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短小及三點

這兩週被萬惡的資本家要了半條命,恨意大熾。按道理今天應該我手寫我心,但資本這種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實在不值得用漢字謀篇佈局來控訴,(更何況每月還收了人家錢),所以還是一起交流點純純的東西。----比如兔子、短小及三點。

《兔子》是圖特兄一個不到4000字短篇小說,也是本篇的靈感之源。因爲最近爲資本家賣命,一直未得動筆。

“短小”是短篇小說的尊稱,以示對這種相對高級的文學形式的敬畏。就像李世勣爲避諱李世民,空一個字,變成了李勣。短小諸君應該能感受到滿滿的誠意。

“三點”的意思是雖然作者嘴很碎放羊跑火車。---經常會寫成水貨,還夾藏着私貨。但仍然以輸出乾貨爲終極理想。

綜上所述,這篇水貨的本來面目是:通過《兔子》這篇文章,談談對短篇小說的一些零碎感悟。

沒看黃曆,但這段受難的日子裏不知爲何朋友圈裏突然短篇小說風狂刮。圖特兄寫了《兔子》《八月的村莊》,兄弟一口氣寫了《辭職》《青銅器》《火星上的玫瑰》《後來》等四五篇。

不看內容,僅這些短小精幹的題目,就令人喜歡。他們呈現出了嚴肅文學特有的、矜持的、無聲的尊嚴,有一種深藏不露愛點不點的氣質,絕非把賣點當標題的“迫不及待”可比。比如《怎樣把文章寫的有模有樣》這樣的妖豔浮誇,簡直像在青樓門口搔首弄姿拉客,真真是斯文掃地。

當然上面都是玩笑話,實際上標題這東西一點不重要,也無優劣之分。有些文體就需要旗幟鮮明開章明義,也可以找到一個高度涵蓋主旨的標題,比如各種態度,三觀、別緻的情感、了不起的發現等。但有些文體的標題便只能有一些象徵意義,和內容非常的弱相關,甚至像一道不得不履行的手續,如李商隱的無題錦瑟等等就是個極端的例子。

因爲文本之下的蘊含,實在無法用一句話說明。提到“說明”兩個字,就很難不讓人想起電器說明書。這玩意是文字的一個極端,呈現和內涵之間基本上是零距離。“第一步,打開電源”這樣的文字,不可能有第二種解讀,對照着一本電視機說明書寫讀後感和書評這樣的蠢事基本聞所未聞---實在沒有詮釋的空間。

與此相反,文字的另一個極端是詩意。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這樣的詩句,呈現出來的美感是公認的,但每個人的體驗卻會有細微的區別。這都是文本的不確定性和空白留給我們的體驗空間。強行具象化說明,無疑是意境的坍塌和內涵的窄化。

一個提供方法,輸出實用。一個提供美感,輸出體驗。兩者各有側重,本末倒置就會釀成災難。把洗衣機的操作手冊命名爲“無題”的工程師無疑是個神經病;如果把錦瑟命名爲“愛情像霧像雨又像風”,李商隱就不是偉大詩人,是個無聊的情感導師。

在所謂的“方法”和“體驗”之間,小說無疑屬於後者。按照《....三點就夠》《我是怎樣....》之類文章的創作理念,小說幾乎毫無作用。但如果世界上還存在着一些讀者,不願意把大腦當u盤,被人copy三觀或者灌輸情感----而是把脖子上的球形器官當大腦,想激活一些腦細胞,自己去感受和思考,那麼小說便有了意義。

這種意義就是呈現,和前面說的體驗。在呈現和體驗之間,是一些文字表述的空白。讀者在接受文字的過程中填補這些空白,就是思考的過程,也是二次創造的過程。這個過程的意義,應該會勝過被人強行塞一些答案。

關於“呈現”的概念,是三無教授圖特亞斯坦說的,角度是寫作者;
關於“體驗”的概念,是本人強行附會的,角度是閱讀者;
關於呈現和體驗之間的聯繫,是德國美學家伊瑟爾說的,角度是給我們凡夫俗子講講“美學結構”。
兩邊的都是教授,中間是小小的我。不是作者要刻意抱大腿,實在是不學無術又想談理論,不得不狐假虎威。

