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笔记|17 甜石榴酸石榴

我家的屋后,是一条东西街,街的对过是老七老八的家。他们家院里有三棵果树,一棵是长在南墙根下的枣树,另外两棵是正房西头窗户下的两棵石榴树,其中一棵是开黄花的甜石榴,另一棵是开红花的酸石榴。

老七老八是亲哥俩,都是独身。独身的原因不是人品问题,也非身体不好,而是家里是富农——成分高。起先,家境优渥时,老七是结过婚的,并且育有一女。但是老七与媳妇性格不合,总是吵架,所以最后只好离婚,媳妇带着女儿改嫁。本来家庭富裕的他,再婚是不难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世事难料,未等他作再婚打算,运动开始了,他的家庭被划成FUNONG成分。政治上的变动,一下子使他整个家庭的生活,来了一个过山车一样的变动。一般女人,都不会把这样的家庭作为婚姻的首要选择。于是,老七的再婚计划,便无限期地搁置下来;刚步入找对象年龄的老八,婚事更是如泥牛入海,变得遥遥无期。老实本分的哥俩,默默承担着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一如既往地孝敬着瞎眼的老娘,简单而又本分的生活着,直至终老。

那时,每年夏秋时节,枣树上挂满果子。枣树有一根枝桠伸出墙外,把满枝的硕果展示在人们面前,像是在炫耀,但也招来了孩子们的艳羡。俗话说:七月十五点红,八月十五满红。中元节以后,树上的枣儿慢慢变红,每天上学放学路过的小学生中,便有调皮者或跳起来用手摘枣,或用砖头坷垃抛起来打枣。因为我家堂屋的后窗,正对着这棵枣树,所以这样的情景我们每天都尽收眼底。每每此时,老七老八若在家,一定是吆喝一通,吓跑孩子们;若不在家,便便宜了这群“馋虫”。


我对后邻的满树红枣倒是不感兴趣的,不是因为不喜欢吃枣,而是我们家就有一棵大枣树,比他们家的还大,结的枣子又大又甜,想什么时候吃就吃。但我对他们家的石榴,却充满着无限的期待,特别是甜石榴,别看开春时开的黄花没有红石榴花漂亮,但口感绝对好于酸石榴,每每走近石榴树,免不了要多瞅上几眼。

虽然每年石榴成熟时,老哥俩也是分给左邻右舍的一些,特别是经常帮他们照顾一下老人的我们家。但作为孩子的我,仍然禁不住诱惑,在九子等几个玩伴的撺掇下,我们趁他们家没人时,偷摘了几个仍未成熟的石榴。回家后,偷偷放到前院房子的雀眼儿里。然后,隔三差五地拿出来打打牙祭,虽然有的酸得倒牙,却也照吃不误。那个年代,没有多少零食可吃,任何东西我们都是来者不拒,好像我们的小嘴永远也没有满足。我们的行为显然是揹着大人,好在也没被人发现。但每次吃完石榴,心里都有一种负罪感,特别是看到老七老八时,尤为如此。

一晃我们都长大了,离开家求学,然后工作,走出了村子。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故乡慢慢成了我们梦中常回去的地方。在梦里,故乡的一切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有一年回老家,看到路边的老八,一人坐在门口晒太阳,两眼目光呆滞。他家的枣树,因为通街已被砍掉,两棵石榴树倒还在,却已不再那么茂盛。我走过去同他打招呼,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问乡邻,才知道老七去世了,本来年事已高的老八受打击很大。他也害怕住在哥俩共同生活的正房中,自己每天除了坐在门口发呆,就是在小偏房里吃饭睡觉,不与任何人说话、交流,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又过了几年,再回老家时,看到老七老八的院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五间新瓦房。原来老八走后,他的一个本家侄子继承了这所院子,侄子家不缺房子,随手就以一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他们的后邻。后邻扒掉老房子,建起来标准的新房新院。

如今,老七老八都已不在了,他们的老院子也没了,院里的两棵石榴树也没有了。我家的屋后,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横贯村庄的东西,明天大车小车来往不断,一派热闹的景象。

虽然老七老八的家早已不复存在,但他们家的那两棵石榴树,却依然生长在我的记忆中,春天里开着黄色和红色的花,夏秋时树上挂满沉甸甸的石榴,还有那一甜一酸的味道,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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