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24· 空襲

時空交匯在了1937年的昆明,沈光耀也同樣爲TO BE OR NOT TO BE這樣的問題困惑着。

他看到的,是不平靜的校園,是隨時準備東躲西藏的村民,是報紙上百姓罹難、家園被毀的消息。他聽到的,是敵機空襲的頻繁警報,是同學們匆匆躲避的呼叫。

“警報響了,快走吧。”

“十二比十一,記着啊。”比賽沒完,雙方都記好分值,準備警報結束了回來再戰繼續。

“這警報鈴怎麼又響了?”幾位女生走過來,一邊煩惱着警報,一邊享受着明媚的陽光。 “今天天氣真好。”看見沈光耀走過來,“哎,光耀!”

可是沈光耀心裏有事,眉頭緊鎖,自顧自地往前走。堂堂三尺男兒,熱血青年,難道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毫無作爲地躲起來嗎?如果只是這樣,那麼,誰來保護這一方土地、這一衆百姓,自己讀萬卷書又能讀多久,行萬里路又能走多遠?

“他最近怎麼了?”女生們爲沈光耀突然的冷漠意外,“他怎麼老是不理我們,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就是。”

“這警報鈴就跟上課鈴似的。”

“是啊,還得找地方繼續上課。快走吧,快走吧。”幾位女生說着已經走遠了。

沈光耀逆向而行,他來到靜悄悄的鍋爐房。煙囪還冒着煙,炭火正旺,沈光耀接了滿滿一搪瓷缸水放到爐蓋上。

“同學,警報響了。”

沈光耀一回頭,隔着劈柴垛子,吳嶺瀾教授站在另一頭,正看着自己。

“不礙事,我在這裏躲着就好了。”說着,迴轉身,掏出母親給自己包好的一小包冰糖鏈子倒進滿滿一缸子水裏。

時光荏苒,歲月積澱,吳嶺瀾這時已經在母校留校任教了。吳教授欣賞這位處變不驚的學生,索性叫他一起走。

“只要有敵機飛到雲南境內,這警報就會響。”沈光耀撥弄着爐子裏的炭火,“但敵機飛到昆明的時候少。教授,您先走吧。”

“胡說,”吳教授打斷沈光耀的話,“哪有學生不走,老師走的道理。”說着,不容置疑地衝他偏了一下頭,示意他往外走, “走。”

沈光耀拗不過,就跟着吳教授出來。

“你的茶缸。”吳教授看他把搪瓷缸放在火上,隻身往外走,就提醒道。

“沒事,回來就煮好了。”

“煮的什麼?”

“冰糖蓮子。”

“冰糖蓮子,你喜歡喫這個。”

“我媽幫我準備的,我把它們喫完。”沈光耀說着,已經走出廚房,卻看見吳教授走到一旁,提起兩個鴿子籠。鴿子們正在籠子裏緊張地咕咕叫,就好像在等着自己的恩公呢。“每次警報響起,你都帶鴿子一起跑嗎?”

“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走出校園,遠處碧綠整齊的田野裏,同學們和附近村上的村民正一路小跑。警報聲仍在頭頂呼叫。高地上幾位和尚趕緊把高高掛着的紅燈籠拿下來,給遠處村子裏的人們示警。遠處小河溝裏樹蔭下,幾個光屁股的野小子正互相潑水玩。一聽警報聲,“飛機來啦,趕緊跑。”

“快跑”撤離的同學們也趕緊招呼他們快躲。

說話間,頭頂上一架一架飛機已經撕開寧靜的空氣,轟鳴而過。同學們相互攙扶着,還有的擡着恐龍化石,跑向新開闢的山洞。有同學已經把黑板就坡擺好,頭上戴着樹枝編制的帽子,做好了僞裝。

“黑格爾在他的哲學體系中,既充分吸收了古代西方的哲學思想,”教授拿着書給圍坐在周圍一個個小洞口的同學們上課,“也明顯表現出他受到中國道的巨大影響。”

