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文/舒舒
再讀《納蘭詞》。
翻到《長相思•山一程》。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最愛的詞,讀了一遍又一遍。
也許,於古人而言,那時候的車馬,時光,都很慢很慢,走了一山又一山,過了一河又一河,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當長長的光陰延伸到故里回憶之中,讓人輾轉反側,臥不成眠。到底是誰拋了流年,亂了這浮生,擾了詞人的心田?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長河落日圓”,此種境界,可謂千古壯觀。求之於詞,一句“夜深千帳燈”,不愧爲“千古壯觀” 。但千帳燈下照着的,那一顆顆無法入眠的思鄉之心,又是怎樣的情味?
還有《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是一首回憶的詞。
納蘭容若的詞中,好句不計其數,而我每次讀到“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一句時,總要停下來。
這一句可以說是他詞中的精魂,讀着,讀着,總能想起另外一句,“換你心,爲我心,始知相憶深”,這樣的句子,都一語直抵人心。
“當時只道是尋常”,人會老,心會荒,這已不是最初天真的誓言,而是愛情待到懂時已滄桑。
他們有夫妻的閨趣,像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那樣,一起玩些雅緻的遊戲。猜猜字謎,賭賭某事記於某書某卷某頁,勝者以飲茶慶賀,太過高興時,不覺讓茶水潑溼了衣裳,留得滿衣茶水香。
他站在這裏,立在殘陽疏窗之下,看見落葉蕭蕭,西風又來過,輕輕翻動心底歷歷往事,纔會驟然間,想起那麼多與她生活的枝枝蔓蔓,點點滴滴。
這樣的難忘的回憶,當時只道是尋常,失去以後才銷魂蝕骨的尋常。
也愛他的《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
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
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梅花隨涼風飄落,憂傷的笛聲悠悠傳來······
這種悽絕之美,痛徹心扉。閉上眼睛彷彿依然能看到詞人在那一片斷腸聲裏,落淚傷神。
呵,斷腸聲裏憶平生。
還愛《採桑子·塞上詠雪花 》。他寫雪花: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總覺得這首詞就是納蘭容若的自白,他雖出身富貴之家,但從來不醉心於富貴功名,他跟這雪花一樣,自有風骨,別有根芽,不同於俗世繁花。
他的《浣溪沙·十八年來墮世間》,曾經日日夜夜來讀,念念不忘: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
納蘭的詞,多麼美,多麼好。
讀這樣的文字,最適宜在這清冷的冬夜,沏一杯熱茶,一字一句,細細品味。
指尖的暖,詞中的涼,恰似人世間的悲傷與歡喜,遇見與別離,都在寂靜的光陰中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