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國度

第二天清晨,齊垣照常起牀,在鬧鐘響後的五分鐘。這是他的習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是很奇怪的不會是四分鐘,也不會是六分鐘。起牀後就可以看到富士山,齊垣沒有出國,當然不會是真的富士山。那是半月前他和他的女朋友季月,還有新來的同事薇薇去日本做交流學習時拍下的。季月很怕冷,所以那天她整個縮在了齊垣的懷裏。齊垣心滿意足地摟着她的肩膀,撫摸着她柔柔的捲髮,還開玩笑地說:“明年再來的時候,我得帶牀棉被過來了。”但季月卻笑着說不用,隨即轉頭看向了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薇薇,道:“再帶個大燈泡來就可以了。”

那時薇薇剛來,還有些羞澀,一聽這話自然立馬就要走開。卻不想季月一把將她攬住,竟拉進了自己的懷抱裏。還大笑着說:“你走了,我可就要被凍僵了。”

季月就是這樣愛笑,愛開玩笑。還總是那麼的善解人意,讓人不自覺地親近。至此,薇薇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連回酒店後,也是讓齊垣獨守空房。齊垣反倒像是成了電燈泡。好在薇薇個子不高,長着一張娃娃臉,齊垣也就權當是預演將來一家三口出行的畫面了。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季月最喜歡這種陰沉沉的天氣,但也不是說她就不喜歡晴天或雨天。無論在哪一種天氣裏,她都能說出最熱情的話語。她熱愛生活,熱愛生活中所有的熱愛。只因天氣的不一樣,能讓她創造出她和齊垣不一樣的浪漫。就比如前天烈日下揮汗淋漓的林蔭漫步,昨天突發奇想的雨中奔跑,還有今天的茶室靜坐。同一屋檐,彼此相依,閒聊興致,無事等雨。

但可惜昨晚公司忽然來了電話,今天的約會只能被迫取消了。

“嗯咳咳……”

肖張有着一張極其精緻的臉龐,說是百年難得一遇也不過分。再加上一米八八的個子,又是籃球運動員出身,剛一出道就成了國民偶像。這樣好的外在條件,出道的作品自然是一部偶像劇。當然還得歸功於這部偶像劇狗血得不落俗套,不是什麼霸道總裁瞅上我了,陽光奶犬升職記,校園青春痛死個人兒,間諜的戀愛腦,民國家族死磕兒……而是一部以抓鬼爲主題的玄幻鄉村愛情故事。而他在其中演的不是主角也不是鬼,而是一個愛上了男二,然後因爲嫉妒想搶男二女朋友,結果搶了男一女朋友,導致男一車禍變成了一隻鬼,男二爲了復活男一變成反派,最後卻發現他對付的其實就是男一的男五……(至於後續劇情,就不劇透了。有興趣的,應該沒有。)

他劇裏的戲份其實不多,但就是有那麼一出名場面,他用深情的眼神看着“你”,然後你紅了,他也就紅了。

之後他便真可人如其名,不是囂張的囂卻更似囂張的囂。新星冉冉,紅到發紫。動不動就上百萬的號召力,換誰誰不飛揚。社會的懷抱,不要白不要。

“我覺得這有點不太符合我的氣質。”

齊垣停下了彈奏的曲子,問道:“什麼氣質?”

“就是那種能帶給所有人溫暖的氣質。你懂?就是那種能唱進人的心裏,又誰都能唱的那種,而且只要一唱就又都會想到我的那種。要不然我好好的戲不拍,爲什麼要浪費這點寶貴的時間來選歌了?”

齊垣冷笑道:“你是說,中央空調?”

肖張愣了一下道:“也不是,我可不想被認爲是渣男。還是要再高雅一些,我可不想剛一上臺就被人拉下來。”他說着,看向了旁邊的架子鼓,走了過去,“激昂”地起了節奏。

“怎麼樣?我這段頗有男兒當自強的意思吧?”

齊垣無從回答。

消失,是重生在神祕的國度。

高山海霧環繞,只願永成迷途。

……

肖張看了許久,總算滿意了。

“那就先這樣吧,我時間很寶貴的,接下來有事就跟我經紀人聯繫。拜了。”

門隨即被用力拉開,一道白光照了進來。可卻不若耀眼的閃光燈,而是叫鉛華褪盡的卸妝水。因爲肖張竟然瞬間就不囂張了,而是頹喪得一臉蒼白。他低着頭,隨即要把耳朵中的隱形監聽器摘了下來,猶豫着還是道:“季姐,那我的……”

回答不知是什麼,他立時又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離開的路狹窄而漫長,他已不知走過了多少回,但還是覺得這路看不到盡頭,就算已走到了盡頭,已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歌聲撲面而來,正是剛剛他讓齊垣寫的那首歌——《音樂國度》

只見門外高樓林立,滿牆的廣告屏幕上全是一張張精緻到如雕刻一般的臉龐,還有那些臉龐下一個個走出來的人。精心裝飾,整條大街就像被踩在腳下的彩虹。肖張漫行其中,竟瞬間失了色彩。

“啊~齊垣總算又寫新歌了。”

“還是季月的聲音。媽呀,我追得神仙cp總算又出世了。太激動了!”

