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风云录 十六(暗许)

阮冰也是嘻嘻一笑,道:“谢大哥,你可找见了你爸爸?”

谢九日闻言,顿时收起笑脸,不悦道:“我爸爸死了,别再拿我爸爸说笑!若叫我捉住那狗贼,定要将他双手双足砍断,慢慢折磨而死!”

阮冰双眼眨动,小嘴一抿,忽地呜呜哭起来。谢九日一呆,道:“我爸爸死了,干你什么事?你哭什么?”

阮冰哭道:“你爸爸死了,我爸爸也死了呀!我们两个都是孤儿了,好可怜!”

谢九日“哼”一声道:“笑话!我可怜什么?我巴不得我爸爸早点死呢!他死了,我才快活!”阮冰收了哭声,道:“咦?你爸爸天天打你屁股么?你那么盼他死的。”

谢九日拉长个脸不语。阮冰破涕为笑,咯咯道:“原来你爸爸真的天天打你屁股呀!”忽地又哭了起来,道:“我爸爸也天天打我屁股,因我小时候调皮,老爱捅马蜂窝,结果害得自己和妹妹两个被蜇得满头大包。我爸爸给我姐妹俩治好头上大包,就用戒尺打我们屁股。谢大哥,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天天捅马蜂窝被打的?”

谢九日哼道:“我可没那么傻,才不去捅马蜂窝!”阮冰止了哭声,好奇问道:“那你是做了什么,害得屁股天天挨板子?”谢九日摆摆手道:“别提了,偷姑娘家的肚兜罢了。”

阮冰哈哈笑道:“原来你这坏——你这谢大哥从小就这般淫贱!难怪你爸爸要打你!”

谢九日头一扬,傲然道:“淫贱什么?窈窕浪女,哪个男人都好逑。老祖宗都说好色性也,教我们子子孙孙要好色成性,我谢九日听从老祖宗的话,又哪里错了?”

阮冰奇道:“你不经人家同意,就好逑人家,怎么还没错了?”谢九日道:“老子又不杀人家,逑一逑,或是逑几逑便放了,人家也不少一块肉,难说还享受得很。倒是老子要使尽浑身解数,好叫人家尽量快活。老子这是做好事,又何错之有?”

阮冰愣了一愣,笑道:“你这歪理比你‘爸爸’的歪理还歪,难怪要被你爸爸打屁股!”

谢九日道:“我爸爸确实歪理一大堆,还没出息得很!为个女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忘也不是,念也不是,最后一狠心,将那女人杀了!杀了便杀了吧,不想他随后也自尽了!真是气煞个人,不提他也罢!”

床底忽地传出轻轻“咦”的一声,谢九日一惊,忙道:“什么声音?”

阮冰也忙道:“没什么声音!是我放了个屁。”

谢九日随即嬉皮笑脸道:“原来是小美人放的屁呀!吓了老子一跳,老子还以为……”

阮冰抢道:“还以为你爸爸真来找你了?咦?谢大哥,你背后那团黑影是什么?”

谢九日忙转头过去察看身后。此时阮冰已运气冲开中注穴,全身皆能动弹,刚要暴起偷袭,谢九日又迅速将头转回,哈哈笑道:“小美人你怎么那么坏?想吓唬哥哥是不是?哥哥一早便猜出了你的心思,故意回一回头,好叫你开心开心。”

阮冰恼道:“你就让我开心那么一眨眼的工夫,算什么开心?你该多回过头去一会儿,叫我也好多开心一会儿!”

谢九日搓着手向阮冰逼来,坏笑道:“小美人儿,你真要开心,哥哥这便来满足你,叫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阮冰吓道:“你!你!你要干吗?”谢九日已欺至床畔,哈哈笑道:“要寻开心,当然先要脱衣衫啊!小美人儿你被点了穴道,不能自行脱衣,只能哥哥来帮你脱了。”

阮冰眼见谢九日一双大手向自己抓来,想起梦鱼交代的话,忙道:“慢!慢!慢!我还是……是……处子……怕羞,谢大哥你先……先脱。你脱……脱完,再……再……”

谢九日微一皱眉,当即又哈哈大笑道:“也对!也对!哥哥便听从小美人儿的话,免得惹小美人儿不开心了,一会儿不能尽兴!哈哈!”说着,便挺直身子,解起自己衣衫。

不过片刻,谢九日便将衣衫脱得精光无遗。阮冰见状,忙闭紧双眼,如此不算,还拿一手遮住眼睛。谢九日一愣,随之大惊道:“小美人儿,你怎地会动了?你那穴道该是十二时辰后才解得开!”

阮冰也大吃一惊,“啊”了一声,才想到自己露了马脚。忙飞出一腿,踢向谢九日小腹。谢九日稍稍收腹,躲开阮冰那一踢击,忽又觉到脚背与小腿交界弯处的“解溪穴”上一麻,忙低头看去,又是一惊,道:“我衣衫呢?”

原来梦鱼躲于床下,见谢九日一件一件衣衫脱至地面,忙悄悄伸手,将他衣衫全偷进了床底。又见阮冰一击失手,也急急出指点向谢九日脚上穴位。只是此“解溪穴”位于足阳明胃经末端,封住此穴,只能僵麻双足,且武功高强之人极易运气冲解。那谢九日便是只感双脚一麻,身子一晃,当下运气强冲被闭穴位。

梦鱼趁此钻出床底,一面又对阮冰喊道:“快动手!”阮冰应了一声,从床上掠起,同时击出一拳。梦鱼“哎哟”一声,道:“你打我干吗?”

阮冰“啊”了一声,惊道:“我打到你了?对不起呀对不起!”原来阮冰怕见到谢九日裸身,依然闭着眼睛,且用一手捂眼,他听得有人行动带起的风声,便朝风声之处一拳打去,却不知谢九日正运气冲穴,木然不动,那行动之人却是正从床下钻出的梦鱼。

梦鱼本想钻出床后,立时出手点封谢九日胸背要穴,不料被阮冰一拳击在颧骨,登觉头昏眼花,踉跄两步,便失了先机。谢九日勃然怒道:“小美人儿不乖,竟趁老子去找那狗贼时,藏个姘头到床下!”转念一想,更为恼怒:“这姘头便是那狗贼吧!”

