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稿分兩步。一：準備素材。二、洗。
一 素材
我也當一次知乎搬運工。
知乎有一個熱帖，哪些小說的結尾讓人印象深刻？大V的回答與我心有慼慼焉。特意搬運一二，洗洗與諸君分享。
當然，作爲一個有底線的洗稿手，挑出來的都是自己看過的。大家都看過， 被人懟的時候也有個辯解的空間。
1
首先是萬壽寺，這部在上篇《深夜無病呻吟》中剛洗過一次：
雖然記憶已經恢復，我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但我還想回到長安城裏——這已經成爲一種積習。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長安城裏。我最終走進了自己的屋子——那座湖心的水榭，在四面微白的紙壁中間，黑沉沉的一片睜大紅色的眼睛——火盆在屋子裏散發着酸溜溜的炭味兒。而房外，則是一片沉重的濤聲，這種聲音帶着溼透了的雪花的重量——水在攪着雪，雪又在攪着水，最後攪成了一鍋粥。我在黑暗裏坐下，揭開火盆的蓋子，烏黑的炭塊之間伸長了紅藍兩色的火焰。在腿下的氈子上，滿是打了捆的紙張，有堅韌的羊皮紙，也有柔軟的高麗紙。紙張中間是我的鋪蓋卷。我沒有點燈，也沒有打開鋪蓋，就在雜亂之中躺下，眼睛絕望地看着黑暗。這是因爲，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上前往湘西風凰寨的不歸路。薛嵩要到那裏和紅線匯合，我要回到萬壽寺和白衣女人匯合。長安城裏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可以學學語言的節奏和韻律；句與句之間的承接、轉折；層與層之間的襯墊、過橋。斷句，長短句交錯，單音節、雙音節、四字成語的恰當使用。
2
白馬嘯西風 ：
經文替他們解決疑難，大家心中明白了，都說：那是再也不會錯的。有人便稱讚哈卜拉姆聰明有學問：我們有甚麼事情不明白，只要去問哈卜拉姆，他總是能好好的教導我們。可是哈卜拉姆再聰明、再有學問，有一件事卻是他不能解答的，因爲包羅萬有的“可蘭經”上也沒有答案；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的愛上了別人，有甚麼法子？
白馬帶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馬已經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終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儻瀟灑的少年…… 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除了笑傲江湖，我還常看兩個短篇，越女劍和白馬嘯西風。精緻的小短篇，拍文藝武打片的絕佳選擇。文筆差和文筆質樸區別的很例子。簡單的故事、簡單的感情，就適合這樣簡單的寫法。簡單不等於差，滿目珠翠不知所云的堆砌纔是差。
3
祝福：
我給那些因爲在近旁而極響的爆竹聲驚醒，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着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我在蒙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着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只覺得天地聖衆歆享了牲醴和香菸，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出道就是即巔峯的魯迅，偏偏都是精品。祝福的結尾真的驚豔。極具畫面感，似乎聞到爆竹的火藥味。精煉而豐富的語言，層層推進，像煙花一樣節節升高，最後砰的一聲放出絢爛的光彩，扣住了主題。
4
呼嘯山莊：
我在那溫和的天空下面，在這三塊墓碑前留連！望着飛蛾在石南叢和蘭鈴花中撲飛，聽着柔風在草間吹動，我納悶有誰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靜的土地下面的長眠，竟會有並不平靜的睡眠。
高中時看到過很多“合法”的名著，基本上都忘記了。只剩下呼嘯山莊的結尾一直忘不掉。可能是反差的功效。暴風雪下扭曲的山莊、黑暗壓抑的氣氛 、暴風驟雨般的毀滅之後，突然閃現出一幅英格蘭田園風景畫。就像古堡驚魂一夜恐怖後，早晨照入的那一縷陽光。