“啊,這世界上簡直沒有比他們兩人更搭配的了。簡直是音樂界的神鵰俠侶。”

“真不枉我苦苦等了半年,真想見他們一面啊。”

“是啊,自從三年前季月開始出道,還沒有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了。”

“會不會長得很醜?”

“很醜?”

“對啊,所以纔不敢見人。”

“就算醜我也愛她,像齊垣一樣地對她不離不棄。”

“可男人真會不在乎一個女人的容貌……”

“齊垣當然跟普通男人不一樣。”

“我看未必。搞不好他也只是利用季月的嗓音。”

“不會的……”

隨着爭吵,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肖張駐足良久,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刻。也是這麼熱烈的爭吵,只是爭吵的不是關於誰的歌誰的曲,而是他肖張的演技。

“明明能靠臉喫飯的人,還要靠什麼演技?”

“你說什麼了,誰說他沒有演技了。只是因爲他長得太帥,被忽略了。而且這次都要怪他資源不好,演技才得不到發揮的。”

“就是,而且他在中秋節晚會上唱歌還那麼好聽。說他靠臉喫飯,你是黑粉吧?”

“你纔是黑粉了,不管他唱什麼我都愛聽。”

肖張默默地微笑着,在保鏢的掩護下走進了劇組。他新接的戲,是一出武俠大製作《誰是大英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機會,飾演男二,狡詐詭譎的大反派盛無雙。但雖然是反派,在原著裏卻是力壓主角的存在。因爲這個角色出身名門,不僅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而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曉,乃江湖第一才子。書中相貌中等,但氣質絕倫,就連女主都不自覺動過心。最重要的是,他成爲反派竟是因爲一個不能再簡單的理由。

“花也是有生命的。”

只因一個不知死活的憨憨摘了他園中精心培育的一朵白山茶。

“一命抵一命。”

這樣一個驚世絕俗的角色,再加上肖張那樣百年難得一見的面容,且正當紅,簡直想不爆都難。

可在電視劇播出後,卻大出所有人的預料。

就在衆人期盼已久,準備好了自毀三觀跟着五官跑的時候,卻只見一個背影,幾個利落的飛身落地,驚呼聲就在嘴邊。可待那身影轉身,露出了絕美的面容時,卻戛然而止。

接下來隨着那十八般武藝的一一展現,琴詞書畫,詩詞歌賦的絕豔登場,隨其轉身,卻是同一張面容,同一失望。竟有好事者將其所有的正面減掉,改男二飾演者爲,背面郎。

“都怪想象過於完美,在現實世界裏無法尋求。”

肖張憤怒地想着,最後決定就算拋棄自己的面容也要驚豔世界。於是經紀人幫他找到了當時著名的詞曲創作人,齊垣。

“我覺得這有點不太符合我的氣質。”

齊垣停下了彈奏的曲子,問道:“什麼氣質?”

“就是那種能帶給所有人充滿幻想的氣質。你懂?而且一唱就會想到我的那種。要不然我好好的戲不拍,爲什麼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來這裏?”

齊垣暗暗冷笑道:“那你先給展示一下,你有什麼令人產生幻想的歌唱技巧。”

“就像……”肖張截斷了他的話,看向了旁邊的沙錘,那裏上次擺着架子鼓,上上次擺着三角鐵,上上上次擺着電吉他……走了過去,“激昂”地起了節奏。

“就像這樣勵志的爆發的。”

齊垣愣了一下,隨即快速地彈奏了起來,半個小時之後,依舊如此,竟是彷彿靜止了一般。

“你先出來吧。”肖張的耳邊忽然傳出了聲音。肖張一臉平靜地接受了指令,轉身走了出去。隨着門關上的瞬間,琴聲慢慢地也停止了。他好奇地想要回頭,但依舊被已趕來的保鏢給請走了。

“你知道嗎?三天後就是我三十歲生日了。”狹長的路上他忽然開口道。

保鏢俊朗的臉上無動於衷。

他又道:“我想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不會再有人記得了。”

“你錯了。”他的耳邊忽然道,原來是監聽器忘了拿下來了,但隨即就沒了聲音。

保鏢立即伸出了手,盯着他把監聽器放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後幫他開門,送他離開。

是啊,還有一個人也一定會記得,因爲他就永遠活在了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陰沉沉的,彷彿天真的要塌下來一般。可誰也沒想到,有些人的天竟當真塌了下來。

在肖張經紀人打電話過去之前,齊垣對肖張已有所耳聞,只因他的那些女同事們。他就算不想聽,也不得不聽上兩句。這其中也包括薇薇,他新任的小助理。所以當一接到電話,他就果斷地拒絕了。縱使面對那一羣小仙女的請求,也絲毫無動於衷。薇薇只好搬出了她最後的殺手鐗。

“就見一見,又不一定真的能成。”季月安慰他道。

但齊垣還是覺得彆扭,一個連基本唱功都沒有的人豈不是糟蹋了他的歌曲。

“你也可以創造不需要技巧的歌曲啊。”

“那能叫創作嗎?”

