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近來多事,久不下廚。

雖說做的少了,但學做菜的習慣還原樣堅持着。比如,之前曾每期必看的《詹姆士的廚房》。要說比起其他“硬貨硬核”的廚房教學視頻,這個節目其實常常會用到一些我手頭沒有的食材和器具。但是詹姆士和林晶晶兩個人,在臺上一老一少,不緊不慢地一邊聊天一邊做菜,委實有一種別處難見的鬆散感。最後的試喫環節,更透出着一抹“有事沒事,回家喫飯”的溫柔。

如今好像越來越少能和家人一起慢慢喫個晚飯,聊聊閒話家常了。所以在網絡上力求“短時長、高刺激”的大環境下,這麼一檔節目,着實是撫慰到了我這一顆“不捨人間煙火”的凡心。

比如這個“蝦醬苦瓜”和“雞縱菌火腿菜飯”。


I: 蝦醬苦瓜

這道菜的做法是把苦瓜切片炸好,再與蝦醬一起拌抄。

詹姆士把苦瓜處理乾淨,準備拍上面粉油炸。他低頭細細地把蒜和紅蔥頭切碎,沉默了一陣,略帶欽佩地說起了他的父親。他說爸爸沒有受過專業廚師訓練,卻可以把一間餐廳的菜色,變化的淋漓盡致。他麻利的切着幹蝦米說他爸爸當時一天要做四份工,非常辛苦。在那個時代,他父親不屬於學歷高的人,但卻是非常努力的。上午送報紙中午送便當,還要正常上班,空閒之時還去別的餐廳打工。

一旁的助手在星星眼:“那他是斜槓青年哦!”

詹姆士眼睛和手沒有離開案板。稍稍停頓後,很誠懇地說:“我不知道斜槓青年是什麼意思”。助手晶晶笑着解釋:“就是正職以外,還做很多事的青年啦。”

老詹一邊認真地備菜,一邊順着談起了當年他自己的餐廳,在SARS期間生意不好。他講,越是情況不好,反而越不能鬆懈。要趕快做事,去調整菜單。因爲當情況好轉,客人開始回籠,那個時候就是決勝之時。

切好的配料被一一碼在盤子,他認認真真又云淡風輕:“其實蠻懷念那個時候。”

晶晶問他懷念的原因,是不是因爲那是一段獨自修煉的時間?他回答:應該說那是沒有退路的一段過程。

前陣子奶奶骨折手術完剛出院,老人家一度沒什麼精神,總想給我點錢讓我去“買點好喫的”。我便多少察覺到了她的“沒有退路”。畢竟每每逢年過節,都是她親自包辦,一手張羅一桌好菜,備好等我們。

我便問她教我做菜好不好。和她聊曾教我做的蛋餃;和她聊不如慢慢來,教我怎麼調餃子餡、怎麼包包子。奶奶的話便又多了起來,眼神中裏的如數家珍,取代了剛剛 “我現在也給你做不成什麼飯了” 的黯淡。

是不是長輩只要誠懇的說:“我不知道什麼叫斜槓青年”。就會給孩子一個機會來彼此親近?

是不是孩子只要察覺到那眼神中的一抹落寞,就會多一些溫柔解釋的耐性,多一點善解人意的心。

是不是歲月就會對我們溫柔一些。好讓我們可以多留下一點點溫暖的回憶。

當我們終於告別,彼此失散在人生的站臺,從此獨自遠行。

擁有了這些回憶,是不是我們就不至於輕易把“曾經”給忘掉。

不至遺忘我們也曾彼此溫柔陪伴。

我們也曾彼此擁有。


苦瓜裹着面衣經過了二次復炸,帶上了幾分茶褐的綠色。林晶晶說,“這顏色好雅緻呀”。

確實雅緻,它已經不再是生鮮的翠綠,而帶了一些微微的舊色在,有種水洗的陳舊感。

然後輔料下鍋,料頭爆香,最後把它拌在苦瓜上。她夾起一片放進嘴裏,對師傅說:

“謝謝你讓我發現苦瓜的美好。”



II: 雞縱菌火腿菜飯

那時我剛出國,一忙起來常常顧不上花時間好好做飯給自己喫。炒一鍋菜喫上好幾頓,也是常有的事。實在太忙了,就買一把小白菜或者上海青,洗好切碎,配幾片鹹肉臘腸,和大米飯一鍋煮。

這就是上海菜飯,爺爺的家常味道。

當然我知道這“不夠正宗”。好的菜飯前提是什麼呢?要用上好的火腿,煸炒出香;要把鹹肉臘腸微微炒出油;青菜還得鮮亮,而且炸好的蒜油也很重要。這一點我和節目裏的詹姆士達成了共識,他說:“蒜油熬的好,菜飯就好,否則一鍋就毀了”。言畢他低頭弓着腰仔仔細細伺弄着火的大小,生怕一不小心會糊掉。然後一邊講:好的蒜油,蒜香味要足,但是不能發苦。

因爲沒有人會喜歡苦澀。

隨後松茸、雞縱菌登場,產自雲南的珍貴山珍,自然少不了被洗好再精工細做,外加一番吹捧。詹主廚把上海青切碎,切完又拿去二次清洗。他說在超市買洗過的青江菜,菜莖一般都清洗不乾淨。他怕會有泥沙。

爺爺不會讓我喫到泥沙。

小時候的冬天總下大雪。每當傍晚幼兒園一放學,接到我的時候,爺爺就會用大衣把我絨絨地裹起來。那會兒的楊三歲,帶着紅頂小帽、穿着龍黃色的毛絨大衣,真像個小皇帝。他踩着雪和泥將我背起,我摟着脖子賴在他背上,一路直到回家。

還記得曾有一隻頂花帶刺、蠕動起來相當嚇人的巨大毛毛蟲,從樹上突然掉下,嚇壞了正在玩滑梯的楊五歲。在旁的爺爺一時爬不上來,摘了中山帽想扔給我趕蟲,結果情急之下把帽子扔飛了。便馬上又趕緊脫掉他的布鞋扔上來。老頭子眼神關切又焦急,一隻腳踩在另一隻上,顯得有點滑稽。沒心沒肺的楊五歲當場笑出了鼻涕泡。

當我獨自回到悉尼的家,打開電飯煲盛出一碗菜飯時。這些小事,向着我洶湧襲來。

曾經是這個老爺子揹着我長大,他端着碗將我一口一口的喂。

如今這個老頭子需要我照顧,我想一勺一勺的還。


節目最後,就是美食的品鑑環節了。助手林晶晶說:“有鍋巴誒,給我鍋巴好不好?”討巧的樣兒像極了家裏從小最受寵的那個孩子。稱讚一番美味之後,他們二人把蒜酥拌進菜飯裏。濃郁的蒜酥並沒有搶味,反而和火腿與菇子美好地混在一起。再放入口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蒜酥和菜飯,是一種相得益彰,是一種你來我往。

我總感覺,他們聊的是兩個人相處的樣子,而非是描述一道美食而帶來的喜悅。汪曾祺說:“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可能這就是我喜歡《詹姆士的廚房》的原因罷?詹姆士看着鏡頭講:“時間淬鍊美食。對的食材,對的時節,用對的方式烹飪。去喫對的美食,你一定會很開心”。

倒不如說時間淬鍊一切吧。

值得的,不值得的。一番等待,一番煎熬。

各自的命運,各有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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