5
情人：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爲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它就在那裏，在無聲無息之中，永遠使人爲之驚歎。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讓我感到自悅自喜，只有在它那裏，我才認識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
聽到這顫抖的聲音，她猛然在那語音中聽出那種中國口音。他知道她已經在寫作，他曾經在西貢見到她的母親，從她那裏知道她在寫作。對於小哥哥，既爲他，也爲她，他深感悲慼。後來他不知和她再說什麼了。後來，他把這意思也對她講了。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太有名，不說了。
6
紅：
我摯愛的丈夫從此“殘廢”，我聽別人這麼形容他。不過，除了外表受影響之外，這並不會使他的生活變得艱難。我甚至聽過幾個從遠處看見他的女人形容他長得英俊。然而事實上，黑的右肩比左肩低，脖子始終怪異地傾斜到一邊。
我也聽說過一些流言，大意是說：像我這種女人，只能嫁給一個她覺得比自己卑的丈夫；而且，就好像黑的傷是他鬱鬱寡歡的原因，同樣地，這也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幸福祕訣。 然只是流言，但流言中也許也含有一絲真實的成分。除了遺憾和無奈自己無法在奴隸、女僕和侍從的簇擁下，騎着高挑的駿馬，昂首闊步走過伊斯坦布爾的街道——艾斯特總認爲這是我應得的待遇——偶爾我也會期盼擁有一位勇敢而強壯的丈夫，期盼擁有能夠擡頭挺胸睥睨世界的丈夫。
以前在捷克幹活時，沒瞻仰到卡夫卡和昆德拉，全看土耳其了。這本書陪伴我很長時間。因爲幹完活回去枯燥，所以看了好幾遍。書評說是“邪靈般的智慧”，我覺得名副其實，每章單列出來，都是精品。帕慕克是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是諾貝爾的水準，比莫大師強。
7
鄉村醫生和許三觀賣血記：
我從未這樣走進家門。我丟掉了興旺發達的行醫工作，一個後繼者搶走了它。但無濟於事，因爲他無法取代我。在我家裏那可憎的馬伕正在施行暴虐，羅莎是他的犧牲品。我不忍再往下想。在這最不幸時代的嚴冬裏，我一個老人赤身裸體，坐在人間的車子上，而駕着非人間的馬，四處奔波，飽受嚴寒的折磨。我的皮大衣掛在馬車後面，而我卻夠不着它，那夥手腳靈活的病人呢，也不肯動一動指頭幫我一把。受騙了！受騙了！只要被夜間的鈴聲捉弄一次——這永遠不可挽回。
許三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三盤炒豬肝，一瓶黃酒，還有兩個二兩的黃酒，他開始笑了，他喫着炒猜肝，喝着黃酒，他對說：“我這輩子就是今天喫得最好。”
許三觀笑着喫着，又想起醫院裏那個年輕的血頭說的話來了，他就把那些話對許玉蘭說了，許玉蘭聽後罵了起來：“他的血纔是豬血，他的血連油漆匠都不會要，他的血只有陰溝、只有下水道纔會要。他算什麼東西？我認識他，就是那個沈傻子的兒子，他爹是個傻子，連一錢和五元錢都分不清楚，他媽我也認識，他媽是個破鞋，都不知道他是誰的野種。他的年紀比三樂都小，他還敢這麼說你，我們生三樂的時候，這世上還沒他呢，他現在倒是神氣了……”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
以前看餘華的小說，覺得很多手法很像卡夫卡。後來看看作家簡介，他確實師從卡夫卡和川端康成。人家科班說，這種手法叫表現主義。反正也不懂，卡夫卡的短篇小說以前翻過，沒看懂。年齡增長後，還沒看懂。印象很深刻的是《法的門前》《審批》《鄉村醫生》等幾篇。《鄉村醫生》總是時不時拿出來看看，除了神祕，也沒啥別的見解。不過看一篇小說，能享受一下神祕詭異的感覺，也不賴了。不一定非要得出一個“她很慘”“他很甜”的結論。
8、越女劍
八十名越國劍士沒學到阿青的一招劍法，但他們已親眼見到了神劍的影子。每個人都知道了，世間確有這樣神奇的劍法。八十個人將一絲一忽勉強捉摸到的劍法影子傳授給了旁人，單是這一絲一忽的神劍影子，越國吳士的劍法便已無敵於天下。
這篇送給自己。洗稿就洗一些好的，就像簡書名言說的，洗着洗着就進步了。
二
第二部分是洗稿，名字叫《東方不敗日記》。
大師作品洗出來的東西，語言很有質感。
從“無限滄桑盡在其中”開始。
《東方不敗日記》
1