本句是比偉哥還硬的轉折,鋒端所指的方向是小說《兔子》。→→

《兔子》毫無疑問是短篇小說,不是愛情故事、也不是情感紀實。判斷地依據是,它給我們“呈現”了一些似有還無的感情,但從始至終又曖昧不明。通篇上下瀰漫着一種疑似愛之初體驗的味道,又不肯弄出一些“愛情來的無聲無息,去的猝不及防”之類的金句來點題拔高(這句子是我瞎pian的和小說無關)。直白說,作者似乎寫了點啥,又沒有點明到底寫了點嘛玩意。

這種欲迎還拒、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操蛋做派,正是現代短篇小說的特質之一。讓我想起少年時代,閱讀類型從《小兵張嘎》到《空中小姐》轉變時期的莫名其妙---總覺得“故事”應該還有個結尾,但翻過尾頁,卻分明進入到了下一篇。

如果放到現在,我覺得就可以理解小說作者的苦衷:他有了一些微妙的體驗,所以精心構造一個短篇,呈現給大家,一起爽一起體驗。但每個人的體驗可能又不同,他也不確定小說是否優秀到精確傳遞。所以也不敢點題……

具體到本文的案例,就扔出個《兔子》的題目。和《三點就夠》這樣的標題相比,這種莫名其妙的燒腦題目實在可恨。且不負責任的令人髮指,博物頻道的兔子養殖都更講究。

不過奇妙的是,如果它是在小說頻道,這樣的題目反倒可以激起些好奇心,讓人想一探究竟。不客氣的說,如果取個《那些年我錯過的女孩》之類的標題,我會下意識的點×。

當然,這樣它就不像個短篇小說了。小說是作者精心構建的文字迷宮。雲霧繚繞之下隱藏着各種理解的不確定,纔是其真正的魅力所在。毋庸置疑,這種沒頭沒腦的題目,正是迷宮的入口。點破了,就沒意思了。

以上就是短小體裁取名技巧的乾貨。私貨是,談了談關於“小說”和“故事”的區別,不可寫的太滿太實,保持點距離感,留點空間。這當然都是本文作者的的一孔之見。

本文引用了圖兄的小說《兔子》,在寫之前時未徵得作者的同意。爲以防萬一,我已經準備好兩頂高帽子,以便圖兄責怪時,及時給他戴上消火。

一頂是,王二同志翻譯的奧維德的話:
吾詩已成。無論大神的震怒,還是山崩地裂,都不能把它化爲無形。
這句話我將它解釋爲,一個作品的出爐,要有經得起評判的自信。這自信之源應該是作者的自我要求。圖兄顯然會有自己的標準。

一頂是,餘華同志在一本小說集裏的自序,大意是:
一部小說的出版,僅僅書寫意義上的完結。從閱讀和批評的角度上講,一部小說是永遠不可能完成或者是永遠有待於完成。閱讀和評論的意義,不在於作者在寫作時想到的,而在於作者寫時沒想到的。一篇小說發表後,便不僅僅屬於作者,而屬於所有讀到他的人。

以上解釋,圖兄想必會滿意。下面接着餘華老師的話瞎諞幾句“作者寫時沒想到的”。所謂“作者沒想到的”,不是指“作者沒想”(這也不可能),而是說對於同樣的文本,講述者和接收者之間,不同的接收者之間,由於知識結構和人生經驗的不同,會有把握上的偏差。即使是同樣的讀者,隨着閱歷的增長,在不同的時間和心境下閱讀,也會有不同的感受。結構留白和文本距離的作用就在於,儘可能的保留這種多樣性。這也是作品“耐讀”的原因之一。

理解的多樣性,也是小說能成爲書評重要素材的原因(儒釋道典籍就更不用說了)。對立面的是各種《方法》《習慣》《提升》《管理》。萬萬不能理解,這些和電器說明書一樣的東西有什麼可評論的。照着做就是了。如果還需要被人寫文章詮釋,無疑是書作者在精確表述上的失敗。各種思維導圖總結更是買櫝還珠:與其畫圖,不如看看答案的推演過程和案例分析。這纔是精華所在。要取真經,需經九九八十一難,從來不存在可以直接雕刻的三觀。

從這個角度講,主題先行是短篇小說的大忌之一。或者如前面說的,不可筆鋒太滿,感情太濃,着力過猛。作者在動筆之前就蓋棺定論,無疑是對讀者想象空間的擠壓。這種餘韻的損失,無法用故事的精彩來彌補。如果單比拼故事的曲折,小說顯然不是電視劇的對手,人家還有顏值和配樂呢。

