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胜其烦

童天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眯缝着眼睛,从轮廓模糊的缝隙里看到有些黯淡的天花板,还有刺眼的日光灯;又斜了一下眼睛,瞄到立在床边的输液架,三个分支上面空荡荡的,没有挂玻璃瓶。

这场小小的意外还不至于让他失忆,所以童天佑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间小小的白色房间里。只是动了以下之后,痛感迅速扩散开来,他才知道事情有些严重。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话不是哄小孩儿的。

然而睡了这么久,血液里又灌进去那么多水分,童天佑终于渐渐感觉到一阵尿意慢慢慢慢地变得强烈了起来。他尝试自己一个人坐起来,然而左边的胳膊根本不敢有一点挪动,就算是用右手用力,也是做不到的。

难道自己要躺在床上解决这个问题?脑中想象着那种画面,童天佑感觉实在是难以接受。

幸好邝诚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灯。童天佑转了转脑袋,发现了此刻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邝诚。

不过他一时既不能认出来他是隔壁班的同学,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张了张嘴,也只好叫护士。只是房间的门关着,童天佑喊了两声,并没有护士走进来,却叫醒了邝诚。

邝诚翻了个身,面对童天佑侧躺着,先是静悄悄地看着他费力呼喊着,然后在他两次喊声的间隙里插了一句:“醒了?”

“护……”童天佑转过脸,一脸抱歉地笑了:“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听到这话,邝诚的脸上飘过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他怎么还跟我说不好意思?

“你……”

邝诚差点将“你傻了吧”一口气说出来,还好他自己的脑子没问题,赶紧将话咽了回去,翻身跳下了床:“你叫护士干嘛?”

“我想……”犹豫了一下,又发现这不是该不好意思的事,童天佑便大方了起来:“我想上厕所。”

邝诚满不在乎地打着哈欠:“啊——我以为什么事呢。大的小的?”

“小的。”

邝诚点点头,就弯下腰去扶他。童天佑又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邝诚只好重新回过头按亮了手机:“三点多了。走吧,我先扶你上厕所。”

邝诚用一只手尽可能将童天佑的左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深入童天佑的后背将他撑着坐了起来,剩下的就容易了。一路上,邝诚托着童天佑的左手,两个人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进了男厕所。

不过这个时候,童天佑却难为情了起来。

“你看我干嘛?”邝诚一脸迷惑:“尿啊!”

童天佑缓缓低下头憋出一句:“你不出去我怎么……”

“我靠!”邝诚一下子哭笑不得起来:“你以为小爷我想看啊?我不得扶着你这只手吗?”然后他转念一想,脸上露出很为难的表情:“难道还要我帮你?”

邝诚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生的脸红得那么迅速那么雨露均沾,连脖子都红了。

童天佑听着血液汩汩流过的声音,静了好久才嗫嚅道:“不用!我还有右手……”

可是在别人的注视下,哪怕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并不在乎的人,有些事情坐起来,身体的反应真的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所以过了好几分钟以后,童天佑才带着一张比刚才还要涨红的脸,在邝诚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到了病床上。

两个人都尴尬得不轻。可是这么一闹,童天佑又没了困意,邝诚也不能说立刻就没心没肺地继续睡下去,只好坐在床头拿起了手机。

两条短信通知映入眼帘,仔细一看,都是陈彤发来的。邝诚当即低低地笑出了声,感觉稍稍放松了一些,于是手上的动作也变成了不假思索的条件反射。但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就凝固了,并很快被茫然所取代,紧接着,是深深的不可解的惆怅。

“这个国庆节我不会回来了。”

“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陈彤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发来这么两句话?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邝诚将手机往脚边一丢,浑身无力地靠着背后的墙,长长地叹息。

“你怎……你怎么了?”一直在察言观色的童天佑惹不住关心起邝诚,然而他只得到一个淡漠的目光,视野里便又是邝诚的侧脸。

虽然长时间不洗的脸有些油光,但是他却觉得很好看。

“我能怎么?我没一点事啊。”邝诚说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一直在抖着肩膀,双手也悄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那你为什么……”童天佑顿了顿,将视线移开,看着白色的屋顶:“为什么笑着笑着,突然就难过了。”

“我哪里难过了?”

看着童天佑有些慌张的眼睛,邝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变得不受控制,呼吸也变得急促,嘴唇发抖。

他垂下头,在童天佑的注视下,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下来。

“刚才……不好意思。”

这次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伸手拿过一只杯子:“你渴不渴?”

童天佑没敢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邝诚的手垂了下去,脑袋歪向一边,下一秒,他将那只杯子重新放好。

“别看我了。睡觉吧。”这次,邝诚走过去拉上了窗帘,随后关了灯。只是两个陷入黑暗中的人好像说好了一样,同时患了失眠症,以黑暗为掩护,陷入各自的心事里去。

第二天天亮,童天佑醒过来的时候,邝诚已经坐在自己面前翻起了书本,他低着头,还没有发现童天佑已经在看着他。

“早……”

邝诚擡起头,接着擡手就把手里的书往身后抛了出去,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醒了?还看时间吗?现在七点二十四。哦对了,还上厕所吗?”问完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邝诚又坐在椅子上独自生气了闷气。

明显好像吃了枪药。

童天佑不敢吭声,一味地咬着嘴唇。等面前这个狂躁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的名字是……”

邝诚愣了一下,童天佑两次开口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张着嘴巴呆了一会儿,转身去叠自己床上的被子。

“我叫邝诚。”

“我叫……”

“你叫童天佑!”邝诚转过身来:“说吧,又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

童天佑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老半天,赶在邝诚表现出不耐烦之前说出了雷人之语:“我饿了。”

邝诚几乎都要吐血了——他这是拿自己当请来的看护了!

“我去!明明昨天晚上还那么会关心人的一个人怎么……”等等,会关心人?昨天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等于是默认,自己昨天晚上是被童天佑关心了一下?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的时候,邝诚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

这个时候响起的电话铃声让邝诚没有机会细细品味自己是怎么了。他匆匆瞥了一眼有些不安的童天佑,转身按下接听。

“爸!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晚上就到了。你再在医院照看一天,晚上童天佑的家长就也到了。”

电话里还隐隐约约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好像说什么“给你们添麻烦了”,然后自己的老爸好像还挺客气地说着“应该的”。

莫名其妙。

“对了,天佑现在怎么样了?”邝文又接着问道。

“你就放心吧,他好得很。”邝诚一边对童天佑报以神秘莫测的笑,一边伸手轻拍着他的头顶,把童天佑窘得又红了脸。

“他刚还要我给他买早点呢。”

“昨天晚上没吃东西?那你快出去买点早餐吧,先不说了。”

还没等邝诚抗议,邝文就先挂了电话。

那还能怎么办?就算抗议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祸是自己闯的,自己再怎么不乐意和不舒服,却放不下所谓责任。

邝诚终于温和地看了一眼童天佑:“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买。”

刚走出病房,邝诚却又折返回来:“那个……童天佑,你想吃……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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