阮冰听得谢九日声音,探准了方向,使出峨嵋派“皇人拳法”中的一招“乍遐乍迩”,拳路忽远忽近、或沉或浮,向谢九日面门打去。谢九日却已冲开脚弯解溪穴,见来拳虚实难度,不好招架,便闪身避了开去。阮冰耳听谢九日闪避时带起的风声,紧随又是一脚踢去,却是灵珑门“玉女身法”中的一招“飞燕踽步”。此招从古时美女皇后赵飞燕之踽步舞演化而出,姿态端的轻盈绝伦,不过又是柔中蕴猛,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实则使足了力道。

只听“嘭”的一声,此脚正中对方胯部。又听得梦鱼“哎哟”一声呼痛,骂道:“你不长眼呢,又打我?咦,你捂眼作甚?”

原来那谢九日虽言语粗俗,其实心思精明,见阮冰目不视物,只辨风声,便在避开“乍遐乍迩”那一拳时,闪至梦鱼身后,阮冰紧接一脚踢来,梦鱼便成了一块盾牌。好在梦鱼已运使阳清神功护体,否则这一脚必当踢得他胯骨粉碎,不死也残。

阮冰听见梦鱼又叫又骂,大吃一惊,拿开手、睁开眼道:“我怎么又打你了?”

便在同时,谢九日从梦鱼身后横跳而出,哈哈一笑道:“美人儿,哥哥叫你开开眼!”阮冰“哇”的一声赶忙闭眼,却已隐约见到谢九日满身茸毛,肌体壮硕。谢九日坏笑道:“如何?美人儿开过眼了,可要改变主意,随哥哥一乐?”说着同时,一掌运满真气,推向梦鱼后腰“命门穴”。

“命门穴”观其名可知其性,乃督脉及周身大穴,若被击中,凶险万分。哪料梦鱼奇经八脉大乱,那命门穴不知移去了哪儿,此位置则变成了“至阳穴”。谢九日这一掌便推在了梦鱼至阳穴上。阳清神功乃至阳内功,于至阳穴上气劲最足,而谢九日所练内功也为纯阳一路,这三阳聚首,正谓三阳开泰,这一掌便分毫未伤到梦鱼,反是阳清神功将外来真气吸收,化为己用。

谢九日感觉自身内力从手掌滚滚而泄,顿时惊诧万分,忙收去内力。他这内力一收,却被梦鱼的阳清神功反震一下,当即觉得心口大痛,知是受了内伤。又怕梦鱼追击而来,忍着痛又推出左掌,拍向梦鱼肩背。阳清神功毕竟不是那失传已久的吸功大法,只在极其巧合的状况下,方能化对方内力入己身。谢九日这一左掌甚是寻常,一点不“巧合”,便结结实实击中梦鱼。

梦鱼朝前跌了两步,只觉背上疼痛,幸好有阳清神功护体,只觉吃痛,未受伤害。只是他朝前那么一跌,却是与阮冰撞个满怀。阮冰闭着眼睛,猝不及防,被梦鱼撞来,也往后倒去,便一上一下双双倒于床上。却巧不巧,二人四唇又是相接。阮冰一惊,甩手就打一个耳光。梦鱼急道:“我又不是成心亲你的!你干吗又打我?”

阮冰睁开眼来,却见梦鱼双眼近在咫尺,脸上一红,道:“怎么是你?我当是那谢狗日将我扑倒,来强亲我一口。若晓得是你,我……我……我就不打了。”说到后来,声如蚊蝇。

谢九日正运气疗伤,却也忙中抽空道:“美人儿你好好记住哥哥名字,是叫谢九日,不是叫谢狗日!”

阮冰嘻嘻一笑,道:“呸!我偏要叫你谢狗日!”梦鱼擦擦嘴,道:“你呸他该面朝于他,不该对着我呸。”阮冰道:“怎么?你又嫌我臭?”便连呸数下,口水喷得梦鱼满头满脸。

梦鱼眨眨眼,先用指头擦去了眼中被溅口水,再忙不迭地擦拭脸面。阮冰鼻子一红,盈泪欲泣道:“你就那么嫌弃我呀?”

梦鱼心道:“圣人——孟老头子云:男女授受不亲。这老头子简直胡说八道!分明是男男授受不亲,男女授受倒是自然得很!”忙从阮冰身上爬起,下床作礼道:“阮公子,小丐实非贵道中人,只能辜负阮公子一番美意了。”

阮冰抹去眼角泪花,哼一声道:“贵道是什么道?你又在哪条道?不管什么道,我偏要拉你过来上贵道,你看怎么办?哼!你倒晓得我……我……对你有……有美意了……哼!是你自己臭美之意吧!”

梦鱼转头看看谢九日,见他仍端立运气,忙回头道:“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趁我这不肖儿子动弹不得,我们赶紧逃去!”阮冰却举起一只手,嘻嘻笑道:“你拉我起床,我便听你的。”梦鱼无奈,只得去拉阮冰,却觉对方这只手柔若无骨,滑似温玉。不禁心头也是一荡,忖道:“可惜阮公子投错了胎,本该是个女儿身的。”

阮冰笑嘻嘻地被梦鱼拉起,却忘了闭眼,又是瞧见谢九日赤条条的身体,忙“呀”地一身闭眼。谢九日哈哈笑道:“小美人儿你爱看便看,何必故作矜持?”阮冰怒道:“鱼哥哥,你去替我杀了他!”

梦鱼被这声“鱼哥哥”叫得寒毛一炸,暗道:“糟糕!糟糕!他这般乱喊乱称,叫天下英雄听见,不得笑掉大牙?唉,当日我对水——对水迷离说,你走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口口声声喊你娘子,叫天下人全晓得你是我娘子。眼下便是报应来了,叫个兔儿爷跟着我,喊得天下人全晓得我也成了个兔儿爷。”

阮冰见梦鱼愣愣发呆,急道:“你快去杀了他呀!”

