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 赶街

儿时,老家。

清晨的乡村是那样寂静而忙碌,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早早地起床,在忙着生火做早饭的同时,间或还抽空搓洗几把放在一旁的那一盆全家人的衣服……

      从那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一丝丝一缕缕地缠绕着门前的树木,妖娆地在树叶间隙里飘舞升腾,贪婪地吸吮着从老屋里飘出来的那农民们自种的新稻米所特有的清香。

  “赶街哟……赶街啦……”

木帆船船老大林正刚那高亢而激越的呼喊声,划破故乡那宁静安详的早晨,传向四乡八里的村寨。

这时,各村寨开始躁动热闹起来,赶街的人们挑的挑、扛的扛、背的背、提的提、挎的挎……他们多数是携带着自家的土特产到街上去叫卖出售的。

有挑着满箩筐的自产瓜果,有提着一菜篮自家菜园的时令新鲜蔬菜,有挎着满篓子自家散养鸡下的土鸡蛋,还有那挑着用竹子编制、规律性地露着一个个大窟窿的下粗上细有点像纺锤体的扁圆形猪篓子,里面装着自家母猪产下的“猪娃子”……

当然,也有什么东西都没带而空着手的,他们是赶街去买东西的。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向停靠在长江岸边的木帆船走去。

这就是我儿时故乡每天清晨的景象。

我的老家在长江之滨的美丽城市、而今具有“电都”之称的湖北省宜昌市下游水路60余公里,长江北岸的姚家岗附近一个叫两美垸的秀丽村庄,离长江下游建镇具有1800余年的历史古镇----董市仅20余华里。

小时候,我们全家就居住在那里,其乐融融。文中提到所赶的街就是董市镇,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

现在,我哥和我姐家因被征地而搬离故土,但我弟弟还在老地方居住。在行政隶属关系上,虽经多次更迭,但现在属董市镇管辖。

我从年少就当兵离开故乡,在外漂泊几十年。每每思念故乡,我就回到我的弟弟家里,深深地吸吮那沁人心脾的带有故乡味道的空气,紧紧地拥抱和亲吻故乡的泥土,闻闻那熟悉的泥土芳香,以解漂流外乡游子思乡的绵绵情愫。

这里,是我的根,有生我养我的土地,有熟悉的乡民,亲切的乡音,淳朴的乡俗……

这里的一切,我是那样的亲切而熟稔,我对这里有着绵长的牵挂,这里对我有着无穷的吸引……

儿时的我,在这里留下太多太多愉快地回忆,赶街就是其中的一幕。

第一次有点记忆的赶街,是在我7岁时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端午节,我家哥哥、姐姐和我三人,与同村家门的几个堂姐妹相约,到董市去观看“划龙船”(即龙舟赛)。

头天夜里,由于想到次日要第一次去赶街,第一次去看“划龙船”,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兴奋。

日常头一碰枕头就睡得像“死猪娃儿”一样的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穷尽了当时所有可以用来预想的脑髓,想象着千年古镇董市街上的繁华和龙舟竞渡的热闹与激烈……

好不容易挨到偏屋鸡笼里的公鸡叫到第三遍,平时天亮了妈妈还要喊好多遍才能起床的我,今天不用任何人喊,这么早自己一骨碌翻身就起了床。快速洗漱后,我们兄妹三人在家简单地弄了点早饭吃了。

当东方刚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一行小伙伴相约出发上路了。

那时候到董市还没有修建公路,除了坐船走水路外,陆路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可以到达董市----长江江堤,沿着江堤一路顺江而下即可。

由于我们走得早,木帆船还没有开航。即使开航了,我们也舍不得坐船去,要节省那现在看来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却十分宝贵的两毛钱的“巨额”船费。

于是,我们一行小伙伴决定步行前往。在那并不算狭窄的江堤上,我们一群小伢子欢快地跑着,笑着,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心花怒放,将那宁静的清晨搅得生气盎然。

没用多大会儿,我们就走到了那个叫新河口的地方,听大人说,走到新河口就走了一半路程了。

  新河是流入长江的一条小支流,新河与长江交汇处的新河口,那时还没有建桥,还是小木船人工摆渡。我们到那的时候,天刚麻麻亮。由于太早,船家还没起床,我们将船家叫醒后,把我们一行小伙伴渡了过去。

过河后,船家要我们每个人支付了5分钱的过渡船费。这时,我们每个人都心疼得要命。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了。要知道,这对于当时的我们,那5分钱可是一笔不小的“资产”啊。

