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蝶》第二章、子菲( 1~3)

1.她在人群之外

E公司的洗手间里,麦姬小心翼翼地将粉扑在鼻翼两侧按了按,上下左右调整距离和角度审视自己的脸,她瞟了一眼身边的玛丽:“糯糯新买的大衣你看到了吗?”

玛丽嗤地一笑:“哈!怎么能忽略掉?藕荷粉,那么土的颜色,简直了!”

“那不是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吗?”麦姬讥讽的笑从粉底下面漫上来。

玛丽噘着嘴涂口红,声音变得含糊:“矮穷矬,也不知道涓生看上她啥?”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出去了。

糯糯从厕所的隔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前,直愣愣地盯着镜子里模糊、单薄、微微颤抖的影子。

公司里的很多女人嘲笑糯糯土气,子菲从没这样做过,她不屑参与任何八卦,和人群保持距离。

糯糯信任子菲,在糯糯的眼里,子菲温和、干净、聪明。

2. 还是长大了

班车经过的街上种了很多株丁香树,在初夏时节开出淡紫色的清香,木叶蓁蓁。

从某个早上开始,等车的地方多了涓生。涓生高而挺拔,手腕上绕一串念珠,深海蓝的T恤上印了一行西藏经文,脸色沉静,目光的焦点总落在几千米以外的地方。子菲看着那一行藏文,一个念头浮现出来,这人是从雪域高原而来的僧人。

他真的去过西藏,她有时和他聊旅行,闲散的聊天。有时,她一个人看着云彩或是丁香树发呆,沉静的她像个学生。

她不知道,他也在关注她。

对于很多人来说,长大的过程就是失去乐园。

对于子菲,生活从来不是乐园。

父亲在她的意识里就是一股灰尘,这股灰尘漫天蔽日,她整个童年都笼罩着令人窒息的灰扑扑。

子菲的记忆里,家是个会发出各种破碎声音的地方,陈旧的家具越来越脆弱,危险的吱吱作响;年夜饭的桌子被推翻了,盘子和碗碎了一地;父亲莫名的怒吼,窗户玻璃碎了;母亲在河边垂泪,诉说她破碎的命运。

少年的子菲给自己的目标是,活过二十岁。

上大学时候,子菲是系里的第一名,毕业后她从台湾公司一路跳槽到欧洲公司,又跳到最好的E公司。

生活是泥沼,所有的奋斗是为了挣脱泥沼的张力。

大部分在体系中挣扎的人,会被体系驯化,为了活下去,人必须麻木,麻木是应对痛苦的防御机制,在麻木中成为体系机器上的标准件。

子菲的心却不肯麻木,她用和人群保持着距离来躲避痛苦,她宁愿痛苦也要保持着知觉。

3. 逃入婚姻,然而那里不是避风港

如果问子菲的老公程亮为什么和子菲结婚,他会说出很多子飞的优点,漂亮、朴素、勤俭,程亮一家对于勤俭是很看重的。

程亮家里所有带生产日期的物品都按先进先出原则使用。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邻居来家里串门看着他家新买的冰箱, 对刚会说话的小程亮说:“让我踢你家冰箱一脚吧,要不让我踢你一脚,你选吧。”

小程亮低头想了半天,一咬牙:“你还是踢我吧。”

在程亮刚会说话的时候,爸爸抱着他去看冰灯,用一枚硬币在冰灯上盖印章,没想到冻在上面了。小亮亮嚎啕大哭,不拿下来绝不罢休,“钱啊!钱啊……”他固执地重复着。

程亮很容易哭,像温柔的女孩子。从小到大,程亮的大事小情都由爸爸妈妈打理。多年以来,玉梅一下班就赶紧往家跑,给儿子做饭,家里不富裕,吃上面从没亏待过儿子,每天晚上,饭桌上都要有菜有肉有汤。程亮下班回家第一件事跑到厨房,甜甜叫一声:“妈~”

“做啥?都多大了,还撒娇。”玉梅含嗔带笑的看儿子一眼,哎,多大都是宝贝啊。

程亮要结婚了,玉梅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是她还是让儿子去求婚,子菲家的条件比他们家好,父母是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她家有三套70平的房子,有一套还是重点学校的校区房。玉梅和程亮爸爸在一家快倒闭的街道小厂子当工人,只有两套20平的老房子。一盘算,这桩买卖合适。

程亮就去求婚了:“我妈说了,我们都不小了,应该考虑结婚了。”

结婚典礼上,程亮誓言铮铮:“结婚以后,孝敬父母。”

程亮向她求婚的时候,子菲想到的是,这是一个独立的机会,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她要建立一个地方,没有任何破碎的声音。

结婚后,她发现她进入的家庭不需要她建立什么,她没资格建立什么。

那是个完整的坚硬如铁的国,公婆是国王和王后,给她设定的角色是:她要去赚钱,但是事业不能比程亮优秀;她要把家务做好;要孝敬父母公婆;要有生孩子的计划,生完孩子,孩子要给公婆带,他们已经期待下一代很久了····

子菲想要的自己的生活,离她越来越远。

她发现自己还是困在泥沼里。

结婚以后,子菲和程亮专注于考证书、跳槽、加班、省钱,把二十平的房子换成90平……

忙对于子菲是好事,她一直躲避着和程亮生孩子,她有了理由,赚钱更重要嘛,这种生活有一种奇怪的和谐。

子菲公司发了NIKE的代金卷,1000元,子菲毫不犹豫的给程亮买了鞋,她自己仍然穿着一两百元的地摊货;程亮在公司加班,公司发的零食,他都带回来和子菲一起吃;两个人一起赶早场打折电影,去超市抢购打折商品……庸常生活像桂花树,琐碎的枝枝节节里也散发出温暖的香。

就是这样的生活他们也不能控制,穷人算计着生活,也算计着彼此的生命。

程亮的父母时时出现提醒一个大家族的存在,他们属于家族。他们每天要回公婆家吃晚饭,其他节假日要参加三姑六婆的大家族聚会。

每到这时,子菲会感觉到巨大的孤独,她茫然地身处于各怀心思的亲戚中间,不知所措 。

相机和画板被尘封于高阁,也很少读书了,自我的一部分陷入庸常生活的泥沼中,渐渐消磨,慢慢地死去。

五年时间飞逝而过,又像什么都没有经过---时空里带着清灰色雾气的一段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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