梦鱼摇头道:“非也非也!阮公子武功比小丐高得多,该是阮公子去杀,而非小丐去杀,此为其一;其二,我这不肖儿子虽是不肖,奸淫良家女——奸淫良家男女,却未听闻过他胡乱杀人,实不该招致死罪,与其宫刑便也差不多了,叫他再无器具可害人。”

谢九日一听此言,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时奸淫男人了?你敢宫了我,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你!”这一激动,体内真气险些岔道,忙闭嘴不言。

梦鱼却一怔,道:“阮公子,看来你是他头一个盯上的男子呢,那确实不该说他奸淫良家男女,只能说其奸男未遂,反遭阉割。阮公子,请!”

阮冰道:“请什么?”梦鱼笑道:“请去阉他。”阮冰急道:“你!你!你和这谢狗日联手欺负我!”梦鱼不解道:“欺负你什么了?”阮冰道:“就是欺负了!哼!你不肯杀他,我自己动手!”说着,便一手遮眼,一手往前探着起身。

梦鱼道:“我倒是奇怪了,阮公子为何一直不敢看此人身子?他身上有的物事,你身上也全有,又有何不敢看的?至多是他体毛旺盛一些,却也非什么妖魔鬼怪。我交代你让他先脱衣衫,目的便是使他感觉掣肘。我二人进可攻他,退亦可逃跑,他光着屁股,无法追击。哪料却是掣了自己肘,你不敢看他,以致武功失常,该打他的,反打到我。”

阮冰听梦鱼说话,便住了脚步,道:“我脸皮子薄,不爱看人光着身子,不行么?”

梦鱼叹道:“那我交代你此计时,你便该指出你脸皮子薄。你既不敢看他,就也别杀他了,我们径自逃去吧。”心下又想:“你乱呸我,又喊我鱼哥哥,脸皮子倒不薄了。”

阮冰顿脚道:“我一时忘了,不行呀?我非要杀他,不行呀?”说罢,往谢九日探去,又运功于掌,欲以掌击头,毙其性命。

谢九日哈哈一笑,道:“小美人儿,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反要杀我,倒是这狗贼,还比你心善一些。老子爸爸没说错,女人全是没良心的,霸占她们身子即可,万莫去讨真心!”说罢,忽地一手伸出,径向阮冰前探之手抓来。

梦鱼大惊,喊道:“小心!他疗伤已毕!”阮冰也惊道:“呀!那么快就好了?”谢九日笑道:“那是当然!”说着时,已扣住阮冰之手。

阮冰却甜甜一笑,道:“鱼哥哥别闹!待我杀了这谢狗日,再给你来牵手!”

梦鱼心下苦笑一声,来不及回话,先使出“踏波千浔腿”中一招“涛回势转”,以瘸腿作支撑,好腿往谢九日腰间扫去。谢九日武艺也确实了得,一手抓着阮冰之手,一手就朝梦鱼来腿攫去。梦鱼此招却是个虚头,腿扫半途时,猛地换过一招“定海神足”,改扫为踩,径往谢九日脚趾猛力踏去。谢九日眼明手快,脚往后缩了半尺,躲了开去,暗道:“此招厉害,既巧且猛!”

哪料梦鱼这招仍是虚招,乃是声东击西,意在将谢九日的心神全引去腿上。他腿上使出“定海神足”的同时,手上却已暗用一招玄穹九苍手中的“长风散雾”,一手攥住了谢九日扣着阮冰的那条右臂。谢九日大惊,心想对方内力深厚,这运气一捏一扭,自己臂骨难保,当下也使一招“横扫千军”,左手捏拳似锤,朝梦鱼头部打来。梦鱼早知对方左手空着,会出招来袭,已早做准备,便双膝一曲,使身子矮了两尺,避过这记铁拳。不料梦鱼躲过这一拳,可拳势未竭,径朝阮冰脑袋扫去。阮冰却还闭眼微笑着,似对来拳毫无察觉,被这猛力一击,不死也要成傻子。梦鱼惊叫道:“阮公子!”

阮冰笑道:“鱼哥哥,怎么啦?”梦鱼心下一凉,暗道:“罢了。”

谁知谢九日猛地顿住拳头,以肘部向梦鱼顶门砸下来。原来谢九日此招也是一个虚招,他知梦鱼必要矮身闪躲,随后又要担心阮冰,心神难免分去,对后招便应变不及,可一击制胜。梦鱼也确实因关心阮冰而忘了自己,待察觉对方还有后招时,除了等死别无他法。心下便又叹一声:“罢了。”

却在此时,谢九日手臂忽然软垂下去,又闷哼一声,道:“你!我舍不得打你,你却打我!”阮冰仍闭眼笑道:“谁叫你傻,以为我是个木头人!”

原来阮冰早知抓住他手的是谢九日,而非梦鱼,两者手掌大小不同,肤质不同,又岂会区分不出?他之所以说那两句话,只为叫谢九日忽视了他,好突然发出偷袭。待他从风声中辨出谢九日那肘子要砸死梦鱼时,忙一掌打在谢九日胸口膻中大穴上。

阮冰转头向梦鱼道:“鱼哥哥,你没事吧?没被他打中吧?”梦鱼道:“无妨。原来你用了诱敌之计。”阮冰道:“我再补一掌,打死他拉倒!”刚要出掌,忽觉手腕一阵剧痛,“啊”的一声叫出来。原来谢九日扣着他手腕的手并未松去,反而使劲一捏。

谢九日哈哈一笑,道:“还好小美人儿闭着眼睛,打偏了穴位,否则老子只能去阴间找女鬼玩啦!”说着,手上更加使劲,捏得阮冰直叫:“疼!疼!”

谢九日狞笑道:“你也晓得疼吗?你打我怎不晓得我疼?我是恶人,就不会疼吗?”