小伢子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尽管刚刚支付船费时个个都满脸的阴霾,但这种不开心的情绪瞬间就被忘得一干二净。大家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一个个精神抖擞,又说又笑,蹦蹦跳跳,疯跑打闹地继续向董市进发……

到达目的地后,我们顾不上欣赏千年古镇董市的风采与繁茂,先来到划龙船的地方----董市外面的长江边上。

只见浑黄的长江水汹涌澎湃,滚滚东流,阵阵江风刮来,岸边涛声铿锵,江水拍打着岸边的护岸石,溅起几尺高的浪花,煞是壮观。

先来的人们已经把江边挤得满满的,人山人海。大家扶老携幼,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有的孩子坐在大人肩上,口中还吹着用竹子做的“嘀嘀”作响的“哨子”。

一些顽皮的孩子还爬上江边的水杨树(实际是垂柳,家乡人叫水杨树)的树杈上,那江堤上、岸坡上、护石上,到处都是喧闹的人群,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流,把那段长江都喧闹得沸腾起来……

站在身旁的一位老爷爷告诉我,董市每年的龙船赛,只有两条龙船参加竞技,一条龙头稍大的红色龙船,代表董市上街,一条龙头稍小的白色龙船,代表董市下街。

为了今天给父老乡亲奉献一场精彩纷呈的龙舟竞渡视觉盛宴,双方暗地的较量和博弈提前进行,早在农历的五月初一就开始下水训练了。

听了老爷爷的话,我心里想,虽然参加竞赛的队伍不多,但两条龙船今天的拼搏与竞争将会异常激烈。

这时,只见上游龙舟赛出发地浮着两条蓄势待发的龙船,船身细窄而狭长,船头饰有龙头,船尾饰有龙尾。龙头龙尾均用木头雕成,两条龙船分别涂上鲜艳的红白颜色加以彩绘。龙头上的胡须被河风吹拂着,飘飘荡荡,栩栩如生。

龙船的中间放着一尊大鼓,鼓后坐着一个双手拿着绑有红绸的硕大鼓槌的鼓手,他的主要任务是竞赛中用鼓点掌控和调节桨手们的划桨节奏。

船头站着一个手拿桨片的指挥者。船尾是舵手,舵手的旁边还放着几杆当地的三眼土铳。龙船的两边坐着两排精壮的桨手,桨手们个个憋足了劲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龙船的后面还有一条装扮一新的大彩船,通体彩绘,像一座水上大戏台,彩旗在船的四周迎风招展,这是龙舟大赛的组织指挥船。它担负着今天龙舟赛的组织指挥和裁判的角色。

随着指挥船上的一声发令枪响,龙船上震天的呐喊声和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以及岸边观众的欢呼声、助威声一齐奏鸣,只见两条龙船像离弦之箭向下游飞去,白色的浪花在船后铺成一条白链。

站在船头的指挥者,全身用力左右摇动,挥舞着桨片率领全船桨手奋勇前行。鼓手更是兴奋异常,纵身一跃,双槌齐下,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上去,让人担心那鼓皮会不会被敲破。

桨手们随着那震天的鼓声,奋勇挥桨,拼力划水,节奏紧促疾速,动作整齐划一,一个个那坚实的肌肉随着划桨的动作一起一伏,脸上豆大的汗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这是意志的角逐,这是力量的博弈,这是毅力的较量,这是团结合力的大比拼。

一红一白两条龙船像彩链在江中飞驰,时而“红龙”领先,时而“白龙”在前,时而红白“二龙”齐头并进,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互不相让,场面极为激烈。赛到紧张处,更是精彩异常,只见船头指挥者倒立船头,岸上的观众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欢呼声和呐喊声……

我们这一群孩子在人群中欢呼雀跃,尾随着龙船在岸边奔跑。江水向岸边扑来,我们的鞋子在奔跑中被江水浸湿,这些我们已经顾不上了,只知道随着龙船上“咚咚哐”的锣鼓声,我们和岸边的人流簇拥着向江的下游奔跑,为那像离弦之箭的龙船呐喊助威……

快了,终点就要到了,该冲刺了。这时,两船的桨手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更加拼命地挥桨搏击,两船风驰电掣地向前奔驰。关键时刻,只见舵手从身旁拿起土铳点燃,对着船尾水下,随着“砰、砰”的响声,土铳火药的爆炸掀起巨大浪花,助推龙船向前猛窜飚飞……

