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鞦韆

九月的最後一天,全國上下都沉浸在興奮喜悅的氣氛裏。縣城裏雖然比不上大城市熱鬧,五星紅旗卻也能插滿大街小巷。於是這一天下午放學之前,縣一高校門口的路上又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形形色色的車子停了一大片,等待着下課鈴響起,任由自己被擁擠而來的人羣淹沒。

鄺誠和夏炎兩個人一前一後剛出了學校大門,就差點被小客車司機們分割包圍,好在兩個人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只是低頭走路,那幾個大叔和老阿姨這才主動放他們兩個過去。然而即便這樣,想找一輛能開得走的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今天早晨鄺誠和夏炎賭了一把,看看清早能不能打到車,他們很興奮地發現上帝還算照顧自己,兩個人就坐着一天中的“第一輛”出租車來了學校。不過這個時候他們卻把自己坑慘了,一直在太陽下揹着包走了十幾分鍾,直到過了校園的範圍以後,纔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駕駛員慢悠悠地將車子停在路邊,鄺誠和夏炎看得出來,他一點都不用着急,這裏都快到前面的路口了,根本沒人會跟他搶生意,大多數出租車都堵在校門口那一段了。

駕駛員師傅一邊等兩個人上車,一邊像個沒事人兒一樣將菸頭從剛剛開啓的車窗縫隙裏塞了出去,然後咂了咂嘴:“去哪兒?”他好像剛剛想起來自己車上還有兩位乘客。

鄺誠沒有吭聲,轉過臉看向右側的路邊,一個塑料袋被氣流帶着,在地面上慢慢挪動。

“重慶火鍋,銀行街那家。”短暫的沉默之後,夏炎接了話。

車子在路上緩緩開動,鄺誠始終將身體依偎在座椅上懶得動彈,夏炎瞟了他幾眼,然後也看着另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閒聊。

“好不容易有一次三天的假期,一起喫頓火鍋吧?我請了。”

另一邊的鄺誠只是短暫地“嗯”了一聲。這下,他將身體坐正,開始像往常那樣,收起了情緒,從包裏掏出手機。

“準備打一局?”夏炎問道,但是仍然將胳膊肘放在車窗玻璃的最下面,手背側撐着頜骨的側面。

“不是。”鄺誠重新將手機裝回包裏:“看一下有沒有消息。”

夏炎沒忍住嗤笑起來:“現在誰還會給你發消息啊。”他這次放鬆下來看了一眼鄺誠,鄺誠似乎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對他瞪了瞪眼睛。車子又一次慢慢地停在路邊,鄺誠淡淡地說了一句:“下車。”

下午第二節課結束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他們站在火鍋店門口的時候也才五點多一點,算不上有多少餓的感覺。鄺誠第一個將這個說了出來。

“還是算了吧,我不餓。”

“那怎麼行?剛纔下課的時候還說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又……”

“好吧。”鄺誠覺得自己這樣子也確實不太好,只好改口:“少喫一點。”這才半推半就地跟着夏炎走了進去。

這個時候,童天佑還在回家的路上。自從開學以後,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去過外婆家裏了,今天晚上沒有學習或者做作業的壓力,於是從學校出來以後,他就坐進了去外婆家的汽車裏。

外婆家離公路的距離有些遠,那裏還沒有通公共汽車,他只能在最近的站下了車。外婆家裏有電動車,平時他們如果想去縣城,就會騎電動車到這裏,將車子暫存起來。不過童天佑不想麻煩他們,就沒有提前跟他們說,一直到自己走到了村子邊上,纔給外婆打了個電話。

又過了幾分鐘,童天佑擦擦腦門上的汗,坐在了外婆家門口的樹蔭下。他擡起頭看了看,葡萄藤的葉子雖然還不少,但是葉子下面已經沒有了成串的紫葡萄了。

“今年沒能自己過來摘葡萄,真遺憾啊。”童天佑輕輕嘆道。

外婆搖着蒲扇笑了起來:“可不是?還是自己摘得喫着甜,等明年你考完了,就住在外婆家,想喫多少喫多少。”

外婆的話惹得在旁邊和小朋友玩耍的小表妹大聲抗議:“奶奶!葡萄不能都給佑佑哥吃了,我也要喫!”