梦鱼攥着谢九日那条胳膊的手也未松去,见阮冰喊疼,忙也使劲捏紧。谢九日大惊,却不知晓梦鱼手腕残废,用不出多大劲来,只怕自己臂骨要断,忙也伸出左手去抓梦鱼抓他之手。梦鱼不避不架,径让他抓住,同时运气于左手食指,一招“洗镜无情指”中的“指天画地”,由下而上,向谢九日扣着阮冰的右手腕“列缺穴”上点去。

谢九日自是看见了梦鱼出招,也知若中此招,自己手腕要废,只是苦于自己一手扣着阮冰,一手攫着梦鱼,三个人几只手相护钳制在一起,已腾不出手再去招架。心中一急,也顾及不到阮冰了,忙将他松开,再抽手回来躲梦鱼那一指。却不想自己这一抽手轻松无比,梦鱼抓着他那只手竟毫无力道。

阮冰得以脱身,忙后退几步,却又不敢睁眼,只能急声道:“鱼哥哥,鱼哥哥,你怎样了?”梦鱼道:“阮公子快逃,我来挡住他!”阮冰鼻子一酸,道:“鱼哥哥,你对我那么好干吗?”梦鱼急道:“说这作甚?行侠仗义乃我辈必为,又有什么好不好?快逃!快逃!”阮冰哭道:“你真傻!武功那么不济,还要行什么侠,仗什么义?”

谢九日左手仍紧紧抓着梦鱼右手,哈哈笑道:“小美人所言正是!这世上只有武功好坏之别,哪有什么正邪之分?狗贼,你刚说我罪不至死,谢某人心下感激,便也饶你一命,你且去吧!小美人却是去不得,今夜如何都要留下伺候本大爷!”

梦鱼笑道:“我却不是小美人么?放阮公子走,我留下来伺候你也成!”

谢九日一呆,刚要开口大笑,却听阮冰先“扑哧”一笑道:“鱼哥哥,你不及我美,这谢狗日是盯上我啦!”

谢九日哈哈大笑道:“不错!小美人原来也知道老子追你追了半个月呢!这半个月来,老子一个女人没碰过,如何对得起自己九日的名字?今晚你怎么也得补偿老子!”

梦鱼道:“阮公子,还不快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再莫叫他盯上!”

阮冰道:“我走得越快越远,鱼哥哥却也找不见我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猛地睁开眼来,身形一动,迅如疾风,一掌劈向谢九日左手。

谢九日这一惊却不小,因他武功比阮冰其实也高不出多少。半个月之前,他于绍兴府某家酒楼中无意见到阮冰,见阮冰貌美,便打上主意。阮冰也机警得很,立时察觉自己被采花贼盯上,匆匆结账就跑出酒楼。谢九日紧随其后。于是乎,二人在绍兴城中你追我躲了五日五夜,终是在一个街角正面交锋,来回拆了百招,未分胜负。恰有武林正道人士路过,谢九日心虚,便撤了去。阮冰正感力竭,要败下阵来,见谢九日先撤了,忙又逃离。不过几日,不知怎地又被谢九日寻到了踪迹,再度被他盯上。这回阮冰从绍兴府直接逃到宁波府,不想谢九日也追了过来。又是在城中追逃几日几夜,之后再度交锋,又过百招,阮冰终是落了下风,往城外逃去。谢九日轻功不及阮冰,胜在内力更好,持续奔跑下,二者距离愈来愈近,且官道上无甚建筑,阮冰无可闪躲周旋,终被谢九日点穴擒住,捉来了这家客栈。现下阮冰睁开眼来,欲全力以赴,若再与梦鱼联手,谢九日恐怕自己不敌。

梦鱼见阮冰出手,当下也再使出洗镜无情指中第二式“镜花水月”,左手食指疾出,在半途中忽而化作千指万指,点向谢九日面门。那千指万指中,只一指为实,其余皆为幻影,便如镜花水月一般,只是要找出那实指,却也千难万难了。

谢九日见状大惊,先是松脱了抓住梦鱼之手,举掌反切阮冰来掌,再以右掌挡住面门,欲将虚指实指尽皆拦截。忽地一想,自挡面门便不能视物,与阮冰是易境而处了,万一对方变招,自己却还不知。只得又放下右掌,却见梦鱼指尖已至眼前,电光石火间已不及招架,只得往后退去。

他却忘了自己身处客栈之中,客房较小,无多少转圜余地。这一退,便退到墙上。梦鱼“镜花水月”指又逼将而来,同时阮冰双掌齐出,换劈为拍,一路打向胸口膻中穴,一路打向小腹气海穴,皆是攸关性命的大穴,不得不防。谢九日若只拆解单独一人的招数,尚有办法,二人联手,果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大骇之余,顿生急智,双脚往前一蹬,竟以后背将墙撞破,倒蹿入邻房中。幸亏领房中无人居住,否则墙壁正塌在床上,不会武之人非在睡梦中被压死不可。

谢九日这一倒蹿,却是既穿过了隔墙,也倒跃过了床铺与乱砖。阮冰掠身至床上,飞腿踢击谢九日。梦鱼不会轻功,虽也能爬上床,终究不便,忽地灵机一动,又钻入那床下,从下方发起攻击。谢九日倒是能看清床上阮冰的招式,却不知梦鱼在床下捣什么鬼,忽觉右腿小腿上一麻,已被闭住了“条口穴”,整条右腿不能动弹。心下又惊又怒,忽地飞起左腿,一脚将那床铺踢飞上去。这一脚劲力极猛,床铺竟撞破屋顶瓦片,飞出客栈去了。而阮冰在见到谢九日擡腿那瞬间,便知他要踢床,已向前侧方掠出,落于谢九日身侧。

梦鱼见头上“罩子”没了,便也站起身来,继续以无命独创绝学“洗镜无情指”,对招谢九日。阮冰却忽地变招,竟使出了儒山大侠辛雨亭的“春秋掌法”。梦鱼瞥见之下,惊道:“阮公子,你怎会我老哥哥的独门功夫?”

