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啊傻大嘴

文/阿斌【原创】

01

从镇子到县城若走官道,是走弓背。若抄小路,走得是弓弦,能近上二三十里地。大嘴的家住在弓弦这条小道上。他和兄弟两人开了家只有六七张铺位的小客栈。住店的多是些赶脚的人。

大嘴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车,车的后右侧夹着一只筐,里边有不少青菜。他离开了官道,拐向一条森林小路,再往前骑不了多久,就可以到家了。

大嘴嘴里哼着歌,扶着车把。这条路并不宽,但他很熟悉。下过雨以后,这条路会变得坑洼不平,现在还好,路边的小花在开放,林中的鸟儿在歌唱。路的南边是高高的树木,把太阳的光线遮挡住,让这条路变得荫凉了许多。路的北边,隔不了多远是一条小河。

大嘴向东骑着,他看到前方停着一辆皮卡。大嘴骑过去,小心翼翼地察看那辆皮卡,车上并没有人。

他看见车头前方冲着车头方向地上趴着一个人,这个人满身是血,手里攥着一只皮箱子。在这个人的右前方,大约有一二十米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人,也是满身血迹。

大嘴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他看到旁边的草丛上有明显的脚印,那些小草明显地被人踩倒。要不要报警,或许这两个人还没有死,或许应当搭救他们。大嘴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怕说不清楚。

大嘴想到那只皮箱,他好奇里边装了些啥?这两人莫非是为了这只皮箱才打斗的。他翻回去,走向冲着车头的那个人。他用脚踢了一下那人手里的皮箱,那只皮箱竟然从那人的手里脱开。他看了看四周,除了鸟儿在叫,没有一个人。

大嘴蹲在地上,打开了那只皮箱。他惊呆了,整整一箱的钞票。

大嘴动心了。他又看看周围,还是没有一个人。他想到,他家的房子要翻修了,他兄弟要娶媳妇,他还想买一辆车,这些钱或许对他来说,能帮他大忙。

大嘴犹豫着,站起身,再一次看了看周围,除了树林中的鸟儿在鸣叫,仍然是没有一个人。他迅速地扣上皮箱,提起了皮箱,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的自行车边,把皮箱子放在车后侧的菜筐里,又用些蔬菜盖在皮箱上。他一片腿骑上去,他有些心慌,脚下一使劲,狠狠地蹬了一下,一溜烟地骑走了。


02

大嘴和他兄弟小耳两个人开了家小客栈,他俩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还说得过去。来他家住店的多是些为了赶路借宿的,很少有有钱人在这里住。

大嘴已经娶了媳妇桂花,当哥哥的一心想着明年给弟弟小耳说上一房媳妇,再就是等他攒了钱,把院子扩大些,房子翻修一下。

眼下,竟真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嘴这样想着,心里就乐开了花。

“老婆子,多炒几个菜,再来点酒。”大嘴进了门,把门拴好,就高声喊着。

“你是咋了,捡着钱啦?”老婆桂花在围裙上擦着手问大嘴。

大嘴“嘿、嘿、嘿”地傻笑。

弟弟小耳走上前,把大嘴自行车边的菜筐从车上卸下,大嘴连忙说:“你别管,俺来。”

小耳有些奇怪。在平时,他哥只要是买菜回来,像个大爷,指挥他干这干那,今天咋这勤快?

大嘴把自行车推到厨房,将那只藏了皮箱的菜筐放在厨房的柴禾堆旁,又用秫秸杆挡了又挡,将买来的蔬菜放在一边,这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大嘴对小耳说:“今儿个你歇着吧,啥也别管,让你嫂子来。”说着,将小耳推回他的西厢房去了。

晚上,大嘴和妻子悄悄地说,“咱要发财了”。

妻子只当大嘴是在说疯话,没有理会。

半夜里,大嘴爬起来,走进厨房,把那个皮箱子打开,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地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他的手在发抖,他数了半天也没有数清楚,反正、至少、大概、可能有十几万吧。大嘴想着,像喝了蜜一样的甜。

他找了个面口袋,将这些钱装进去,揹着它走出厨房,来到儿子住的西屋门口,将面口袋塞进西屋的炕洞里。

他拎着那只空皮箱,出了院子,走到小河边上,捡了些石头放进皮箱中,扣了扣,将装了石头的皮箱扔进了河里。他蹲在地上,装作拉屎的样子,看着那皮箱沉了底,这才离开。

他刚站起身,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把河边照得通亮,大嘴吓得打了个寒颤,又赶忙蹲下身子。紧接着又是一个炸雷,远处的一棵树被雷劈了,大嘴浑身发抖,两腿发软,摔了个嘴啃泥。他定了定神,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就是下雨吗?谁没见过下雨呀?

