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倒吸一口寒氣的瘮人毒藥—牽機藥背後的故事


聽鄧麗君的歌曲《幾多愁》,有兩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版是鄧麗君在她的個人演唱會上,身着珠綵衣,耳墜鑽石鏈,脣被塗成玫紅色,在舞臺藍調的燈光背景下熠熠生輝、音樂聲起,她很快就投入到歌的意境裏,緊縮眉頭,眼尾朝下,愁容滿面,嘴裏清晰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在訴說着欲哭無淚的壓抑感。

另一版是鄧麗君被打扮成古裝扮相,我似乎在這版裏看出了與李煜相隔幾百年之後的李清照影子,我也是更偏愛這一版,當然不僅是因爲她這扮相里表現的年代感,更因爲是我在這版裏聽出了發自鄧麗君內心的更精準情緒表達。我猜想,在這版錄製前,鄧麗君一定去觸摸過李煜的靈魂,所以在她飽滿而自然的演繹裏,着裝、表情、感情與唱腔完美融爲一體,讓我覺得她像是李煜身邊的大周后、小周後、或是後宮佳麗裏的那一位紅顏知己,因爲這曲詞,我也不由自主地被籤拉到“一代詞宗”李煜千年前的世界裏……

我觸摸到詞人李煜的無奈感,他爲何寫出如此絕望而深藏淚水的詩詞?他當時處於怎樣的境地?一個爲百姓千擁萬護的皇帝,爲何愁容滿面?……


讓我們在鄧麗君的歌聲中慢慢回味這首詞: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五代]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據說,這是李煜一生中的最後一首詞,就是這首詞讓宋太宗窺見了李煜雖身在汴京(今河南開封)心卻依舊牽掛着金陵(今江蘇南京)。

明月如鉤,獨上西樓,清冷月光下的影子裏,只有他對影無言語。(見《相見歡•明月斜侵獨倚樓》)誰說不是呢?難道宋太宗連這點人情味都不懂嗎?李煜作爲南唐後主,生於金陵,長於金陵、登基於金陵,他祖父打下江山在金陵建都,他祖孫三代在金陵榮光發達,四十年的感情能說一句割捨嗎?!(見《望江梅兩首•千里江山寒色遠》)

說什麼都晚了,公元978年,李煜已在宋太宗趙光義爲他特別準備的一處獨樓裏被囚禁了兩年多(見《浪淘沙•夢裏不知身是客》)。曾貴爲國王的李煜,江山土地盡失,心中掛念的弟弟早就被宋朝收買封官,懷中女人也被宋太宗趙光義所霸佔,曾經口口聲聲向自己保證的忠臣們一個個地歸順降伏於宋朝,而曾經真正的忠臣卻被他誤殺,他向國民發誓,如大敵當前,會誓死保衛國家戰死江場……可最後卻由於懦弱與求生讓他選擇了喪權辱國顏面盡失的“肉袒出降”(見《破陣子•最是倉皇辭廟日》)……如今,他一人被囚禁一室,悔不當初,每日借酒澆愁後還得壓抑着南國思,想借詞曲抒發情緒,又不敢太露骨。

他曾在歌舞昇平的溫柔鄉里待得太久太久了,以至於他早就失去了鬥志,儘管他在登基十四年前就刻意迴避太子之爭,但命運就是如此,他越是不想做,越是會被迫接受不得不要接受王位的現實。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他不喜批奏摺,理國政,他尤其討厭外面世界的喧囂與戰火味,它們跟自己目前歌舞昇平的生活相比,既枯燥無趣,更遙遠無比。

他明確態度,一再表示臣服於宋朝,他一二再,再而三地降低自己的底線,甚至建立了廟宇供奉佛祖祈求保佑自己國家能夠永久太平無事,他希望自己的每一天可以流連於詩詞書畫、歌舞音樂、美酒愛情之中,他以爲妥協就會換來永久的和平,他會繼享富貴繁華。