阮冰咯咯笑道:“现在我学会了,便不是你老哥哥的独门功夫啦!”忽地又道:“咦?你怎么周身泛出青光来?啊!这是天山苍穹宫的阳清神功!鱼哥哥,你竟会那么厉害的武功!呀!我……我……”竟是兴奋得不能言语。

梦鱼道:“你激动什么?”阮冰笑道:“杀了这谢狗日后,再与你说!”心下又惊又喜,想着快些结束这场恶斗,能与鱼哥哥好好独处说话,出招便更是狠辣。

谢九日一面拆招,一面道:“你这小美人比老子心还黑,竟是招招要夺我命!”梦鱼闻听此话,心生恻隐,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阮冰却笑道:“若不斩草除根,哪天又被你盯上,到时万一鱼哥哥不在我身旁,我没了帮手,不是叫你得偿……得偿……哼!看招!”

正是春秋掌法中的一招“一鸣惊人”,双掌齐发,往谢九日太阳穴和腰部打去。此招前半招平平无奇,后半招却是陡生变化,叫对手一下难以适应,往往中招。谢九日此时已运气冲开右腿“条口穴”,便忙侧过身子,专心应对阮冰。不料梦鱼一招“情至意尽”指,也戳向他的太阳穴。这几十个回合打下来,谢九日探知还是梦鱼功力浅,更好对付,便未将梦鱼来招太放心上,只后仰脑袋避指。却不知梦鱼无意取其性命,指上功夫全为虚晃,实招全在脚下,当即仍是那招“定海神足”,无声无息往谢九日脚上踏去。谢九日见梦鱼一指戳空,竟不变招,便知有诈,忙想到梦鱼腿上那招既巧且猛的招式,急急缩了下脚。饶是如此,也被梦鱼踩到了一根小脚趾。只听“咔”一声,趾骨断裂。谢九日虽是采花大盗,却也颇有气概,竟未发出惨叫,生生忍住剧痛。只是这么一痛一顿,阮冰两掌又朝要穴打来,却已不及拆解,只得等死。

梦鱼忽地喝道:“阮公子!”阮冰停下掌,道:“怎么?”梦鱼道:“饶他性命。”阮冰咬了咬唇,道:“好!鱼哥哥要我不杀他,我便听鱼哥哥的话,暂时饶他!”

谢九日见他二人都停了手,忽地飞出未断脚趾的好腿,踢在梦鱼左腿之上。梦鱼左腿完好,无论平日走路,还是与人交手,大多依靠此腿。眼下虽正运使阳清神功护体,但内力终究不及谢九日深厚,对方又是运满真气踢来,神功护体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梦鱼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刚要惨叫,一想那谢九日也未叫喊,自己叫喊不免连个采花贼都不如,便也硬忍下了。阮冰大惊,忙过来扶住梦鱼。梦鱼以左足稍稍支地,发觉虽然疼痛,尚能支撑,便强笑道:“没事,未断。”

阮冰扭头向谢九日恨道:“鱼哥哥好心饶你,你恩将仇报踢他!”

谢九日干笑两声,道:“我怎么恩将仇报了?他踩断我脚趾,我踢回他一脚,公平得很!只可惜未将他腿踢断!”

阮冰道:“我不听鱼哥哥话了,今日非杀了你不可!”说着,一招使出,却只双掌游转自身,既不攻出,又因掌势随意而不似守着。谢九日见此招古怪,好像是门外汉在耍花架子,当下也不多想,瞅准对方招中一个空档,递出一掌。不料自己这一掌才近对方双掌,忽而折了向,竟朝自身拍回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出另一掌,架住回击那一掌,倒成了自己和自己打架。

阮冰哈哈一笑,道:“晓得此招叫什么名堂么?哼!叫作‘不义自毙’!”

原来此招正是春秋掌法中的精奥招数,看似随意舞掌,毫不厉害,且破绽百出,若对方心存仁义,就此罢手,则确实无害,若对方阴险凶狠,趁隙攻来,则后着威力立显,叫对方怎么打来的,再怎么打回去,反噬其身,故谓“不义自毙”。

阮冰毕竟少年心性,一招得逞,便自满托大,收了招去。谢九日却是平生恶斗无数,经验老道,见阮冰收招,忙再一掌拍去。阮冰一惊,忙要格架。不料谢九日此掌中途变向,打去梦鱼。梦鱼一脚残,一脚伤,躲避自是不能,便是以臂相挡,因无双脚支持,也要被打飞出去,落得和那冲天而飞的床铺一个下场。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阮冰也是应变奇速,挽住梦鱼胳膊,往后急跃。

谢九日一掌落空,第二、第三、第四掌紧随而至。阮冰又是一惊,本以为谢九日断了一根脚趾,该是行动不便,杀他易如反掌,哪料这厮坚挺得很,竟忍痛再战,身形毫不滞缓,且招式更为凶猛,而己方这边,梦鱼受伤,非但不能助攻,反而成为拖累,当下心中略生怯意,挽着梦鱼步步往后退去。一转眼,便退到了窗口边。

梦鱼低声道:“三十六计!”阮冰应道:“走为上计!”一翻身,与梦鱼二人跳出窗去。

谢九日惊道:“小美人别溜!”忙也要跳窗追赶,却觉自己精赤条条,不好出去。他虽为采花贼,脸面多少还是要的,就这么光着屁股跑上街道,毕竟难堪。当下矮了身子,去方才梦鱼所藏的床下寻找自己衣衫,却只找到一些破布,不见衣衫。原来梦鱼将他衣衫偷至床底时,立即便用阳清神功全部震碎,不留后患。

阮冰挽着梦鱼跳窗落地时,梦鱼正踩上一团狗粪。此粪由客栈所养的大黄狗刚排不久,极是新鲜湿滑,梦鱼落在粪上,便一脚滑开,摔在地上,下半身沾满粪秽。阮冰哈哈笑道:“鱼哥哥,你真正摔了个狗吃屎呢!你会得武功,怎么不会轻功?”梦鱼却“嗯哼”一声,显得痛楚。阮冰忙收笑弯腰道:“鱼哥哥,你怎么了?”梦鱼指指腿,脸上虚汗直冒,双眉紧蹙。阮冰瞧去,却见梦鱼左小腿弯折,已然断腿。

原来适才谢九日那一脚,已将梦鱼左腿胫腓二骨踢出裂痕,若是好好保养,十天半月倒能长好。哪知随后便去跳楼,阮冰又不知梦鱼不会轻功,便没运功托住他,叫他硬生着地。此时却还未断骨,偏偏又被狗粪滑了一跤,小腿斜向受力,骨头便完全折断。

阮冰又急又怕,哭起来道:“全怪我!全怪我!”梦鱼忍痛道:“阮公子你快逃吧,我孟鱼早该死了,活到今日也是赚了。”心下哀叹道:“死了正好,不用再见她了!”

