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問題

一陣刺耳的汽車喇叭聲音,將鄺誠從回憶裏拽了出來。他擡頭看看周圍,自己還在那條連接火車站和主城區的不算長的路上。又望了望身後,火車站的站房仍然在視野之內。發現這個的時候,鄺誠忍不住嘲弄起自己來了。

“唉!鄺誠啊鄺誠,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

他在面前的公交站亭等了一會兒,然後上車,和一羣剛下火車的乘客擠在一起,任由司機控制着汽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隨便挑了一個地方下車,擡頭一看,到了中心廣場,前面不遠處就是一家生意不錯的商場。四個月前,自己在這個地方撞倒了當時對他來說還很陌生的童天佑。

鄺誠晃了晃腦袋,散漫地往前走去,似乎是昨天喝酒太多的緣故,總感覺有些打不起精神。走了一截兒,他又看到昨天那個賣炒栗子的,想了想,便自動走了過去。

賣糖炒栗子的小販擡起頭注視着鄺誠看了一會兒,忽然記起來昨天見過這麼個人,不覺樂呵呵地笑了:“小夥子,今天怎麼就你一個啊?”

鄺誠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是啊,就我一個。給我裝五斤吧。”

“五斤?”小販一邊往袋子裏裝栗子一邊疑惑:“今天怎麼要這麼多?”

這個問題讓鄺誠有一瞬間的犯難,不過他很快找到了答案:“因爲今天請客。”

畢竟是涉世未深的學生,好像他說什麼都能被面前這個油嘴滑舌的小販接上。

“是嘛?喫栗子好啊,補腎嘞!”小販伸出雙手將五斤糖炒栗子交給鄺誠,鄺誠心照不宣地笑着離開了。

人羣如往日來來去去,他一個人的世界安靜下來,拎着五斤沉甸甸的栗子,溫熱的香味悠悠地飄進他的鼻孔。這會兒,他什麼也懶得去想,只想這樣慢慢走回去,一覺睡到天黑。

有人在他身旁“咦”了一聲,鄺誠擡起頭,是三班的呂旭,還有另外一個男生,他叫不上名字。

“這不是鄺誠嗎?”呂旭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鄺誠晃了晃腦袋:“沒有。你們在幹嘛呢?”

“哦。”呂旭和那個男生揚了揚手裏的塑料袋:“剛打完遊戲,順便買點零食。看你這個樣子,昨晚喝了不少酒吧?”

“你怎麼知道?”被這麼一問,鄺誠發現自己笑起來竟然有些艱難。

“我看鄭新建的空間了。”呂旭解釋道。完後,又隨口問了一句:“怎麼沒見佑佑?”

“回家了唄。”跟呂旭一起的那個男生說道,然後眯起眼睛朝鄺誠笑了笑。

鄺誠愣了一秒,機械地應和着:“對,他回家了。”

呂旭和那個男生跟鄺誠揮手告別。走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呂旭又回頭看了一眼鄺誠的背影。

“張浦,你有沒有感覺他剛剛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兒?”

“肯定是昨天喝太多酒了,沒休息好罷了。”

呂旭想對張浦的解釋表達異議,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下午三點的陽光,曬在身上很暖,甚至還有些熱,兩個人快走幾步,躲進了建築物的陰影裏。

鄺誠走了十分鐘的樣子,總算到了家裏。打開門之後,他發現屋裏依舊空蕩蕩的,鄺文還沒有回來。他也懶得去想爲什麼買個菜要這麼久,隨手將那五斤栗子放在客廳的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

他發現自己站在海邊的陡崖上,不算多高,不遠處就是一羣在海灘嬉戲玩耍的人羣。然而自己似乎對近距離接觸海水沒有興趣,只是靜默地看着遠方的海平線,低頭的時候,鄺誠發現自己手裏拿着一朵白色的花。

