雪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怎麼會什麼都有,什麼都能學到?我便是聽了你這句話,纔將你誤以爲是密碼老妖的。密碼老妖在我十三歲時,曾對我說,有個地方什麼都有,什麼都能學到,要帶我去玩。其實是要將我騙去,好吸我血。”

阮冰雙手掩嘴驚道:“那麼嚇人的?難怪魚哥哥將我認成密碼老妖時,會那麼緊張害怕呢!”夢魚道:“一言難盡,我先歇息下,稍後與你說詳情。”阮冰道:“正是!我也去拿把剪子來,給你除去衣衫。這丐服你再捨不得,總是要脫的,否則怎麼上夾板固定斷腿?”

夢魚一想也對,便未阻止。阮冰將夢魚安置在牀後,就要從門口出去。夢魚又道:“等等!”阮冰回頭道:“怎麼啦?”夢魚笑道:“我一日一夜未進過食了,餓得慌。”

阮冰也笑道:“我也是一日一夜沒喫飯啦,肚子也早咕咕叫了,若是喫過飯有了力氣,又怎會被那謝狗日擒去?魚哥哥,我一會兒帶飯回來,你再忍忍。”說罷嫣然一笑,出門去了。

夢魚倚靠牀頭,不多時就睡去了。夢裏只見阮冰化身成了密碼老妖,將他捉去冰雪閣,關進了一間寒冷徹骨的房間。他想逃跑,卻到處都找不見出口。忽然又有一人被關了進來,卻是水迷離。他忽然一點也不恨水迷離了,只想要保護她。這時密碼老妖突然出現,一把將水迷離搶去,又一口咬上她脖子,吸她氣血。水迷離慢慢變成一具乾屍。他正要痛哭起來,卻見密碼老妖變回了阮冰,嘻嘻笑道:“魚哥哥,沒剪疼你吧?”

夢魚緩緩睜眼,正見阮冰坐於牀沿,拿剪子在給他剪褲管。只是這一見下,不由癡了,原來阮冰換了一身女子裝束,頂戴狄髻頭面,身着淡粉色交領襖,腿穿青花色馬面裙,端的秀美嬌柔,不可方物。

阮冰臉上微微一紅,莞爾笑道:“魚哥哥,我美麼?”夢魚呵呵傻笑,道:“阮姑娘,這可叫我如何回答纔好?”阮冰撅起嘴道:“你心裏怎麼想的,便怎麼說呀!”夢魚笑道:“那就更不好說了。”阮冰道:“哼!說個美字,就那麼難麼?”

夢魚道:“難是不難。”頓了頓,又道:“好吧,阮姑娘確實很美。”阮冰不樂道:“爲何要加阮姑娘三個字?你一直‘軟姑娘軟姑娘’地喊我,我很軟麼?從今而後,不准你再喊我阮姑娘!”夢魚奇道:“不喊你阮姑娘,難道再喊回阮公子?”

阮冰撲哧笑道:“不行!不行!阮姑娘、阮公子,都喊不得!”夢魚道:“那便只能喊餵了。喂,你可喫過飯沒?”阮冰笑道:“沒呢!傻魚哥哥沒喫飯,冰兒又怎敢先喫?嗯,對啦!我爸爸媽媽都喊我冰兒的,魚哥哥便也喊我冰兒吧。”

夢魚一愣,道:“這……這……”阮冰急道:“你不喊我冰兒,我就再不給你喫飯!餓死你拉倒!”恰在此時,夢魚肚子咕地一叫,好似在提抗議。阮冰撲哧一笑,拉着夢魚未斷之手搖道:“魚哥哥,你便喊我冰兒吧,好不好?”夢魚見阮冰嬌態可愛,實在拒絕不了,可如此親暱稱呼,又難以啓齒,便轉話頭道:“你剛纔說到冰雪閣,便說說冰雪閣的情況吧。”阮冰笑道:“你喊我冰兒,我便告訴你。”夢魚搖頭苦笑道:“冰兒,請你說吧。”