阮冰哭道:“我怎能扔下你一人逃跑?”梦鱼强笑道:“无妨!那谢狗日只看得上你,看不上我,我不会被他淫辱,他也说过不会杀我。你却绝不能落入他手,否则被他胡搞一通,将来老婆也不好讨了。”

阮冰又哭又笑道:“鱼哥哥你好傻,老说傻话!”说着,抄起梦鱼肩背和大腿,将他横抱而起。梦鱼忙道:“狗屎!狗屎!”阮冰一面迈开脚步向宁波城疾奔去,一面笑道:“你骂我狗屎呀?”

梦鱼道:“不是,狗屎沾你身子了。你这身衣衫这般精致,浑身又这么香,被狗屎一沾,便又美又脏,又香又臭,不伦不类,非驴非马了。”

阮冰笑道:“你这人呀,别人以为你是骂人时,你说的倒是实话。你一本正经说话时,反倒是骂人!你是不是想说,我不男不女呢?”说着,两滴泪水落在梦鱼手上。

梦鱼以为自己惹哭了阮冰,忙道:“小丐岂敢?似阮公子这等人中龙凤,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小丐又岂能胡乱品评?”

阮冰带泪笑道:“才倒未必比得过子建,貌却定是胜过潘安的!你也不晓得帮我擦擦眼泪的么?眼前模糊一片,路也看不清了!”梦鱼道:“是!是!”举手去给阮冰拭泪,但觉其眼睑温软、睫毛卷密。

阮冰却哈哈笑道:“痒!痒!你这人真坏!逮住机会就呵我痒痒!”又道:“鱼哥哥,你说‘是!是!’却‘是’的是什么呢?是说我才输子建,还是说我貌胜潘安?”

梦鱼此时左腿剧痛,哪有心思与阮冰闲聊,便随口道:“都是,都是。”

阮冰一撅嘴道:“你这般敷衍我的!你是与子建对过诗呢?还是与潘安照过面?又怎知我才输子建,貌胜潘安了?”梦鱼苦笑道:“小丐不加求证而胡言,确实是小丐错了。”

阮冰又恼道:“不许你再自称小丐了!我冰雪阁主看上的……看上的……呀……你……你……反正别再自称小丐了,我听着别扭!”梦鱼苦笑道:“我身着丐服,且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是个残废,不做乞丐,还能做什么?”阮冰道:“谁说你无家可……可……”顿了顿,又微笑道:“鱼哥哥,我带你去冰雪阁好不好?”

梦鱼道:“冰雪阁却又是个什么地方?”

阮冰笑道:“冰雪阁是个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学到的地方!”

梦鱼心下一凛,忙问:“阮公子,你是密码姐姐么?”同时心下寻思道:“只是年龄对不上,我十三岁时,密码姐姐看着像十岁,如今我三十有二,十九年过去,密码姐姐便是正常生长,也该近三十岁了。这位阮公子却瞧着只二十上下年纪。对呀!密码姐姐是老妖怪,自然是想老便老,想年轻便年轻,甚至想做女人便做女人,想做男人便做男人!眼下便化作个年轻公子哥儿来骗我了。不好!臭屁股说密码姐姐是个老妖怪,会吸童男全身气血!这下真是万分糟糕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落入那谢九日手中,反正他看不上我,不会淫辱我,至多将我杀了。我瞧那谢九日也是个豪爽之人,决计不会将我折磨至死,定是一掌击毙我,比慢慢被老妖怪吸干气血而亡,要痛快多了!”

梦鱼惊魂不定时,阮冰却也惊道:“呀!怎么叫你猜出我是姐姐啦?我还想多骗你一会儿,好好逗逗你呢!”梦鱼心头顿时黯淡一片,想道:“这老妖怪竟承认了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唉,此番真正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阮冰又咯咯笑道:“鱼哥哥,你真是太坏了!是不是你早就看出来了?却还要点我……那个……天池穴……还……还……乱摸……原来鱼哥哥和那谢狗日是一丘之貉呢!”

梦鱼却在寻思脱身之计,未仔细听辨阮冰话语。忽地灵光一现,忙道:“不瞒姐姐说,小丐已经娶妻,终要辜负姐姐美意了。”

阮冰登时花容失色,惊道:“你说什么?你四个月前在儒山城,还对白马帮人说你是童子的,怎么四个月后就娶妻了?你说!你说!你怎么会娶妻的?你妻子叫什么名字?你……你……”一急之下,又泪水潸然。

梦鱼心头一喜,心下得意道:“老妖怪果然信了,还在遗憾难过呢!嘿嘿!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魔高一尺,终是道高一丈!嘿嘿!”便苦脸道:“小丐妻子名为曹小翠,是在三月前与小丐成婚的,只是不久后便叫人害死了,死时腹中已有我的骨肉,唉!小丐其实也不想活了,就劳姐姐放小丐在此自生自灭吧!”又心下暗道:“小翠,梦鱼大哥本也要与你结婚生子,眼下与老妖怪这么说法,倒也不算污你名节,你在下面且宽心,勿要责怪梦鱼大哥。”又想道:“嘿嘿,我都说我有骨肉了,老妖怪当彻底死心。”

谁知阮冰收了眼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人死不能复生,鱼哥哥便不要再去想小翠姐姐了,更不要说什么自生自灭的话。不如就与我……与我……”脸上一红,又道:“反正先将鱼哥哥带去了冰雪阁再说。”

梦鱼大骇,暗道:“糟糕!糟糕!我哪句话说错了?竟叫老妖怪识破了我的计谋!”

正自焦急时,忽听得谢九日哈哈大笑道:“小美人,看你再往哪儿逃?”