精彩绝伦的龙船赛在高潮中结束,桨手们那一个个奋力拼搏的影像扎进了我儿时的脑海。

不知不觉中,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候,意犹未尽的我们到董市街上吃饭。

由于是端午节,街上的餐馆差不多家家都卖有同一种食品----粽子。但我们过去在家都吃过,今天既然赶街来了,就不想再吃了,想找一种日常在家没有吃过的风味小吃。

哥哥带着我们在街上一家家寻找,找到一家门脸不大、房子有些古旧的餐馆。

走进去,里面设置不像现在一般的餐馆有包间,有大厅,还有大圆桌和一把把很是讲究的座椅,它只有一间算是正厅的房子接待食客,紧挨着里面的房子就是后厨操作间,正厅摆放着几张古旧的老式方桌,方桌四周摆着板凳,这就是食客们吃饭的地方。

这家餐馆的主要食品有稀饭和馒头、各种包子,还有醪糟。对于醪糟,我当时知道它主要原料为糯米和酒曲发酵而成的米酒,在米酒基础上,再加上桂花、莲子心、鸡蛋花以及袖珍汤圆等多种辅助食材制作而成。

至于米酒,我们老家称为“袱子酒”,我不知道这个名称是怎样得来的,是不是因为做米酒时需用一大块白布捂住发酵而成,老家把那块白布叫“包袱或者袱子”,因此而得名。

小时候在老家,每年过年时母亲都要做“袱子酒”,我们吃过的,并不感到稀奇。但对于醪糟,在那个贫苦的年代,属于上等美食,是极其珍贵的佳肴,一般的家庭是做不起的,所以过去在家也没有吃过,很想尝尝。于是,我央求大哥给我买了一碗醪糟和两个馒头。

在老板给我盛醪糟的时候,我忍不住围了上去,一缕缕醪糟那润心的香甜味扑鼻而来,深吸几口淡淡的清香,我的嘴里早已盈满了涎水。

少顷,一碗粘粘的、稠稠的醪糟端上桌,看着碗里那飘着的洁白的糯米、翠绿的莲心、还有那珍珠般的袖珍汤圆和金黄色的蛋花,我的心里高兴极了。

我急忙地捧着碗喝了一口,滚热的感觉瞬间袭满口腔,当时本能地想吐出,又怕浪费了那一口醪糟,只得忍着烫痛快速吞下,不料烫人的醪糟顺着我的咽喉、食道一直烫下去,不仅烫伤了我的口腔粘膜,更是将我整个胸口一趟烫得生疼。

有了教训后,我用调羹挖了一调羹,放到嘴边反复吹吹,待凉点后再送入口中,一股舒爽的感觉顿时传遍我的全身各个关节和脉络,那味道,香而不冲,甜而不腻,沁人心脾,深入骨髓,真是美极了……

这一次的醪糟口福,给儿时的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至今难以忘怀。

午饭后已是下午三四点钟了,我们一行小伙伴随意在街上转悠,主要是看热闹,用今天的话说叫做“逛街”。

这其间,吸引儿时我们眼球的主要是街面上那琳琅满目的各种好吃的零食,还有那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好玩的民间古朴玩具。俨然没有顾及到欣赏古城那古色古香、具有丰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古建筑群落。

如果硬要说这次逛街,古镇还给当时孩提的我留下其他一些记忆碎片的话,就是那并不是太宽、但被人畜世代行走而磨得光光溜溜的一色的青石板街道,街道两旁二三级条石台阶上面砖木结构、屋顶是青瓦的两层小楼的传统古老民居,和那可以自由安装和卸掉的木板面壁的商铺。

还有那随处可见的马头墙、封火墙、比邻着过街楼、吊脚楼、戏楼、私家宗祠等,还有那镶嵌于建筑中制作精工的回拦、木雕隔扇门窗、雕花石刻护栏、庭院里的天井等等……

所有这些元素,无不彰显出这座千年古镇深邃历史文化那沉甸甸的沧桑和厚重。

我们在街上那里走走,这里看看。碰到商铺售卖好玩的玩具,我们虽然没钱买,但商家并不知道。

所以,我们都要求商家拿给我们看看,并假装内行地把玩一番后再还给店家,还煞有介事地挑出一些毛病,以掩饰兜里没钱购买的尴尬。

这样,我们既玩了玩具,又不用掏钱,回去后还有了在其他小伙伴面前吹牛的“吹资”。

时间总是在快乐中流过。感觉没逛多长时间,天气就黑了下来。

现在回去已经是不行了,就算几十里路可以摸夜路走,但新河口的摆渡天黑后就停了,我们只有在董市歇一夜后次日赶早回家。

好在董市的老正街有我一个家门的伯伯,我们称呼大爹。晚上,我们一行6个堂兄妹姐弟到大爹家过夜。

由于一下子去的人大多,加上大爹家孩子也多,没那么多床,我们就来了个“创造性”的“奇葩”睡法。

我们6个孩子加上大爹家其中的2个共8个孩子,大家挤在一起横躺在一张床上“将就”了一夜。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在同一张床上睡得人数最多的一次。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起床回家了,因为我们还要赶回去上学呢!