阮冰大喜,便一面給夢魚剪褲子,一面道:“冰雪閣也沒什麼奇特之處,其實就是一幢大房子啦,是我爸爸媽媽取我姐妹倆的名字,給我和妹妹建的。”夢魚一早在郊外客棧的牀底下,便聽阮冰與謝九日提起過有妹妹,此時便也沒怎麼意外,未去插話,繼續聽阮冰道:“我爸爸媽媽給我姐妹倆找來很多很多有趣物事,什麼走馬燈啦、皮影戲啦、孔明鎖啦,應有盡有!不過最多的卻是書籍,什麼書都有,四書五經啦、唐詩宋詞啦,無一欠缺。這些倒還不算稀奇,稀奇的你曉得是什麼?”

夢魚腦筋一轉,便道:“稀奇的是,藏書裏最多的卻是武功祕籍。”

阮冰哈哈一笑,道:“到底是魚哥哥,一猜便着!”夢魚道:“我見你各門各派的武功都會,由此猜出的。”阮冰卻搖頭道:“你見我使過的武功,都不是我爸爸媽媽給我找來的,而是我自己去偷來的!”

夢魚笑道:“我想也是如此。譬如我老哥哥儒山大俠的春秋掌法,想來也不至流傳於世,叫人輕易就能收藏去的。”阮冰咯咯笑道:“那是呀!魚哥哥,我給你看些物事。”說罷,將剪子往旁一擺,彎下腰去,從牀底翻出一個包袱,置於牀上,打開後,只見其中藏着厚厚幾冊武功祕籍。

阮冰挑出一本,道:“魚哥哥,你瞧!”夢魚定睛看去,封頁上正寫着“春秋掌法”四個大字。阮冰又挑出一本,道:“魚哥哥,你瞧!”夢魚再看,卻是嚇了一跳,道:“你連老哥哥的《五常神功》也偷來啦?儒山大俠府戒備森嚴,你卻是怎麼溜進去、又偷出來的?”

阮冰嘻嘻笑道:“這可就要感謝魚哥哥啦!”夢魚奇道:“關我什麼事?”阮冰忽地臉色一紅,羞道:“魚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四個月前,你和我在儒山城中初見之事?”夢魚道:“自然記得。”阮冰道:“其實那時我是初次出遠門呢。剛到江湖,什麼都沒見識過,什麼都覺得新鮮,不過纔沒多久,就覺得厭了,這江湖中人,世間之人,不是道貌岸然之輩,就是粗俗不堪之徒,直到我遇見了魚哥哥,才終於發現,還有一個人是不同的。”

夢魚臉上也一紅,道:“我有什麼不同?和別人一樣雙眼雙耳,一嘴一鼻。”

阮冰笑道:“魚哥哥有趣呀!還很仗義呢!那時我幫你點住白馬幫人的穴道後,假裝離去,其實沒走遠呢,一直在後跟着你。你和那位霜竹姐姐,還有另外兩位掌門姐姐,與那滅古教的窮奇惡鬥時,我都在旁瞧着!你們都沒察覺到,我是不是很厲害?”

夢魚點頭道:“確實厲害!可你既然跟着,爲何不出手相助?害我差點被窮奇吃了。”阮冰道:“我怕你發覺我在跟着你呀,那時候麪皮子好薄的!這幾個月在江湖混跡,不知怎麼就厚了。不過那時我見你爲了救那幾位姐姐,要窮奇先喫你時,一面對你仰慕得很,一面也確實準備出手救你了。”夢魚笑道:“卻還未等到出手,無命捷足先登,救下了我們。”

阮冰笑道:“確實,那位無命吉——無命大俠的武功也太高強了!她不僅幾招之內就解決了窮奇,而且呀,她還發現了我躲在左近!只有她一人發現了我!”夢魚道:“無命發現了你?”

