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不回來的世界

她把離婚協議書遞給他說:你把字簽了吧。他尷尬地坐在牀邊,心裏很不自在,舌尖上有很多話——

05年他們在北京結了婚。她說咱得有個家,他就借錢給房子付了首付;她說,咱得把家弄得溫暖點,他就把牆刷成了紅色;她說,咱得努力工作,他就當上了單位的先進工作者。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她會提出離婚的建議,而且是相當正式地提出。

6年前,北京勁松六中是他的報到單位,是一所工讀學校。

工作是她幫他聯繫的,高中時他們就好上了,後來一起考上齊齊哈爾大學,她在外語系學英語,他在音樂系學音樂教育,她大他一歲,處處對他關懷備至。

4年後她畢業去北京一所中學,當英語老師,又給他聯繫了這份工作。

在學校,他住在教室和學生宿舍之間,既是宿舍又是辦公室的一間屋子裏,叫“宿辦室”。

他是班主任。

第1天當班任時,他把學生集合在樓道里批評他們,不該在上樓時打鬧。結束後他說解散,可隊伍裏一個瘦高的學生說“我看誰敢走”

聲音不大,但似乎比他這個新來的班任好使,學生們誰也不走,有的甚至坐到了地上。

他並不慌張,從那桀驁不馴的眼神裏,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學生時的影子。他原來也是這種調皮搗蛋,讓老師傷透腦筋的學生。所以他知道他們要什麼,也知道跟他們說什麼。

他把這學生叫到宿辦室,讓他坐到椅子上,跟他聊了一會,那學生就服了。

他的辦法跟其他班任不同,跟學生一起玩,聊學生感興趣的話題。

爲了成爲他們中的一員,他甚至讓學生帶他去網吧,教他“街頭籃球”和“魔獸”這些網絡遊戲,跟他們探討攻關祕籍。

所以當學生逃跑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哪能找到他們。

其他班學生都躲着自己班任,而他的學生整天纏着他,叫他老大,聽他的話。

大家都稱讚他是個有責任心的老師,還因爲他睡覺從來不脫衣服。

在工讀學校,半夜打架的事件時有發生,所以班主任得及時控制突發狀況,不過睡覺從不脫衣服的班任,他是第1個。

但其實,他的真正原因是個不想讓其他人看到的祕密:在他胳膊上,有在俄羅斯唸書時紋上去的紋身。

他來北京是爲了跟她在一起,他倆好了8年,她去哪他就去哪,地方無所謂,幹啥也無所謂。

他們終於結了婚,婚後也曾經幸福了一段時間,但幸福並不長久。

他當班主任後,週一到週五,不能離開這羣搗蛋鬼,24小時耳朵都是豎着的,無論他們是上課,還是在隔壁宿舍睡覺。

剛開始只是覺得生理累,後來心理也累了。剛把現有學生調教得省點心,突然又會轉來另一個“小禍害”,緊繃的神經和麻痹的身體重壓着他,這樣的日子似乎過不到頭。

週六週日也不想再去各處走走,跟她的話也越來越少。班上23名學生,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都在處心積慮跟他鬥智鬥勇。

人的情緒是相互影響的,儘管她理解他爲什麼這樣,可她沒有辦法。

她也試圖幫他換個工作,可他總是對學校以外的工作缺乏信心。

大學時學的是鋼琴,但從來沒認真學過,他不喜歡彈鋼琴,喜歡晚上在小飯館裏喝酒,早上在宿舍睡覺,下午在健身房練肌肉,只在考試前把自己關在琴房,狂練一兩個禮拜的考試題目,再跟老師喝喝酒也就過了。

在俄羅斯選修的是小號,同樣不喜歡,回國前,他把小號賣了,便再也沒吹過。

相比而言,工讀學校班任反而成了最適合他的工作。

生活也許原本就是滑稽的,當班任奪去了他所有生活的時候,卻又不停給他帶來各種榮譽,那些證書把他包裹得越來越緊。

工作問題解決不了,她從生活上想辦法。打聽哪有好喫的飯館,然後約他去,可每次都沒達到預期效果,喫飯時他獨自在旁喝酒,然後吵鬧抱怨,一聲不吭。

人生樂趣像叛徒般,漸漸逃得無影無蹤。

沒想到他期待的幸福生活剛開始,枯燥乏味的日子就緊隨其後來了。

他也曾無數次下決心不把情緒帶到她面前,可過不了多久,一想到充滿矛盾的生活還要無奈的繼續,鬱悶就掛到了臉上。

渾身肌肉也無法增加他尋找新工作,開始新生活的勇氣。更讓他鬱悶的是,他並不清楚自己是否應該放棄這份勞力傷神的工作,去重新尋找。

他清楚自己不是個好丈夫,但在工讀學校,似乎越是這樣的老師,越是標杆和榜樣。

晏禮中在《尋找不回來的世界》中,講述了一個工讀學校老師面對事業與理想、愛情與現實,萌生的困惑和迷茫。

他當初爲了愛情來到北京工作,而工讀學校老師這個職業和他的經歷特長契合得完美無缺。

他成了那些問題孩子的知心大哥,幫助了越來越多誤入迷途的學生迴歸正軌。

但日復一日,單調又辛苦的工作又讓他迷茫於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沒有理想和愛好支撐的職業竟成了焦躁和煩悶的根源,不僅影響了自己,也殃及了原本美滿的婚姻。

主人公的煩惱,生活中的我們也經常遇到,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生活的幸福與否,取決於對自我和世界的認知。

小說最後,他漸漸發現了自己工作的意義:拯救一個人的靈魂,比教授他技能更重要。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平凡的職業有了興趣和美好意義的加持後,生命就會豁然開朗地幸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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