第一次有记忆的赶街到千年古镇董市,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后来还有过几次赶街,那都是坐木帆船去的。大人本不让我去,但我强烈要求去,大人只得应允。那都是为了那碗割舍不下的甜心醪糟。

小时候,我们家门前有一片李子树,每颗树上都结满了厚厚的李子,把树枝压得像弯弓似的。由于李子在麦收时节成熟,我们便称之为“麦李子”。

麦李子成熟的时候,那一树树李子,个头如成人拇指般大小,有绛紫色的、朱红色的,黄红色的、黄色的、青色的、青里透红的,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亮,非常诱人。

摘一颗放在嘴里,脆脆的,酸酸的,甜甜的,酸中有甜,甜中带酸,清凉可口。

由于我们家李子品种好,李子树下的土地常年堆沤着有机肥,树上结出的麦李子个大味正,所以,我们彭嘎(家)屋场麦李子的品质在我们那一方是出了名的。

采摘麦李子的时候,那真叫痛快。我爹拿一根长竹竿,要么站在树下,要么爬到树上,对着那一根根被麦李子压弯了的树枝敲打。

我们几个孩子每人腰里扎着一个“围腰子”,将爹敲打掉下来的麦李子捡起。每当爹敲打的时候,那麦李子犹如下雨一样掉落下来,砸在我们身上和头上,尤其是那砸在我们头上,砸的“嘣嘣”直响,我们也都不觉得疼,反倒乐得哈哈大笑……

采摘回来的麦李子,为防止天气热烂掉,我们就堆放在那间成天不见太阳、屋内阴清、地凉较好的“神套子”屋的地下,也就是堂屋里面的那间房子,地面堆上厚厚一层,门口用几条板凳放倒摞起,防止麦李子从门口滚出。

未破的留着卖钱补贴家用,采摘时掉下来摔破的因易坏而择出来吃掉。

每年麦李子收获的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孩子上学是不用带午饭的,早上装半书包麦李子上学,中午就吃麦李子当午饭。那吃了麦李子的牙啊,酸痛酸痛,再吃什么东西即使是豆腐都觉得酸痛,但酸痛并快乐着。

那次,我爹去董市赶街卖麦李子,我要跟去,爹起初不答应,经不住我的“死缠乱打”,爹同意了。

清早,我们早早吃过早饭,我爹装满两箩筐麦李子,足有一百二三十斤,用肩挑着在前面走,我挑着两小竹篮子麦李子跟在爹的后面,朝停靠在长江边的木船走去。

来到船上,看见已经坐上了不少的人,我们上船刚把麦李子放入船舱,船就起锚开航了。

这时,船向下游快速驶去,没走多远,船老板又扯起并排一大一小的两条风帆,木船借着下水和江风,箭一样向董市飞奔。我坐在舱板上,看到岸边的景物一排排向后倒去,很是惬意……

坐下水船比步行,那速度可是快多了,顶多40分钟,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董市。

我和我爹各自挑着自己的麦李子来到水果集市。

乖乖,好热闹啊,卖各种瓜果的人真多。有卖红沙瓤黄沙瓤早熟西瓜的,有卖又粗又长梢瓜(有的叫菜瓜)的,还有卖大白桃的。

光卖李子的就有不少家,李子的颜色有红有青,个头有小有大,小的如成人拇指头,大的如乒乓球大小。

我知道,那种大的是一种我们老家叫做“黄瓜李”的李子,因是吃黄瓜的时节成熟,我们土话俗称它为“黄瓜李”。

这种李子吃起来脆生生的,清甜,但少了其他品种李子那甜中略带的淡淡酸味,因而给人一种并非正宗李子的错觉。

我家也有这种品种的李子,但只有一颗这种李子树,每年结果也不多,搁不住一卖,都是我们自己吃了。

我和我爹找了一块空地,将麦李子放好,开始售卖我们自家种的麦李子。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做生意”。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叫卖:“卖麦李子啦,卖麦李子啦,我们家自种的麦李子……”

不一会儿,一位左手提着篮子的大妈来到我们面前问道:“俩儿(‘您’的儿话音,当地对别人的尊称)这麦李子是哪窝儿的”?

