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鄉情070】日暮鄉關夢幾回

01.忘記不了那片熱土

在我上週回家時三歲的侄子,跟着我蹦蹦跳跳地跑。

手裏拿着一支棒棒糖說着:“到醫院裏找爺爺,爺爺會給我變棒棒糖。”

我問:“爺爺在做什麼呢?”

侄子想起了在出殯那天說過的話,擡頭稚嫩的聲音說:“爺爺在哪裏?爺爺草裏埋。”那是父親在家時常常帶病含飴弄孫,小孫子來了,就高興時說:“來,粟粟,爺爺給你變個棒棒糖。”猛地從胳膊窩裏拿出一支棒棒糖,小侄子就尖叫着興奮地搶過來說:“爺爺再變一個。”仰着臉笑着期盼。父親笑着又變一支。

可現在呢?我看着又笑着蹦蹦跳跳地跑着的小侄子,我的眼淚在眼裏打轉。

想起了父親埋着的那塊土地,種過西瓜。那是八十年代在我上初三時,父親與母親在種瓜。

開春的陽光便很熱,父親扒掉薄棉襖,汗流浹背地正在整理着西瓜畦,母親把雞糞、棉籽皮、豆餅等等肥料撒在西瓜壟裏,父親便把它們深翻到下邊,平整好,壘起一壟壟的土壩壩,然後在壩上點種西瓜。種好後用塑料薄膜罩起來。

經過幾個月的水澆壓枝打杈,西瓜便如吹汽球般地大起來,十幾斤重的翠皮西瓜,滿滿一地,都逐漸成熟起來了。父親與母親便在田頭搭起瓜棚,擺起瓜地攤來賣瓜。

瓜園看瓜地攤是個美差事。白天裏,夏日當頭照,周圍的玉米的翠綠的葉子隨風搖,尖尖的玉米穗飄揚着粉紅的絲蕊,豆蔻花飄着沁人心脾的香,瓜棚旁西瓜溜溜圓。

往往有人來瓜攤買西瓜,父親經常順手挑瓜,摘一個熟透的大西瓜,殺開,翠皮紅瓢黑籽,父親笑着對母親說:“看你喫瓜也是一種享受哩。”

母親便溫柔地笑:“咬一口,甜汁甜爽口。好像咱們的生活哩。”

晚上我往往陪着父親在瓜棚裏看瓜。玉米亭亭玉立,地瓜蔓匍匐前進。蟋蟀彈琴。納涼的鄉民圍在瓜地攤前,買幾片西瓜,講一些故事……

可幾十年後的今天,卻只有父親孤獨地躺在那片瓜園的土裏。

於是決定晚上去那片熱土,去看看長眠在地下的父親。

晚上墳頭旁的孤樹的野鳥淒厲地叫。我一個人慌慌地往那往年的瓜園地裏趕,身後卻聽着有“踏踏”的腳步聲緊緊跟着,驚轉身後看,卻什麼也沒有,頭皮便有點發麻。

到父親的墳旁,聽招魂幡“呼啦啦”響,看花圈被悽風苦雨打得凋零。夜色撩人,仰頭望,月掛樹梢,天似穹廬,星斗燦然。

我陪父親於墳前,坐了很久纔回去。

02.槐香依舊  物是人非

第二天早上,母親就拿着鐮刀上到屋頂上去削那秋天的槐樹枝子。

槐樹在屋頂處伸展着一樹泛黃的葉子,遮掩着我家的屋頂。我扶着梯子,母親下來後,傴僂着身子抱着槐樹枝子,去餵養着那五六隻羊。

我家周圍四五家鄰居沒有人住,壯勞力已經打工去了,全村的地都承包給幾個人了。往往只剩下老人與孩子留守着。於是整個村莊像被抽空了。在幾處老屋前,有幾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袖着手在曬着太陽。

那幾處老屋前的小河已經斷流,河道被堵死蓋成了樓了,河裏泛着厚厚的綠萍,撒網捕魚的人費力拖上來的是厚重的污泥與滿網的亂枝垃圾。再也不見我童年時的那片綠綠的蘆葦坡,再也不見那清淺小河魚跳波。再也聽不見水鳥都婉轉啼鳴,連麻雀也少見。

別了,我的青水綠樹繞村的家鄉記憶。

父親去世後,在平時也只有這幾隻羊兒陪伴着母親,它們不安分地圍繞着樹枝搶喫,母親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羊兒喫槐樹葉子,我看着槐樹葉,似乎聞到沉澱在槐葉裏的槐花香。槐香的味蕾的記憶又鉤沉着舊事。我卻想起了過去的情景,想起了母親看着少年的我鉤槐花陳年舊事。