梦鱼脑袋垂在阮冰臂膀外,便向后瞧去,只见谢九日穿着一身客栈掌柜的衣衫,疾奔而来。只是谢九日身形高大,那掌柜却很矮小,谢九日穿着掌柜衣衫,犹如大人穿上小孩衣衫,模样十分滑稽。

阮冰也回头看了下,惊道:“不好!那谢狗日坏了根脚趾还跑那么快!鱼哥哥,这下怎么办呀?”

梦鱼心念一动,忙道:“姐姐,你放我下来,独自奔跑,必定远远快于断了脚趾的谢九日。你还是别管我了,径自逃命吧!”阮冰摇头道:“不行!我若放下你,谢狗日见我逃走,一怒之下肯定要杀你!若是鱼哥哥死了,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梦鱼心想:“我若死了,你少了童男之血,不能施展那返老还童大法,确实活不太久,倒不是活得有无趣味的问题。唉,看来这老妖怪是吃定我了!无法,也只能使此下策了!”心中主意打定,便高声喊道:“谢大侠,救命!谢九日大侠,救命!”

阮冰一愣,放缓脚步道:“鱼哥哥,你在喊什么?”

谢九日也是一呆,暗暗嘀咕道:“老子活了三十几年,喊我淫贼的有,喊我坏蛋的有,喊我败类的也有,甚而还有喊我杂种的,独独无人喊过我大侠,嘿嘿!稀罕!稀罕!”

阮冰急道:“鱼哥哥,是不是刚才那一摔,你撞到头了?把脑子撞坏了?”

梦鱼冷哼一声道:“老妖怪,既然你如何都不肯放过小丐,小丐还与你打什么哑谜,费什么心计?不如开门见山好了!是!小丐虽与小翠有了口头婚约,可未及成婚,小翠已被倭寇害死,小丐如今仍是童子之身,你可满意了?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等谢大侠追来,第一件事,小丐便叫他一掌劈死我,叫你这老妖怪只能得小丐一具童男尸体!”心下又想:“不知我死后,这老妖怪还能不能吸我血?若是能吸,那吸活人血是延长寿命,吸死人血,会不会变成个僵尸?从老妖怪变成老僵尸,好像更可怖了些。”想至此,不禁觳觫。

阮冰气道:“鱼哥哥,你喊我什么?我怎么成老妖怪了?”又是喜道:“鱼哥哥,你真的还未成亲?还是童子?”

梦鱼凛然道:“老妖怪,我十三岁时,你欺我年少无知,欲将我骗去吸干气血!如今我连百晓生也当过了,天下还有何事不知?你再诓我,我也不会上当!劝你改恶从善,切莫再行那妖法害人!你已活了几百岁,也活得够久了,又何必追求长生不老?”

阮冰闻听此言,不恼反悲,落下泪道:“鱼哥哥真的一跤摔傻了!鱼哥哥变成傻哥哥,一点不聪明不有趣了,我还要他做什么?可是……可是……我已芳心暗许,打定了主意要跟鱼哥哥一辈子……这该怎么办好?这该怎么办好?”如此一哭,脚下更慢。

梦鱼听阮冰说得真挚凄切,心中一漾,思忖:“若是她说要跟我一辈子,该有多好……不好!这老妖怪说要跟我一辈子,那就是要熬着我了,叫我做一辈子童男,等到老了,再将我血吸干!着呀!这老妖怪现下还年轻得很,自然用不着返老还童,最早也要等到七老八十时,再吸我血,施那邪术!那我这辈子,岂非都要被她囚禁起来?那还不如痛快死了!”想到此更加害怕,一叠声地喊道:“谢大侠,谢大侠,快来救命呀!”

话音方落,谢九日便飞身而起,从阮冰头上掠过,落在二人身前。谢九日哈哈大笑道:“怎地这一转眼工夫,小狗贼喊起我大侠来啦?舒坦!舒坦!多喊几声来听听!”

梦鱼忙道:“谢大侠,请你立时一掌击毙我!”

谢九日一呆,道:“这是什么要求?你不是喊我救命,怎么又要我打死你?”

阮冰也哇哇哭道:“谢狗日,你也一并打死了我吧!鱼哥哥傻了,我不想要他了!你打死他算了!等他一死,我也不活了!”

谢九日倒退一步,暗道见鬼,以为那二人在耍什么奸计要对付他,当下凝神戒备起来。

梦鱼见谢九日忽地收敛嬉笑,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便道:“谢大侠是否也看出来了?这位阮公子根本不是一位公子!”

谢九日听得此话,即便再做防备,也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不是句废话?我谢某人会男女不分,盯上一个男人?笑话!哈哈!此乃天下第一等的笑话!哈哈!你这狗贼确实有趣!哈哈!”

梦鱼不解道:“难道谢大侠并未看出来?”谢九日笑道:“看出来什么?这小美人女扮男装吗?这世上大概也就你看不出来了,哈哈!好笑!好笑!”

梦鱼正色道:“不!不!小丐并非说的女扮男——咦?阮公子是女扮男装的?”

阮冰眼中落泪,却又“扑哧”笑道:“傻鱼哥哥,你到现在才知道么?你刚才不还猜出我是个宝贝姐姐了?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知我是女儿身,故意……故意……占我便宜……”

梦鱼摇头道:“非也非也!密码姐姐是个老妖怪,忽老忽少,可男可女。这位阮公子便是密码姐姐了,亦即那个老妖怪。他既可女扮男装,也可男扮女装,非男非女,不人不鬼,若是谢大侠一掌打死了我,他吸了我的尸血,还能变成一个僵尸。”

阮冰咯咯嬉笑,凑嘴到梦鱼耳边悄声道:“鱼哥哥,你好聪明,竟会以鬼神之说来迷惑那谢狗日!我刚才还当你真傻了呢!既然你没变傻,我就放心啦!”随后也收起笑容,压下嗓子,对谢九日森然道:“不错!老身正是个老妖怪!一会儿便将你们两个统统吃了!”

梦鱼心道:“这老妖怪看来武功不高,打不过谢九日,就要与我联手来吓跑他!我可不能上当!”忙道:“谢大侠,你可听清楚了,这老妖怪承认自己是老妖怪了!你赶紧动手杀了他!若杀不了他,便快点将我杀了!”