我爹答道:“上头(我家在董市上游)两美垸村彭嘎屋场的,不信俩儿尝哈儿”。

大妈尝都没尝,也没问价,就说:“彭嘎屋场的,那我晓得,我以前买过俩而们彭嘎屋场的麦李子,蛮好唭(吃),给我称5斤”。

我爹给她称了5斤,秤杆旺旺的。然后,把麦李子倒进大妈的篮子里。我们本是卖0.22元一斤,我爹看大妈爽快,不尝不选不问价就买了,又是老回头客,还是第一称,且数量也不少,5斤,就按0.20元价格卖她,收了她一元钱。

大妈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一颗麦李子,用手抳了抳,放进了自己嘴里,边嚼边离去了。这是我平生第一笔生意,竟然如此顺利,心里高兴极了。

大妈这么一说一买,无形中给我们父子两的生意做了广告。接着,买我们麦李子的人比买别家麦李子的人明显增多。

做生意好像也有“马太效应”,越是看到我们面前买麦李子的人较多,后面的人就越往人多的我们摊前走来,一个接一个,几乎不断线地来,大家一斤两斤地买。

不到中午时分,我们的麦李子就卖完了。然后,我拉着我爹的手,走进了那家醪糟店……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坐返程船回家。这是走上水,船不像走下水那样无需过多人力,只需掌好舵,让船只自己顺水漂流就行,而且速度快。这需要撑篙拉纤,船才能缓缓前行。

我看见,船老大在后面掌舵,另一个船员拿着一根约莫两仗长的粗竹竿,竹竿的一端套着一个铁箍,铁箍上面有一个扁铁打制的铁钩和约10公分左右的铁钎,铁钩铁钎和铁箍系一体化。竹竿的另一端包裹着厚厚的布垫。

那个船员走到船头,将带铁钎一头的竹竿插向岸边,将裹着布垫的一端放在自己右肩锁骨下面,身体前倾,两只脚用力地蹬着船舷,一步一步向船后走去,走到船尾,再回到船头,重复刚才的动作。如此循环往复。

船老大告诉我,这叫撑篙,是驾船常用到的基本动作和功夫之一。

还有两个船员肩上挎着“纤袱”(用布做的垫在肩上拉纤用,防止纤绳磨破肩膀),在岸边拉纤,两个人身体向前下弯约九十度,两只胳膊自然下垂,两个人的脚步非常一致,两个人的屁股也同时有节律地左右摇晃,两个人都赤着背和脚,只穿了一条裤衩,拉着木船艰难地向前缓缓移动。碰到险滩,两个人几乎是四肢着地,吃力地向前爬行……

坐在船上闲着无事的我,这时想小便,我见离船头较近,便随意跑到船头站着,对着长江拉起尿来,哪晓得受到船老板的大声呵斥。

原来,船头尿尿对驾船人来说,不仅是不敬,更是不吉利,船头尿尿谐音船头了了,隐含着船出事故,船头没了的意思。

当时年少的我,哪晓得此等随意小事竟然隐含着如此不吉利的深意呢?!要是知道,我说天也不会这样做啊!

看着岸上两个纤夫吃力的样子,我向船老大提出帮忙去拉纤的建议,船老大同意了。

他扔给我一个“纤袱”,我跨步下船上岸。在拉纤“师傅”的指导下,我把纤钩套挂在竹制的主纤绳上,跟在两个拉纤船员的身后,当起了纤夫。

行进中,两个纤夫告诉我,拉纤不是技术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合着别人的步伐和节奏就行。但拉纤却是一项强度极大的体力劳动,是苦活,是累活,肩、腰、腿、足乃至全身都要用力。

更有,船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险滩或搁浅,一旦遇险,我们要马上下水用尽全身力气,推船离开滩险,即使是数九寒冬也不例外,这也是我们常年几乎赤身裸体拉纤的原因。

你看现在,我们全身被晒得漆黑,身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所以,当纤夫关键是不能怕吃苦受累。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向前大幅度弯腰,双脚用力蹬地,双胳膊自然下垂,肩、腰、腿、足同时用力,合着他们的脚步和节奏,两块屁股与他们屁股一样,有节律地左右晃动,与他们一起,拉着木帆船向前缓慢行走。

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一个个弯腰向前,埋头苦干,那全身长年因赤背拉纤而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我心里想,要是没有纤夫的吃苦受累,木船怎能驶向远方,到达胜利的彼岸呢?!

两次上街的所见所闻,给儿时的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划龙船桨手奋勇拼搏的意识,那木帆船纤夫吃苦耐劳的精神,一直激励着我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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