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作證

冬日的一個下午四點多,四野蒼茫,寒風凜冽。銀有道騎着破舊的摩托車,在回家的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這坑坑窪窪的鄉鎮路,要是給修一修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官場忙於名,草民忙於利,這花錢費力的事,沒有人操這份閒心。

“嘀嘀--嘀嘀”

屁股後面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銀有道匆忙向路邊一閃,後邊的客車腳不沾地,呼地一下,卷着塵土就飛過去了。

“慢點開啊,師傅。”

車內的乘客,被顛的五臟六腑亂顫。

“不是快,是路太難走了。”司機狡辯道。

“你這樣開,哪個受得了?”乘客抱怨。

“你家婆娘盼你早回去呢。”司機打趣乘客。

“我家孩子都被你顛吐了。”有二嬸緊緊摟着兩歲的孩子不滿地說。

司機不吭聲,急行的大巴車略微降低了前行的速度,忽然有人喊起來:

“哪來的焦糊味?”

“不好了,好像是汽車着火了。”

司機一看發動機起了煙霧,打開車門就跳了下去。失去控制的車如同被激怒的鬥牛,方向一偏,就順勢下坡,連蹦帶跳地載着呼喊哭叫聲,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河水裏。

“汽車掉進水了。”

附近的人們呼喊着跑過來。

銀有道從後邊趕上來,見圍觀的人們眼看客車在水中慢慢下沉束手無策。千鈞一髮之際,他慌亂地跑過去,抱起一塊石頭就扎進水裏,照着車窗一陣亂砸。

有人從破損的車窗內向外逃命,銀有道抓過一個孩子把他送到岸邊,急轉身又游回逐漸沉水的客車,他也不知道來來回回救了幾個人,更別說救得是誰了。

車內的人們,從銀有道打開的通道中得救。銀有道看看河面,車不見了,河水濤濤。他回過頭來默默的騎上摩托車走了。

銀有道的妻子大鳳,眼見丈夫渾身溼漉漉地回到家,臉色青紫渾身發抖,也顧不得多問,連扶帶拖地把銀有道弄到屋裏。溼衣服一脫,銀有道就拱進被窩裏把頭一蒙,迷迷糊糊地遊走於陰陽間。

當他醒來,妻子守在身旁。

“幾點了?”

“這就天亮了。”

“你在發燒,咋掉進水了?”

“是客車掉進水了,我下去救了人。”

“你身體不好,咋就敢下水救人,這麼冷的天,不要命了!”

“我不下去砸爛車窗,車裏的人都得死。”

“你救了多少?”

“不知道。”

“他們知道是你救得嗎?”

“不知道。”

其實在被救的人當中有人認識銀有道,那就是有二嬸。當時她抱着的孩子被嗆了水,她也不知是死是活,絕望間,她看到有人砸開車窗,就把孩子遞了出去。她也稀裏糊塗地爬出來噗騰上了岸。孩子哭出聲來,她才注意到來來回回救人地是她鄰村的銀有道。

當交警、救護車感到後,司機指着有二嬸說:

“我從車內爬出來,也積極地救了人,她孩子就是我救出來的。”

有二嬸看着一臉小人樣的司機,對交警說:

“車在路上,他就跳車逃了。俺家小孩不是他救的,是李莊的銀有道砸開車窗救了我們。”

19個生命得救了,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

或許這些被救的人,在以後偶爾地會想起救過他們生命的人,也或許自此就淡忘了。

人心是容易麻木的,唯有麻木,沒有成本,不需要報答誰,自己大可不必活的慚愧。

自那天救人後,銀有道就一直髮燒。妻子勸他找個大夫看看。銀有道望望多病的妻子,瞅瞅年幼的孩子,想想窮困的家,還有兩個年邁的老人,哪有他瞧病的錢。

他搖搖頭說:“可能是那天凍着了,挺兩天就好了,誰還沒個頭疼感冒。”

命運是不會向善良服軟的。當銀有道被送進醫院時,檢查的結果是肺癌晚期。

大鳳借了幾萬元很快就花光了,銀有道望着憔悴的妻子說:

“出院吧,這病治不好,咱也沒錢治。”

親戚們來看銀有道,勸他說,你是救人的英雄,應該申請政府幫助。

“我不同意,不能給政府添麻煩。”

妻子聽到丈夫這樣堅決的話,委屈地低下頭,默默流淚。

親人們還是揹着銀有道,說服大鳳以銀有道的名義,申請英雄救濟金。

得到的答覆是,銀有道不是救人的英雄,只能算是義舉。

銀有道躺在自家炕上,五歲的小女兒問他:

“爸爸,你是救人的英雄嗎?”

銀有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英雄,但他知道,政府說不是就不是。她衝着可愛的女兒勉強笑笑說:

“是不是英雄不重要,那些被救的人都活着,纔是重要的。”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樣拖累了妻子兒女,是慚愧的。

銀有道也渴望政府給他個英雄的稱號,這樣他的家人或許會安慰些;也盼着自己救過的人來看看他,哪怕是其中的三個,兩個,有一個也好,至少在家人面前能證明他曾經救過人。這只是他藏在心底的願望,面對自己的妻子,他也從未把這心願說出口。

銀有道帶着遺憾去世了。被救的人報以沉默,知情的人選擇了事不關己。他不是英雄,生無言,死無語。

送葬的只有二十幾個親近人。

寒風在山頂嗚咽,人心於心底死去。大鳳着素服,領着不經世的子女打着靈帆。

大鳳沒有哭聲,悲切的她不知道該哭誰。是哭死去的丈夫,還是哭那19個死裏逃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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