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信件終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終於結束了，師傅。這是最後一封了。”我指着信封給師傅看。這薄薄的信封所有角落沒有任何的編號，只在騎縫處寫着“終章”兩個大字。筆劃歪歪扭扭，像是螞蟻爬過的時光。
　　“小美沒有催你麼？”
　　“她纔不會呢，我是多麼值得信任的人。”
　　我以爲師傅仍舊會給我大白眼，但沒曾想到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我想，我是結束了，讀完信就結束了。但是師傅卻不見得。
　　“展信安：
　　橙橙，你還記得你跟我提起的那兩句詩麼？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想，你可能會知道的，我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我想抓住一切可能的東西，復活自己。
　　我“無聊了整整一個暑假”但我又如此快的敗下陣來。輪
　　滑和騎行，這兩者都讓我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且當我沉浸在這兩者當中的時候，其他的事情都很容易被我忘掉，快樂、憂愁都無所謂。
　　迎面劃破空氣、以輪子的直徑爲恆定垂直距離的滑翔。
　　都是些無與倫比的美妙感受。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以爲自己真的已經放下了，像我過去經歷的所有事情一樣，坦然放下。
　　但是當我夜晚躺在牀上，卻久久不能入眠，我以爲當我選擇了就會像我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一樣成爲我那些被壓縮的記憶，可是並沒有，總是會差了點什麼。
　　好像立馬就能達到，但似乎又還差了一點什麼。這同樣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經歷，於是我決定做點什麼，找到他，儘管夜已經深了，但是我還是決定做些什麼。
　　我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走一走吧，所有的路都是走出來的，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那就騙腿上車呀——
　　保持平衡，讓踏板轉動起來。
　　我從牀上爬起來，準確說，我從帳篷裏鑽了出來（是的，儘管住在公寓裏，但我卻搭了帳篷）。我終於還是決定出去走走。
　　凌晨一點了，我很少在這個時間出門。
　　我從樓上下來，推出放在樓道里的自行車。
　　起初我只是打算在學校裏逛逛，學校闃無一人，很多路段的路燈也熄滅了。
　　方向並不怎麼重要，只需要在速度和安全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路自然會隨着車輪的轉動延伸出來。
　　我在10號樓前停下，彷彿看見有人在那裏相擁而泣，然後我想起，那不過是曾經自己留下的痕跡。
　　我積蓄已久的情緒在那裏爆發過，那時候我滾燙的淚僅僅是浸透了你的衣衫，似乎又要奪眶而出，但這一次，我忍住了。
　　我親愛的，我真的忍住了。那一刻，我真的笑了。我又開啓熄滅的燈，搖車加速從南門出去了。
　　我重新走了一遍我們走過的路，眼淚早就蒸發了，心裏默默的感受着，也不在那個地方停留下來，街道上的車輛已經很少了。
　　速度和安全的平衡很自然的向着速度傾斜，越來越快，風在耳邊也越來越響。
　　單曲循環着南征北戰的《我的天空》，那個晨曦初現的日子我曾撕心裂肺唱過的歌，我不能調大音量，因爲我必須確認自己能聽到外界的聲音，這是確保安全的前提。
　　然後，我想去那個紫花盛開的斑駁牆壁之下。但顯然，我高估了自己的記憶，甚至我都忘了那個地方的名字，連求助也無法。在這個漆黑的夜裏我並沒有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過了花木市場，順着另外一條路走了好久。很長一段路，任由紅綠燈指引，綠燈就直行，紅燈就轉向有綠燈亮起的方向。
　　天氣不是很好，只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星，黯淡得很，消失了一樣。
　　“很多年之後，如果你想起了消失的我，我也偶然想起了你，我們去看星星，你會發現滿天的星星都在向你微笑，好像鈴鐺一樣。”
　　我跟着耳機你的節奏，開始小聲的哼唱，“再見我的愛，I want say goodbye。”
　　踏板均衡有力的帶動車輪轉動，也不知道想要把我帶到哪裏去。信馬由繮——
　　終於，我撥通了你的電話，時隔一月。
　　電話那端的你陌生、冷漠……我不認識這個人，我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我掛斷了電話，聽着裏邊嘟嘟的聲音。樓前的海棠果，顆顆都長滿了鏽病！是我自己病了，我說。
　　我偶爾也頹廢，但我從來不裝樣子。
　　撥通你電話前，我發給了你我獨自騎行所拍的照片。
　　小路曲曲折折、幽深蜿蜒……
　　“給她分享一下吧，生活是多麼美好啊！”我心裏念着，然後也確實這麼做了。
　　暑假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花園一角的小廣場練習自由式輪滑，平常都是自由式繞樁的我卻玩起了花式剎停。
　　雖然翻來覆去我都只會幾個難度較低的動作，但瞬間那最美妙的力學平衡點卻叫我沉迷。