阮冰道:“是呀!無命大俠還以爲我是壞人,你們走後,她就找上我啦!她一眼瞧出我是女兒身,又問了我幾句話,見我對你沒有歹意,便又飛走了。後來我想幫你出口惡氣,去教訓教訓那窮奇,正好見他要喫大悲派和極樂門的弟子,便和他打了起來。他被無命吉——被無命大俠廢掉了內功,當然不再是我對手,沒幾招就敗下陣來。不想他的夥伴饕餮躥了出來和我對打,那饕餮矮矮胖胖的,武功倒厲害得很,和我打了半天沒分勝負。這時無命大俠又出現啦,原來她還懷疑我是歹徒,一路在跟蹤我,直到見我和滅古教幾個護法打架,才終於對我放心。她出現後,我與她聯手,就將滅古教護法全打跑了。”

夢魚點頭道:“此事我曉得,那兩派年輕弟子都說過的。只是此事與你偷老哥哥祕籍又有什麼關係?而偷祕籍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阮冰拿起剪子,又幫夢魚剪起褲子,一面笑道:“當然有關係啦!我去儒山城的目的,就是爲了偷五常神功的祕籍呀!我爸爸臨終前曾對我姐妹倆說,天下至高內功者有二,一爲蒼穹宮的陽清神功,一爲儒山大俠的五常神功,我爸爸說他連一個也未給我們姐妹倆尋來,覺得對不起我姐妹倆,連死都沒瞑目呢!我爲了叫爸爸含笑九泉,就立志要將這兩種武功全部偷來。可蒼穹宮在天山,離得好遠呢!我便先去了儒山城,要偷五常神功。巧也是巧,那晚儒山大俠擺壽宴,好不熱鬧,正是偷東西的好機會。我便潛入進去,本還在擔心,會不會給人發現,沒想到院子裏打起來啦,什麼蒼穹宮主媚娘子、儒山大俠辛雨亭、滅古教護法、天道城坊主、丐幫幫主、巫仙教侍女、無命大俠,還有那個紅裙舞姬,一股腦兒都來搶你。你們在外頭打得熱鬧,我在屋裏頭偷東西偷得愉快!魚哥哥,你說我該不該謝你呢?”

夢魚也笑道:“原來如此。只是你在屋裏,卻未中那巫仙教的‘十日軟香散’麼?”

阮冰笑道:“當然未中!因爲我看見那個巫仙教侍女小刀放毒啦!此時我已偷好祕籍,馬上就逃出屋子,掠上屋頂觀戰,屋頂上風大,毒氣聚不起來,便沒中毒。魚哥哥,我本想救你逃出去的,可我見那些人,不論是蒼穹宮宮主,還是天道城坊主,甚至是那滅古教上護法混沌,誰的武功都比我高,我貿然出手,也是白搭小命一條。等到後來,好容易無命大俠又出現了,擋住了那兩個天道城坊主,其他人又都中了毒,我想出來帶你逃跑,卻見那紅裙舞姬也比我快了一步,將你擄去。再後來我在江湖上打探你的消息,想去找你,可人人都說你被擄去東瀛了。那東瀛遠在海外,要乘大船才能去的,我便來到浙江一帶,看看有沒合適的船隻能去東瀛。可我朝和東瀛關係惡化,又是禁海令實施,商船全部停航了,沒船去東瀛呢,我只能在這裏徘徊逗留啦,閒來無事,便去偷一些門派的武功。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派了謝狗日來做月老,一根紅繩將咱倆又牽起來啦!我也果然是沒看錯魚哥哥,若不是魚哥哥行俠仗義,要來救我,這跟紅繩也牽不着魚哥哥呢!對了,魚哥哥,你說咱倆大婚時,要不要請謝狗日來喫喜酒?”

夢魚這數月來,吃了無數苦頭,以爲全天下人不是想利用他,便是要傷害他,卻不知竟還有位姑娘早已癡心於他,一直在牽掛他,尋找他,登時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愛憐,便湊身過去,在阮冰臉上吻了一下。

作者:吳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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