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桶

小时候冬天很冷的。屋门前那水塘结厚厚的冰,小伙伴们提着小火箱在上面玩耍,溜冰,穿石头,甚至打架,忙得不亦乐乎;屋对门的山野被白白的,厚厚的积雪所覆盖,那些松树粗壮的枝桠不堪重负,“咔嚓,咔嚓”几声,“轰”的一声就断了;屋檐下滴水成冰,长长的纤细的冰棱子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就那么神气地一排排地挂彩旗似的挂着,淘气的孩子拿棍子去敲,碎成几段,捡起来放到嘴里便像夏天吮吸冰棒一样;白菜,萝卜,葱蒜之类也被积雪所覆盖,鼓起勇气,哈着白气才拔几蔸或几根回来,像完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般的自豪,手和脸被冻得通红,火急火燎地往灶火边或火桶里钻。

长方形的火桶,两米来长,不到一米宽,深约一米,一到晩上要坐七八个人,下饺子似的。你挤我,我挤你,无需烤火,正儿八经是“抱团取暖”了。正中间放置一破铁锅子,盛“嫩炭”,或者煮饭炒菜的柴灰烬,主要是大块头的柴要燃未燃尽的。若是完全未燃烧完的也不好,浓烟滚滚,薰得你睁不开眼;若是烧得差不多了,过头了便无余热。就像六十岁左右的人,若身体还好,还可以发光发热;若是八十岁左右的人还有什么用呢?纯粹是“累赘”了。

破铁锅子上面要置长方形的木框框,靠留出来一寸左右的边沿作支撑用来踩脚。有句俗语,“有呷没呷,弄炉火“甲””,冬天烤火之重要可见一斑。一家人坐在火桶里,盖上被子,那份温暖,那份温馨,那份热闹与美好,无以言表,永存心底,时常魂牵梦萦。所谓“乡愁”,其实要有物象,不可凭空杜撰,或者“空穴来风”的,无形的乡愁必须是有形的东西做翅膀;所谓“梦萦”,也要是值得念想的,在记忆里烙下不可替代的印记,于是在有意无意间时常发酵,时常入梦来。

父亲脾气火爆,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惊天动地,老屋的楼板、檐皮、瓦片、土墙都要震得跳起来,你的肝胆能无动于衷么?小时候很怕父亲,觉得他是“暴君”,老虎,狮子之类,老鼠看见猫一样;严父慈母,父亲一年四季都是铁青着脸,严肃得没卵谱,沉默得像屋对门的山一样;不过,也有例外,就是冬天的晚上坐在火桶里,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暴君”,老虎,狮子之类,甚至柔情似水,他旁若无人,口若悬河地给我们讲隋唐演义、仁贵征东容易征西难、薛刚正月十五闹花灯、李元霸铜锤八百八、瓦岗英雄谱、岳飞精忠报国之类的故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他讲得绘声绘色,唾沫四溅,说到得意处,便微笑,便爽朗地笑。哟!“老虎”也并不可怕,也有柔情的一面,也好可爱的呀!

父亲讲故事给我们充饥,母亲忙于在昏暗的油灯下做家务,打鞋底做新鞋,祖母在手脚并用地纺纱,我们一群小孩子忙于争“地盘”,毕竟火桶太窄小,一面靠墙,三面悬空,便加高长凳,但大家还是不安份,小孩子天生爱动,好像身上有许多狗虱一样,虽然慑于父亲的权威,表面上不敢闹翻天,但明里暗里较劲,被子底下“暗流涌动”,不是你踩我的脚,就是我踩你的脚,有时候痛了就嚎叫,就告状,“哎哟!他故意踩我的脚!”父亲一个眼色,我们就老实了;但等到父亲沉浸在故事里,又有人惹事生非,大哥和大姐有时候便起身离去,大概觉得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早点离去的好,否则挨冤枉骂划不来;亦或是他们要有大哥大姐的风范,不与这些少不更事的小弟小妹们计较,便坐在床上看书去了;我们几个正是需要这样的结果,挤走了两个人,小火桶宽松多了,不至于塞得满满当当,屁股都不能挪动,全身僵硬得木头一般酸痛。现在舒舒服服地坐着,舒舒服服地烤火听故事不舒服多了?

大姐出嫁了,大哥考学到重庆大学读书去了,我也到长沙读书去了,火桶也“轻松”了许多,后来更“轻松”了,现在是彻底被闲置在老家,无人问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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