還沒說完,小表妹就先自己笑了起來。接着外婆也笑了:“好啊好啊,哪怕你當飯喫呢。”

氣氛變得輕鬆愉快起來,童天佑也被感染,跟着笑了起來。不過他努力掩飾的那股勉強的勁兒,還是被外婆看得一清二楚。

“怎麼了?”外婆一邊問道,緩緩地收起笑容:“看起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童天佑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從小竹凳上站了起來:“哪裏有啊。”他說着,一邊還大聲笑了幾下。

“你們都快長成大人了,現在心裏有事也不願意跟我們這些老人講了。”外婆用蒲扇遮住口鼻點了點頭,童天佑睨到外婆眼角的皺紋,知道外婆又在笑自己,便趕緊否認:“本來就沒有啊,外婆。”

“好好好。”外婆點點頭:“今天晚上還回去嘛?”

“不回了,外婆今晚做什麼飯呢?”童天佑變得爽朗了一些,他開始跑過去和小表妹一起盪鞦韆。

“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們好好玩就是了,等飯做好了我叫你們啊。”

看着外婆走進院子消失在廚房門口,童天佑手上的力氣一下子變小了。小表妹好像感覺到了,也學着奶奶的樣子問:“佑佑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啊?”

童天佑心裏掠過一絲小小的驚訝:“怎麼了?”他問道,再次用力將鞦韆的繩子蕩得幾乎水平。小表妹咯咯笑着:“佑佑哥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生了呀?”

童天佑也笑了,他兩手一用力將鞦韆的繩子抓在手裏停了下來:“你個小丫頭,瞎說什麼?”

小表妹不理會他,只是用力晃了晃童天佑手裏的繩子,用眼神瞟了瞟前面。童天佑搖了搖頭,哂了一句“就知道玩兒”,嘴上卻笑着,繼續搖起了鞦韆。

鞦韆的繩子在眼前搖晃着,沒過多久,就將西邊的太陽搖落了山。鄺誠和夏炎這個時候纔看着桌上的殘羹剩飯,背起包到前臺結了帳,然後順着路邊一起往回走。街邊亮着路燈,加上沿街店鋪裏的燈光,許多人趁着假期前夕的興奮,將街上攪擾得異常熱鬧。然而兩個喫飽了的少年對逛街和廣場舞沒有什麼興趣,他們的肚子都有些脹,看起來一開始說的“少喫一點兒”並沒有被任何一個人放在心上。所以這個時候,他們兩個只好藉着回家的這段路程消消食兒。剛纔喫火鍋的時候,兩個人的話已經夠多了,鄺誠此刻幾乎沒有了說話的慾望,夏炎倒還時不時地繼續說一句,然後低頭看一會兒手機。

“好多店鋪都有折扣,上次去的那家烤肉店已經搶不到券了。”

夏炎說完,鄺誠附和着應了一聲,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好像想起來什麼,擡頭望了望天空。

夏炎學着他的樣子看上去,在紛亂的燈光下,天空有些淡紫色,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有什麼好看的。”他踢了一腳路上的沙礫,隨口問道:“你想事情啊?”

“這裏離火車站挺近的。”鄺誠說,聲音不大,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卻讓夏炎頓時變得小心起來。

“鄺誠你……到家還有多遠?”

夏炎故意說得大聲,試圖轉移鄺誠的注意力。他似乎也達到了目的,鄺誠回頭,有些疑惑:“你怎麼問這麼一個傻問題?你都走了多少回了……”

“嘁!我知道。”夏炎一點也不臉紅,故意歪着頭摸了摸後腦勺:“這幾天準備去那裏玩?要不要明天或者後天晚上一起去唱K?”

“好。”鄺誠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他竟然連頭都懶得點一下。

夏炎繼續說:“只是我們兩個就太沒意思了,到時候叫上程雨晨和程碧晨怎麼樣?別的人我也不太熟了……哦對了,要不要也把童天佑叫來吧,你不是說他一個人在家嗎?”

聽到童天佑的名字,剛纔開始一個一個點頭的鄺誠停頓了一下,夏炎看到他控制着自己將點頭的動作停了下來。於是兩個人又不再說什麼了,耳邊又灌滿了街道上的嘈雜。

直到從一個路燈杆走到另一個路燈杆下,鄺誠纔對夏炎的意見表示同意。他停下腳步,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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