我已經割了。有一天晚上，有個人找到我。她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原來你很帥，人人都說你帥。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你比做東方教主的時候更帥。與你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威嚴相比，我更愛你笑看龍泉夜自宮的勇氣”。這個女人叫拉拉，她穿一身黑色的皮衣，叉着腿走路，留着一個寸板頭，腦門上刻着大清已亡。說完以後她就走了。雖然她力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女流氓，但不可否認她背影的大長腿和細腰讓人心醉神迷。不過這份心醉神迷不屬於我，我已經割了。
2
我知道她來找我的意思。這個場景，割前我是時常遇到的，這個場景，割後卻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場景，無論割前割後，我從來都不曾有一絲絲地自悅自喜。在怒馬鮮衣飆馳流星的年代，我也曾是風度翩翩的少年。在楊柳青青的時候，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在燕子從柳枝邊掠過、金魚和落花相戲的時候，有無數類似的場景在我的生命歷程中出現過。她們中有蘿莉也有御姐，有閨秀也有女俠；有的是窈窕淡雅的女子，溫柔聰敏的女子……但在我的心裏，卻一直存在在一個執念，就像我的同事李文秀一樣倔強：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不喜歡。
3
是非之根已經切除，我有了一個融合內心的新身份，但我還是要回到黑木崖上——這是我的責任。一個人只擁有笑傲江湖的灑脫是不夠的，她還應該遵從真實的內心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黑木崖上。我走進了自己的屋子，在黑暗裏坐下。我沒有點燈，也沒有打開鋪蓋，就在雜亂之中躺下，眼睛期待地看着黑暗。這是因爲，夜晚到來的時候，就是一切紛擾煩亂結束的時候。這時候暮色會和大地匯合，而我會和蓮弟匯合。
關於蓮弟，也就是楊蓮亭，人家都說他“粗俗”。我也聽說過一些流言，大意是說：像我這種非原生女人，只能嫁給一個粗鄙不堪的丈夫。而且，這好像蓮弟對我胡三喝四的原因。不過這也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幸福祕訣。當然，這流言中也許含有一絲真實的成分----偶爾我也會期盼擁有一位像令狐少俠那樣瀟灑不羈的丈夫，期盼擁有一個像蕭峯幫主那樣氣雄萬夫的丈夫。但這只是想想罷了。世間溜溜的男子，就留給黃蓉聖姑這些黃毛丫頭好了，她們有她們的資本。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要比眉毛長。人生就是這樣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古今無不同。
4
無論如何，我永遠愛他，我根本不能不愛他，我愛他將一直愛到他死，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我不會像我的閨蜜嶽不羣那樣，掉幾根鬍子就大呼小叫：上當了，上當了，只要手起刀落，便永遠也無可挽回。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值得挽回。幸福的大門既然爲我打開，我便不允許把它關上。雖然黑木崖的一切都將最終結束，像雪花落在黑水裏一樣消散不見，但千秋萬代的教徒們都會記得這份驚世駭俗的愛情。當他們在溫和的天空下面修煉葵花寶典時，一定會在那兩塊墓碑前留連。他們會望着飛蛾在日月的光影下在葵花林中撲飛，聽着柔風在草間吹動，他們可以想象得出來，在那平靜的土地下面的長眠，曾經有義無反顧地一割。他們會祭奠我們，祭奠時爆竹聲聯綿不斷，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着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着黑木崖。這繁響的擁抱中，天地聖衆會歆享着牲醴和香菸，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幾十年來所受的非議和不解，全會被這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