大嘴这样想着,真的不害怕了。他站起身,飞快地跑回了家。

刚一进家门,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大嘴进了东屋躺下。


03

他刚躺下,就听到一阵“咚咚咚”地紧促的敲门声,他吓了一大跳,莫非是他刚才在河边上有人看到,找来了。

他慌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又是一阵子紧促的敲门声,老婆醒了,推了推他,“去看看!”

大嘴半天没动,敲门声越敲越响。桂花又推了推他,“你咋搞的,你咋不去开门呐,人家给咱送钱来了。”

大嘴慢悠悠地趿拉着鞋、扯过斗篷披着,走到院门边问“谁呀?”他有些不耐烦。

大嘴原是不打算开门的。他想,会不会是那两个打斗的人找来了。他害怕起来,说:“打烊了,都睡下了,没地方。”

那人把门砸得更响了。

桂花听到敲门声,披了外衣和斗篷,走到院子里,对着大嘴说:“你咋不给开门呢?”说着就要去拉门栓。桂花的手被大嘴挡住,大嘴没有说话,冲着妻子摇了摇头。

桂花不明白大嘴的意思,对大嘴说:“他爹,你今儿是咋了,你怕啥呢?”说着将门打开。

来人是个酒鬼,喝得伶仃大醉,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小耳也起来了,兄弟二人将酒鬼架到客房里,地上湿了一大片。酒鬼嘴里嘟囔着:“你说这倒霉不,刚给老爷子备下纸钱,还没烧呢,竟让贼给偷了。”大嘴没有走,他听着。

“挨千刀的,我让你小子陪俺爹一起下葬。”酒鬼说着,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大嘴听了酒鬼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那钱是冥币?本主找来了。他又想了想,若是冥币,那两人何至于大打出手呢?或许他说的是另一码子事。

大嘴回到自己屋里躺下,正要睡去,又是一阵子敲门声。

“铛铛铛”,大嘴心想,今晚这是咋啦?接二连三地来人。平时可没这好生意。

敲门的声音比刚才的酒鬼要轻许多,老婆桂花没再叫丈夫,自己披了外衣和斗蓬,将院门打开,见是位白衣女子,打着把小油纸伞,散乱着头发,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女子进门便是哭泣。

桂花忙问她:“你哭啥,这大半夜的,你咋一个人,家里人呢?”

那白衣女子说,她老公出去与朋友吃酒,一直没有回来,她到处找都找不到。

桂花安慰她说:“兴许他是和朋友谈得来,绊住脚了,这又下雨,说不定明天他就回家了。”

正在说着,又是一阵子敲门声。大嘴心里犯嘀咕,今晚是咋了,发的来人?是不是都冲着钱来的?

来人是位老者,身披蓑衣,头戴一顶竹编宽沿草帽,长长的胡须已经全白,但精神矍铄,眼睛亮亮的。

大嘴看了老者,心里不由得一惊,好像他心里的秘密会被这老者看穿一样。大嘴满脸堆笑地给老者准备了最好的客房,让进屋,让小耳给老者打一盆热水擦脸,又让桂花给老者端来一壶热茶。

老者说:“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耳问:“叔,您老说的是啥意思?”

老者并不回答,只是又说了一遍:“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雨还在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时门外又有人在喊:“开门,警察!”

大嘴更加害怕,他想着,如果炕洞里的钱被搜出来,他该怎么办?容不得他再细想,院门就要被敲破了。

他把门打开,警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警察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大嘴结巴起来,“有……有……”大嘴有些语无伦次。

警察盯着他问:“你慌啥?”

大嘴不敢看警察,回避着他的目光。

警察再问:“家里都有什么人?”

桂花忙说:“俺两口子,俩儿子,他兄弟,还有几位客人。”桂花也觉得奇怪,她家这小客栈,平时很少来人,今晚是怎么回事?

警察说:“把他们都叫起来,问话。”

小耳去了酒鬼屋里,他睡得正香,鼾声如雷,怎么叫都叫不醒。小耳连拍带打,实在没辙,盛了半瓢冷水,浇在酒鬼的脸上,才把他叫起来。

桂花去了女客的房间,那女客一身白衣,脸色也是惨白的。听说警察要问话,她吓得浑身直抖。在桂花的好说歹说下,才从客房里出来。

老者是自己走出来的,他们来到堂屋,听警察训话。


04

镇上钱姓是富甲一方的人家。他家的房子有几十间,男男女女的佣人也有几十口子。佣人里分了干粗活和干细活的。干粗活的佣人不准进老爷书房。

这天,钱老爷宴请宾客,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佣人阿四趁着人多,忙乱,悄悄地溜进老爷的书房,将老爷书房多宝柜上的小金佛拿了,揣进袄袖子里,又溜回了他的柴房。

第二天,阿四向管家告了假,说有人给他带话,说他娘病得厉害,让他赶快家走。于是,阿四急急地离开了钱家。

阿四找到他的一个远房堂哥阿三,将此事和阿三说了一遍。

阿三听了窃喜,说:“这样吧,你把小金佛给我,我找人换钱,咱哥俩分。”

阿四有些不放心,说:“那你得先给我钱才行。”

阿三满口答应。阿三想到城里正有人家在办丧事,他夜里混进人家搭的棚子里,三转两转,偷了人家的冥币,给了阿四。

阿四看了他哥给他的钱,有些迟疑:“这钱咋这样,和俺平常见的不太一样?”

