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題】第四十五章 執迷不悔


天空即使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仍然會飛過去。仍然會有美麗和從容。          冷夏《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

等待着風暴來臨之際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受?

杭州的早冬冰冷刺骨。又一個平常的週日,詩君騎車穿過民居小巷,空氣中瀰漫着家家戶戶蜂窩煤所釋出的炭屑,夾雜着油炸花生米的愴味,酸酸的。他把棗紅色的羊毛頭套拉起將嘴巴和鼻子蓋起來,只露出一對眼睛,感覺踏實了。帶上灰色的登山手套,穿上深藍色的及膝長夾克外套,洗水脫色牛仔褲,腳登卡其色絨休閒鞋,暫時能夠抵禦這份寒意。

被頭套保護着的耳朵享受着從隨身聽透過耳機播放的歌曲,使他脫離現實世界,尋得心靈的平靜。他尤其喜愛包裹着自己,飛騎在冷風中的感覺,一種靈魂出竅的快感。被悠揚的音樂包圍着,隔絕了外間的噪音,他感到了住在軀體裏的本我的存在。他會經常在內心裏跟自己對話,所以也不曾感到寂寞,也更不願意隨便合羣去消磨時間。他也目睹過別人在熱熱鬧鬧相互應酬打發時間,酒肉穿腸過後,慾火焚身,把握不住自己。

繞了半個西湖之後,他把車子停靠在雷峯塔下遠眺斷橋,冬雪未至,斷橋沒斷,他在見證過百年世態炎涼的香樟樹底下靜靜發呆。

他記得以前在香港唸書的時候曾經渴望,會有一天他突然離開了他的崗位,去他嚮往了好久的遠方。他滿懷希望,希望遇見他喜愛的人,喜愛的地方,喜愛的氛圍。他還算年輕,所以他不介意變換他生活的方式。因爲他感到他曾活的都是些飄飛於天際間如流雲般抓不住的日子,所以他也會鄭重地考慮以後活下去的方式,那應該是自己可以掌握的方式。

他現在或許已經遇到了他想他應該喜愛的人,喜愛的地方,喜愛的氛圍。然而都是異常陌生的,像櫥窗裏放着的橡膠蛋糕模型,無味無嗅。他要的是親手培養的,既親切又真實的過程。他只可告訴自己,他生不逢時,最值得懷念的都已經逝去,而他只可在夢裏重溫。

是一個藍朗的早晨,他認命了。一直渴望着寶藍澄潔的天空,不要做什麼,只看看也是滿足的了。可是,這藍乍現的時候,他總是心不在焉,像從覺裏驚醒後的美夢,永遠失去。

從香港回杭州後就有一種漸入尾聲的感覺。在這裏不經意間建立了一份牽掛,對於曾經投入的工作熱情,身邊認識的本地友誼,以及大自然給予他的舒泰,他想他是難以忘懷的。

在這快要離職的日子裏,生活其實沒多大變化,仍然是寄情於工作中。但有時候看着窗外的月季默思,真有點悵然。歲月流走了,人在塵世中打滾着,就像一顆頑石一樣,被風吹雨打之間翻滾又墜落,慢慢會變得越來越圓滑,爲了活着不得不學會成熟應對。但換取成熟是要無比的代價,有痛苦自責幾許,有說不完亦不想說的感慨。

總經理漸漸變得嘮叨,抱怨着對手的邋遢伎倆。他收拾行裝,靜悄悄地搬離酒店,臨行前給了詩君下一個跟他工作的機會,那是在上海另外一所正在新裝修的老酒店。如果他答應了,就意味着他需要向現在的酒店管理公司提出辭職,繼續效忠總經理。

一個人孤身在外的他,在當時沒有可信任的前輩可以請教。面對兩個前途迥異的選擇,他本能地排除了不忠不義的一方,決定跟隨提攜過他的總經理。他還是有情有義,相信情義是人生的基石。

奮鬥了兩年多的開拓團隊終於迎來了酒店正式開業,而新任總經理也纔在三個月前從香港登陸杭州。新舊總經理沒有進行交接,因爲這次人事變動都是權利爭鬥後的結果,來得突然。新任總經理從改革開放前沿的深圳調來,對國內情況瞭解,個性也溫和。他誠懇地挽留詩君,並且說明之前舊總經理與管理公司的恩怨糾葛不會連累到他,他可以安心繼續工作。可是詩君堅決放棄這個機會,離開大集團的庇護,選擇投靠原來的總經理,去一所四星級飯店。如果他選擇留下,那他在當下的前途與生活可能會變得更穩定,也許會逃過日後的波瀾。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離開了杭州之後,他已然開啓了漂泊天涯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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