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人面不知何處去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時間已經不早了，我要準備回去了纔是。
　　因此沒去理會作沉思狀的師傅，只是在她的實現範圍拿起了下一封信。
　　我得語速明顯加快了一些，這並不是因爲我想快點回去。事實上，我認爲這是師傅此時所需要的。
　　回憶走地快一點，我們才更容易回到今天——此時和此地。
　　“我想，這是一封很長、很長……的信。”我掂量了一下信封，對着師傅說道。也順便拉回她的目光。
　　相信很少有人會介意自己在讀信的時候，被一個可愛的姑娘看着。
　　“見字如面：
　　晚上在公寓屋檐下的階梯上坐着和朋友聊了好久。不遠處，稀疏的雨點斷斷續續打在狹長的桃葉上面，就是我悄悄帶你去摘桃子的樹。
　　人面不知何處，桃葉依舊寒風——不過這一次，我是作爲一名安靜的聽衆，聽他回憶起他的故事。
　　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網戀的他，這個時代，網戀似乎是很罕見的產物了。
　　記得你說過，永遠不要隔着手機屏幕愛上一個人，因爲他可能在同一時間不止在“戀”你一個。
　　他們雖然也互相掙扎，但最終還是一起墜入其中。
　　“我回家的時候，並沒有想着會去長沙，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之前不是說了，我家裏擔心我是入了傳銷（這一點和你之前的想法何其相似）所以堅持要求我回去。
　　我媽媽甚至急得快要哭了，你知道的，這個暑假曝光了好幾起大學生誤入傳銷死亡的案例。
　　在家裏的第一個晚上是12點59 睡的，我買完票之後就給她打電話了。
　　但最後我還是站票去的，我一點都沒有覺得有多累，儘管是超過20個小時的站票……（這個時候我說，我完全理解你的那種感受）
　　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說：
　　我一見到她就緊緊握着我的手沒有鬆開，在這之前我們完全是兩個陌生人。”
　　“有的初見，其實是久別重逢。”當我說完這句話，他似乎陷入了那種回憶當中去，在緬懷着什麼。
　　差不多過了半分鐘，他纔回過神來，話題略顯生硬的轉到了我。“你前段時間和那個誰的時候，讓我看得很心疼，你突然變了一個人，不過現在，你似乎在慢慢找回你自己麼？”
　　沒有人說話，只有雨滴點點打在葉子上。”
　　“一封信結束了。”我說，然後我把沒喝完的礦泉水放到了開水壺中。“這樣加熱比較放心”我對師傅說。“下雨天，多適合和熱水啊！”
　　“嗯嗯，謝謝徒弟。繼續吧~”
　　“讀罷此信，方纔發現即便在怎樣困苦的時候我也從不是孤身一人。
　　然而我卻在那個時候忽略掉了身邊除開你的一切。
　　其實，我錯過了。我不是說錯過了你，恰恰相反我錯過了一段時間，而你則是罪魁禍首。
　　哪怕是到了現在，我還掙扎着努力清除那時留下來的遺毒。儘管我已經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過的那樣在路上前行，但還是有騙不過自己的時候，就像今晚這樣。”
　　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人力終有窮盡時，不是麼？
　　“我想，他第二遍讀這些信是在一個晚上完成的——”
　　“那他肯定熬夜了，可能到天明，畢竟還寫了這麼多。”師傅接過了我的話。
　　“你別打斷我！”。
　　“我就要見到你了——
　　舍友來學校了，我還欠他一頓飯，他說想要吃麪。
　　理所當然的就想起了你提起過的小麪館。
　　“那麪館的牆上掛滿了臉譜，正對門還懸着一個老舊的蓑衣”我聽你這樣描述他，言語簡單內容卻很豐富，不似你平常的風格。
　　從燈火和煙火相互映襯的的小喫街穿堂而過。越過三兩行人，但爲何？到處都是你的影子。
　　“女生往往對未來懷有很多的想法，她說你們對於看不見的未來懷着某種憧憬，同時也對那些可能的憂慮抱着莫大的恐懼。”
　　他又化身情感導師了，其實我知道，他不過是想安慰我。
　　“前段時間，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不能和她一起纔是最好的，一種得不到的帶着悲劇的美”我沒有回答，轉而說了這段話。
　　人總要抓住一根稻草不是麼？
　　記得當時脫口而出的這段話然後換來他一臉的驚訝。
　　悲劇是什麼，前人早已論斷，我在此不在綴述。可能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悲劇，但具體到個人卻大同小異，無非是一個人無比接近可最終卻沒能達成他的目標，不論這些目標是什麼。
　　在你走之後，我終於還是自己出演了這久久不肯謝幕的悲劇。
　　在無數個夜晚回憶起曾經的歡愉，然而周遭瀰漫的全是孤獨。
　　興許也不能說這是一場悲劇，因爲我確實實現了那個目標，我終於演出了一場悲劇。
　　這該是歡喜的悲了。慢慢的，我越來越靠近謝幕的時候了。
　　一個許久不曾聯繫的朋友打來電話，很遙遠的海的那邊。
　　聊着年少時的遠大理想，聊着曾經的不以爲然。
　　我說起想繼續在學校學習，她笑了笑說：“你不去流浪了麼——那些不知名角落裏的風景，還要等你多久？”
　　可能在每個人青春的尾巴，都有一個打包一切裝進行囊，要去流浪的夢想。
　　然而我們終於有一天發現，那麼多東西都不能裝進行囊，我們無能爲力。
　　而所有的堅定都有可能會隨着時光褪色。那些風化掉脫落的色素，會染出另一片晚霞來。
　　那時我們會有人在耳邊輕輕訴說，她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
　　雙城記的開頭就說，這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似乎這句話放在哪一個時代都毫無違和感。什麼也沒有說，但是一切又都包含在裏邊了。在全球化的時代，地理的距離被縮短了，並且被不斷的縮短，似乎每個人，只要會使用互聯網就擁有了海量的知識。