可是,他沒想到,李家三代守了四十年的江山,他的金陵城,迎來了公元974年10月,宋軍開始進攻金陵,他的三千里地山河早被趙匡胤垂涎欲滴,當聽到金陵城被圍,他只能孤獨地站在城樓上欲哭無淚,放眼望去,正是櫻桃落下時,小樓西側傳來杜鵑悲切的啼鳴。(見《臨江仙•櫻桃落處子規啼》)

好在,這天,公元978年農曆七夕,正是他四十二歲的生日,在他被囚禁的地方,只有一老卒守門,他日日以酒澆愁,以書寫詩詞爲伴,以回憶在金陵城的四十年榮華富貴和登基後的那些軟香女人爲慰籍,在那些痛苦難眠的日子裏,他吞嚥着無盡的痛苦。(見《烏夜啼•醉鄉路穩宜頻到》)……宋太宗並沒有少了他酒,即使他祈求太宗多給些銀兩改善生活也被準了。

生日這天,他還是很開心的,因爲他喝下好朋友趙廷美特地送來的祝壽酒,接下來應該呈現的一幕就是倆人對酒當歌,隨興而至的詩興大發了吧!

可是,沒有,張廷美也許被宋太宗計劃在內,作爲李煜的陪死者。趙廷美對此並不知情,倒是老天爺認爲他這樣陪死太冤枉了,於是在本可以對飲一杯酒後再離去的他卻提前就有了想走的念頭。其實,他只是奉命專門替宋太宗來送酒的。我想他在離開前會對李煜說“對不住,您還是先自斟自飲吧,我改日再來,我們定再備好酒好菜,讓我親自再爲您補上祝福,說好了啊!咱們到時候不醉不歸,我呢,還有事,先告辭了。”

李煜聽後雖戀戀不捨,但他身陷囹圄也只能如此了。他甚至在這刻對宋太宗的美意還心生希望,估計,不久後,如果宋太宗開恩,也許會放了自己吧!如果自己早早歸順宋太宗之意爲官也不至於如此,起碼可以見到他十幾年來日夜牽掛的弟弟,她的嬌妻也不會被宋太宗摟在懷裏,淪爲春宮畫的主角。還有他可以盡情地去哀悼原配大周后,可以看見自己的孩子,有時間還能再想想他以前那些個各有千秋的後宮佳麗們,以及找機會去見見給她寫信問候的紅顏知己……當然,李煜這時候會不會這麼想,我並不知道。

張廷美走後,李煜左看看右聞聞,好酒!他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然後自個默默在心裏說了句:祝自己生日快樂!只呲溜一聲,美酒進肚了,可未料,飲下酒後的他立刻就覺察不對了,從腸胃裏輻射出來的劇痛感通過神經組織帶動到全身各部位,在他漸漸喪失正常控制身體的意識裏,頭腦分明已經失去了指揮作用,他想靠着那張簡陋的牀沿來緩解一下劇痛的煎熬,可四肢已不聽自己指揮了,全身的神經異乎尋常地敏感,傳遞給他的感覺就是如針扎般又如同要碾碎人軀體的毀滅方式,一根根神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抽動,然後帶動起全身的抽搐,在抖動不止中,他的頭或俯或仰,他的兩手兩腳,忽卷忽曲,最後他的魂飛出,肉體凝固成了彎弓形狀……原來,宋太宗在酒裏放了一種叫牽機藥的劇毒!

這位以詞爲命,以淚書情的亡國君,在異國他鄉的愁思百結生命結束了。

他的詞流傳了千年,在剝落的歷史裏,他不是君主,他只是一位詞人。

注:牽機藥其實就是中藥馬錢子,馬錢子的主要成分是番木鱉鹼和馬錢子鹼。喫下去後,人的頭部會開始抽搐,最後與足部佝僂相接而死,狀似牽機,所以起名叫"牽機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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