另外一片樹林深處,是生物學課。同學們剛剛擡來的恐龍正安穩地站在地上。“祿豐龍身長五米,它站起來的時候,兩腿是兩米多,比現在的馬大不了多少。你們看,它的頭很小,腳上有趾,”教授一邊指點,一邊說,“趾端有粗大的爪。。。”

飛機從頭頂飛過,吳嶺瀾教授帶着同學們在綠樹掩映下的洞壁旁上文學課。沈光耀帶着松針編制的帽子,盤腿坐在地上,認真地聆聽。

“世界於你而言,毫無意義和目的,

卻又充滿隨心所欲的幻想。

但又有誰知,

也許就在這個悶熱令人疲倦的正午,

那個陌生人,提着滿籃子奇妙的貨物,

路過你的門前。”

吳教授說着,思緒已經插上翅膀,飛回到當年那個穿行在教室走廊裏,若有所思的自己,回到那個白雪皚皚的校園,在湖邊,自己在晴冷的日光下,在尋覓,在思索。

“你就會從朦朧的夢中醒來,

走出房門,

迎接命運的安排”

“這是泰戈爾的詩,當我在你們這個年紀,有段時間,我遠離人羣,獨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應該怎樣度過。”吳教授陷入回憶。

“某日,我偶然去圖書館,聽到泰戈爾的演講,而陪同在泰戈爾身邊的人,是當時最卓越的一羣人。這些人站在那裏,自信而篤定,那種從容讓我十分羨慕。而泰戈爾正在講對自己的真實有多麼重要,我從思索生命意義的羞恥感中釋放出來,原來這些卓越的人物,也認爲花時間思考這些,談論這些,是重要的。”

“今天,我把泰戈爾的詩介紹給你們,希望你們在今後的歲月裏,不要放棄對生命的思索,對自己的真實。”

“趴下!”隨着這一聲喊,一枚枚炸彈呼嘯而下。霎時坡倒洞塌,紅土四濺,樹木攔腰折斷,呼喊聲響成一片。

。。。

空襲過後,滿目瘡痍。

“快來人吶!”有人呼叫同伴過來幫忙救人,有同學攙扶傷者一瘸一拐去往醫務室。

“快,鍋爐房這邊,快!”

沈光耀滿身是血,滿臉是泥,目光呆滯,漫無目的地走,也不知道要去往何處。他的身邊,有不少同學正端着盆,提着桶去撲救鍋爐房的熊熊大火。

牆倒屋塌,斷壁殘垣。

可是阿山沒了。前幾天還和自己一起抓蛇,大家還笑着鬧着,可是現在阿山再也不會笑了,他再也不會幫着他媽媽擺攤賣飯了。

“阿山,媽媽在這兒,阿山,你講話呀,媽媽聽不見。”阿山媽媽的哭泣似乎還在耳邊迴響,舉目無親的孩子還在茫然四顧。這一場災難,還會帶走多少像阿山一樣稚嫩的生命,又有多少孩子失去親人?

藍天之下,蒼穹之下,哀鴻遍野,昔日熱鬧的村莊,變成一片焦土廢墟。

學校在設了粥棚,救濟倖存下來的父老鄉親,有同學在校門口布告欄貼上了新海報,誓死不當亡國奴,工農學兵聯合起來打日本強盜。這是每個人心底的吶喊,是生着爲亡魂發出的誓言!

報童帶來了更令人悲傷的消息,“號外號外,一代文豪泰戈爾昨日去世了!”

沈光耀也不知道自己在太陽下,在星空下,在野風中,在大雨裏坐了多久,他看夠了一個個傷心的面龐,也聽夠了這無力的悲慼,他不願意再這樣下去,現在已經沒有一寸土地可以讓人偏安!

雨水從頭澆下,沖刷着斷壁殘垣,洗洗着滿身滿地的鮮血。沈光耀來到阿山最後躺臥過的那片土地,摘下腕上纏繞的平安串珠,放到染着阿山鮮血的土塊之上,就讓母親爲自己求得的這平安,陪伴阿山的在天之靈吧。

平安,平安那裏是求來的呢?平安只能靠自己去爭取,靠自己去捍衛。

沈光耀糾結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找尋了很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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