屋後的榆錢屋東的槐花。到了暮春,謝了春紅,正是榆錢掛滿樹梢,槐花飄香季。槐花可正是我家的美味小喫。

我家的小廚房是堂屋東邊的一間小屋,比堂屋低一米多。我恰是少年多動跳,我站在廚房頂能探身扒住堂屋的屋檐,身子儘量往上擡,到胸脯,用力使胳膊撐住屋檐,腿往上擡,腳勾住屋檐,身子往上縮,大半個身子便懸在屋檐下,這樣再一用力,就能上到堂屋的屋頂。

母親在屋下不時地嘮叨:“慢點,小心點。”注視着我看我上了屋頂,才放心是喘口氣。

我在一個長長的竹竿上綁起一個鐵勾,踮起腳跟,舉起來送給我,我小心地趴在堂屋的屋檐上,探手取了勾子,往上慢慢地拉起,去鉤槐花。

我定睛細看,它們別有風景。槐花一串串的,一個個如飽滿的風帆,排列得很整齊。那黃黃的嬌嫩的花蕊,被花苞小心地呵護在懷裏,如母親在我小時把我抱在懷裏一樣。白色的花苞安靜地看着,有的微微地笑一點口,有的矜持地緊緊地抿住嘴。那些點綴在綠葉間的一串串槐花如一縷縷瀑布向下傾泄,風過處,便如風鈴一樣搖動,搖曳着起伏着。

飄揚着芳香。我接着凝神來採摘。近的我用手先擼下來,塞往口裏,槐花是清香稍有點苦,母親在下面喊:“不要喫那麼多,喫多了要腫腮幫子呢。”

我就用鉤子擰下帶有很多槐花的樹枝,轉幾圈,聽“啪”一聲枝斷,再用力一扯,那一串串槐花連同樹枝落在地上。

母親便在地上把槐花擼下來,放在身邊的小筐子裏,我們不多時就弄了一大菜籃子。

母親便會喊我下來。我把竹竿仍下地,從堂屋屋頂上跳到廚房上,然後從廚房的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往下下,母親在下邊穩穩地扶住梯子。

到中午做飯時,母親總是把槐花與麪粉攪拌成糊狀,然後用油煎得泛黃,放在鍋內的沸水裏煮。那槐花湯潤滑爽口,還帶着槐花的芳香。真是難忘的飲食。喝兩大碗槐花湯,喝得小肚子圓圓的。

那槐香還是依舊。柳絲榆莢自芳菲,四月天,槐花香。我來看望重病的父親。

我回家後,父母很高興。父親很消瘦,化療引起嚴重後遺症!全身疼痛,胃炎症發生,喫飯很少。

母親滿頭白髮,佝僂着身子對我笑說:“你買房我給你借錢,我早上冒雨去找小考開口借錢,他二話不沒說就答應了,接着就開車給我從銀行取回四萬元。他說'先用着,沒有利息的’。”

我感動於鄰居的厚道,並不因爲我父親的重病而擔憂我家的還款能力!我還驚訝、慚愧,在這樣艱難中,母親還給我操作,替我借了這麼一大筆錢。

中午我與父母親一起包肉包子,父親也忙着來包,精神很好。父親那天竟然吃了兩個!

我臨走時,母親很高興地在前面走,父親搬着梯子跟着,他們給我鉤了好多槐花,我就與父親一起坐在南廂房裏摘槐花。我聞着槐花的清香味道,味蕾鉤沉着我童年的回憶,看着蒼老的背駝白髮蒼蒼的老母親,面色蒼白、四肢無力癌症中期的老父親,我的眼淚又偷偷地下來了…

我聞着清香的四月槐花香,看着老病的父母親,暗中流淚離開了!帶着父母親給我摘的槐花。

我離開後,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我懸掛的心始終放不下,常打電話安慰詢問。可父親總說還是那樣,身體還行,能喫點。

總說“那樣”後不到四個月,父親就病逝。

槐香依舊,物是人非。這家鄉讓我想來又讓我怕。

看樣是應勸說不願意離開家鄉那老屋的母親,搬來與我同住了。

尾聲:

秋風涼,日暮暗。又到週末,我又看着遠在百里外的鄉關,想到了我的家。家裏有個白髮的老孃,孤獨地守着老屋;我家裏的責任田裏,在那父親耕種了一生的熱土裏,埋着今年剛去世一月的父親。

夜裏夢內回,回到我鄉關,讓我如何不想家?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我今夜在夜色黑沉如海里,伴着孤燈殘照,又總是讓我想着我的家鄉,想着鄉關的今兮往兮的一幕幕。


九洲芳文.鄉情徵文


作者簡介:

琴雪_山人,家住運河之濱,孔孟之鄉。從事語言文學研究與教學工作。爲寫一部書在簡書優質寫作平臺練筆打磨。參加簡書官方有獎徵文「中秋賞月大會」獲得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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