竟然做了個夢。

鄺誠坐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感覺清醒了許多。靜了一會兒之後,他聽到門外傳來其他人的聲音,便穿好衣服,走過去拉開自己房間的門。

客廳的沙發上,一個看起來似乎剛剛小學畢業的小男孩正背對着自己坐在沙發上,一側的電視播放着和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太搭的紀錄片。而那些交談聲和碗勺碰撞的聲音是從廚房裏飄出來的,這個小男孩只是安靜地剝着栗子的殼,一聲不吭。

小男孩好像是注意到了背後的動靜,只是轉過來看鄺誠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慌張。鄺誠眼睜睜看着他像看一個物件似的朝自己看了一眼,又漠然地轉了回去,忍不住猶豫起來。

這時鄺文從廚房裏出來,看到了站在房間門口的鄺誠:“醒了?我和陳阿姨在做飯,你先陪小皓玩兒。飯菜馬上就好。”

那個叫小皓的小男孩又回頭看了一眼鄺誠,這次的眼神終於柔軟而帶有溫度,讓鄺誠淡淡地笑了起來:“過來,小皓,到哥哥房間裏來。”

小皓很聽話地放下手裏的栗子,站起身走到了鄺誠身邊,只是仍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和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在一塊兒該怎麼相處,鄺誠也沒有經驗,而小皓則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從書櫃裏抽出來幾本漫畫書擺在牀上。

“這都是我以前喜歡看的,你看嗎?”

然而小皓搖了搖頭,開始望向窗外,天空已經蒙上了夜。

“不喜歡?”鄺誠試探着問道。這次小皓終於和他說了第一句話:“不是。”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陽臺上,低頭看着樓下。

鄺誠也跟了過去,看到小廣場的燈光下,有兩個和小皓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在踢毽子。

“你幾歲了?”

“十三歲半。”雖然還是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但是多少願意說話了。這樣一想,鄺誠倒有幾分成就感生了出來。

“那你現在上幾年級了?”

“剛上初一。”

“哦。”一邊答應着,鄺誠發現自己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繼續聊下去的話題了。他轉過身,面對着房間的門口,看到了放在客廳桌上的栗子,稍微考慮了一下,便出去拿了一些,重新回到陽臺上。

“你喜歡喫栗子?”將一把栗子遞給小皓的時候,他趁機問道。不過小皓只顧着剝殼了,這次就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然後繼續望着下面。鄺誠學着他的樣子找了一會兒,發現他一直看着樓下那兩個踢毽子的女生。

“你怎麼一直看那兩個女孩子啊?”鄺誠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是不是因爲放假在家見不到自己的小女朋友啊?”

然而話音未落,鄺誠就感覺自己這樣的問題實在是讓人不舒服,小皓隨之而來的一瞥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於是兩個人又沉默下來,身邊只剩下栗子殼被剝開和丟在地板上的聲音,以及廚房裏傳來的隱約的交談聲,裏面帶着鄺誠許多年都沒有接觸過的味道。

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沉默的小皓忽然間又開口說話了。

“鄺誠哥哥。”

“嗯?”

“你爸爸什麼時候娶我媽媽?”

鄺誠手裏剩下的幾顆栗子就那麼循着小皓的尾音掉了出去,眨眼便沒入了散水旁邊的草叢中。然而他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一瞬間,鄺誠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嗡嗡直響,愣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警惕地看向房間門口。

還好兩個大人仍在廚房裏忙活,沒有人注意他們這邊的事情。鄺誠皺着眉,走過去鎖上房間的門,重新回到小皓身邊,彎腰捏着他的肩膀,滿臉寫滿了驚疑:“你剛剛說什麼?”

令鄺誠很鬱悶的是,老爸鄺文偏偏這個時候過來敲門叫他們喫飯。

“沒什麼。”小皓低聲咕噥了一句,推開鄺誠的手,好像這裏是自己家裏一樣,徑直走過去打開了門,留下鄺誠一個人渾身脫力一般,靠着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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