阮冰又嘻嘻笑道:“对!你这谢狗日快来将老身杀了,若是杀不了老身,便自杀谢罪!”

谢九日心道:“这是玩的什么诡计?我且静观其变,切莫着急出手,落入他们圈套!在客栈便是太心急,以至衣衫也没了!”便又退两步,摆个守势,与梦鱼、阮冰二人对峙。

阮冰见谢九日果然被唬住了,便道:“谢狗日,你若不来杀老身,老身这就走啦!”抱着梦鱼,笃悠悠地要从谢九日身旁绕过。

谢九日贪图阮冰美色已久,见她要离去,终究不甘,忙道:“且慢!你们说的老妖怪究竟是什么东西?密码我倒是有所耳闻,说什么和禁区秘宝有关,可老子不在乎那密码秘宝,老子只爱美人!为了这小美人儿,老子一定得搞清楚,眼下是怎么回事?”

梦鱼忙道:“密码和禁区秘宝无关,那是以讹传讹!密码其实是个老妖怪,就是这位阮公子!这老妖怪专吸童子气血,在下便是童子,他要吸我血呢!谢大侠你不是童子了,你不怕他,赶紧将他杀了!”

阮冰心中一急,又凑去梦鱼耳畔道:“鱼哥哥,你在干吗呢?我们唬住他,叫他不敢动就行了!你说什么童子不童子,他当然不是童子了,用童子又吓不跑他!”

梦鱼冷哼一声不答。阮冰见梦鱼神色,忽地便明白了,暗叫不好,又道:“鱼哥哥,你不会是真的将我当成老妖怪了吧?我是姐姐,但不是密码姐姐呀!那个密码,在四个月前白马帮问你要时,我就以为是个宝贝。密码两字的意思,我也一直以为是宝贝的意思。你刚才叫我密码姐姐,我还以为你是在叫我宝贝姐姐呢,就答应了下来。哪知密码却是个老妖怪的名字!我是阮冰姐姐,不是密码姐姐!”

梦鱼一呆,细细回想适才与阮冰的对话,以及阮冰种种扭捏之态;再又想到是自己先去救阮冰的,而非阮冰找上自己,不符合老妖怪盯上他的推论;如此反复思索了三遍,才知又是自己“一厢情愿”、“不加求证”、“聪明过头”地将阮冰误认为是密码老妖。当下一捏阮冰抱着他大腿的手,悄声道:“阮公子,抱歉了,小丐又犯了糊涂。”

阮冰大喜,轻声笑道:“鱼哥哥,你终于清醒了!只是清醒得还不够!你再想想,你该叫我什么?”梦鱼笑道:“阮姑娘。”忽地叫道:“哎哟,孟老头子说得不错,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将我放下!”阮冰笑道:“现在倒晓得授受不亲啦?刚才在客栈里,也不知是哪个小淫贼点……点……点我那里穴道,还动手动脚乱摸……还抱了人家、亲了人家……”

梦鱼一怔,顿时面红耳赤,忖道:“本以为亲了阮公子是件糟糕之事,不想还有更糟糕之事,便是阮公子变成了阮姑娘。”

谢九日立于一旁,见梦鱼与阮冰嘀嘀咕咕个不休,终是按捺不住,吼一声道:“你二人这般当着老子的面就商量诡计,可当老子是假的么?”

梦鱼暗道不妙,心想阮姑娘好容易以急智唬住了谢九日,自己却拆了她的台,眼下二人都被困于台上。转而又想,这谢九日是个众所周知的采花大盗,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却未被铲除,活至现在,除了武功高强外,其性情必定也十分多疑,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境。便利用他此一弱点,将错就错,喊道:“谢大侠,你赶紧将这老妖怪杀了,我是童子,杀不得他,只有不是童子之人才能杀他!”说话同时,又在阮冰手上轻轻一捏,以示此话为计策。

阮冰也是冰雪聪明,佯装道:“谢狗日,老身确实专吸童子血,你不是童子,老身不感兴趣,你快快走吧!”

谢九日在心中掂量:“这狗贼叫我杀小美人,我若听他话,多数要中他诡计!这小美人却又在装腔作势叫我走开,显然是在怕我!他二人一个叫我上去杀人,一个叫我快点走开,他们商议的计策怎会背驰?莫非这小美人果真是个老妖怪,掳了这小狗贼要去吸血?若小美人是个老妖怪,那我还有何可图?即便捉了她去云雨,却在兴浓之时,精力被她源源噬去,那我往后还做什么九日?只能做个零日了!”想虽这般想,可只瞧阮冰的漂亮脸蛋一眼,又是如何不肯甘心,不禁又想:“老子豁出去了,管她是老妖怪还是小美人,便此快活一回,往后便真成了零日,也值当了!”可真要豁出去,又不怎么迈得动腿。

阮冰见谢九日踟蹰不动,脸色又阴晴不定,便心下暗暗焦急,又凑到梦鱼耳畔道:“我们这般与他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呢!鱼哥哥,你腿上可还痛么?”梦鱼心道:“腿断了怎可能不痛?这阮公——阮姑娘也糊涂得很!”却微微笑道:“还好,不痛。”阮冰不悦道:“你明明痛的,却还说不痛!”梦鱼奇道:“你晓得我痛,还问我痛不痛。那我如说痛呢?”阮冰笑道:“那我就好哄你了,哄到你说不痛为止。”梦鱼道:“你哄一哄就能不痛,那还要大夫干吗?”阮冰笑道:“又不是真的不痛,而是你嫌我哄得烦了,只好说不痛,叫我住口呀!”

谢九日烦道:“你们又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阮冰笑道:“要是把说了什么告诉了你,我们还叽里咕噜干吗?”谢九日见阮冰笑嗔的模样可爱,再也把持不住,便真要上前动手。

却在此时,从官道西首传来一人喊叫声:“找到那丫头了!师哥,师弟,快来!”

阮冰“呀”一声道:“不好,失主找上门来了!”

作者: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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