“你要不要,不要拉倒。你见过什么?”

阿三又对阿四说:“这钱你别瞎花,赶快带着钱远走,免得让人惦记。记住了,赶快离开这里。”

阿四拿了钱,屁颠屁颠的,连夜跑得不知了踪影。

阿三得了小金佛,去了当铺去典。

这天当铺的老板没在,他的二儿子金贵在店里值守,他看到顾客送到柜上的小金佛成色、造型、工艺都属上乘。客户要钱也不多,说是要五两大洋。金贵说,“现在没有大洋,只能给现钞。”

“现钞就现钞。”阿三只想快点换成钱。

金贵收了货,开了票,将十万元的现钞给了阿三,并将现钞装进一个皮箱里,让阿三拿好。

阿三喜滋滋地拿了钱,转身离开了当铺。想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竟发了笔横财。

金贵见阿三离开后,心里有些不甘,开了辆拉货的皮卡追了出去。


05

金贵出门前,换了一身黑袄黑裤。出了城,又戴上了一个头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在森林小路上追上了阿三。他将车子停在阿三身边,跨下车,想从阿三的背后一刀捅死他。

阿三发现了身后的来人,他的余光看到是个黑衣人,就知道自己遇到了歹徒。阿三先是只顾着抱紧那箱子,努力地躲闪。见黑衣人手里拿着刀子,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阿三将钱箱子扔在自己身后,和黑衣人扭打在一起。

阿三是地面上混的混子,会一两招拳脚。见黑衣人来者不善,也拼出死命和黑衣人打斗。

金贵的刀子明晃晃地像利剑一样向阿三刺了过来,就要一剑封喉,却被阿三一个闪身躲过,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一个是饿虎扑食,另一个是黑狗钻裆,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金贵再次发起进攻,狠狠的一刀刺在了阿三的肚子上,顿时白肉翻飞,血花乱溅。阿三也不是吃素的,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金贵的头部,血顺着金贵的脸往下淌。金贵再次将刀子直逼阿三的胸口,阿三顺势将金贵的胳膊扭向后方,只听“咔吧”一声,将金贵的胳膊扭脱了臼。

两个人还在拼命地撕打,双方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06

警察挨个地审问大嘴家的几个人,一个个地排除嫌疑。雨还在下着,大嘴的七八岁的儿子光着屁股蛋子从西屋里跑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娘,俺冷。”说完,颠颠地转身跑回了西屋。

桂花看了眼警察,转身去了柴房,抱了一捆柴走进来。

大嘴一看就急了眼,忙说:“你抱它干啥,小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咱儿子没那么金贵。”

“没听儿子说冷吗?”桂花没在意地说。

白衣女子急急地说,“你咋知道,俺家那位叫金贵?大哥你知道金贵在哪儿?”说着就上前去拉大嘴的衣袖。

“我哪知道。”

老者两眼放着光说:“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警察看着老者,“叔,你咋这明白呢?”

屋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醉汉还没有完全醒来。

警察冲着大嘴说:“说说吧。”

大嘴连忙从媳妇手里接过柴禾塞进炕洞里,又从炕洞边拿了火柴,“嚓”的一声划着了,扔进炕洞里。

老者说:“有鬼啊,有鬼。”

堂屋一股呛人的烟味,桂花生怕儿子冻着,连忙要去拉风箱。

警察说:“嫂子且慢,且慢,我看这炕洞里有鬼。”说着,上前把还没有烧着的柴禾都撤了出来,又让小耳舀了一瓢水浇在炕洞口。

警察说:“谁想说什么赶快说,我还算他是自首。要不然就是……”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嘴已经面色惨白了,他挺大的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他下午从森林小路经过的事情说了一遍,但他只说钱是捡的,皮箱子一个字没有提。


07

老者是钱家的大管家。他在钱家干了三四十年,人很精明。钱家的账目他管得一清二楚,佣人也让他调教得笔管条直的。钱老爷对他也不薄。

阿四是没来多久的新伙计,只让他干些劈柴担水扫院子的粗活。自从阿四告假回家,他就有些怀疑。因为钱老爷家丢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值钱的很。他就暗中调查。他派人跟踪阿四,看他和什么人接触,远远地看着不惊动他。阿四没有逃离本县就已被抓到,并承认了偷盗之事。


尾声

大嘴被带到局子里关了三个月。从局子里出来的大嘴,人完全傻了。他每天几乎都做同样的噩梦——他被雷劈死了。

大嘴成了一个废人,他害怕下雨,害怕走那条森林小路,宁可绕上三十里路也要走官道。大嘴从此变得胆小如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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