“薇薇她們不是說了嗎?就當是幫幫她們,當是送給肖張的生日禮物。你想想,能和偶像親密接觸的機會可有多難得啊。”

“你不會也想吧?”

“我?哈哈,當然不會啦。你不知道各花入各眼,情人眼裏出西施嘛。”

齊垣得意地笑了笑,熟練地翻動着鍋鏟,差點將糖當成了鹽放。季月微微笑着,不禁走過去從後抱住了他,偷偷啵了一下。

“我這就去告訴薇薇。”

時間就約在了兩天後的下午,剛好是肖張的生日。肖張卻大不以爲意,只是看着眼前如山堆積般的禮物,忽然有些茫然。鮮花的簇擁,華燈的追隨,還有那如滔滔江水般的傾慕。這一切如此的真實而龐大,難道真的會說消退就消退嗎?

那時的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只因他就身處在夢中。

“改期?”經紀人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知道要約上有多難?爲什麼要改期?”

“也不是說就真的改期,就是提前到早上。粉絲們給我準備了生日會,他們那麼支持我,我總不能放他們鴿子吧。而那不就是一首歌嗎,這個不願意寫,可以叫別人寫啊,我就不相信我堂堂的肖張,沒人願意爲我寫歌。”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那可是齊垣,著名詞曲創作人。”

“那又怎麼樣?英雄不問出處,指不定哪個無名小卒爲我寫歌就紅了。”

“你?哎,我試試吧。”

電話被接起的瞬間,經紀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終是不得不開口。

“爲什麼?”齊垣冷冷地問道。

季月發現他神情不對,急忙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依偎在了他的肩上。

齊垣這才緩和了語氣問道:“不便說就算了,那就明天早上八點。”

“好的,好的,真謝謝……”

齊垣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轉頭看着微笑的季月,忍不住道:“絕對沒有下一次。”

“嗯嗯,都怪我。”

齊垣怎麼忍心怪她,摟過了她的肩膀輕輕地說:“就是可惜了我們明天的約會。”

“以後有的是時間。”

“那你今晚要怎麼補償我啊?”

“嗯,我幫你泡杯茶?”

“就這樣?”

“嗯,那你想怎麼樣?”

……

天黑的快,亮的也快。齊垣照常起牀,在鬧鐘響後的五分鐘。

“快起牀啦,懶豬。已經七點零五分了。”

“嗯。”

“快起牀,我先去煮早餐。”

“嗯。”

齊垣猛的起身,洗漱穿衣後,陪着季月吃了早餐後,這纔出了門。

他七點半到達公司,肖張七點五十八分現身。

“我覺得這有點不太符合我的氣質。”

齊垣停下了彈奏的曲子,問道:“那你想要什麼樣的氣質?”

“當然是那種能讓人迷上我的氣質。你懂?要不然我好好的戲不拍,何必浪費這寶貴的時間來這裏?”

齊垣冷冷揚了揚脣角道:“那你先給展示一下,你有什麼迷人的歌唱技巧。”

肖張一愣,有些慌。情急之下道:“難道我這張臉還不夠嗎?”他說着,侷促地拿起了桌子上的鼓槌隨意敲了敲。

齊垣冷冷道:“那還需要什麼歌聲?我看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看你是創造不出配得上我的曲子吧。”

“哼,就算是吧。”

“我們走着瞧。”

“不送。”

肖張一愣,更是怒氣衝衝地摔門出去。上了車,便一個油門踩了下去。不想,右邊一人正走了過來。

“季,季月~”追出來的薇薇發了瘋似的衝了過去,“快打120……”

季月就這樣望着得到消息後,衝過來的齊垣,微笑地閉上了眼睛。

醫生的宣告打破了齊垣最後的一絲希望,剜心痛徹讓他瞬間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只是那張富士山的照片。


“他得的是創傷後遺症,你們得好好地照顧他,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我知道了,謝謝大夫。”


“你想醒了是嗎?”一個聲音輕輕地問道,彷彿怕打破什麼。

琴聲緩緩而止,但齊垣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

只見鋼琴邊站着一個女人,留着一頭長長的捲髮。

等了片刻齊垣還是沒有說話。


“但你也別太過擔心,他現在雖然不能受刺激,但只要讓他慢慢地接受外面的世界,隨着每一天的改變,他就會慢慢地走出來的。”

“嗯。大夫,那要是他不願接受外面的世界把自己關起來了?”

“那他可能就會永遠活在那一天了。”

“永遠活在那一天?”

“這你別太擔心,這也只是我的一種猜想。就目前的案例來看,一般都會康復的。”

“有人沒康復嗎?”

“有是有,但微乎其微,所以你也別太擔心了。”

“我知道了,謝謝大夫。”


捲髮下,是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一雙大眼睛裏雜糅着理不清的情感。初看時似乎有些不搭,但再看卻是與她如今的氣場格外的契合。她盯着齊垣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無奈,但不覺又笑了,心滿意足地笑了。隨聽她輕輕唱起了歌:

“消失,是重生在神祕的國度。

高山海霧環繞,只願永成迷途。

……”

第二天,齊垣照常起牀,在鬧鐘響後的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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