　　我曾在田間地頭聽見人們談論這顆星球上某個遙遠國度的恐怖襲擊、戰亂。彷彿他剛從那落滿彈殼的街頭歸來。
　　時代、社會、我們很多人開口就彷彿自己已經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彷彿我們洞察這個星球的點滴。彷彿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淡然看透這一切——但是我們的心真的因爲這海量的狂湧的信息而感到充實麼？
　　迷茫——意味着前進，我聽到有人嘶吼。安於現狀，停滯不前的時候人會感到滿足，一種自我的陶醉，沉醉在時節的變化之中，迷醉在花開葉落之中，怡然自得。
　　這就是這兩年的我，這兩年我止步不前，我覺得自己很瞭解自己的，我覺得自己很快樂、很自由。很滿足閒庭信步的生活，並且洋洋自得的踐行。路越走越慢，眼中的風景還越來越美。
　　你一直說自己對自己特別不瞭解，很不瞭解。我現在似乎明白，其實不是不瞭解，是不滿意，是永遠不肯止步的前進。
　　我深信，人終究會變成他自己想要成爲的那種人。然後自己就懸在自己的頭頂，像一顆小小的太陽——”。
　　“到批註了哈，我提醒了一句。”
　　“迷茫麼？
　　回頭看看正是迷茫伴隨着我們成長的每一個關鍵的階段。
　　此次我回首那段時光，何嘗又不是因爲迷茫呢？
　　假若我心中充實，眼裏盯着目標，又哪裏來的精力去挖掘這些深埋於心的過往。事到如今，我不相信有什麼事不能淡忘的，我指的是淡忘不是遺忘。
　　我感同身受那些曾經就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但終究是隔着紙張，並不那麼真切。
　　假如當初相信能有現在這天，刻在紙上的一筆一劃會不會輕一些？在紙發明以前，我們用尖銳的匕首刻在堅硬的竹板上，想來那時的文字纔是帶有真正的鋒芒。
　　夜色漸深，我掂量了一下盒子的重量，減輕了不少，可能就要走到終點了，過去的終點和現在的終點。路雖然無限延伸，但人總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我認識了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這確實讓人覺得不一樣。
　　他是個基督徒，但並非是那種愚昧的信徒，而是理性的追尋着人的價值、生命的價值。他還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看見學校的流浪狗和流浪貓之後，組織了人去餵養並且開通了領養的渠道，一勞永逸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幾日和他一起乘坐公交回來，總在路上聊個沒完，信仰、現實、宗教、夢想、哲學、死亡、革命、思想、聖經、儒家、道、老子……有時候爭論，當然也會就某些問題達成一致的看法。
　　他和我之前認識的一些人都那麼的不同，讓人覺得他在思考，同時也在路上。
　　太宗說：“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爲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
　　認識他之後我發現自己在行動上的不足，以及太過理想化，天馬行空……很有些應該改變的地方。
　　失去雙足的鳥並不見得就會比擁有雙足的鳥飛的更遠，傳說中無足的鳥，不斷振翅興許會很快力竭而亡——我應該更多的紮根下來，那些我曾經不屑的也許就是我真正需要的。
　　我相信自己認識到這一切都不晚，我聽人說：“種一棵樹最好的時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人的想法固然應該自由和美好，但必須紮根在現實的土壤之上。
　　最美的花朵都是自土壤裏生長出來。
　　算算時間，我們這一生並沒有很多的一個月，刨去少不更事和老來難行的歲月，幾乎會佔到我們人生的1/480。
　　這一個月，是緣分給我的，是你們帶給我的，當然也是我自己給我的。
　　所以我是那麼感謝你們大家。感謝那些來勢洶洶的雨，那些席捲八方的風，那些火熱炙烤的陽光。
　　當然還有清晨溫柔的落葉，悽美凋落的槐花、暖白的月光，搖曳的柳樹，每天如約而至的公交……
　　遠去的記憶，至多隻在一個瞬間清晰。心頭可能會顫動一下，但是再也不會疼痛了。好壞自由分說，但是我很喜歡。
　　一直到現在我還養着一顆銀心吊蘭，當初你拿給我的時候僅三四片葉子，我將她種在一個上過釉的陶瓷花盆裏，土表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松針。
　　時常噴些水在上面，窗臺的光斜照過來……那些景象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在我的照料之下，她生長、開花，長長的匍匐莖上佈滿了白色的小花，不多時長出了許多帶有氣生根的小植株。
　　有些像你當初的模樣，但再也不是了。
　　這一過程一直持續，一個個小植株被朋友們討去。如今怕是兒孫滿堂了。植物是有感情的，我時常說。
　　用心去照料，往往都十分繁盛。只可惜，人與人之間卻不像這般簡單……“帶月荷鋤歸”可能也只落的“草盛豆苗稀”。
　　“朝生暮死”，我在一本書中讀到這樣的概念，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象自己死亡，當然這種死亡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死亡。
　　是那種，忘掉不快的——嗯，心理調節，早上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全新的自我。
　　當然，今晚其實還想談很多的東西，可我突然累了……眼淚突然就落了。再見，你好。且讓路走下去吧，我走累了、走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