這方面有一個很好的反例,那就是很多所謂的情感小說。不僅有金句“卒章顯志”,且步步回頭。所謂的三段一總結:“是呀,人生就是這樣呀。” “是呀,愛情就是這樣呀。” “原來,恆久的愛情只存在柴米油鹽的平淡,驚心動魄的考驗只會讓它脆如琴絃” 諸如之類。

這種拿着針管強扎淚腺的行爲,也許可以讓人在廁所裏大哭,但也就到此爲止了。

貌似前戲太長,下面是高潮。本文的目的是談談5000字左右的短篇。因爲這是大夥兒業餘寫作時,精力體力可支撐住的篇幅。可支撐不等於可駕馭。實際上我感覺這玩意兒相當難。在此向做到短篇勤更的同志們致敬!

短小之難點就在於篇幅所限,沒有騰挪轉移的空間。用簡友“盧盧”的話說:“短篇是精靈,切入點是關健中的關鍵。它要求以小見大,需要創造地發現生活的內在的思想張力。”

盧盧說的很好。短篇承載不了厚重的東西,比如苦難、民族、史詩、死亡這種聽起來就怕怕的東西。馮驥才老先生有一本小說《俗世奇人》,可謂短篇應用範圍的楷模。盧盧後面的幾句“創造” “發現” “思想張力”都是真理,但就無法多解釋了,因爲太高大上,不能速成。

不能速成的東西就不受歡迎。盆小豬同志有一篇文章,內容是我是怎麼學會寫詩的,方法是先讀六年書----這種故意聳人聽聞的論調,無疑是自絕於人民。覆舟之戒歷歷在目,我覺得應該捨本逐末,搞點奇技淫巧的東西出來。比如三條、三點。

所以下面是乾貨,乾巴巴的乾貨。灰底格式爲敬:

1、少工筆、 多寫意。
2、輕故事,重體驗。
3、少臨摹,多技巧。

這都是針對5000字短篇的一些感受。

第一條講的是敘述時的節奏。受篇幅的限制,應避免用長篇小說的手法,進行短篇小說的推進。否則很容易比例失衡,壓不住。把腦子裏構想的畫面、對話進行1:1文字化更不可取:字數所限,起承轉合會苦不堪言。

小說作者要做一個轉述者,對故事加以提煉,從始至終保持統一的節奏。爲了涵蓋更多的內容,甚至可以對推進的合理性做一些犧牲,將人物符號化,故事寓言化。(腦補吧,一共才5000字)。

第二條講的是小說的內容。在5000字之內寫個跌宕起伏的故事基本不可能,反轉又反轉那是段子手的事兒。並且要拼故事,同樣的篇幅,小說明顯比不過紀實。用盧盧的話,要在故事中更多的滲入作者的思想,這也是小說這種形式的高級所在。我還將其稱之爲體驗。很多寫短篇的高手,喜歡用第一人稱“我”來敘事,正是契合了這種需求。小說散文化、哲理化的傾向,應該也是這種道理吧。

第三條講的是敘事的技巧。著名教授圖特亞斯坦說過:以電視的出現爲標誌,仿真技術的出現,致使擬相和真相模糊,大大提高了小說創作的門檻。

我對這句話的翻譯是,電視看多了人懶,毛片兒看多了疲軟。娛樂方式太多了,人的興奮閾值就會提高。小說要和小視頻PK,對生活原樣臨摹毫無疑問是以短擊長。

但文字的長處就是,多樣的組合,不同的手法,會有不同的效果。拿小說《兔子》來說,就用了平敘、倒敘、混合敘、顛三倒四敘等各種方式。這種刻意設置的閱讀障礙,正是閱讀的樂趣所在。很多優秀作者很拿手的功夫,就是把一件普通的事情講述的搖曳多姿。從某一方面給講,多重敘事也是情感植入尋找更多的貼合面,燒烤架上烤肉串,翻來覆去孜然才能抹勻實。

是爲記。

貌似這篇沒有嚴格的區分助詞三巨頭:的地得。
恩:
在我地盤這你就得聽我的~~
但你家的地確實得掃了·

在歌聲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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