　　也時常摔倒，疼痛——並不可怕；遠遠比不上內心的失落。而且，身體的傷痛痊癒起來易如反掌。
　　廣場上負劍的孔子塑像在黑夜中凝望前方，彷彿在審問我。
　　最開始，就是我犯了錯。愛情有如佛家的禪——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聖賢！我俯首一拜。卻想起一段話來：
　　“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左傳·宣公二年》
　　我從來都無過錯，只是還沒學會愛——
　　然後，時間就回到了最開始的那一幕。我鑽出帳篷，開始了這場不可思議的旅行。
　　以前有過夜騎，但是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時間騎過，路上的車少的可憐，車流稀少的路段連路燈也關閉了。
　　路只在車燈所及的範圍內被看見，再遠一些就一片漆黑。
　　可能又過了一個小時、或者稍微久一點，手機用光了電，我乾脆摘下了耳機。寒風呼嘯，氣溫也很低，甚至讓我不住的有些顫抖。
　　一邊期盼通過加速運動讓身體產生更多的熱量，一邊又因爲速度的增加導致風更大了起來。
　　我想吹吹溫暖的海風，我想起我們在石老人的那一夜，那是我第一次在海邊露營，我在山裏露營的經驗並不適用。
　　我在那個晚上才知道漆黑的夜晚原來可以有溫暖的風。爬上鐵騎山口時，天似乎微微亮了，我揣測了一下時間，數月前我熬到凌晨五點左右，天就開始亮了起來。
　　隨後我們度過了夏至——北半球一年當中白晝最長的時候，之後黎明會慢慢的來遲。
　　而現在，已經立秋了。況且今天的天氣不好，雲霧的遮攔下天色會亮的更晚，那麼也就五點到六點這段時間了。
　　我實在疲倦的很，假如有滿壺熱水，半杯烈酒加上一牀破敗的毯子。
　　想來悲傷也會被化掉幾分。
　　我背靠着棉花村口的大石休息了一會。
　　雖然躲過了風，但依舊很冷，我和車依偎着。
　　還沒有來得及去想什麼，就不知不覺的迷糊了、也許還睡着了。
　　並沒過多久，冰冰涼涼的雨滴打在我身上，我睜開眼緩緩站了起來，扶着我的車。天色微明，雲層很厚，但還是有雨滴從縫隙當中逃了出來。
　　我仰起頭，他們卻根本不肯溼潤一下我乾渴的脣。
　　從鐵騎山口往下，下坡但是逆風。雨滴迎面而來。
　　“雨下了那麼多日，它沒有弄溼過我
　　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溼了自己。”
　　雨並沒有下多久，太陽終於出來了。
　　再一次強烈的痛苦像我襲來，我從你那裏感受到的那種——彷彿希望我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希望我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感覺。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可以不希望我不曾出現，不曾存在。
　　“我迎着朝陽站在大海面前，對自己說：
　　如果時光不能倒流，就讓這一切，隨風而去吧。”
　　我們約定暑假重新認識的那晚，我租用共享單車掃出密碼爲1314那一晚，墨水河的橋上，我望着河中雜亂的蘆葦叢。聽你在電話裏說：
　　“龍井，你答應我，這是你最後一次失去理智了，你答應我好不好！”當時我默然以對。
　　直到那個時候，我轉過身，背對着大海。我在心裏默唸：“橙橙，這是我最後一次失去理智了，我人生的最後一次，我答應你。”
　　我推着疲憊的車，離開了海洋。
　　我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現金，還拆開了你用人命幣疊放在錢包裏的心，住進了旅館。
　　堅持要把車放到自己的房裏而沒有被老闆允許，最後老闆用力一把大鋼鎖把我的車和他的電瓶車鎖在一起。
　　作爲我讓步的補償，他告訴了我一個祕密，就是我的褲子後面破了一個大洞，性感到足以一眼看見內褲的顏色。
　　我拿我的車前燈跟老闆換了一條大褲衩，我們都覺得自己虧了。但我想，再也不要暗夜行路，車燈對我來說也無所謂了。
　　剩下的錢我買了礦泉水和麪包，喫下東西后，倒在牀上睡了過去。
　　至於愛情！
　　重要麼？有必要麼？不重要，一點也不；必要麼？不必要，甚至有些綴餘。陪你走過曲折歲月，足以——有的人終其一生也不會遇見愛情，我又何必去在乎什麼曾經擁有還是天長地久。
　　只是有些悲哀，被現實打敗？被愛打敗？被你打敗？還是被我自己打敗？”
　　“真巧，我也喜歡騎行呢，可惜你們沒有在一起，不然還能給我介紹一個騎友。”
　　“那可真不湊巧，他只喜歡一個人騎行，甚至連我也肯帶上的。”師傅很快結果了我的話。看起來，她並沒有因爲這些信而有所觸動。
　　“當我最終讀完這終章，事實上，我又已經換了一個城市了，告別了廣州的高溫高溼，我到了北京，在京郊，很快迎來了秋日，每當夜幕降臨，晚風輕拂，已有涼意襲上肩頭。是因爲周遭環境頻繁改變帶來的影響麼？我已經不願意去細想。
　　況且，當我漫步湖畔的時候。看着北方山脈上的長城遺蹟，腦海裏忽然就浮現一句標語。
　　“明長城已告訴我歷史，雁棲湖會傾聽我未來。”
　　我初到校園那天，那鮮豔的橫幅就掛在橫跨校遠東西區的大橋上。橫幅上字的間隙中烙出了一些圓形的洞，邊緣佈滿燒焦的痕跡。
　　原來這樣的傷痕，可以減少風對它的影響。
　　我也學着烙在我心裏。
　　多年以後，所有新鮮滾燙的東西可能都會變得陳舊吧，進而染上一抹時光的青苔。
　　在夕陽下燁燁生輝，成爲我們可以跟人提及的風景。只在漫天繁星的夜空，獨在手心有一抹冰涼。
　　再見！橙橙。”
　　結束了，我嘆了一口氣。
　　“再見，橙橙。”我學着心中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